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雅
(西北民族大學 甘肅 蘭州 730030)
蒙古族先民在狩獵生活的初始階段沒有完備的狩獵工具(通常把木棍削尖刺殺獵物,或用石頭擊打獵物),因而捕獲到的獵物極少,無法滿足生活基本需求,所以在不安、痛苦、恐懼、絕望中,他們將一切歸于萬物有靈,認為對獵物來說,也有掌管它們的神靈:即山巒、樹木、江河等。山野中的一切飛禽走獸都受到山巒、樹木、江河之神的主宰。獵民認為只有在神靈的恩賜下才能捕獲到獵物,所以在狩獵的整個過程中都會舉行狩獵儀式,祭拜神靈祈求神靈保佑,祈禱狩獵順利、豐收。這就是狩獵儀式即狩獵習俗。狩獵習俗是在長期的狩獵實踐中形成的,是先民適應自然,緩解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一種文明行為;是先民遵守自然規律,適應自然的一種體現;也是先民遵循自然法則、努力做到人與動植物平衡發展的一種自然觀。這種自然觀是先民長期從事狩獵經濟過程中形成的文明作風。
蒙古族人儀式感十足。就連演唱史詩《江格爾》都會有相應的儀式,更何況滿足先民衣、食、住、行的狩獵活動。獵民的狩獵儀式貫穿在整個狩獵過程中,即狩獵前、狩獵中和狩獵后。
蒙古族獵民狩獵前要舉行祭祀、唱頌詞和器物的凈化儀式。
獵民出獵前要祭祀長鹿角的畫像,祈求長鹿角賜予獵物,使狩獵成功。西部蒙古兀良合部落的獵手在出獵的前一天晚上,請專門的說唱藝人演唱“阿爾泰山頌”。這一儀式是通過對阿爾泰山的贊頌愉悅神靈,祭奠神靈,使其賜福于人民的觀念體現。獵人有時會帶藝人出獵,在狩獵不順時請他詠誦贊詞。布里亞特獵民在狩獵前也會專門請民間藝人、狩獵經驗豐富的獵手或長者來唱頌詞,愉悅神靈。
青海地區的蒙古族人出獵前要進行占卜算卦(骨卜、炮繩卜、指卜等),看方位方向,預知收獲,從而根據占卜的結果來安排狩獵活動。出行前要舉行煨桑念經,煨桑時用香柏、白蒿、青稞炒面揉捏成丸放在火上,念“昂根倉”(天神地靈的祈祝詞)[1]。在海西州烏蘭縣的“昂根倉”中有這樣一段內容:
……長生不衰的/十三個天神地靈啊!/請賜我/十枝鹿角/肥壯的野牛/……/綢色青天/富裕的“路斯”啊!/請賜我/肥的走不動路/老的吃不了草/大的抬不起頭(角)的(動物)……[2]
青海地區的蒙古族人出獵前舉行的占卜、煨桑念經、昂根倉等儀式均是萬物有靈觀念的一種體現。“煨桑時最常用的長青草木——香柏和白蒿,這是一種生命崇拜的方式”[3],認為獵物是被天地之神掌管的,只有祈求天地之神開恩賜福予獵人,才能捕獲到獵物。從“昂根倉”中得知獵民并沒有貪念,只是簡單地祈求天神地靈賜他們“肥的走不動路,老的吃不了草,大的抬不起頭的……”這體現了獵民對獵物的大小、老幼、肥瘦并不挑剔,獵民認為捕獲到的無論是什么樣的獵物,只要滿足生活所需便可的一種樸素生存觀。
獵民認為有專門掌管獵物的獵物之神“馬尼罕—騰格里”(蒼天),在獵民的意識里,獵神應該是位白發老人,他掌管著所有野生動物。所以,也叫他為“巴顏—馬尼罕”或“巴顏—查干—額布根”,即“富有的馬尼罕”或“富有的白發老人”。民間還流傳著“馬尼罕騰格里倉”的狩獵習俗。這一狩獵習俗是先呼喚馬尼罕,再祈禱馬尼罕賜獵物于人民。
天塑的銀身,
千萬野獸的主人馬尼罕!
天塑的金身,
山狍野鹿的主人馬尼罕!
天塑的玉身,
所有野獸的主人馬尼罕!
箭囊之血還沒來得及拭凈,
就賜我一二十頭豬物的馬尼罕!
