新編昆劇《白居易與山塘街》

劉志宏

先? 聲

[末扮白居易引旦扮白夫人丑扮船家舟行上。

末? ? （唱）【鳳凰閣】渭聲仍在，薪俸錢塘猶厚。東吳偏又除郡守，霜鬢何能強奏。（我只得）千里移就。（惟幸）多醪酒，嬌妻左右。

末? ? ?下官白居易，去歲剛從杭州卸任回京，本想蝸舍容身，雀羅少客，做個閑官。不想新帝即位，命我再到江南，往蘇州任職。上命難違，只好行走起來！正是，江上今重去，吳中勉一行！

旦? ? ?（唱）【繞池游】春光迤逗，綠遍江南柳，千紫萬紅新繡。

丑? ? ?（唱）逆流順流，篙前櫓后，過滸關逍遙任舟游。

丑? ? ?老爺夫人！蘇州快到啦！

末? ? ?身外全無物，舟中惟一琴。夫人，二月浮游，終于到達。

旦? ? ? 老爺，一路之上并未聽你多提蘇州，妾深知君之所不悅也。然蘇州乃江南唯一雄州，青山綠水，美酒佳人，其余外事盡皆虛空也。

末? ? ?（唱）【梧桐樹犯】【金梧桐】春別洛城頭，

夏作蘇州守，（怎知我）換印雖頻，（卻是）

運命未通透。

旦? ? ?（唱） （老爺你）詩囊未滿筆在手，越尾吳頭（更有）佳句酬。【五更轉】（待）寬心一志再抖擻，恩報長安，（也不枉）清夜白晝。

末? ? ?多謝夫人寬慰，公務之事么定當勤勉的。

丑? ? 老爺夫人，看前面運河之上鑼鼓喧天，在做什么？

末? ? ?吳地素有端午祭拜伍子胥的龍舟競渡之

風。

丑? ? ? 河道都給堵了，過不去了。老爺，要不要

鳴鑼，叫他們讓開？

末? ? ?他們興頭正濃，不必打擾。從山塘河進城吧。

[內白：山塘河水小弗通哉！

[末、旦對視，丑大笑。

丑? ? ?老爺、夫人坐穩了，船調彎嘍！

末? ? ?（唱）【尾聲】姑蘇刺史是老叟。

旦? ? ?（唱）杭城隔年到蘇州。

丑? ? ?（唱）山塘河不通有人修。

[三人同下。

第一出 桐橋酒

[丑扮蘇州衙役上。

丑? ? ?熱！熱！熱！熱得來！熱風吹得檐鐵化，案牘偏多醉不成！區區不是別人，乃蘇州刺史堂前頭班衙役周范的便是！我可是有個來頭的，因向年韋應物老爺在蘇州時，我便鞍前馬后伺候過他——

[內白：韋蘇州做官是40多年前的事體哇，倷格個辰光幾歲？

丑? ? （尷尬介）反正我是見過韋蘇州的啦！你說巧得很，如今白老爺到任，他說40年前也來過蘇州，對個韋蘇州崇拜得不得了！聽說這個白大人有兩個歡喜：美酒、歌姬。可自他上任后蘇州還弗曾落過雨，熱浪滾滾，河道快干見底，正是夏種季節，缺水得緊。白老爺四出巡查，以為他是教人挖河開溝，接引湖水澆灌農田。其實他是到處游山玩水，跟個個朋友們寫詩唱和。哎喲，我們當差的忙昏頭！當官呢，是個容易事體啊——也是他得菩薩保佑，夜里頭下了一場雨，旱情稍解——白老爺閑暇，便要去尋美酒。我要伺候老爺桐橋吃酒去哉！

內? ? ?你個樣說老爺，不要被老爺抓住。

丑? ? ?不會不會的哦。

[末內嗽介。

丑? ? ?小的伺候老爺出巡！

[末便服上。

末? ? （唱）【雙調引子 金瓏璁】吳門久旱窘，刺史西走東奔。城池外，壩渠巡。洞庭遠水接，夯土填穴通堙。能暫得，救黎民。

末? ? ?下官白居易，除任蘇州刺史，不想吳地大旱，理水引流，開渠挖井，到任三旬，竟無一日可以停歇！想我年過半百，本以為來蘇州就是閑池生草，廢井藏蛙，寫寫詩，聽聽歌，在這里養幾年老，卻沒想到如此辛苦，心下懊悔不已。幸喜昨夜不雷而雨，旱情稍減，今日定要歇下公干。我在杭州任上即聽說蘇州之美有三，美酒好茶佳人，今日且微服出閶門訪酒一回。衙役哪里？

