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專業交往,決定了教師專業發展的品位與進程,也影響著課堂教學的面貌與境界。專業交往,需要立足所在學校教研組就地學習,還要積極參加區域教科研部門組織的活動,與教育期刊編者、課程教學研究專家以及教學名師展開交流,更要跨界和融通。這樣,能夠開闊視界,積聚動力,促進教師專業素養的全面提升。
關鍵詞:專業發展;專業交往;專業生活;專業素養
專業實踐與反思、專業閱讀與寫作、專業交往與規劃,這些都是教師專業發展的基本方式。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專業交往決定了教師發展的品位與進程。回首從教三十多年的語文生活圈,這些人,那些事,留在我的專業交往的影冊中,催我奮進,令我感懷。
一、 此時此地,此校此組,構建“自在”的學習共同體
1988年8月,江蘇省寶應縣蘆村中心小學——我工作的第一所學校。
彼時,教師的工作身份分為兩類:公辦教師與民辦教師。公辦教師一般是讀過師范院校的,屬于科班出身;民辦教師,多半是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然后做教師的,也有做了其他工作后改行從教的。我的第一個師父周士俊老師,屬于“民轉公”,是通過專業考試后轉為公辦身份的,他的文化底子也就是在鄉鎮高中讀的一些書。周老師煙抽得兇,講課多用方言,但教學基本功扎實,一手規整不失飄逸的硬筆字,頗得趙孟行楷的韻味。
開學前一周,需要制訂學期教學計劃。我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中師生,對教材教參一點都不熟悉,要想制訂一份合格的教學計劃確實是一件難事。
“你不用煩!我給你帶一份!”幸虧周老師與我同軌,攬下了這項任務。
所謂“帶一份”,也就是用印藍紙復寫,一式三份,一份上交,另兩份各自粘貼在備課筆記首頁。我拿到這份計劃,驚訝于周老師計劃安排的周密與精當——不僅安排了閱讀教學的進度,而且同步編排了一學期的習作計劃。最難的是每單元的基礎知識與基本技能的梳理整合——這份計劃列表“雙基”內容簡明準確。
“計劃寫好了?每個單元的德育目標一定要有!”開學前一天,“老主任”善意提醒我,因為鄉教辦室要進行開學工作檢查。
“老主任”確實“老”,是這所小學校長的老師,也是我父親的老師,民國時就做老師了(他見過國民政府的于右任,于老親自寫了一副對聯送給他),七十多歲還在鄉教辦室兼職。語文學科要滲透思想品德教育,這是當時教育部剛剛頒發的文件中明確的內容。“老主任”喜歡讀報刊,對教育信息了如指掌。因為我愛好書法,他又將自己訂閱數年的《對聯》雜志一股腦都送給我。我在這份雜志上陸續發表了三幅書法作品。“老主任”得知后開心得很,老遠看見我,笑逐顏開。他那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卡其藍中山裝,左上衣袋里插著一支鋼筆,一有感觸就摘下鋼筆:“我寫給你看!”
“老主任”就是我家鄉的名宿——陳懷仁先生。
專業成長的起步如系第一粒紐扣,起頭端正,一輩子都會板板正正;倘若紐扣紐洞不適配或偶爾不小心系錯,只要有明眼人指點,立即修正,也會平整如初。
2000年8月,江蘇省寶應實驗初級中學創辦,我通過考核從鄉鎮到了縣城教書。學校創辦第一年,從全縣近百名應聘者中選了5位語文教師。校長沈壽鴻也是語文教師,曾經獲得過市、縣語文優秀課大賽一等獎。這樣,學校一共有6位語文教師,年齡多在30到35歲,可謂年富力強。跟我一起入選的其他4位,也都很“了得”:陳萬清老師,已經在《語文學習》等雜志上發表過多篇論文;沈宗銀老師,在縣城初中教學業績響當當;李驚梅老師是個才女,文筆清新曉暢;陳連林老師是個詩人,課堂教學彌漫著文學青年的荷爾蒙。后來,6人組中,3人被評為特級教師,3人被評為市學科帶頭人,同時也帶動一批青年教師踏上專業成長的動車。