弓箭之血還未來得及擦凈,
就賜我二三十頭野牲的馬尼罕![4]
獵民通過吟誦祭詞的形式呼喚著馬尼罕,并懇請山炮等萬千野獸的主人馬尼罕賜獵物于獵民。
把那鍋里放不下的——
大頭野物賜給我吧!
把那門里進不來的——
大角野獸賞給我吧!
把那不能放牧的——
駝鹿趕到我面前吧!
把那不聽召喚的——
蒼狼讓我獵獲吧!
把那不好牽拉的——
紅狐準我獵捕吧!
我的馬尼罕![5]
就這樣一邊呼喚馬尼罕—騰格里,一邊祈求把那鍋里放不下的、把那門里進不來的、把那不能放牧的、把那不聽召喚的、把那不好牽拉的動物賜給獵民。獵民向馬尼罕—騰格里祈求獵物時并未表現出自私或貪婪之態,而是說請將給您馬尼罕—騰格里帶來不便和麻煩的獵物賜給我吧。
無論是演唱頌詞祭祀萬獸之王,還是念“昂根倉”經都是為了愉悅天地之神,祈求祈禱神靈保佑,賜獵物予獵人,希望狩獵成功,滿足獵民日常生活所需的樸素愿望的體現。
蒙古族先民信仰薩滿,薩滿巫師在人們心目中像神一樣的存在,獵人出獵前試圖用一種超自然的法術以及語言的魔力來戰勝、消除狩獵中的各種不利因素,以確保狩獵成功。
獵人認為出獵最吉利的時間是清晨拂曉之時。所以在天亮前會舉行一系列的出征儀式。
1.甘吉嘎倉
祭祀馬鞍梢索,即馬鞍上系栓獵物繩索的儀式。這種詠唱儀式叫“甘吉嘎倉”。“甘吉嘎”指馬鞍鞍翹前后兩側的皮繩,俗稱“梢繩”。用它來栓系獵物,栓系獵物就象征著狩獵成功。獵人希望出獵能夠“甘吉嘎都容”,在梢繩上栓滿獵物,寄托著滿載而歸之美好愿景。為此,在祭祀時,邊往梢繩上涂抹動物血或油,邊吟唱“甘吉嘎倉”。向山神和獵神祈禱:
把那叉角公羊滿滿地系在正側,
把那豎耳狐貍滿滿地系在反側,
把那白嘴母盤羊滿滿地系在正側,
把那彎角公盤羊滿滿地系在反側。
讓那八條捎繩沾滿獵物的鮮血,
讓那細條捎繩浸透獵物的油跡;
讓我那長袍后擺被獵物撐開,
讓我那長袍前襟被獵物鼓脹。[6]
人們通過祈禱,希望狩獵者“甘吉嘎都容”而歸,在八條鞍梢繩上都系滿公羊、狐貍、母羊等常見獵物,長袍的前襟后擺都被鼓脹和撐開。出獵前的頌詞形象地道出了“甘吉嘎都容”應有的模樣。
2.阿米拉古魯呼
狩獵前對狩獵所用的弓箭、獵槍、布魯、夾子等工具進行修檢,在所有獵具上涂抹動物的鮮血和油脂,并念祝詞。在獵具上涂抹動物鮮血或油脂叫做“阿米拉古魯呼”即“激活獵具”。這就是模仿和再現用獵具捕獲獵物的情景,具有象征意義。獵人們相信只要將獵槍等獵具“復活”,獵具就會變得更加鋒利,狩獵時就會百發百中,能見血、沾油,這對獵人來說是好兆頭,預示著狩獵成功。激活的獵具要放在高處,忌狗聞嗅、忌婦女觸碰。他們認為狗嗅、婦女觸碰獵具會使其喪失魔力,影響狩獵成果。

圖1 皮弓囊、箭囊、角弓、羽箭

圖2 布魯

圖3 銅刀
“在鄂爾多斯地區,每逢大年初七,獵戶都會殺一只野雞或野兔等小動物,用其血涂抹獵具,用其肉喂養獵狗,稱之為‘昂根·莫日·嘎日嘎呼’(為出獵開路之意)”。[7]科爾沁部也在出獵前舉行一種以血涂抹獵槍口的狩獵儀式,該部人將此舉稱之為“阿米拉那”(意為新生)。[8]
獵人一邊往獵具上涂抹鮮血、油脂,一邊念咒語祝福:
你的桿子像獅身,
你的聲音似雷鳴,
你的彈丸如星辰,
你的火花像閃電,
威力無比的火槍!
