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兼維







王乃壯
王乃壯,生于1928年,號靜斂居士,又號山野禪人、云中孤客。祖父王福庵為杭州西泠印社創始人之一。現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華翰書畫院院長。1947年入讀劉海粟創建的上海美專,1949年轉入北平美專得徐悲鴻親授,并得吳作人傳授油畫技法。1953年畢業于中央美院繪畫系,同年受聘于清華大學建筑學院。1960年拜李苦禪學習水墨大寫意及書法。曾多次在中國美術館舉辦書畫展,并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書畫展,作品在美國、日本、丹麥、荷蘭、新加坡、馬來西亞等國家及我國香港等地區展出,被多家藝術品機構收藏。
王乃壯先生是當代國畫大師。94歲的他,為我們這個時代創造出了一筆彌足珍貴的藝術財富。
泰戈爾《飛鳥集》有詩句:神從創造中找到了自己。乃壯先生從他的藝術創造里找到了他的生命,找到了藝術家的人性和神性。他的人性光輝通過他的畫升華成藝術的民族性,融進當代文化的大河,成為推動文化進步的一朵燦爛浪花。在20世紀中葉,他追隨他的四位老師徐悲鴻、吳作人、李苦禪、劉海粟,以大毅力、大定力打進書畫傳統,打入世界藝術。經千錘百煉的嚴格修學訓練,他老師的風格成就,都化成了他的藝術根基和生命力量。
山水畫最中國。千百年來,我們民族的畫家,寫不盡的江河萬古,畫不完的山高水長,這是民族文化對祖國山河大地的致敬。理解了山水畫,就理解了民族文化在江山代謝、淘盡英雄的歷史洪流中的自信,和在這文化自信中生生不息的一脈相承。
山水是乃壯先生的根本題材。他的山水雄渾蒼然,巖巒雄峙,千峰云立,崢嶸壯闊,呈現的是造化之無盡藏,聚藏著堅定的意志信念。他的山水畫總有撐出云界、充盈天地的巨大容量。他晚年的山水更是大刀闊斧、駕繁馭簡、正氣豪邁、渾然大象。他的山水,是他生活的夢想、心中的自由、精神彼岸的大筆寫照。他91歲作的《峻嶺空山》斗方,一道龍脈自天際線中央起筆,蜿蜒沖下;巔頂右角陡崖兀立;峰巒回護向左,環擁空谷山林,氣象氤氳。大開大合中,把頂天立地、虛實相生的傳統山水意境,塑成一種強大的人文氣度。統觀他的山水畫,絕無人跡,想是他不待見古代文人畫隱士野叟的消極逃逸。他的畫,是山水在天地自然中的巍然屹立,他的胸懷與千山萬壑直面擁抱,且直向你開放。闊大的天地情懷抱迎我們,感動我們。他要讓他的山水,站成自然的偉大,站成頂天立地的民族氣概,展開成現代人的詩情畫意。他為自己開拓了一個小宇宙、大天地,他也在傾情呼喚我們的審美和理想。
乃壯先生的花鳥,畫出了繁花四季,鶯啼燕囀,顧盼生情,似有浪漫的愛從心間溢出。愛意讓他回歸天真,赤子情懷化成瓣瓣殷紅。《夏荷》扇面,被荷葉環擁的荷花,那個紅,直從畫家心中點出,有心跳的體溫,似是他鐘愛的那顆女兒心柔軟的期許和廝守。《留待殘荷聽雨聲》,彤云冷秋,亂枝披離的構圖幾乎不能呼吸,但有霜枝倔強,柔葉叢披,生機和信念珍重于心。他91歲作的《夢筆生花》,草葉狂舞,花雨繽紛,紫紅絳曙,率意點染。一派春光正爛漫,灑向人間都是愛。
乃壯先生的很多扇面和小品,從不在小處著眼。他以大寫意的筆墨縱橫,展示了墨象的宇宙包容和時代含量,最惹人酷愛。《翠竹生煙》小品,信手而揮,竹石相映,簡淡清逸,颯然無塵。《春眠不覺曉》扇面,幽遠淺淡,造化隨意,空山春早,寂然安和,恍似入了王維“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的詩里。他的《風入松》扇面,用大筆道作畫,天風鼓蕩,松風萬壑,亂中有序,大氣磅礴。小幅扇面,率意而為,營造出如此天地氣象,嘆為大匠手筆!
