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教科書中的日語借詞研究

【摘要】現代漢語里有許多從日語借來的詞，通常簡稱為日語借詞。本文選取清末民初的3套教科書的課題為語料范圍，通過分析歸納其具體詞源、音節形式、內涵思想，來劃分日語借詞的語義范疇，進而分析近代中日語詞交流的對中國現代漢語的影響。

【關鍵詞】清末民初；教科書；日語借詞；現代漢語

【中圖分類號】H13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21-142-03

【本文著錄格式】陳琦. 清末民初教科書中的日語借詞研究——以《最新國文教科書》《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新體國語教科書》課題為語料[J].中國民族博覽，2021，11（21）：142-144.

現代漢語里有許多從日語借來的詞，通常簡稱為日語借詞。朱京偉將1896—1912年定義為“日語借詞進入漢語的高峰期，是日語借詞研究最值得關注的時間段”。的確，甲午中日戰爭慘敗后，中國積極學習日本，派遣大量留學生去日本學習，日語中大量承載西方思想理念的漢語新詞被帶回中國，經報章書籍等廣泛傳播，最終推動了中國近代化的歷史進程。教科書作為最基礎的文化建設之一，無疑極具代表性的語料。

本文選取清末民初的3套教科書的課題為語料范圍（《最新國文教科書》《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皆選取初小、高小全套，《新體國語教科書》只有初小部分，且其第7冊部分缺失，第8冊缺失），對其中包含的日語借詞，以劉正埮等主編的《現代漢語外來詞研究》《漢語外來詞詞典》、朱京偉整理的《現代漢語中日語借詞的辨別和整理》、劉禾寫的《跨語際實踐》、顧江萍的《漢語中的日語借詞研究》為主要標準，并以常曉宏寫的《魯迅作品中的日語借詞》和岑麒祥編寫的《漢語外來語詞典》為重要參考，最后篩選出了84個日語借詞，見表1。

本文通過分析歸納其具體詞源、音節形式、內涵思想，來劃分日語借詞的語義范疇，借助對清末民初語文教科書課題中的日語借詞分析，來看近代中日語詞交流對中國現代漢語的影響。

一、教科書選定背景

筆者選擇的3套教材，分別是1904年出版的《最新國文教科書》、1912年出版的《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和1919年出版的《新體國語教科書》；3套書都是商務印書館出版，且都是供春季開學的學生使用。

作為中國近代第一部形式和內容都相當完善的教科書，《最新國文教科書》也是清末時期質量最好、影響最大的小學語文教材。作為文言體教科書，1912年出版的《新國文》的影響巨大；從實際的發行數量可以證明，第六冊在1912年3月就達到61版。《新國語》作為第一套系統語體教科書，標志這我國語文教材發展的歷史新階段。

之所以這樣選擇，目的是盡可能契合日語導入期的時間，從而更客觀的走進這一時期的中日詞匯交流歷史進程。

二、3套教科書課題日語借詞性質概述

（一）具體詞源

在分析日語中的“漢語詞”劇增的時代背景時，陳力衛認為中國傳統經典、中國白話小說、中國漢譯西書，是明治以前日語中“漢語詞”的基本狀況，也是明治以后“漢語詞”劇增的動力。同時，針對日語中的“新漢語”的分類界定上，他提出：

（1）直接借用近代中文新詞（A類）

（2）用中文的古典詞來對譯外來概念（B類）

（3）日本人獨自創立的漢語詞（C類）

而日語借詞，屬于日語“新漢語”；所以，其來源亦以此為標準溯源。

在深入閱讀對比馬西尼的《現代漢語詞匯的形成——19世紀漢語外來詞研究》、陳力衛的 《東往東來——近代中日之間的語詞概念》和朱京偉的《近代中日詞匯交流的軌跡——清末報紙中的日語借詞》中涉及的日語借詞研究后，筆者發現84個詞中，有不少詞是直接借用了近代中文新詞，比如在《萬國公法》（1864）中可以查到“權利”“自治”“司法”等詞，馬禮遜的《英華字典》中早已出現過“法律”“保險”。