充滿福運的獵槍!
把逃竄的野獸給趕回來,
把遇到的艱險變福分![9]
獵人們不僅相信這種儀式,更加相信在這種儀式中語言的魔力,話怎么說,事就怎么成。咒語中將獵搶的桿子、聲音、彈丸、火花進行一番比喻后,認為這槍不僅威力無比而且充滿福運,持有這樣獵槍的獵手,什么樣的野獸都難逃其手。唱詠祝詞就是用一些漂亮的、吉利的話語祈禱狩獵成功。
通過狩獵前的“阿米拉古魯呼”再現狩獵場景,通過咒語祝福等語言的魔力,祈求神靈保佑,助獵人狩獵成功。“阿米拉古魯呼”是獵民早期思想意識的體現,產生于先民的幼年時期,一直延續至今。
3.火凈化
出獵前祭祀結束后,在蒙古包或者庭院前燃燒以白蒿、松枝為柴的兩堆篝火,對獵犬、獵人進行凈化。蒙古族稱這一風俗為 “火凈化”。狩獵前的“火凈化”是祈求去除狩獵無獲之晦氣。“火凈化”又分為獵犬“火凈化”和獵人“火凈化”兩種。獵犬“火凈化”就是在平地上燃起兩堆篝火(兩堆篝火有幾步之遙),獵犬在兩堆篝火間穿過,用帶刺枝條輕輕鞭打獵犬的嘴巴、鼻端,并燃焦少許獵犬的尾巴尖毛。獵人“火凈化”,是“先讓獵人穿過兩堆篝火中間,由其子女或妻子手拿一種叫做‘小葉錦雞兒’的樹條緊追其后,口喊‘溫都塔必’(意為去除晦氣)數聲并用那枝條鞭打獵人袍子下擺處。”[10]顯然,這種儀式來自于蒙古族先民的火崇拜習俗。狩獵前的火凈化儀式是為了通過凈化獵手或獵犬,提振運氣,進而實現狩獵滿載而歸的愿望。
獵人待出獵前的所有儀式結束,以蒙古包的北面為起點,按順時針方向繞蒙古包三匝后,獵民便向獵場出發,逮捕獵物。
“出獵前詠誦的祭詞、吉祥詞和獵殺動物后所說的推脫詞等民俗,是古代蒙古族人民相信語言具有神奇魔力的蒙昧觀念的體現。這類口述儀式以向山水神表達祈求原諒之意,擔心由于獵殺動物而帶來災難,從而掩蓋狩獵行為或轉移重點等方式進行。”[11]
如果說,出獵前的器物凈化是獵民為了戰勝自然力量,爭取獲得更多獵物,取得狩獵成功而采取的方法的話,那么狩獵的禁忌可以理解為,為了躲避狩獵不利因素而采取的自我約束。當獵民在強大的自然力面前遇到即使運用積極的方法仍不能解決的難題時,就會靠禁忌或回避的方式來解決,這就是狩獵禁忌。獵民在出獵前請民間說唱藝人詠頌山水并祭火。獵人不能說去打獵,忌在火堆旁說有關狩獵的任何事,包括狩獵的時間、地點,原因是為了防止火神(蒙古族認為火神的嘴比較快,愛傳話)將獵人狩獵的事情傳給山水之神,山水之神將獵物轉移,導致影響到狩獵事宜。
獵人全部到達狩獵地點互相問候后,在長者的帶領下要詠唱《山水頌》和舉行一些儀式。長者宣布狩獵紀律,要求注意人、馬、犬的安全。獵人們一般以馬糞球作證或用星宿之稱以隱語相告圍獵的時間、地點。獵人不許說不吉利的話及粗話,如:“‘沒有獵物’‘打不到獵物’‘空手而歸’等,也不能互相爭吵,忌直呼野獸之名,認為動物聽見獵人談論自己的名字就會受驚逃跑,不利于狩獵活動的正常進行”。如,“把鹿叫‘龐大的’,駝鹿叫‘扁角獸’,野豬叫‘黑圓鼓’,狼叫‘著名的厲害’,狐貍叫‘帽子’‘巧尾巴’而狼的別稱最多,如,‘天狗’‘野狗’‘灰狗’‘大嘴’‘大尾巴’‘不可說’等不一而足。”[12]獵民認為殺鹿會降福所以不說獵鹿,而說“去懲罰龐大的”等暗語來表達。根據地勢、獵物規模等來制定具體的狩獵方法和每個獵人的職責,并宣告不遵從組織安排的懲罰辦法。獵人將本次圍獵的地點、聚集地、宿營地等商討后安排下去。對于第一次參加狩獵的少年,長者會耐心地向他們講述狩獵的規矩,如介紹遇見的獵物,獵場的山勢情況,地名、動物的種類、習性等狩獵相關知識。