乃壯先生的佛像畫達到了超邁之境。《參透禪清》線條豐潤厚重,形象智慧端莊;沉穆而豐滿的墨色,襯以提純了的西畫光影的調性,深邃幽遠。他的佛像,既有龍門石窟造像永遠的慈悲,又有吳哥窟佛像永恒的微笑。佛像背景的光色,豐富而神秘,看不盡透,看不到底,有一種悠悠歲月的穿越感。佛像點擦上斑駁泥金,渾厚里透著珍重。畫面的題字,有魏晉風意,蒼拙高古,如摩崖刻石,為造像增添了莊嚴。他的佛像畫的豐富色感,或可稱作“乃壯墨法”。
乃壯先生《菩提精舍藏石佛手繪拓本》別開生面。他心領神會于魏晉造像的蒼古與樸茂,繪出了刀痕的犀利和歲月的漫漶,似不經心但筆筆著意,渾若天成。漢畫石刻的拓本意趣躍然紙上。為使拓風更純正,畫面上不題一字,或生怕自己奇崛的書法擾了佛像的清凈,審慎地嵌上一二小印,以示虔敬。他信手拈來的嘗試,皆是一派全新的藝術景象。
我們早已進入開明現代。傳統文人畫,好端端的女人體,被封在淑女禁地。傳統國畫的那些女箴圖,壓根兒不是我們的情動由衷。近現代大家雖有淺涉,終未突破。乃壯先生以他西畫的理念和功力,用大寫意筆墨嘗試突圍。《冷艷誰知》是他人體畫的代表作。矜持自戀的高冷,溫柔婉約的期待,點綴以象征忠貞之愛的紫羅蘭;暗涌的背景,托出不可名狀的閨閣愛憐。他的女體畫風,畫出了女性的羞澀、艷麗、期許、野性,也有失戀失意的苦寂。他把女人的體感、性感、情感,提純成詩意的真實,傾訴于筆端。他的女人,是國畫里東方美神的風情萬種。他塑造的“東方性感”畫風,讓國畫與西畫在此題材上,有了國際性的平等對話。
苦禪先生道,“書至畫為高度,畫至書為極則”,乃壯先生做了表率。他,畫中有書,書中有畫,書畫兼善。線是中國畫的筋骨,進行經年累世的書法修煉,才能練就下筆如有神的韻致。白描尤見線的功力。乃壯先生的白描,不施丹青,素色生香。簡凈素雅、筆力健達的黑白線條,百煉剛化作繞指柔。勾勒出的是凈意淡泊,若禪家處子的冰清玉潔。在白描里,做足了他大美若樸的高雅,精致得樸素,恬淡到奢華。
乃壯先生的繪畫世界,是一個開放式的藝術大觀園,藝術門類多樣,藝術造詣精深,如同一部章回歷史長篇,又似一部多聲部的交響。山重水復,構成他的天大地廣;繁花競艷,繪出他的四季芳菲。他永遠都在探索。他的畫有著至純至真的生氣靈氣與野氣豪氣。他的構圖,大動大靜,大實大虛,大疏大密,大欹大正。他的每一幅作品都是一個嶄新的世界,是他與生機盎然社會的傾情對話。
乃壯先生有這樣的大成,是因為他堅定地遠離囂囂塵擾,在文化天地里全力以赴。他的作品不騖時髦,不取悅于時尚。他始終都在堅守正知正見,一以貫之地仰望傳統,仰望世界人文精神,用文明的豐滿來豐富自己,用不懈的創新支撐他藝術的峻骨高風。