但證明詞語是中文傳入日語，并不能直接否定這個詞不是日語借詞。因為的確有很多詞在清末以前的漢語里是被忽視的，其概念也未被普及使用；但是經過日本人的“重啟”后，才真正被國人所廣泛使用。而且，有很多詞在日語語境之中“留洋”之后，其含義和構詞結構皆發生了很大變化，有了新義，應該將其界定日語借詞。

比如“民主”一詞，是通過《萬國公法》傳入日本的近代新詞；19世紀的英華字典《英華萃林韻府》（1872）將之對譯為“republic民主之國”。陳力衛認為，在“民主republic”傳入日本前，日本是用“共和政治”來對譯“republic”的；傳入之后，加快了“民主主義”這一概念的形成，并將具有新義的“民主democarcy”傳回中國。可見，面對這些“有典詞”，需要找到相關的漢譯辭典以及日本相關書籍求證，然后以是否有被日語賦予了近代新義為標準，最后一一判斷其是否屬于日語借詞。

另外，對該部分的詞，到底算不算日語借詞，分歧也是最多的。比如“工業”一詞，陳力衛認為，屬于A類詞；但是馬西尼認為它是一個日語原語漢字借詞，屬于B類。可見，該部分的語詞還需要做進一步深入文獻追溯。可惜筆者手上資料欠缺，外加寫作時間緊張，無法做深入調查求證，深表遺憾；陳力衛認為，“保險、工業、電報、鐵路、法律、物質、公司、地方、民族”屬于A類詞；朱京偉則認為，“保險、法律、規則、國民、司法、衛生、行政、營業、自由、自治”都不應該被認作日語借詞。可惜兩人都未對以上詞語做深入例證。由于缺少明確有力的佐證，因此筆者將其一一記錄在這里，以待今后深入。

另外，84詞中也有不少借用中國古典詞來對譯外來概念的詞，如：共和、權利、教育、革命、社會、演說、自由、精神等；但經由日語的語境之下，詞意已然發生了大改變。比如“物理”一詞，早在紀昀的《閱微草堂筆記》中就出現了，“爾輩不能究物理”，此處的意思即“事物的道理”，而經由日語語境的再創造下，成為了一個學科——physics的學科名。由此，亦可見日本在近代新漢語形成上的巨大作用。我們應該重視日語語境下的語詞過濾和再創造的功能，特別是對新漢語的詞義變化和語詞構造的作用。

最后，84字中，也有屬于日本人獨創的漢語詞，如：礦物、圖書館、博物館、體育、體操、商業、國民、義務、廣告、陸軍、電話、科學、玩具等。

總結以上，不難發現，東亞的漢字文化圈，是一個跨越國界的文化共同體。漢字圈的發展壯大，是使用漢字的每一個國家共同創造的文化結晶；期間的文明和文化交流、碰撞、融合、創造，絕對是呈“雙方向性”甚至是“多方向性”的。

（二）音節形式分析

為更好地傳達語義，日語借詞具有打破古代漢語單音節詞表義的傾向，同時又必然符合漢語詞匯系統的基本要求和發展規律。更重要的是，日語借詞在進入漢語的過程中，日語構詞法對豐富漢語詞匯有深遠影響。

在通過對84個詞的音節數量進行歸類統計后，筆者發現2音節詞，占比82%；可見，在84個詞中，數量最多、所占比例最大的是雙音節詞。

在具體文本的考察中，筆者發現，對名詞性的二字詞，日語的影響主要是在詞意上，比如“物質”，本意為“物的形”。但在《物質》一文中，則借水的固態、液態、氣態三變來表明“事物永遠不變的本質，才是物質”，跳脫了具體的形態：可見，其意義的豐厚。而對動詞性的二字詞，日語的主要影響是豐富了詞性，使動詞具備名詞化的表達，或者兼有動名詞的功能。比如上文提及的“運動”一詞。

對三字詞，筆者發現日語的影響主要是提供了一個構詞能力超強大的詞根；比如“博物院”的“～院”，還有“法院”“醫院”等以一系列組詞；還有類似的“～館”“～性”等。

（三）內涵思想

民國教科書中的大多數日語借詞，都是在西方現代性語境中產生，或音譯或意譯或仿譯或借用或化用；不變的是，每一個詞都帶有來自原語境的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因此，學習新詞語的過程就是一個學習與接受新思想、新價值觀的過程。這些來自西方的新詞語提示了新的政治理念與政治制度，普及了現代科學知識，同時通過介紹先進的文化生活，展示了一種文明、富裕的新生活。