在狩獵途中,根據遇見的獵物種類不同,預測此次出獵的吉兇。如,遇見狼、虎、鹿認為是大吉,遇見狐貍并未能獵殺則視為兇、不吉利。
狩獵過程中的注意事項:獵人忌諱帶枯木、領傷狗、騎驢去打獵;忌捕老虎,因為虎被稱為“山之王”“猛獸之王”。如果非獵殺不可的話,要手捧哈達磕頭,并解釋申辯說:“虎是怎樣危害人和動物,人們是在哪個王、哪位官人的命令下合法的將它捕殺的”。還有的地區,“如果獵人偶然遇到了老虎,為了自身安全而殺害它的話,事后要去廟里磕頭或者長者用羽毛鞭子敲打獵人降威。據說殺虎的人的膽子會變得異常大,什么都不怕很有威風,人們就擺出要戳他眼睛的狀來嚇唬獵人壓降其威風。”[13]獵捕鹿時,鹿倒地后,鹿角朝上認為是大吉,如果鹿角朝下插入土中,則是不吉利的象征,獵殺鹿后獵人要叩拜鹿雙角三下,并口中默誦咒語。獵鹿時還要注意不能將其皮損壞,并要將無損的鹿皮掛在樹枝上。獵獲熊時,也要將熊頭掛在與獵人住所相反方向的樹枝上。返程時,路中間橫放三根樹枝,并向熊頭虛開三槍后才可踏入歸途。
獵人行獵必須選擇三、五、七、九等奇數的日子,認為這些日子是吉日。初一、十五、二十五日禁打獵。春夏時節不搞圍獵,除皇帝和王公組織的大型圍獵外,禁止去外地、外國打獵,禁止去封鎖的山上打獵,防止在森林損害牲畜,在山上或原野中禁用火箭射殺獵物,這是為了預防用火箭獵殺動物在森林或在草原上引起火災。
獵人不打哺乳期的動物、懷胎的動物、孵卵的動物和幼小的動物;忌全窩獵殺、忌用毒藥毒死動物以及忌獵取受傷的動物、交媾的動物、在生死間掙扎的動物;天鵝的血雖可入藥,但忌獵殺天鵝(一般是購買);如兩只大雁中的一只被獵殺,另一只會孤單,所以忌殺大雁;不獵殺鶴、喜鵲、燕子等;忌破壞鳥窩、掏鳥蛋和小鳥,招惹遷徙之鳥;[14]還有的地方忌打鳥,在新疆衛拉特地區,“如果誰無意中抓回空中飛翔的動物,就會被訓斥道‘看不到好東西影子的你!’。如果吃了不該吃的雪雞的肉,不能把這件事告訴給任何人,因為吃了雪雞的肉又不告訴他人,這肉就會變成藥”;[15]忌用梢繩系死在野外的動物、忌撿他人獵打到的獵物、忌行走在野外有狐貍朝你呼叫,這不是什么好兆頭,預示狩獵不會成功;忌在山坡上兩個敖包間遇到狐貍,見到敖包要給添加石頭祭祀,祈求神靈保佑豐收、順利;老鴰從空中掉下(打到老鴰)預示永遠打不到獵物,打到刺猬預示一年打不到獵物,所以獵人忌打到老鴰和刺猬;行獵途中忌遇見喇嘛、尼姑、空袋子、空車,認為這是預示狩獵的不成功,打不到獵物;最忌遇到禿了的棗紅馬。蒙古族不食蛤蟆、昆蟲、蛤蜊等,所以不獵殺,烏龜又稱金龜所以不招惹它。
忌用煙熏動物的窩或洞來捕殺獵物,當然除狐貍之外。大忌損壞任何野獸或飛禽的窩(居所)。[16]蒙古族先民生活的呼倫湖、貝加爾湖、克魯倫河等地區有豐富的水資源,當地人依靠這種資源以捕魚為生。《蒙古秘史》中提到了各種魚名,還有一些魚鉤、漁網等捕魚工具。馬可·波羅在忽必烈皇帝時代到了貝加爾湖附近,在描述當地人們的生活時說,“魚成了家常食物”。[17]佛教傳入蒙古地區后,魚被尊為特殊動物而堅決禁止捕殺,從此,蒙古族很少食魚了。后來衛拉特、喀爾喀部族一直禁吃魚。[18]