沈校長為人方正,勤勉堅毅。他在鄉鎮工作了十多年,三十來歲就做了校長、教育助理。縣里創辦這所最好的初級中學,又選聘他做校長。我與他共事13年,亦師亦友,我們先后被評為省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十五”期間,我們一起開展江蘇省教育學會課題“初中生自主學習策略”研究,這項研究讓我了解了課題研究的基本路徑。“十一五”期間,我們各自進行寫作教學課題研究,他研究的是江蘇省教研重點課題“初中作文高效性教學”,我則開啟了“生態寫作教學”研究——研究的方向一致,側重點不同。我的這項研究成果后來還獲得了江蘇省教學成果一等獎。“十二五”期間,我又開展“境界語文”教學主張的課題研究,相關成果獲得了江蘇省教學成果二等獎。
寶應實驗初級中學的校園原本是清代園林縱棹園的舊址,有不少高大的樹木,如百年的樸樹、銀杏、圓柏和筆直的水杉、如傘蓋的雪松。每到夜深時分,靜穆的校園里,總有兩個窗口的燈亮著——一個是沈校長的,一個是我的。我們都承擔著學校的管理工作,學校規模大、學生多,社會期望值高。白天的時間基本上忙于校務、課務,只有晚上才能有空坐下來,讀書寫文章。夜色闌珊,我們常常一起步行回家。縣城空蕩蕩的街道上,落下我們疾行的身影……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同事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或深或淺,不斷地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有些恍惚不清,有些刻骨銘心。
“自在”的學習共同體,強調自我融入學習團隊。此時此地,就是你學習的場所。每一所學校都有值得學習的老師——無論身處鄉村還是居于都市,皆有專注于教學研究的教師。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民辦教師,他們沒有經過師范院校的系統學習,但其中仍然有一大批優秀教師,其積累的實踐性知識同樣值得我們虛心學習。
專業交往也是教育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種自我教育,伴隨職業生涯的始終。專業交往不同于社會交往,應少一些怨氣而多一份悅納,少一些俗氣而多些許雅量。專業交往,在八小時以內,更在八小時以外。生活圈與專業圈若有交集,自會有高人指點,同道對話,其樂融融;生活圈游離于專業圈,似乎少了一份紛擾,多了幾許解脫,但其實,走上講臺更多會負重前行,甚至逆水行舟,身心俱疲。
專業交往其實也是人情的融通,人心的相遇,人性的映照。我的視線與格局,決定了專業交往的人脈與深度,也影響著課堂教學的面貌與境界。心靈的鏡像里,留下周士俊老師的平易通達,陳懷仁先生的博學謙恭,沈壽鴻校長的執著進取……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結交俊友,可得英明;識得諍友,可辨是非;遇見慧友,可解困惑。
二、 參加區域教科研部門活動,融入一個地區的專業發展風尚
2005年6月,我第一次參加揚州市中考語文命題,由此結識了陳玲玲、張悅群等老師。
陳玲玲老師是揚州市初中語文教研員,也是中考語文命題組組長。每天晚上,我們加班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她總是第一個到餐廳就餐,第一個來到工作室開始辦公,總是用燦爛的笑容迎接姍姍來遲的我們。那一年的散文閱讀試題是由陳老師命制的,閱讀材料為《莫問芳名》。因為試題文字量的規定,這篇閱讀材料陳老師改了七八遍,改好了又請閱卷組的老師仔細審核,確保其準確精練。