丑? ? ?小的在。

末? ? ?今日且去尋酒。前日你言道姑蘇美酒出山塘，那酒家卻在何處？

丑? ? 回老爺，出閶門，過渡僧橋，往前走到桐橋即可。

末? ? ?不要喧嘩，便服出門。

丑? ? ?遵命！

[末、丑二人行介。

末? ? ?登上這閶門一看呵！

（唱） 【步步嬌】回望金閶見雄鎮，（怎無有）調雨兼風順。始祖泰伯尊，刻石勒銘，名賢無盡。榮耀繞四門。（還不是要謝菩薩！）菩薩有分寸。

丑? ? ?老爺，下樓梯當心哦！

末? ? ?這姑蘇風光，恐怕還比杭州欠一點也！想當

日在杭州呵！

（唱）【園林好】蒸陽照湖樓干云，有平橋輕舟渡津。繞梁（處）歌甜聲潤，誰問詢俏佳人。渭北客（閑）看松筠。

丑? ? ?老爺，蘇州個美是內秀，崇文圓融，弗張

揚個。

末? ? ?怪不得我看不出。

丑? ? ?老爺，你才來個把月，蘇州是個待越久越弗

想離開個地方。慢慢介你就曉得哉！哎喲，

腳力真快，桐橋酒家到哉！

末? ? ?店面果然不凡。店家哪里？

[凈扮顧掌柜內應：來哉。上。

凈? ? ?二位客官可是來喝酒的？

末? ? ?正是。聽說桐橋酒號稱姑蘇第一，特來品嘗。

凈? ? ?不巧的很，今日不賣酒。

丑? ? ?啥么子，客人上門，你卻不賣酒，賣啥么子關子？掌柜的，你啊曉得這位老爺是啥人？

凈? ? ?有酒方能賣，無酒怎相邀？

丑? ? ?（嗅并拉扯凈介）我把你這個撒謊精！我都

聞到酒香了，還說沒酒！

末? ? ?休要唐突！掌柜的，說實話，我也聞到酒香了，怎的不賣酒與我？

凈? ? 客官有所不知，小店昨日確實是燒好一槽酒——（指柜臺邊的酒壇）

丑? ? ?我說吧，我的鼻子比狗還靈個！

凈? ? ?可這酒真的不能叫賣。

末? ? ?卻是為何？

[丑打開酒壇，端至末面前。

丑? ? ?請吃酒！

[副扮趙官人上。

副? ? ?姓顧的，酸酒能賣嗎？

凈? ? ?與你有何相干！

副? ? ?別火氣大嘛，我來吃茶，不吃酒。

丑? ? ?前幾日我來吃酒，酒還是好的哇？

末? ? ?顧掌柜，這是為何？

[丑倒酒喝介，吐介。

丑? ? ?啊呸呸呸，酸掉大牙！

凈? ? ?【忒忒令】（我這爿小店呵！）靠山塘桐橋鄰近，憑佳釀名傳聲振。（可惜這山塘河呵！）經年淤塞，清流（頓）成混沌。釀出來的酒么，甜變澀、味成酸。

丑? ? ?還是老酒哇，便宜點，賣給那些外地人吃！

副? ? 欺負我們外地人沒吃過酒嗎？（我老家也有洋河酒的哦！）

凈? ? ?（唱） 承家訓，不欺人，縱千金（也甘）自損。

苦酒也是自己釀的，只是不愿坑人。小店存酒已經賣光，實在是無酒可賣了。

末? ? ?佩服！

（唱） 【好姐姐】（他們性）平和，溫良質淳，仁與信源來堯舜。（你聽不到呵！）怨天怨地，（還是）拳拳笑待人。羞難忍，做官無為招人恨，（我要）澤被姑蘇謝圣恩。

末? ? ?蘇州的水道會通的！

凈? ? ?我信的！

末? ? ?眼下沒有活水，可用山泉水救急。

凈? ? ?唉，最近的只有虎丘山憨泉水了，可住持說做酒用水太多，怕干了泉眼，要我高價買。

