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汽車外觀設計專利保護策略

劉佳

摘要：汽車外觀設計是汽車整體設計的重要組成部分。隨著汽車產業的發展與成熟，汽車外觀造型也日益成為消費者選擇與購買汽車的重要因素。在“本田雙環”“路虎陸風”兩例典型外觀設計糾紛案中涉及的專利無效宣告、侵權判定等問題實質上反映的是專利授權條件以及侵權判定標準。隨著汽車外觀設計專利侵權訴訟越來越多，汽車企業可以通過設計元素的原創開發、及時申請并優化設計申請方案以及加強訴訟應對技巧等方式予以應對。

關鍵詞：汽車外觀設計 專利授權條件 知識產權糾紛 專利保護策略

1958年，我國歷史上第一輛取名為“東風”的國產轎車誕生，自此拉開了我國汽車生產的序幕。經過六十余年的發展，如今我國已成為汽車生產大國。

隨著汽車產業的逐漸成熟，我國在關注汽車制造技術之外，也越來越重視汽車的整體設計。汽車外觀造型設計是汽車整體設計的重要組成部分，并日益成為消費者選擇與購買汽車的重要因素，由于汽車外觀造型相似而產生的知識產權侵權糾紛也頻繁出現。汽車造型設計可以通過外觀設計專利制度予以保護，但前提是要符合外觀設計專利的授權條件。

當汽車企業產生外觀設計侵權糾紛時，是否侵權應以最終判決結果為準。接下來以兩例典型的汽車外觀設計知識產權糾紛案為例進行闡述：一例為“本田雙環”汽車知識產權糾紛案，日本本田公司起訴雙環公司侵犯其CR-V車型的外觀設計專利權，2016年最終判決不侵權，并且本田公司還因涉嫌濫用權利被罰款1600萬元；[1]另一例是歷時七年之久的“路虎陸風”知識產權糾紛案件，該案隨著二審判決暫時落下帷幕。[2]該案件雖然因路虎攬勝極光和陸風X7兩車型的外觀設計相似而起，但訴訟的一、二審都是以侵犯著作權及不正當競爭為訴由，未能提起外觀設計專利侵權訴訟，主要原因是兩車型的外觀設計專利不符合專利授權條件而皆被宣告無效。弄清這些外觀設計專利侵權糾紛中的具體要素對我國汽車外觀造型設計保護以及訴訟應對具有重要意義。

一、兩例典型汽車外觀設計糾紛案情梳理

（一）“本田雙環”知識產權糾紛案梳理

本田CR-V是日本本田公司旗下的經典越野車型，于2002年在我國申請了外觀設計專利。2003年，我國雙環公司推出了來寶S—RV車型，與本田CR-V車型較為相似，且價格是本田的一半左右，上市后銷量斐然。自2003年9月起，本田公司發現來寶S—RV車型后，向雙環公司發送侵權警告函，并且同時開始在各大媒體平臺上宣傳雙環公司專利侵權被訴，且遭遇賠償。但直到2004年，本田公司才正式起訴雙環公司的來寶S—RV車型外觀設計專利侵權。然而在2006年，本田CR-V車型的外觀設計專利被國家知識產權局宣告無效。此后，雖然經過專利復審申請，本田CR-V車型外觀設計專利被恢復有效，但最高人民法院終審判決雙環公司不侵犯專利權，并且由于本田公司對市場持續進行輿論干預，影響了雙環公司的聲譽及汽車銷量，擾亂了汽車市場，判決本田公司罰款1600萬元。此案最終判決以雙環公司獲得勝利告終，但是判決之后，來寶S—RV車型也停產了。

（二）“路虎陸風”知識產權糾紛案梳理

路虎是英國捷豹路虎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路虎公司”）旗下的豪華全地形SUV汽車品牌。2010年底，路虎攬勝極光車型正式上市。“陸風”是我國江鈴控股有限公司旗下的知名汽車品牌，“陸風X”系列是該品牌的SUV系列車型。