狩獵對先民來說至關重要,認為狩獵無獲是有物在作祟,或是獵人的晦氣,或是獵神不高興了,所以未將獵物賜予獵人。獵民認為神靈也和世人一樣愛聽故事,他們在行獵時會唱史詩講故事,神靈聽故事高興了就會賜獵物予獵人。所以獵人在狩獵時特別是無獲或者收獲甚微的時候就會圍坐在地上講故事,來取悅神靈,得到恩賜。民間有一傳說:“從前有兩個獵人出獵,其中一位是民間藝人,另一位是占卜者。兩人打了一天獵,一無所獲,便坐下休息。這時那位愛講故事的民間藝人為了消除疲勞和寂寞,講起了故事。藝人一開講就吸引了周圍的山神、獵神。有一位瘸腿女神來遲了,沒位置爬到藝人的鼻梁上,聽得過于入神在關鍵時刻沒站穩滑了下來,占卜人看到后經不住笑了出來了,藝人以為是在笑他,心中不悅便停止了講述。聽故事的眾神也都很生氣的怪罪瘸腿女神,因為她,藝人才停止了講述。后眾神商定將瘸腿女神的唯一的傷眼大鹿賜給兩個獵人,第二天兩個獵人真的捕到了一只傷眼大鹿。”[19]
獵人的狩獵過程是有組織有紀律的集體活動,在大型圍獵中更是如此。長者在這里充當著重要的角色,既要組織安排整個狩獵過程,確定狩獵方法,布置給每一個獵人任務,也重視對少年新生力量的培養。狩獵是遠古先民賴以生存的生活方式。狩獵過程中的各種禁忌是獵人自我約束的體現,禁止捕殺的獵物是蒙古族圖騰崇拜的一種體現,也是自然崇拜的一種體現,更是維護生態平衡的一種體現。
善良的蒙古族先民講究狩獵方法,嚴禁用殘忍的辦法捕獵,或者損壞動物的窩,對小動物更是倍加珍愛極力保護。大型圍獵中必須放走一定數量的野獸。獵人像朋友般對待各種野獸,保護野生動物,維護生態平衡,使野生動物不遭受滅頂之災,使動物可以在大自然中繁衍生息。這對獵人而言,既是對野生動物的一種人道主義關懷,更是超然意識的一種體現。
以上提到的狩獵過程中的動物不僅包含飛禽走獸,還包含著先民的圖騰崇拜、自然崇拜。所以說,先民的這些具有狩獵生活特色的禁忌,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傳承至今。這是蒙古族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狩獵儀式貫穿于整個狩獵過程中。狩獵結束后還有獵物分享、慶典和獵具的擺放等儀式。獵物分享從原始人分食所殺野獸肉演變而來。遠古時代獵民的狩獵工具簡陋,一人無法捕到兇猛野獸,只好靠集體力量,齊心協力才能共生并存。再加上狩獵經濟具有轉移性、不穩定性特征,獵人所獲獵物不多,只能滿足基本的物質需求,所剩無余,因而獵物分享是當時的主要分配形式。
狩獵經濟的集體性和不確定性特征決定著獵物分享習俗的產生和存在。獵民認為獵物是神靈賜給人民的,不能一個人獨吞或者少數人享用,而是要每人都有份。分享“昂根—賀喜格”“甘吉干—賀喜格”,個人狩獵所得獵物也要分享給左鄰右舍。獵人不僅視獵物分享為一種美德,更認為將獵物分享給他人會得到獵神的更多恩賜,福運會更加旺盛。民間也有獵物分享的傳說:“從前有一個獵人向天神懺悔自己捕殺了很多獵物,而天神不僅沒有懲罰、怪罪獵人,反而說他心地善良,將捕殺的獵物分享給他人,反而賜給他更多的獵物。”[20]從此,人們紛紛向這個獵人學習,將獵物分享給他人,漸漸地獵物分享成了一種習俗。由此可見,獵物分享習俗的形成,信仰因素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當然起決定作用的還有生產形式和經濟條件)。