末? ? ?出家人怎么做起生意了？

丑? ? ?這個叫乘人之危！

副? ? ?水都給你了，寺僧怎么過日子？哎，我與住持是同鄉，要不要我幫你去求水？不過么，我跟你合伙開這個店。

凈? ? ?祖上傳下家業，不可分與他人。

副? ? ?沒酒啊要支撐得下去的啊！

凈? ? ?不賣！

末? ? ?二位休要爭吵。這憨泉水求不到，天平山上白云泉也可用的。

副? ? （對白居易）這位客官，遠水不解近渴！我好心幫他，不領情。好酒喝不成，明前茶也沒好水泡，不如跟我去銷金窟看歌舞。啊要去？

末? ? ?哪個銷金窟？

丑? ? ?就是個個野芳浜！

末? ? ?可有出名歌姬？

副? ? ?有的哦。

末? ? ?得空便去。

副? ? ?我先走了。Byebye！（下）

丑? ? ?哦哦哦！這是外國口音歪，聽不懂！

（唱） 【梁州新郎】奔吳泰伯，三辭三讓，國號勾吳始旺。伍員勠力，（闔閭）大城固若金湯。（恨）嘗膽臥薪勾踐，計敗夫差，吳地成虛誑。嘆（楚霸王）功虧一簣刎烏江，三國魏晉到隋唐。風云散，江河浪，千年寶地終無恙，看（如今）盛世太平象。

[丑起立叫好，船搖晃趔趄介。

末? ? ?沒想到姑娘通曉古今！

丑? ? ?你肯定是天上文曲星投胎。

末? ? ?你還會唱什么？

小 旦? 我前日偶得新詩幾首，可愿一聽？

末? ? ?煩你唱來。

小 旦? （唱） 【東城桂】遙知天上桂花孤，試問嫦娥更要無。月宮幸有閑天地，何不中央種兩株。

末? ? ?（背介）這是我剛寫的詩。啊，姑娘，實是

好詩，可作一解？

小 旦? 此詩是寫給皇上的。

末? ? ?啊呀！這歌姬怎會解得此中深意！姑娘，

怎見得是寫給皇上的？

小 旦? 聽說這是刺史大人新作。皇帝強人所難，白大人根本不想來到蘇州的！

末、丑? （驚叫介）哦！哦！

小 旦? 小女子胡亂猜測而已，客官且做一聽。近來野芳浜船兒難以進出，幾無聽客，故而有閑習唱新歌一二。

丑? ? ? 格樣下去，野芳浜也要破產哉。

小 旦? 我等樂籍之人又能去到哪里？朝廷官員可以換個地方繼續當政，而我們這樣小民，只是希望能有立足之地謀生而已。

末? ? ?啊呀！看這山塘呵！

（唱） 【前腔】管弦喑暗，裂船爛舫，繁盛幾成過往。天恩難至，黎民百姓神傷。（我只想）訪古游山（把）鐘撞，美酒香醪，舞盤點唇絳。任長風鼓動帆千行，（顧不得）水接洞庭遠達江。（我只想）館娃傍，心怡蕩，詩詞歌賦多和唱，得愜意享舒暢！

哎！玲瓏姑娘的幾句話卻是驚醒了我！想我白居易，本不愿赴任蘇州，來到了蘇州地方，卻又只想做個散淡的撞鐘官兒。萬沒想到這東南雄州繁華背后，民眾生活卻如此艱難！

小 旦? 客官，還要聽小女子唱曲？

末? ? ?玲瓏姑娘，我就是白居易！

小 旦? 原來真是白大人！小女子多有造次，萬請恕罪！

末? ? ?難道你一早就知道是我？

小 旦? 大人自有氣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便以詩試探，萬一錯了，客人也不會怪罪什么。