張悅群老師學養深厚、治學嚴謹。進入命制試題的最后審查階段,張老師采用“唱讀試卷法”,不僅逐字逐句推敲,連任何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放過,偶爾遇到一處標點符號存疑,總會把此處標點符號唱讀兩三遍,直到確認精準為止。試卷印制階段,需要繼續封閉管理,為了不影響我們休息,他一個人在衛生間里,完成試卷后期分析工作,同時還撰寫教學論文。那時,他已經發表數百篇教學論文,數十篇被人大復印資料全文轉載。
于我而言,命題的過程也是學習的過程,不只是語文學科測試技術的學習,更是學科專業素養的全面考量。我中師畢業就參加工作,后來通過自學考試獲取了本科文憑,語文的底子薄弱,語文教學研究的素養更欠缺。于是,我一方面多讀書,一方面勤于教學反思,多寫論文,曾經連續五年獲得揚州市教科研成果評比一等獎。后期,我還連續參加了陳玲玲老師主持的教育部以及省級課題研究。2008年,我被評為首批揚州市特級教師,這也為后來參加省特級教師評比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2016年11月,南京浦口火車站。初冬的第一場雪已經降落,蕭瑟寒冷。歷經百年滄桑的火車站月臺上,我帶領學生在現場上了一節《背影》實景課。這次實景教學立即引起多家傳媒關注。活動成功舉辦,離不開南京市初中語文教研員袁源老師的策劃與指導。南京市教研室計劃在浦口區舉辦一次特色教研活動,有專家建議在浦口火車站上一節《背影》,于是,袁老師鼓勵我:“《背影》作者朱自清先生是揚州人,南京的初中語文特級教師中,只有你是揚州人,這節課你來上?”我責無旁貸地接受了任務。上課前兩天,袁老師又幫我協調火車站人員勘察現場。我們一起來到火車站,找到了站長,然后來到站臺,確定實景課堂的具體位置。袁老師看到鐵軌上停著幾列銹跡斑斑的貨運火車,立即請求站長調換一列綠皮火車。上課那天,果然,一列綠皮火車停靠在上課的月臺旁。我在前臺唱戲,接受媒體采訪,而她則在后臺忙碌。
2019年暑假,烈日炎炎,空寂的南京市第十三中學校園里,綠樹蓊蓊郁郁,蟬聲不絕于耳。第一次來這里是在2002年,因獲得省“師陶杯”論文大賽一等獎到此現場領獎。這一次是應曹勇軍老師之約做一次特殊的訪談。《江蘇教育》的編輯讓我圍繞自己的專業發展歷程寫一篇文章,同時再請一位名家做點評,我就想到了曹老師。曹老師向我建議,我們不妨當面做個交流。
我和曹老師相識,是在2008年的秋季。全省教科研大會,曹老師在姜堰二中上《最后的常春藤葉》,后來我為這節公開課寫了一則研習案例,發表在雜志上,其間得到曹老師的指點。曹老師任南京市中語會會長,經常組織研討活動,我到南京工作后,便有了更多請教的機會。這次訪談,其實也是請曹老師為我進行一次專業素養的診斷以及專業發展的指航。于是,便有了這一篇《努力營造自己的專業生活》。這篇文章我寫了一天,準確地說——是面授一天,曹老師評述,我用電腦記錄。當時,我已經評上了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接下來何去何從?這是曹老師對我專業發展的建議:
“在當下不太理想的教育環境下,怎樣不忘初心,克服不良因素的阻礙,抵御浮躁風氣的侵蝕,保持專業成長的沖勁與態勢,老實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記得那天午餐,我和曹老師在學校附近的面館,各點了一碗素面。面館墻壁上的電風扇搖著頭轉動著。看得出曹老師是這家面館的常客,常常加班,也常常吃素面。
專業交往半徑的擴大,意味著專業視域的不斷敞亮,也推動自身專業素養的升級。從一所學校到一個縣(區),從市、省區域再放眼全國,我不斷認識專業領域里的高手與行家,見賢思齊,取法乎上。
專業交往需要融入所在區域教科研等組織部門。各區域師資培訓部門以及教科研部門開展的專業發展活動、組織成立的專業發展共同體,如名師工作室、鄉村骨干教師培育站等,方向明確,組織化程度高,同時也更具有凝聚力與競爭力。專業發展園地不是一枝獨秀,而是百花齊放。在揚州、溫州以及南京三地工作期間,當地教育部門均成立了我的名師工作室。工作室成員既是隊友,也是對手。這樣不僅讓我的教學主張得以深化,也敦促我帶著一批青年教師共同進步。