早在2014年，路虎公司就發現即將發售的陸風X7車型與該攬勝極光車型非常相似，向其發送了律師函。但江鈴陸風并未理會，照常發布車型，并于2015年8月正式上市陸風X7車型。該車型與路虎攬勝極光的名稱標識、外形都較為相似，銷量不錯，但兩者車型的價格較為懸殊，路虎攬勝極光車型的價格是陸風X7車型的幾倍之多。這不僅引起了汽車市場的一陣熱議，也引發了“路虎陸風”知識產權訴訟。

起初，“路虎陸風”知識產權糾紛的焦點在于江鈴陸風是否抄襲捷豹路虎的汽車外觀造型。由于路虎車型上市在先，2016年，路虎公司分別以著作權侵權、構成不正當競爭以及外觀設計專利侵權為訴由提起訴訟。其中引人關注的是路虎公司聲稱自己的攬勝極光車型享有外觀設計專利（專利號ZL201130436459.3），但江鈴汽車否認侵權，辯稱陸風X7車型也有外觀設計專利（專利號ZL201330528226.5）。雙方僵持不下，兩公司都向國家知識產權局提交了針對對方專利無效的申請，最終兩公司的外觀設計專利都被宣告無效。因此，路虎公司最終以著作權侵權與對方構成不正當競爭立案起訴江鈴陸風。2019年，在一審北京朝陽法院判決匯鈴陸風敗訴，構成著作權侵權與不正當競爭后，陸風提起上訴。2021年5月，歷時七年的“路虎陸風”案塵埃落定，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就“路虎陸風”著作權侵權糾紛與不正當競爭糾紛兩案，分別作出終審判決，皆維持原判，即江鈴陸風構成著作權侵權與不正當競爭。[3]然而，2016年路虎攬勝極光車型的汽車外觀設計專利也被宣告無效。

可以說，縱觀“路虎陸風”知識產權糾紛，從外觀設計侵權糾紛發展到著作權侵權與不正當競爭糾紛，盡管在這些案件中匯鈴陸風敗訴，但是路虎攬勝極光車型的汽車外觀設計也被宣告無效。

二、汽車外觀設計專利糾紛判決結果原因分析

（一）“本田雙環”糾紛中本田公司敗訴的原因

經過一、二審與再審，法院判決雙環公司來寶S—RV車型與本田CR-V車型的外觀設計在若干處存在差異，不能僅僅因為整體輪廓相似而認定相似，而應以一般消費者對差別的感知力為評判標準，即對汽車有一定了解的消費者可以發現兩款車型的顯著區別，因而最終認定雙環公司不構成侵權。[4]同時，在2004年法院正式審理此外觀設計專利案件之前，本田公司發送的專利侵權警告函以及在平臺發布的侵權宣傳報道，都為其后面的不正當競爭糾紛敗訴埋下伏筆，構成了散布不良言論對雙環公司名譽造成損害的有利證據，最終導致改判本田公司構成不正當競爭并賠償經濟損失1600萬元。

（二）“路虎陸風”外觀設計專利被宣告無效的原因

2016年，陸風X7車型的外觀設計被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以“與路虎公司的攬勝極光在整體視覺效果上沒有明顯區別”為由宣布無效。[5]該理由可以理解為：結合兩者上市順序和外觀相似度，認定陸風X7車型與路虎攬勝極光車型的現有設計構成實質相同，即相較現有的設計未有創新。這實際上也從側面證實了陸風X7車型與路虎攬勝極光車型的外觀設計相似，不符合我國外觀設計專利授權的條件。

同年，路虎攬勝極光車型的外觀設計也被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以屬于現有設計為由宣布無效。[6]無效的主要原因在于路虎攬勝極光車型在2010年12月的中國（廣州）汽車國際展覽會上公開展覽過，但直到2011年11月24日，即在中國（廣州）汽車國際展覽會的近一年后，路虎才在中國申請該車型的外觀設計專利，超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以下簡稱《專利法》）第二十九條規定的六個月優先權時限。因而，路虎攬勝極光車型的設計成為現有設計，排斥后來的包括該設計在內的其他相似的外觀設計專利申請。