末? ? 多謝玲瓏姑娘！我想近段時間，你恐怕要搬至別處唱曲了。

小 旦? ?卻是為何？

末? ? （唱） 【節節高】這山塘河呵！（本該通）運河接婁江，握金閶，千年虎寺獅山望。富膏壤，貴樹桑，人丁旺。偏教淤塞難通暢，盼不的久旱甘霖降。未若鍬鎬動河床，移土掘泥瑤池傍。

丑? ? ?老爺要疏浚山塘河了！

小 旦? 白老爺，這條河怕是不能疏浚呀。

末? ? ?為何？

小 旦? 聽虎丘寺住持說，這山塘河是囚龍，放龍歸海，必遭水災。

末? ? ?（唱） 姑娘休要擔心！

丑? ? 太守老爺說了，疏浚山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放。等旱情解了，水么引進來，自然會有看客駕舟而來，到辰光你不要太受歡迎哦。

小 旦? 這樣就好！

末? ? ? ? ? 其實，我與夫人都喜好管弦聲歌，若看客不多，可否到府上一坐？

小 旦? 隨時聽候大人征召。

末? ? ?一定相邀！可有曲兒再唱來聽？

小 旦? 遵命！

[小旦彈琵琶介，內哄鬧介。

末? ? ?什么人吵鬧？

丑? ? ?回老爺，那邊有船過山塘，耽在淺壩上哉。（看介）外地人在幫忙推船哇。

末? ? 我們過去看一看。玲瓏姑娘，回頭再來聽曲，告辭。

小 旦? 多謝老爺！

[旦下，末丑前行，雜眾上。

丑? ? 何事吵嚷！太守老爺在此！

眾? ? 我們推船，喊號子，一起用力呢。

末? ? 我來問你們，這一艘船推過去，要付你們多

少錢？

甲? ? 趙大官人不讓說。

丑? ? 老爺問你話，你敢頂嘴！

乙? ? 小人不敢。回老爺，我們七個人，每人能拿

兩個銅錢。

末? ? 哦，錢也不多呀。每天能推幾條船？

乙? ? 現在水小，每天從這里過的船少，也就三五

條船。

末? ? 這個地方怎么會淺如此許多呢？

乙? ? 要問蘇州人呢，他們把垃圾倒到河里，這里

原來就淺一點，所以就越來越淺了。

丑? ? 勿要冤枉我俚蘇州人！分明是你們外地人想

個餿主意，敲詐過往船只，偷偷填起來的。

末? ? 休得爭吵。不日我便要疏浚山塘，到時抽干

河水，河底盡露，這河床抬高是誰的責任，

自然分明。若有犯法之事，現在如實講來。

如有半點虛誑，定要收監。

丑? ?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眾? ? 不敢撒謊。

甲? ? 趙大官人曾叫我弄石頭填進河底的，結果石

頭掉下來砸壞我的腳，沒弄成。

乙? ? 我扔過兩次草包。不過我也看到幾個蘇州人

也在扔草包，他們嫌棄野芳浜這塊賣唱的太

鬧莽，攪得他們日夜睡不著。用這種方法趕

走那些船的。

末? ? 好！實話實說，暫時免了你們的罪。等工程

開工，你們要來幫忙，官府開你們工錢。

[副醉相上介。

副? ? 咬臍郎，船都推走了，還圍在這塊做什么？趕緊去野芳浜把玲瓏姑娘的份子錢收過來！

末? ? 趙大官人，你果然在收保護費！

丑? ? 真是窮鬼殺窮鬼！

副? ? 你是——

末? ? 白——

[副驚醒，跪介。

副? ? 白老爺饒命！

末? ? 趙大，你本窮苦，為何還要欺壓與你一般的

人？

副? ? 小人知罪！

末? ? 把敲詐來的錢還回去。另罰你開工之后，下

河挖泥，直到工程結束。

副? ? 老爺，哪條河？

丑? ? 榆木腦袋，就是這條山塘河！