專業交往同時呼喚獨立意識與自由人格。我們需要加入主流專業圈,也可以融入非主流小眾專業群。自媒體時代,從在線論壇、博客到微信公眾號、短視頻,海量的信息讓我們應接不暇。我們需要去沙存金,識得真正的行家里手,方會有真知灼見。
專業發展到特定階段,往往會有“高原區”,此時常常需要高人指點、名家指路,方能不停步、不彷徨、不懈怠。我的第一部書稿《語文:在思與詩之間》初步整理好后,想請一位語文教育名家寫序,同時全面審閱一下我的這份語文研究檔案,高屋建瓴地指明我下一步的專業發展方向。我想請江蘇省教育學會會長楊九俊先生來寫(他20世紀80年代的著作《小學語文板書設計示例》是我在小學從教時的“武功秘籍”)。我在網絡報告課件上找到了他的電子郵箱,發了一封郵件。不久,楊會長就答應了我的請求,后來他花了相當多的精力撰寫書序《追求真善美走向高境界》。如何超越功利化目標?楊會長以為,在求知求真、向善向美的路途上,需要心甘情愿,這種“甘愿”,更是體現了主體的自由精神——其闊大的胸襟與卓越的境界,值得我們一生追尋。
我的第三本專著《相遇境界語文課》主要收錄了近年來執教的統編語文教材課文的教學設計、實錄以及教學反思。我曾經參加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的審閱、試教以及教師教學用書編寫,與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學語文編輯室主任王本華相識,她也是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的執行主編。于是,我請她為這本書寫序。王主任特地讓我將書稿打印裝訂好寄給她。那段時間,她正在參與高中語文教材編寫,但仍然擠出時間寫了《語文的“境界”》這篇序。教材凝聚了編者的匠心與智慧,編者審視課堂教學的風貌,就如編劇審閱導演的作品,會心處、跌宕處自然明了,更何況王主任通讀了這本書中的11節課后悉心評點,這樣的解讀,由課及人,于讀者有益,于我更有洞悟。
從里下河來到揚子江畔,工作地點的轉換伴隨著專業交往圓心的位移。揚州教研崇尚通達平實,南京教研注重開放創新;而蘇派語文名家林立,或以清簡而見長,或以靈動而出眾,或以精致而著稱,或以厚實而服膺。如果再將目光投射到全國不同地域的語文人身上,從沿海到內地,一方水土滋養一方人,陽光、空氣、土壤、民俗、文化,孕育著語文人的才情與秉性,語文教育河流的兩岸百草豐茂,萬木競秀。
置身于不同的專業交往生態圈,我們需要敞亮、接納與審辨。有心者自會找到知音切磋,有求者必有良師援手,有志者終能融會貫通自成一家。
三、 關注專業期刊,促進專業發展視界的擴展與專業對話的互動
專業期刊是當下教育教學的學術平臺,也是教育智慧即時風景線。專業期刊與時代同行,與課改同步,展示課堂教學的即時生態與幕后原理,匯聚名家的前沿思考與“草根”的田野實踐。閱讀期刊,我是雙重身份參與者——既是讀者,也是作者。從讀者視角出發,就是與一個個作者進行思想碰撞與實踐交流;從作者角度出發,我也在揣摩每一份期刊的辦刊特色與用稿方向。2000年以來,我發表了200多篇論文,與不少期刊的編輯成了朋友。編輯部就是作者遠方的家,于是,也就有了一個個編輯部的故事——
2005年冬天,我去北京參加新課程研討會。《中學語文教學》雜志主編張蕾邀請我們去編輯部聚會,編輯部就在首都師范大學校園內。張主編還帶領我們參觀首都師大的博物館,她對博物館藏品了如指掌、如數家珍。
