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業糾紛凸顯“后脫歐時代”的英歐矛盾

董一凡

近期，英國和法國之間就漁業捕魚權問題吵得不可開交，相互指責對方破壞協議，甚至一度走到了相互制裁的邊緣。事實上，漁業問題只是英國脫歐“后遺癥”的一個縮影。為滿足本國政治需要、維護自身利益，英歐雙方都以強硬態度處理摩擦與糾紛，給雙方關系以及各領域合作帶來諸多困擾。

歐洲國家在領海和專屬經濟區捕魚權問題上長期爭執不斷。20世紀50～70年代，英國就曾與冰島因捕魚問題爆發三次“鱈魚戰爭”。后來隨著歐盟以及歐洲經濟區的擴大，歐洲沿海國家漁民逐漸能夠在其他歐洲國家海域內實現相對自由捕魚。然而，英國漁民一直認為歐盟相關安排搶了他們的飯碗，這一問題甚至成為推動英國脫離歐盟的重要因素。在脫歐談判過程中，漁業問題是英歐分歧最大的領域之一，但最終雙方仍在脫歐協議中達成了妥協。根據安排，在2021年至2026年7月1日的過渡期，歐盟漁民須申請獲得英國的捕撈許可后，才能按照過去的待遇進入英國水域捕魚，但英國給予的捕撈配額減少25%，歐盟仍保有漁獲量的75%。2026年7月后英歐將每年就捕撈配額進行談判。

雖然在脫歐協議中達成妥協，但漁業協定的落實卻在英國正式脫歐后屢屢節外生枝。法國認為，英國向歐盟漁民發放的捕魚許可證遠少于其承諾的數量，事實上在違背協定。4月底，距法國僅20公里的英屬澤西島政府制定新的捕撈許可證制度，對歐盟漁船捕魚地點、捕魚時長、可捕撈的種類等作出多項新限制，引發法國漁民強烈不滿。5月，約60艘法國漁船包圍了澤西島主要港口圣赫利爾港，英法兩國甚至先后出動軍艦“鎮場子”。此后，英國以擴大發放捕魚許可證進行平息，英歐之間也就捕魚權問題展開多輪談判，卻均未有成果。

10月，英法間再次因捕魚問題發生摩擦。10月6日，法總理卡斯泰抨擊英國給予的捕魚許可“遠低于承諾”，而英方則宣稱“批準了98%的歐盟捕魚申請”，此后法國、比利時、愛爾蘭等歐盟國家呼吁英國政府“就協議行事”，法漁民甚至威脅出船封鎖英國港口。10月27日，法海事部門以“未獲許可捕撈”為由，對勒阿弗爾附近兩艘英國漁船進行罰款并扣押了其中一艘。此后，法國還威脅將對英國汽車和船只進行更嚴格檢查、拒絕英國漁船靠岸法國、切斷對澤西島供電、停止向英國供應商品等。英國針鋒相對，環境大臣尤斯蒂斯稱法國將會遭到英方“適度而有分寸的報復”，外交大臣特拉斯則威脅將啟動脫歐協議中的爭端解決程序。

2021年10月30日，被法國查扣的英國漁船?？吭诜▏瞻⒏柡８?。

但隨著英法兩國領導人在G20羅馬峰會、格拉斯哥氣候大會等場合互動，雙方有意控制分歧進行降溫，并就漁業問題進行多次緊急磋商。然而，鑒于雙方利益訴求差異過大，漁業問題在短期內恐難以取得突破。

事實上，漁業問題只是后脫歐時代英歐之間諸多摩擦與矛盾的一個縮影，未來英歐關系將在各領域面臨難以避免的困境。

首先，英歐在各種問題上將受到各自內政議程的掣肘。英法此次在漁業問題上針鋒相對，根本上反映了各自國內政治需要和特定利益群體期待給推行既有制度安排帶來的影響。對于英國而言，通過脫歐收回本國海域捕魚權既是政府“收回主權”的象征，也是回應漁民借脫歐謀取更多漁業利益的訴求。在英國長達四年半的脫歐“奇幻漂流”中，漁業問題已成為英國政治化程度極高的議題，甚至被視為評判脫歐成功與否的標志之一。因此，英國政府很難在此問題上做出讓步。從法國角度看，法國漁業重鎮多位于北部經濟狀況較差的地區，近年來該地區民眾傾向于支持“國民聯盟”等民粹政黨?，F任總統馬克龍在明年大選中面臨極右翼候選人的強勢挑戰，必須通過對外強勢維護漁民利益等方式顯示其捍衛國家利益的決心，以此對沖極右翼民粹主義的政治煽動。因此，雖然英歐間已經達成相對模糊的制度框架，但雙方都在通過執行層面的小動作來爭取本國利益最大化。

其次，英歐各領域合作恐受到影響。英國脫歐后試圖塑造“全球英國”的形象，經濟和戰略利益東移趨勢明顯。在此背景下，英國處理英歐關系相關議程將基于其未來戰略規劃以及國內政治需要，與歐盟及其成員國協調和妥協的空間較為有限。如今年6月，英國與歐盟就英國本土向北愛爾蘭地區輸入香腸是否遵守歐盟標準的問題產生激烈爭論，雙方大打“口水戰”。今年9月，英國與美國、澳大利亞共同組建AUKUS安全同盟，英美以向澳提供核潛艇為誘餌撬走法國的常規潛艇軍售訂單。在今年G7、G20峰會上，英法之間的種種矛盾明顯影響了雙方在氣變、經濟治理等地區和全球性問題上的合作。在英國主辦的格拉斯哥氣候大會上，長期重視氣候治理和氣候外交的歐盟與法國對主辦方議程的支持亦十分有限。

第三，英歐間結構性矛盾恐將影響疫后經濟復蘇。自英國正式脫歐以來，雙方在北愛邊境、香腸產品、漁業、金融服務等問題上頻頻出現糾紛，“脫歐后遺癥”以及負面沖擊日益明顯。以漁業為例，雖然漁業以及海產品加工業僅分別占英歐GDP的0.12%和1%，但相關產業從業者的經濟和就業狀況極為依賴英歐在漁業方面的穩定合作。英國70%的漁獲銷往歐盟，且雙方漁民在捕撈方面的優勢各不相同，需要自由進入彼此海域捕撈特定魚種才能實現經濟效益最大化，否則雙方漁業及相關產業都會受到沖擊。而且雙方在摩擦過程中采取的強硬措施，比如斷電澤西島、人為阻礙貨物通行乃至阻擾對方產品進入己方市場等，將進一步加劇英歐目前面臨的中間產品短缺、供應鏈脆弱等問題，進而有可能影響疫后經濟復蘇。今年1～8月英國對歐出口下降16.7%，可以說是“脫歐后遺癥”的直接體現。在雙方越來越將政治需要置于經濟互利之上的趨勢下，英歐在后脫歐時代的相處注定將充滿坎坷。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