從詞語的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來說，這3套教材中以篇目形式被定義、解釋、說明的新詞語大致可以分成以下4類。

1.政治方面

在這3套教材里，這類專以政治理念與體制類詞語為題的篇目總體占比25%；雖然排在第三位，但是與社會生活方面28.7%的占比基本持平。

另外，細細分析這類篇目，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反映政治理念與啟蒙價值觀的，例如“自由”“平等”“共和”等；另一類反映現代政治體制，例如“共和國”“立憲”等。這些篇目集中反映了來自西方的啟蒙觀念，勾畫了現代政治體制的基本輪廓。“反對專制，追求民主”的價值取向，十分明確。

通過比較3套教材，可以發現1912年這套教科書，在政治方面的日語借詞占比是最高的，達到了31%。這很有可能和當時的新政權的建立亟需新的政治體制相關，也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民眾對了解共和、民主、自由、平等概念的渴望。

2.經濟方面

在經濟方面，3套教材課題的日語借詞數占比都是最低的，分別為“19%”（《最新國文教科書》）、“15%”（《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和“0%”（《新體國語教科書》），甚至還呈現遞減的態勢。可見，當時的中國，在經濟方面對西方資本主義經濟方式的學習和吸收，是相當薄弱的；聯系我國近代民族資本主義的經濟發展狀況，的確可見一斑。

另外，通過對“保險、儲蓄、公債、公司、工業、礦業、貿易、實業、商品、消費、營業”這11詞的分析歸類，亦可見當時的經濟發展方向已包含“商業”“工業”“礦產業”“金融業”等。

3.文化方面

通過統計，可知文化方面的日語借詞數占比是最大的，總占比為33.3%；而在3套教科書的具體占比中，3套教材的文化方面借詞數占比都是排在第二位，分別達到“30%”（《最新國文教科書》）、“29%”（《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30%”（《新體國語教科書》）。可見，當時的中國對日本的學習主要集中在文化方面。

細細分析這類篇目，大致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科學文化知識，如“科學、標本、光線、火成巖、進化”等詞；第二類是法律知識，如“法律、司法、權利”等；第三類是教育知識，如“教育、教科書”等。

其中，科學文化知識占比是最高的。民國教科書中反映科學知識的新漢語，既提供了一個科學的世界圖景，同時也實現了一個認識上的去封建迷信。如《最新國語教科書》中不少篇目直接把抨擊封建愚昧作為主要內容。比如《傳染病》中就寫到，“防疫之道，勤沐浴，頻打掃。物之未熟者，勿食……”

要知道，在疫鬼觀念下，當時人們經常會借助桃枝、鐵鏡來求諸鬼神或宗教，驅邪避鬼，消除瘟疫。

4.社會生活方面

這方面的借詞數，總占比為28.7%，排第二位；其中在1919年的《新體國語教科書》中更是占比達到47%。可見，當時中國社會對西方文化和生活的向往。從詞義的解釋中就能看到其中有不少想象成分，詞語的情感指向中也飽含著仰視和憧憬。如《共和國教科書新國文》高小第2冊第23課——《公園》中就寫道，“公園者，不問何人，但能恪守規則，皆得遊於其間者也。凡設公園，必於清淨空曠之地，載花木，鑿池沼，使四時景色，皆足娛目……”

透過這類反映現代文化生活的日語借詞，不難發現，民國時期的人們對西方新世界的文化設施的向往。

三、結語

教科書是民國時期傳播新漢語、新思想的的重要管道。19 世紀末到 20 世紀初，正是現代漢語詞匯形成的初始。這時期大量引進的日語借詞，大大補充了現代漢語詞匯的不足，加速了現代漢語詞匯的發展，在表現力、構詞能力及構詞方法上，成為推動漢語演變的重要推動劑。同時，這些新概念的日語借詞，承載著西方科學、民主的新思想新文化，并借由教科書在民眾中廣泛傳播，改造一代人的思想與世界觀，直接推動了中國社會改革和社會前進的步伐。

作者簡介：陳琦（1990-），女，浙江溫州人，碩士，中學二級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語文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