（三）我國汽車外觀設計專利授權的條件

本田CR-V、路虎攬勝極光、陸風X7三種車型的外觀設計專利皆被宣告無效，實際上反映出我國外觀設計專利具有嚴格的授權條件。而且即便獲得授權，也可能被宣告無效。依據我國2020年新修訂的《專利法》的規定，汽車設計獲得整體或局部的外觀設計專利授權需要滿足以下幾種條件：

首先，汽車的整體或局部外觀設計應具有新穎性。所謂新穎性，即在一定的時間界限前未出現過的設計，是外觀設計獲得授權的首要條件。根據《專利法》第二十三條第四款的規定：“現有設計，是指申請日以前在國內外為公眾所知的設計。”現有設計的具體含義為，不僅必須與他人的已有設計相區別，同時也必須區別于自己以前的設計，滿足這些條件才能稱為設計具有新穎性。例如，對于路虎公司而言，路虎攬勝極光車型就是因為未能及時申請外觀設計專利而被認定為與自己以前的設計相似，因缺乏新穎性被宣告無效。江鈴公司的陸風X7車型因與他人已有設計相似，缺乏新穎性而被宣告無效。

其次，汽車的整體或局部外觀設計應具有創造性。依據《專利法》第二十三條第二款：“授予專利權的外觀設計與現有設計或者現有設計特征的組合相比，應當具有明顯區別。”此處的“明顯區別”不僅體現為該設計必須具有新穎性，而且要具有一定的創造性，即相比現有設計，應具有實質性特征。我國自從2009年《專利法》修改開始，將“創造性”引入外觀設計專利授權的條件。[7]在此之前，外觀設計專利的要求主要是新穎性。自2020年《專利法》修訂后，局部的外觀設計具有創造性，也可以獲得授權。

再次，汽車的整體或局部外觀設計應富有美感。依據《專利法》第二條第四款的“外觀設計，是指對產品的整體或者局部的形狀、圖案或者其結合以及色彩與形狀、圖案的結合所作出的富有美感并適于工業應用的新設計”，即外觀設計保護的對象不是某種具體的工業應用功能，而是與該功能相結合的新設計。因此，汽車外觀設計的美感是指非功能性的具有審美意義的新設計。

最后，汽車的整體或局部外觀設計應未侵犯他人的權利。實現美感裝飾作用的汽車外觀設計，不能與他人在先的著作權、專利權、商標權、肖像權等合法權利相沖突。

三、應對我國汽車外觀設計侵權糾紛的建議

如今在全球范圍內，汽車正在經歷“電動化、智能化、網聯化、共享化”的大變革，中國汽車產業也一直在順應潮流蓬勃發展，現已在世界汽車產業中一枝獨秀。[8]中國汽車產業發展至今，一般而言，專利保護是汽車外觀設計最重要的知識產權保護策略。從前述可知，部分國產汽車曾經陷入汽車外觀設計的專利侵權糾紛。盡管在這些糾紛中，部分汽車企業有時會因為外觀設計敗訴，但并非代表失敗，因為對于企業而言，勝敗并非全在“庭”內，不僅發明專利、著作權等其他知識產權是汽車企業的重要無形資產，企業的宣傳方式、社會公眾對訴訟的看法等也都會影響企業聲譽與產品銷量。比如，雖然在“路虎陸風”案中江鈴公司最終敗訴，但路虎公司車型的外觀設計也被宣告無效。再如，“本田雙環”汽車外觀設計專利糾紛的最終結果是國產雙環汽車獲得日本本田汽車的賠償。為進一步促進汽車外觀設計以及汽車產業的發展，我國汽車企業亟須吸取這些糾紛案的經驗，從外觀設計原創元素開發、及時申請外觀設計專利并優化方案、加強應對外觀設計專利訴訟的技巧等方面制定具體策略。