獵物分享的類型有:“甘吉干好必”,一般認為分享獵物精肉或一條腿的份肉,“燒如勒嘎” 一詞可能源于將獵殺的動物吊起,用篝火燒烤,大家分而食之的古代習俗。“珠勒都”獵物的頭部、下顎、氣管、肺等一整塊連在一起沒有分割的部分。獵物分享的習俗在《蒙古秘史》中也有記載。“成吉思汗的祖先朵奔篾兒干,就曾一人‘往脫豁察溫都兒名字的山上捕獸去 ’。他在樹林中見到兀良哈部落的人在那里殺鹿,‘朵奔篾兒干向他索肉,兀良哈的人將這鹿取下頭、皮帶肺子自要了。其余的肉都與了朵奔篾兒干’。朵奔篾兒干將得到的鹿肉拿回家,在路上用它換了個窮苦的孩子,供自己使喚。”[21]
隨著時間的推移、狩獵技術地更新、獲取獵物的增多,獵物分享習俗也發生了變化。獵物分享從最初的平等分配,變為按貢獻分配。如,直接射中獵物的人拿第一份,包括“珠勒都”,它代表著獵物的整體,是獵物的靈魂存在處,認為獵物的福分都在此,擁有“珠勒都”的人會在狩獵中捕獲更多的獵物。被誰的獵犬、獵鷹捕住,獵物就歸誰。前后到達獵物旁的人拿什么都有規定。以昭烏達地區分享黃羊為例:“第一名要腱骨部分,第二、三名剝皮卸取黃洋的后腿,第四、五名要其前腿,第七名取其脊骨,第八、九名取黃羊的四根肋骨,第十名能得到黃羊的肝臟。最后,親手捕獲者取黃羊的頭及整張皮子。”如果對誰打中有爭議的話,那就把該獵物放在一定距離以外,有爭議的雙方用自己的武器各擊三次,全中者可得此獵物,如果雙方都是三次不中,由主持官來斷。如果無端起爭議,就用響鞭責打之。[22]昭烏達獵民嚴格遵守這種習俗來分配獵物。科爾沁地區的分配方法是:誰的槍棒先打中、誰的狗先咬住,獵物就歸誰。后來分配有了等級分化,王公貴族拿大份,平民百姓拿小份。可見獵物分享習俗也在不斷地變化著。
獵物分享前要答謝神靈的恩賜,用“珠勒都”祭祀神靈,“珠勒都”是祭祀神靈的最佳供品,以此來表達對神靈的敬意,祈禱來日豐收。
狩獵歸來,須將獵具擺放在固定地點,這頗有講究。“布魯插入笆縫隙中,將獵槍斜掛在老人臥室的墻壁上,馬具和馬鞭子要停放在馬鞍架上不得亂動,更不準婦人任意拿動。若走進一個獵戶家庭如果整齊的停放著各種獵具、馬具、馬頭琴、四胡和蠅甩子(用馬尾做成的打蠅的用具)就視為高雅、尊貴、富有的人家。”[23]獵民擺放獵具都如此講究,不僅體現了狩獵工具在狩獵中的重要性,也體現了蒙古族先民的狩獵習俗。
無論是狩獵前的準備還是狩獵整個過程的儀式、觀念、習俗等,都是獵民在長期的狩獵實踐中傳承發展延續至今的獨特文化。狩獵過程中的這些規則不僅豐富了狩獵的內涵而且加深了人們對獵民與大自然、獵民與野生動物和諧相處的認識。
以上是狩獵整個過程中的各種儀式與禁忌。獵物是獵民衣、食、住、行的主要來源。人與動物之間的關系不僅是獵物與獵人之間的關系,更是一種生物鏈,循環往復,不能在某一個環節斷裂,否則會打破固有的平衡。獵民對自然、對動物的原始觀念,有些看似幼稚卻體現出了他們的大智慧。生活在北方草原的蒙古族群眾注重人與動物、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這也是其“天人合一”觀念的具體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