副? ? 老爺，山塘河是條白龍，挖不得呀！

丑? ? 還要犟嘴，掌你的嘴！

末? ? 你怎么知道這河是龍呢？

副? ? 虎丘寺住持說的！不信你去問他。

末? ? 我自會去問。趙大，開工之前你要繼續推船，

不可敲詐歌姬人等，明白否？

副? ? 小的記下了。再不敢犯。

末? ? 你等散去！

眾? ? 謝老爺！小民告辭！

[眾人下，末丑吊場。

丑? ? 可恨個外地人，偷偷地填河床！

末? ? 蘇州人也有不對，亂扔垃圾，偷填草包，也

該受責罰的。

丑? ? 我俚蘇州人從來都是愛護環境衛生的，勿是

格樣哇！

末? ? 今日已聽幾人提起白龍之事，明日要去虎丘

寺弄個明白。

丑? ? 格個和尚啊是龍王化身啊？他怎么能看到龍

呢？

末? ? 明日即可弄清此事！

（唱） 【尾聲】持平國法官威揚，

丑? ? （唱） 訪山塘前巷后巷。

末? ? （唱） 待看那枯河淤道流涌浪激映波光！

[同下。

第三出? 虎丘寺

[末官服騎馬丑隨上。

末? ? （唱） 【粉蝶兒】一片胸襟，清似洞庭淵浩。為黎民夙夜心操。削科條，攤賦役，四方稱道。愿福佑雄州，得清平，葉繁花茂。

姑蘇前幾日雖一度落雨，旱情猶尚嚴重，我

欲開河通道，疏浚山塘，百姓皆言虎丘寺住

持言此河乃困龍一條，動他不得。為此往虎

丘寺走一遭也。

[趕馬行介，馬蹄打滑介。

丑? ? 老爺！這山寺路坑坑洼洼，好比王四臉上的

麻子，你當心點！

末? ? 麻子有這么深的么？

丑? ? 嘿嘿，我就打個比方。

末? ? 虎丘到了，前去通報！

丑? ? 是，老爺。廟里菩薩出來一個，刺史老爺到哉！

末? ? 休要無禮，辱沒了佛門圣地！

[外扮方丈上。

外? ? 原來是刺史大人到了，小僧迎接來遲，望乞

恕罪。

末? ? 豈敢！

外? ? 小僧帶大人游山一回可否？

末? ? 正有此意，求之不得。請！

外? ? 請！大人，這虎丘乃吳中第一名山也！你來

看！

（唱） 【泣顏回】海涌香花橋，含真蘊古藏驕。憨憨泉眼，接連東海波濤。千人石上，（猶）有吳王劍氣繚繞。白蓮池頑石聽經。俏真娘節烈名標。

末? ? 這真娘果有其人？

丑? ? 我家祖宗也曾講過這個姑娘的事體呢！

外? ? 此事發安史亂后，距今不遠。

末? ? 可惜了！香魂一縷歸虎丘，也算是對她的旌

表了。

外? ? 請刺史大人賜墨寶！

末? ? 高僧吩咐，本官定當敬呈。

外? ? 多謝！

末? ? 方丈，這千人石底色暗紅，可真的是鮮血染

就？

外? ? 是。若有雨水，這巨石立現血一般顏色！

[末指介。

末? ? 這就是吳王劍池么？

外? ? 正是！

末? ? （唱） 【前腔換頭】蹊蹺，淺壑賽深壕。（俯瞰它）青鋒利刃難描。（看這石壁題字呵！）右軍親筆，一如倦蜃歸巢。（莫不是）冤魂怨積，仗吳鉤直欲公平討。（恰又似）戰蛟龍護佑蒼生，化青銅煉作繩絳。

外? ? ? 大人，這劍池就是一把劍！

丑? ? 哎喲，這池水果然寒光閃閃的呢！放一把劍怪面做啥？阿要斬個龍頭？

外? ? 大人你往山下看那山塘河！曲曲彎彎，不正是一條巨龍？

末? ? ?果然！

外? ? ?（唱） 【千秋歲】（看它）怒沖霄，一似囚龍暴，幸利劍全身纏絞。縛鎖千年，縛鎖千年，終得見、睡魔息停聲杳。（這山塘呵！）塞淤久，難行棹;街衢廢，停哄鬧。多虧我佛呵，（幸）得你姑蘇保，佑平疇萬里，笛鼓聲簫。