乃壯先生俠肝義膽,寬博仁厚,不僅裝得下那么多雄渾遼闊的山水風光,裝得下那么多絢麗燦爛的四季,他還用面對命運苦難的共情,用悲劇美學的沉郁目光,以禪與道的遠見達觀,教人直面苦難,放下煩惱,擔當命運。他把他的生命真意、文化情懷、終極意志和對民族對時代的愛,全部付于繪畫,實現了中國畫“氣韻生動”的大化境界。
乃壯先生90歲過后,經歷了涅槃重生,他把他久已修煉成道的野逸大氣,再次醞釀、沉淀,再次升華,返璞歸真。赤子衷腸里化出一派醇和樸素的安詳,一任造化在心中筆下流出,無滯無礙,發自肺腑,響應天籟。何謂仁者壽,大氣而安詳。
乃壯先生從小跟隨西泠印社創始人之一的祖父王福庵先生熏習書法。從師后,他沿著苦禪先生給他的《吊比干碑》出發,遍臨各代,轉益諸家,一路走來。他的榜書寬博勁直,方整高峻,如將軍臨陣;行書魄力雄健,奇崛浪漫,如風云開合;草書恣肆汪洋,氣勢豪壯,如墨俠劍氣,劉伶醉舞;篆隸書似漢畫石刻的西域胡舞,拙趣搖曳。尤其是他的行草書,已自成體式,細細審之,無一筆失控,無一筆草率,而又字字行行皆有意外的妙,心手雙暢,入骨入木。他以書入畫,作山水時似米芾刷法,八面出鋒;梅的老干是榜書,旁枝是魏碑,亂葉是狂草,白描是鐵線篆。尤其是他的中鋒筆致爐火純青,蒼勁有力,力透紙背,又綿里藏針,柔中帶韌,柔韌的長勁運如綿綿太極。
他在國畫各風格畫種里全無疆界,自由出入,成就非凡。可以想見,在無數個寂寞的夜晚,他下了多少常人不可想象的苦硬功夫!大藝術家感動我們的不只是他們成功的藝術風格,他們基本功的訓練、人文境界的修煉,尤其是豐滿的品性和對藝術一以貫之的態度,更是我們永遠的楷模!
可以說,乃壯先生是現當代國畫題材相對最為寬闊、風格形式最為多樣的畫家。僅人物畫一項,他就有線描人物、小寫意寫實人物、佛像、中西兼得的大寫意女人體,還有白描神仙卷等多個品種。他把山水、佛像、女人,都畫出了濃濃的人性和滿腔的人世情懷。他的佛像畫和女人體,可以說是一種全新的國畫樣式,實現了西方具象造型與東方意象造型的對接。他在有意無意間實驗著一種新的國畫美學。
看乃壯先生的畫,放不下,離不開,看不盡,越看越深入。他引你一層一層地推進去,化出來。他看著你,帶著你,引著你進步升華。他的畫勃發著生命意志和青春力量,越老,越生動,越謙卑,越自由。他與你平等同在,與你共襄生命年華。他把普通老年人懼生畏死的晚年,做成了中國畫的天馬行空、天真爛漫。他以畫形成了自己的情感習慣、思維習慣和行為習慣,最終成為一種高尚的藝術創造和人文品格。他的畫成全了他的俗世生命,也與我們與這個時代,結下了莫大的美緣善緣。藝術的終極目的是自由。他就是畫,畫就是他。人畫合一的他,直教山河痛快,一任萬象風流。
木心先生說:“你能和活著的大藝術家同代而交往,是大幸。”萃文軒畫廊與乃壯先生長久而深厚的生命之緣,也促成了我與先生的已久神交。我與萃文軒,幸莫大焉。
約稿:秦金根 責編: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