《中學語文教學》有一個欄目《創意無限》,主要刊登教學設計,同時附錄名家點評。十多年來,我為這個欄目寫了十多篇案例。一方面,我的設計接受他人的評價與建議;另一方面,我也參與評點其他老師的設計。這樣,就在實踐與理論兩方面進行學習。圍繞教學內容的確定,我從散文、小說、詩歌、戲劇以及實用文等文體出發,選擇經典篇目進行系列教學設計。近年來,更結合統編語文教材以及新課標,從單元教學、情境設計、圖式建構以及項目化學習等角度創編教學設計。創意設計呼喚個性化語文教學,也讓我的課堂教學漸入佳境。近年來,我在全國各地執教公開課一百多節,每節課都力求一個“創”字。
上海市永福路123號——《語文學習》雜志社。這個地址我曾經在信封上手寫了數次,投稿要寫,樣稿出來校對后返稿也要寫。
我的第一篇所謂“成名作”發表在2002年《語文學習》雜志上,這也是我在人大復印資料全文轉載的第一篇論文。2011年,《語文學習》雜志在封面配發了“我的教育人生”課堂教學圖片,還印上了我的“境界語文”教學主張闡述。我為“境界語文”的存在找到了家園。“境界語文”在哪里?在思與詩之間。這段文字是我的即興之作,后來,我努力將這語文的烏托邦化為現實的綠野田疇,圍繞“境界語文”申報了省規劃課題,還出版兩本專著。2016年秋天,我去上海講學,應何勇主編邀請,來到了永福路123號,一座典型的海派小洋樓,陽臺還有個咖啡座,可以喝茶聊天。雜志社一幫年輕人充滿朝氣,敬業又踏實。
作者與編者的深入交流,可以互惠共贏。
紫金山下,冬日暖陽。每年年底,《教育研究與評論》編輯部都會在湖南路1號鳳凰廣場A樓召開“專題策劃”會議,編輯部與一批作者圍繞下一年的選題進行討論,同時確定新一年相關專題的寫作任務,每一個專題需要一組稿件從不同層面進行深入探究。這種“項目化論文寫作”選題新、角度廣、容量大,不僅需要主持人統稿,還要主持人親自撰寫有分量的論文,對于主持人來說,既是壓力,也是動力。近年來,我主持的專題有“深度學習”“項目化學習”“跨媒介閱讀與寫作”“情境設計與教學”等,其中多篇論文被人大復印資料全文轉載。
《江蘇教育》《初中生世界》等雜志一邊辦刊,一邊開展活動,我從后臺的作者走向前臺,執教公開課或做專題講座,這樣,也為讀者、編者、作者之間溝通搭建了橋梁。
山西太原,是教育出版業的重地,也是我專業交往的福地。
山西教育出版社秉持公益情懷,為我連續出版了三本專著:《語文:在思與詩之間》《袁愛國的創意作文課》《相遇境界語文課》。近百萬字書稿,三位責任編輯祁黎、劉曉露、王媛,逐字逐句審讀,每一個圖表以及每一處文獻,都會反復核查推敲。我是一個對自己的文字負責的人,稿件總要自己校對三五遍才會發出去,但讓我汗顏的是,三位編輯極其認真,常常找出不少錯誤之處。此時,我才知曉“責任編輯”的含義。
我與山西的幾位報刊主編由文相識,因書法結緣。
2013年底,《新作文》中學版主編張水魚來溫州參加活動,提前約我給她寫一幅書法作品。正好我的手上有幾本空白冊頁,于是,我每晚寫一頁,寫了近半個月,真草隸篆、對聯小品俱備,關鍵是任何一頁都不能出現敗筆,否則前功盡棄。水魚老師有“水心”,水心是靈動的、澄澈的、詩性的。無論是辦刊,還是策劃活動,她都創意不斷,《袁愛國的創意作文課》也正是在她的推動下得以出版。
《語文報》社長劉遠,曾經兼任《語文教學通訊》(初中版)主編。這份雜志,從封面人物到宏觀理論、閱讀教學、寫作教學、測評等板塊,都留下我語文教學探索的足跡。劉社長豪爽睿智,對于語文教育的表達時有新論。有一次,他說:“袁老師,你有空給我寫一幅《心經》。”我用中楷在佛黃宣紙上寫了這幅作品:“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學習報》社長苗俊青領著我參觀報社,他們的編輯隊伍就有兩百多人,專業分工細致,熱點追蹤及時。苗社長知道我愛好書法,還贈送我一套水印的傅山書法作品。傅山之與太原,不止書法,還有道義與風骨。據說,太原小吃“頭腦”也是傅山發明的,喝一碗暖心養身。
近年來,隨著數字媒體的快速發展,專業期刊面臨的挑戰日益嚴峻。每每想到編輯部的朋友們那一張張誠懇、熱情的面孔,總有許多感激與敬佩。他們在各自的文字空間里為他人作嫁衣,也為每一個作者與讀者留下實踐的樣本、思考的軌跡以及對話的念想,功莫大焉!