末? ? ?方丈！這河便是河，何時成了困龍？

外? ? ?從古至今，眾人皆知此說。

末? ? 如今蘇州大旱日久，水道不暢。這山塘也快干了，正好要疏通疏通的了！

外? ? 大人，萬萬不可。若真給囚龍松了綁，動起水攻，恐蘇州城又要遭水災！

末? ? ?方丈多慮了！

（唱） 【越恁好】募翁征媼，募翁征媼，疏浚（惟欠）挖湫漕。

外? ? ?真的不怕動了龍脈？

末? ? ?（唱） 囚龍莫慅，（我自）多神計富鈐韜。

外? ? ?我怕水淹虎丘寺——

丑? ? ?勿是水淹金山寺的哇？是個個白蛇——

末? ? （唱） （你的虎丘寺呵！）檀香絳燭還自燒，? （遍寺里）芒鞋伽帽。

外? ? ?這就好，這就好！

丑? ? ?個個許仙么也救下來哉！

末? ? ?這山塘疏通后么——

（唱） （水陸）往來頻，商鋪茶樓珠寶，枕河處盡安排老字號！

外? ? ?這我信你。就是——

末? ? ?有甚為難處？

外? ? ?無有困龍，燒香的就會少了許多。

丑? ? 哦哦哦， 明白了。你其實就是借這個困龍讓百姓常來燒香格！

末? ? 不要多嘴！佛家弟子以普渡眾生為懷，豈能拜金？方丈，還煩請你多多拜佛，為蘇州百姓祈福。

外? ? ?那是自然。

末? ? 今日虎丘寺盤桓，令我流連忘返。可惜天色已晚，暫且告辭。

外? ? 小僧相送。（背供介）被白大人看出我意所圖只為香火旺盛，且幸給我留了面子沒有說破！

[外下，末丑吊場介，丑聽鑼鼓絲竹喧天介。

丑? ? ?野芳浜又熱鬧哉。

末? ? 千聲萬響敲相續，一曲云和聲未調。野芳浜外妓船瀆，檐下夕陽照面嬌。

丑? ? 格個人是個真真的讀書人，一聽絲竹聲，骨頭也要三分輕，七步詩成哇！

末? ? ?你講什么？

丑? ? ?無不說啥，就記得韋蘇州講過，但有一壺酒，可以慰風塵。美酒美景搭子美人，才不可以放過哉！老爺，聽說玲瓏姑娘會跳啥么子尼姑和尚舞，阿要去看看？

末? ? 什么尼姑和尚舞，哈哈哈，那叫霓裳舞！想不到蘇州遠離京城千里之外，竟也有人能跳霓裳舞！哈哈哈哈，快快前去一看！

丑? ? ?不怕夫人怪罪？

末? ? ?先去買條手鐲。

丑? ? ?才到蘇州幾日，便學會蘇州男人怕老婆哉！

[末下，丑隨下。

第四出 開山塘

[老旦扮白阿婆赤腳上。

老 旦? （唱） 【霜天曉角】前生命蹇，今世山塘轉。緩步行舟無便，孤嫠婦受熬煎。

老身白氏，寡居山塘桐橋，無兒無女，與野芳浜賣唱的玲瓏姑娘相依為命，已近十年。近年來腿腳不便，出入困難，加上這閶門到虎丘之間根本無路，晴天吃塵，雨天滑跤，苦不堪言。聽說刺史白大人要做個民生工程，疏浚山塘河，還要打造一個山塘街出來，我開心是開心得嘞。今日是開工典禮之日，我定要前去一看，當面感謝白老爺一番。可惜老天下起小雨，路上滑塌，只好光腳提鞋前往。

