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加映

1

阿濤和阿杰站在臨近操場的鐵門旁，這里是整個校園最偏僻的角落。他倆由于打架，被校長懲罰站在這里反思。

他們一人一邊站在鐵門兩旁，像放哨的哨兵，雙腿并攏，腰桿筆直，目不斜視。

阿濤盯著阿杰身后的楊樹葉，阿杰盯著阿濤身后的矮墻。他們固執地誰也不看誰，眼里燃著怒火，仿佛能把楊樹葉和矮墻燒著。

阿濤胳膊上有一道劃傷的痕跡，幾分鐘前，那里還流著血。現在血已凝固，成了一條紫黑色的爬蟲。

這道傷是阿杰留給阿濤的，作為償還，阿濤賞了他一頓硬拳頭。

阿杰的鼻子瞬間流出了血，他摸了一下鼻血，赤紅著眼，弓著身向阿濤撲來。

阿杰的頭撞在一個軟軟的肚子上，他抬頭一看是校長，發狠的眼神瞬間失去了力量。校長黑著臉，把阿杰拉到花壇的水池邊，命令他洗凈臉上、鼻子上的血。

阿杰一邊抽泣，一邊捧水洗臉。

看著阿杰的可憐相，阿濤后悔不該對阿杰大打出手。他低垂下頭，站在原地，松開了握緊的拳頭，等著校長的審判。

阿濤把目光從楊樹葉上移到了阿杰的臉上，阿杰的鼻子紅紅的，像掛著一顆軟草莓，臉上還有一道沒洗干凈的血跡，樣子有些呆萌。

阿濤反思與阿杰起沖突的緣由，卻怎么也理不出頭緒。那些可稱之為原因的，在阿濤現在看來根本不值一提。

阿濤決定向阿杰道歉，雖然是阿杰先動的手，但他也不該出手那么重。

這時一個戴袖章的男孩向這邊走來，他是今天的值日生。

“李向杰，校長讓你去校長辦公室找他。”

阿杰看了看阿濤，又看了看戴袖章的男孩。

“只叫你一個人了，你快去吧。”男孩語氣里滿是嫌惡。

阿杰移動發麻的雙腿，像一個行動不便的木頭人。

2

沒有了阿杰，阿濤一下子覺得四周好空曠。沒有一絲風，草叢中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顯得很詭異。阿濤很想跑去看看，但他想起了校長的話：站在原地，不許移動一步。阿濤開始盼望，那個戴袖章的男孩再次出現，告訴他，校長也叫他了。阿濤不想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這里，寧愿去辦公室挨一頓狠批。

可那個戴袖章的男孩一直沒出現，只有幾只黑色的鳥不時在阿濤頭頂飛起飛落，叫喚著，像是一種嘲笑。

下課鈴聲響了，校園沸騰了起來。阿濤遠遠看見幾個瘋跑著玩耍的男孩，他認出了其中的一個，是阿杰。

校長“赦免”了阿杰嗎？

阿濤覺得委屈，阿杰可以和別的同學瘋玩，單單自己站在這里。

阿濤眼巴巴地望著奔跑歡笑中的阿杰，心中的委屈慢慢變成了憤怒：“一定是阿杰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我身上，他才獲得了‘赦免’！”

阿濤有想找校長的沖動，他想告訴校長，先動手的是阿杰。但沖動終歸是沖動，平時他見了校長都要繞著彎走，別說親自去找他了。

不知不覺眼淚模糊了阿濤的雙眼，他又覺得自己太沒出息，狠狠抹了一把眼淚。

阿濤看見操場旁邊的土坡上有一座亭子，阿濤經常去亭子里玩，站在亭子的青石板上可以看見他家。

這時從土坡后面走出來一個人，背著一個大布袋，駝著背，頭發和胡子全白了，看起來像一個拾荒的老者。

學校外面正在修路，挖掘機不小心把學校的院墻捅開了一個口子，想必老者就是從那個口子進入學校的。他踱著步，慢慢向阿濤站立的方向走來。

老者走到阿濤身邊，放下布袋子，掏出旱煙袋，蹲在地上慢慢抽起來了。

阿濤看著老者，心生一絲感激，在這個寂寥的空曠之地，終于有人來陪自己了。

3

老者吸完一袋煙，就著鐵門的柱子，磕出煙灰。鐵門發出刺耳的“梆梆”聲。然后他扶著鐵門，慢慢站起了身。阿濤以為他會這樣離開，誰知他轉向阿濤，直直看著他。

阿濤一時說不出話來，老者眼神凜冽，那是老鷹捕抓獵物時才有的眼神。

阿濤有些害怕，想逃，卻不知道逃往哪里。

“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有的人不用勞動，過著舒服的生活。有的人，像我，風里來雨里去，卻掙不來一個子兒。”老者滿是褶子的臉抽搐著，越發難看。

“孩子，你為什么一個人站在這里？”過了好久，老者又說。

“我為什么站在這里，是因為我和阿杰打架了，可先動手的是阿杰啊！”想到阿杰和別的朋友玩耍的身影，阿濤心中出現了一種莫名的情緒。這種情緒帶動著一種力量在體內橫沖直撞。

老者發現自己的話在阿濤身上發生了作用，進一步煽動說：“孩子，我覺得你應該反抗。”

“反抗？”阿杰為難了，他不知該向誰反抗，是阿杰，還是校長呢？

阿濤的心變得很沉重。他想起了阿杰的草莓鼻子和那道沒洗干凈的血跡。接著他又想起了上星期的一件事：那天下課，阿杰從書包里掏出一個紙袋子，里面裝著一個炸雞腿。阿濤眼巴巴望著津津有味吃雞腿的阿杰，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阿杰看了看阿濤，慷慨地把沒吃完的雞腿遞給了阿濤。雞腿用幾張廢紙包裹的，紙上還有阿杰寫的歪歪斜斜的字。那些字被油染得有些發亮。這是阿濤第一次吃炸雞腿，那個味道他永遠也忘不了。

“我不應該打阿杰，他看起來那么瘦弱，怎么經得起我一拳。”阿濤心中充滿了悔恨。

老者見阿濤不吱聲，強顏歡笑地說：“孩子，我們一起做個游戲吧。”

見阿濤提起了興趣，老者連忙從口袋里掏出半節粉筆，把粉筆遞給阿濤說：“來，孩子，我們現在開始游戲吧，在地上寫上造成你不幸的人的名字，然后踩碎他們，這樣你心里肯定會舒服些。”

阿濤拿著粉筆，陷入了茫然。阿濤真想不起該恨什么人了，阿杰根本算不上。校長？阿濤摸了摸有些發軟的腿，想起去年冬天，校長親自去阿濤家家訪，把兩袋大米送進屋子，說是學校對貧困生的補助。他是那樣和藹可親，根本不算一個壞人，即使今天他罰阿濤站在這里，也是因為阿濤犯錯在先。

阿濤捏著那節粉筆，在原地站了好久。最后他把粉筆遞給老者，搖了搖頭。

老者覺得無趣，一步步向他剛來的方向離開了。

4

阿濤突然覺得很累，倚靠著鐵門，慢慢睡著了。

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朝這邊跑來了，他是校長。校長愧疚地看著睡著的阿濤：“孩子，我怎么把你忘在這里了！”

校長去扶阿濤時，阿濤依然睡得很安穩。

（編輯 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