四、 問道高校,跨界交往,開掘專業發展的深度與廣度
2000年,我參加揚州大學“語文課程與教學論”研究生課程班學習;想不到,2020年,我又從基礎教育學校來到高等學校,從事“語文課程與教學論”教學工作。
一線教師往往輕視理論學習,理性思維更為稀缺,這樣容易“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這些年來,高校的許多老師給了我諸多教益。
浙江師范大學的王尚文教授是我至今沒有謀面的導師。第一次與王教授交流,是因為《語文學習》上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是王教授與他的學生合寫的,王教授是第二作者。我把這篇文章反復讀了兩三遍,覺得文章沒有多少新意,而王教授的著作我都是用心讀的,其中一本《語文教學對話論》,就是我語文教學研究的工具書。于是,我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發給他,當然,信的重點不在于批判這篇文章,而是將我最近十年語文教學研究的一些路子進行總結,同時請他指點一下未來的研究方向。王教授不久就回復郵件,不僅坦誠陳述發表論文的不足之處,而且還指出我的研究的長處與努力的方向。我的第一本專著出版后,王教授還為這本書寫了導讀推薦語。
結識汲安慶教授,是因為他圍繞我發表的一份教學設計寫了一篇評析的文章。他的這篇案例分析,不僅對每個環節的設計提出質疑,最后總評時,還花了大量文字進行批判與重構。這篇文章發表后,他征求我的意見——看看能不能在其個人微信公眾號里推出來。那時,他還在風花雪月的大理大學任教。一開始,我還以為這是篇點贊的文章,因為這篇設計發表在核心期刊,且被人大復印資料全文轉載,可仔細一讀才發現,是一篇批評的文章,但是學理充分、論證嚴密。我立即答應他可以在自媒體轉載。想不到,不久他就轉到江北新區的南京信息工程大學任教,離我的單位很近。他說,你是我到南京想找的第一個朋友。如今,我們成了高校的同行。
揚州大學的徐林祥教授是我讀研究生課程班的老師。徐教授認為我的生態寫作以及創意寫作教學,能夠借鑒顧黃初先生的語文教育生命觀、生活觀、生態觀理念,為大面積推進語文教學改革,提供了可以參考的范例。
2019年,徐教授送給我一本書——《儒林正學》,這是一本研究清代學者劉熙載的學術著作。劉熙載是興化人,徐教授也是興化人。這本后學研究先賢的著作,需要梳理大量史料,還原劉熙載的人生軌跡和價值取向,同時剖析晚清一代知識分子的心路歷程及中國早期現代化的歷史進程。我本以為徐教授是專攻語文教育研究的博導,想不到他在文化歷史學方面也有這樣精深的研究。這大概就是知識分子的執著與博學。徐教授委托我寫兩幅字掛在他的辦公室,我連忙推辭,因為我只是個書法愛好者,但拗不過徐教授的堅持,遵命寫了兩幅書法作品:一為“認真”二字;一為“認認真真做人,踏踏實實做事”。《儒林正學》曾引劉熙載語錄:“人外無道,道要在人上盡;事外無理,理要在事上盡。”這當是徐林祥教授治學做人之道。
專業交往不僅僅局限于語文教育同行,有時還需要一些跨界交往。
2014年初春,作家王開嶺來到我所在的學校給學生作讀書報告。會后他告訴我,他曾經做過中學政治教師,后來才改行做了作家、編導。我將自己的書稿送給他,請他對我的“境界語文”教學主張提一些看法。他認為,“境界語文”把語文推向了一種深闊的“境”,這既是語文的大寫之境,也是應有之境,既是教學之境,也是育人之境:語文的使命,就是要培養頭腦活躍的人、性情溫美的人、內心有詩意的人,而且,他們總能為自己內心發生的一切找到匹配的語言。
江蘇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謝少承是一位實力派書法家,曾獲全國第八屆書法篆刻展覽“全國獎”(綜合素質考試總分第一名)。他是寶應人,與我是同鄉;他又是部隊文職高干,工作室設在紫金山下軍區大院,寬敞明亮,我們常常在那里品茗賞書。我教語文,愛好書法;他是書法家,又是個詩人——這樣,我們就有了交集。他的詩歌創作以古體詩詞為主,關注現實,聚焦軍營,常詠心聲,如《詠茅山》《回從軍舊地有感》《詠詩詞App新版上線》《登海軍訓練艦》等。他常常與我交流新作詩詞的詞性、音律、短語結構以求對仗工整,格律規范。
專業素養的修煉,不只是為了在從事的職業道路上不斷升級本領,更是一個人的品格修為的涵養。學做事,更要學做人。王尚文教授的熱誠寬厚,徐林祥教授的認真踏實,汲安慶教授的求真坦誠,作家王開嶺的通達睿智,書法家謝少承的謙虛好學……他們的品行流露在他們的作品中。我也因與他們的交往,多了些許通融。