[副赤腳上，二人碰面介。

副? ? ?啊呀，白奶奶好！

老 旦? 趙大官人，山塘河通了，你的推船生意就

做不來了，騙不到錢啦！

副? ? ?白大人愛民如子，我沒得事做了，就拜他去。

老 旦? 拜他什么？

副? ? ?拜他做干老子！

老 旦? 想得美！就是認你做了個干兒，白老爺豈

能讓你啃老？

副? ? ?嘿嘿，我么，也就是說說的，一個大男人，

有的是力氣嘛！自食其力哦！

老? 旦? 所以呀，白老爺叫你開工挖泥呢，你的力

氣派上用場啦！

副? ? ? 哼哼，能不能開工還不知道?。

老 旦? ?怎么說？

副? ? ? 你看，選個好日子沒好天。說要今日開工，

老天爺就開始下雨。說不定那個龍王老爺

曉得了，這個困龍開始要發威了。人家不

是說嘛，山塘開，鬧水災！

老 旦? ?啊呀，恐怕真的有這回事啊！

副? ? ? 虎丘寺住持不是一直這么說嘛，菩薩老早

就安排好了。

老 旦? 啊啊啊，趕緊去找白老爺！白老爺，白老爺！

副? ? ?去找?，去找?。

[老旦副仝下，末丑旦小旦上。

末? ? ? （唱）? 【小桃紅】闔閭草碧接天連，古寺（盡）藏山色也。笑老夫，錢塘錯賞半瘋癲。（這姑蘇）十萬稅能捐，（子弟）封疆守，（庠序）典墳宣;搖旌旆，列華宴也。（今日呵）待奏響玉管銀弦。山塘浚，眾生安，（我也可）早回京伴龍旃。

丑? ? ?老爺，雨下大了。

末? ? ?好雨知時節！

丑? ? ?個個是老杜的詩句，弗是你的哇！

[副老旦外雜眾等奔上。

老 旦? 老爺，老爺！

末? ? ?何事驚慌？

老 旦? 這山塘河真的不能動啊！

末? ? ?此話怎講？

老 旦? 老爺你看，今日開工，本是良辰吉日，一早還是晴空萬里，現在卻暴雨傾盆，這怕是龍王發威了吧？

[眾人附和介。

外? ? 我的話原來不假，我師傅在包山禪寺，他曾跟我說過，這山塘河真的是有白龍鎖在水下的。今日落雨，皆因它知道將要開河，先活動活動身子了。

末? ? ?荒唐！

（唱） 【下山虎】（只當是）讖文響卜，（卻原來）聳聽危言。（誰）見過虬龍躍，（誰）曾窺丹鳳旋。（應知那）蕩風團云，波翻浪掀，（皆是那）天地陰陽行道玄。有甚云霄殿，鬼閻羅誠可憐。你等百姓呵！輕重需分辨，（早日里）河通路聯，（方保得）富庶姑蘇可晝眠！