（一）重視汽車外觀設計原創元素的開發

自2020年《專利法》的修訂生效起，局部的外觀設計也可以獲得專利授權，換言之，汽車外觀中局部的美學創新也可以申請外觀設計專利。汽車的設計開發與制造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同時關注汽車硬件研發與外觀設計創新。汽車的外觀設計對汽車舒適度、市場影響力、消費者吸引力等因素的提高也尤為關鍵。因此，對我國汽車企業發展而言，除了重視汽車的硬件開發創新之外，從本土化角度對汽車的外觀設計和審美雙重層面予以開發，有利于提高國產汽車的創新水平。例如，我國紅旗汽車一直堅持中式美學理念，從工學尺寸、民族美學等各方面設計該車的外觀。[9]

（二）及時申請外觀設計專利并優化方案

我國專利申請實行先申請者獲得原則，因此對于汽車企業而言，外觀設計一定要及時申請。同時，外觀設計專利申請的條件之一是該設計具有新穎性，即該設計必須與現有設計有明顯的區別，而且后申請專利的他人甚至本人，都不能將該設計進行細小的變動再重新申請。正如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審查委員會專家所言“避免同一公司采用一些較小的改動即可獲得新的專利權”[10]。很多汽車企業會不斷完善本公司某車型的外觀設計，因而在提交外觀設計專利申請時，應該僅就核心、必要、最能體現創新性的設計特征予以申請，這樣該公司后期如果從整體上增加或者改變某些設計特征、從局部上改進設計特征，還可以提出改進外觀設計專利申請，另外也可以防止其他公司稍加修改就申請相類似的外觀設計專利。

（三）加強應對外觀設計專利訴訟的技巧

當兩輛汽車外觀設計存在相似情形時，提起外觀設計專利侵權訴訟已經成為糾紛當事方維權的主要手段之一，而在這些訴訟中，被告就原告專利提起無效訴訟也成為較為常見的應對方式。從本文的兩例糾紛可知，汽車外觀設計專利的有效性，與其是否嚴格滿足專利的授權條件有關，而專利侵權判定的結果也受很多因素的影響，在未經法院正式判決前沒有絕對的結論。因此，對于我國汽車企業而言，在申請外觀設計專利時一定要做好國內外是否存在相同或相似設計的前期檢索與準備工作。當不可避免地發生汽車外觀設計訴訟時，不管作為原告還是被告，最關鍵的是要明確對方的專利是否有效且在保護時效內，如果存在不符合授權的情形，可以向國家專利行政管理部門提起專利無效請求。在訴訟過程中，侵權認定標準會因為法律條款的修訂而發生變化，侵權比對是復雜而專業的工作，結果也會因為具體情形的區別以及證據的充分情況而有所差異，因此證據的收集舉證以及尋求專業訴訟人員的幫助尤為重要。另外，申請外觀設計專利并非保護汽車外觀設計的唯一途徑，還可以通過申請侵犯著作權、起訴對方構成不正當競爭等路徑維護權利。

本文受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全媒體時代版權授權模式研究”（項目編號：19CXW040）、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項目“面向數字出版的著作權授權機制研究”（項目編號：18YJCZH099）、江蘇高校“青藍工程”項目（蘇教師[2021]11號）資助。

注釋：

[1]資料來源：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申361號。

[2]路虎與陸風不正當競爭糾紛：一審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2016）京0105民初10383號民事判決，二審北京知識產權法院（2019）京73民終2033號判決。

[3]資料來源：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2016）京0105民初10383號路虎與陸風不正當競爭糾紛民事判決；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2016）京0105民初10384號路虎與陸風著作權侵權糾紛民事判決。

[4]本田株式會社就外觀設計專利權無效行政糾紛：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判決書（2010）行提字第3號。

[5]資料來源：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第29146號決定書。

[6]資料來源：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第29147號決定書。

[7]芮松艷.外觀設計法律制度體系化研究[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7：235-236.

[8]趙超，呂騫.中國汽車知識產權蓬勃發展.（2021-04-29）[2021-8-20].http：//ip.people.com.cn/ GB/136672/136678/.

[9]吳禮旭.本土化語境下的汽車外觀設計研究——以紅旗H5為例[J].時代汽車，2021（01）：100-102.

[10]李晨，董悅.從路虎、陸風車型專利之爭談外觀設計保護要略[J].裝飾，2016（06）：74-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