五、 回望“那一代”,專業的交往就是人格的感召、精神的相遇
“那一代”,是指語文教育界的三位先生——錢夢龍、魏書生、于漪。
2013年秋,錢夢龍先生來溫州我工作的學校。先生穿著黑呢子大衣,頭戴黑色貝雷帽,精神矍鑠,步履穩健。我帶他參觀新建的校園,雖是初冬,校園花木依舊生意盎然。學校占地五百畝,一圈走下來,先生沒有一絲倦意。我們又一起去永嘉一所中學進行學術沙龍研討,先生思維敏捷、聲音洪亮。
2018年,錢先生來南京參加教研活動,88歲的老人精神狀態依然很好。他送我一本新近出版的詩集《兩負軒吟稿》——豎版線裝書,古藍色封面題簽,詩稿皆為先生硬筆行書手稿影印。他的硬筆書法頗有軟筆書法韻味,字體取法古人,時出己意,其詩詞是其坎坷人生的行吟以及教育智慧的寫照。先生不僅自作詩詞,還常吟詩,新近的雜志上還發表了先生吟詩的心得體會。先生藝術修養深厚,2019年底,我將新作《詩書畫里品語文》書稿概要傳給他,請他寫一段推介文字。沒想到,沒過幾天,先生就寫了一段贊語,還附上親筆簽名,說這樣會顯得活潑一些。后來我了解到,先生是在醫院病床上給我寫的這段文字——腳上的血管瘤碰傷,做了切除手術。
2018年春,魏書生先生到南京來講學。恰好有空,我請他到南京市第十七中學看看,順便給師生們講課。4月的校園,香樟樹、枇杷樹、杏樹新綠照人。魏先生看起來有些消瘦,但步伐輕快。我是有些私心的,想請他給全體師生做報告,可學校的報告廳只能容納五百人(師生千余人),這樣要分成兩場,且要講兩個主題。我把自己的想法與魏老師做了溝通,他慨然應允。
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兩場報告站著講了3個小時,中間只休息了10分鐘——這功夫,也是他長期修煉的結果。會后我請他題幾幅字,先請他題寫學校辦學愿景“辦一所受人尊敬的溫暖學校”;然后題寫辦學的三張名片“真愛教育”“共生課堂”“智慧校園”;最后書寫我的教學主張“境界語文:在思與詩之間”。一口氣忙了整整半天,中午,魏先生就在學校餐廳里就餐——一碟小菜,一碗面條。
與于漪先生的第一次交往,是因為一項課題研究,請她提一些建議。沒想到,于先生用鋼筆在方格稿紙上書寫了整整三頁,字跡清秀俊美,觀點深刻獨到。
2018年底,我在上海參加“人民教育家于漪教育思想研討會”,于先生上午作主題報告,下午在兩個分會場又作了主旨演講,三次報告都是即席演講,觀點鮮明,思維清晰,語音鏗鏘有力,語驚四座——這樣的氣場竟然來自一位九旬老人。報告結束,在報告廳外我邀請她合影,老人欣然同意,這張照片成為這個冬天我最溫暖的記憶。
2019年,于先生獲評“人民教育家”稱號。央視播放專題片《站上講臺,用生命歌唱》,其中,于先生研讀新教材的畫面令我心頭一顫。這位90高齡的老教師,正在研讀剛剛啟用的統編高中語文新教材。她一邊研讀新教材,一邊在筆記本上寫下心得體會。令人驚訝的是,她握筆書寫,不戴老花鏡,筆下的字跡依然秀美,一如先生數十年一貫的書法風格。
一輩子做教師,一輩子學做教師,這是于漪先生的言與行。一輩子只做一件事,教文育人,這需要堅守,需要擔當,需要耐得住寂寞;一輩子都在“學”,這需要毅力,需要恒心,更需要信念與使命。
21世紀初,也曾有人認為,“那一代”名師產生于特定的文化極端匱乏的時代,而在信息資源日漸豐富的當下,不再需要他們這樣的名師,因為他們的精神力量無法引導這一代人成長。20年過去了,“那一代”依然在思考、在實踐,在用他們的言行闡釋教育家的責任與風范。
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先生們書寫的一個個大寫的“人”字,也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們,榨出皮囊里藏著的一個個“小”來。
微斯人,吾誰與歸!
(袁愛國,江蘇第二師范學院教授,特級教師。江蘇師范大學、南京信息工程大學兼職碩士生導師。首屆全國中學語文學術先鋒人物。曾任江蘇省寶應實驗初級中學副校長,浙江省溫州市翔宇中學初中部校長,江蘇省南京市第十七中學校長。主持“創意寫作”及“境界語文”研究,獲江蘇省優秀教學成果一等獎、南京市首屆教育科研成果創新獎特等獎。著有《語文:在思與詩之間》《袁愛國的創意作文課》《相遇境界語文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