丑? ? ?你篤聽者，老爺講哉，個個風云變化，皆是自然，不要信神信鬼，也弗要疑神疑鬼，才無不哉！

老 旦? 老爺，我本來是信你的，聽杭州親眷講，你把西湖的水理得順當的，造福一城百姓，名聲大的。可有這困龍之說，我們還是不放心的。

副? ? ?包山禪寺的大和尚也不講真話？

小 旦? 大家有所不知也！我來告訴你們哦！那日離開野芳浜之后，白老爺呀！

（唱） 【五般宜】當夜里到洞庭包山寺前。

外? ? ? 大人去到包山寺見了我的師傅么？

小 旦? ?（唱） 氣未喘、問禪師困龍肇源。

外? ? ? 我師傅怎么說？

小 旦? ?（唱） 虛無事，千載誤傳偏。

副? ? ? 那劍是不是插在白龍頭上？

小 旦? ?（唱） 一泓水泊（原是那）鞘囊刀圈。

老 旦? ?那吳王墓里的三千寶劍的劍氣要跑出來

呢？

小 旦? ?（唱） 寒光盡偃，（賽過那）銅墻鐵垣。

副? ? ? 能不能開工呢？

小 旦? ?（唱） 但莫慮、早解眉燃。看千河帆盡展。

丑? ? ?（對住持）你講出家人不打誑語，現在弗信你了！

副? ? ?老爺，我還是有些奇怪，哪個曉得今日要開工，就下這個雨呢？

旦? ? 姑蘇山之盡，海之頭，且又有大湖崇山，盤古開天，真是寶地呵！

（唱） 【憶多嬌】水浩然，縹緲巔，蒸騰水汽化雨天。自有風云幻鬧閑。（早日里）鍬鏟齊揮，鍬鏟齊揮，免使（吳人）心懸意懸。

末? ? 云騰致雨，露結為霜，旱澇皆是自然。只要未雨綢繆，填漏疏堵，這千年古城旱不著澇不著啊！

老 旦? 還是不放心啊！

丑? ? ?老阿婆，你就放寬子你個心吧，去把腳汏汏，鞋子穿上，又弗是三寸金蓮。

末? ? ?哈哈哈！那就開工吧！

眾? ? ?開工嘍！

[丑將一把鏟遞給末，末作挖土狀后將鏟遞給副，副跪挖土介。

旦? ? 老爺，等蘇州城的水路理順了，百業興旺，這樣的政績上報朝廷，皇上說不定會讓你早點回去呢！

末? ? 夫人，蘇湖熟，天下足，蘇州財力強大了，朝廷當然受益無窮。不過，我想在蘇州多些時日，效韋蘇州大人終老蘇州。

旦? ? ?剛才說要早日回京，怎么突然又有了新主

意？

末? ? 夫人，京城是皇上的天堂，不是我們的，還是在這里與百姓們一起坐享這人間天堂吧！

旦? ? ?聽老爺的！

[末笑與旦同下。

第五出 立七貍

[丑穿蓑衣上。

丑? ? ?哎呀！這個雨怎么就不停呢？

丑? ? （唱）? 【光光乍】兩月苦空費，平路和稀泥。埋怨牢騷如風起，挫爛手心全無計。

大雨一連下子十日，山塘街的路剛修好沒幾日，現在全泡湯了，像格個老干媽豆醬。街坊上說什么的都有，我也吾不法子解釋。老爺去洞庭湖商談引種湖州茶葉，也該回來了吧。

[內白：周范，老爺從洞庭回來，直接去了山塘街了。

丑? ? ?What？直接去了山塘？我趕緊去。

[丑下，末騎馬上。

末? ? （唱） 【八聲甘州】珠璣薏苡，但揚鞭策馬滑塌驅馳。（沒來由）滂沱踵旱，偏教陷損平堤？想我呵，（任）蘇州未曾童叟欺，（也無人）曲徑逢迎虛委蛇。離奇！（自應）到山塘親自看端倪。

末? ? ?這里是通貴橋了，待我看哪里塌陷？

[凈副老旦小旦雜扮上。

老 旦? 山塘街剛修好就遭暴雨，多處土路塌陷，白大人怎么還不來看？

副? ? 哼！白大人帶著歌姬在太湖快活呢？他哪塊曉得這條路千瘡百孔哦！

老 旦? 扯淡！冷嘲熱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凈? ? ?通貴橋那邊騎馬的可是白大人？

眾? ? ?白大人，白大人！

[末騎馬倒退，翻落馬下介，丑急上扶起末。

凈? ? ?不好，橋頭路塌了，白大人掉下馬去了！

副? ? ?哎呀，摔壞他個老腰，泡不成小妞嘍！

老 旦? 再這樣說，小心當差的抓你坐牢！

[眾圍住末，末坐，丑揉腰介。

眾? ? ?老爺，可否要緊？

末? ? （忍痛介）不打……緊。周范，可知道路塌了多長？

丑? ? 不曾量過，野芳浜、星橋堍才有塌的。

凈? ? ?桐橋頭塌的最長，其他大概還有十多處塌陷，

共計有一里多長吧。

末? ? ?原來如此。趙大，我來問你，桐橋段是你負

責修路，怎會塌掉？

副? ? ?是我們推船的七個人負責修的呀，怎么會塌

掉呢？

眾? ? ?一定是你偷工減料！

丑? ? ?豆腐渣工程哦！

副? ? ?（背白）這個滑子搞大了！老爺呀，我們幾

個沒有偷工減料啊，你看看，我手上的老繭都這么厚呢！

小 旦? ?你臉皮怕是更厚！

（唱） 【前腔】（你）且休賴抵，慣偷工又搭

減料無疑。（為百姓）通河筑路，何故謗諷

嘲譏？

老 旦? ?（唱） 心懷鬼胎財路稀，歪道邪門危患遺。

凈? ? ?無知！（唱） （件件事）惠民生、反襯你竅

蔽心迷！

副? ? 白大人，小的冤枉啊！我們真的沒有干什么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