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出青年”夢斷貪欲

陳名海

某宙集團一度發展得家喻戶曉（圖/網絡）

1977年，梁某畢業于廣西中醫學院，被分配到防城縣中醫院藥劑科，后被調入某珍珠公司，不久又被安排到公司下屬的珍珠制藥廠任廠長。1988年，31歲的梁某展示鴻鵠之志：“不能再這樣平凡地活著，人生在世，要有所作為！”他毅然決然地辭去工作，和兩個同學承包了虧損達500萬余元、瀕臨倒閉的欽州罐頭食品廠。

梁某獨具慧眼。1989年，由欽州罐頭食品廠改造成的欽州市制藥廠開機投產，當年利稅30萬余元，一掃多年虧損窘況，1992年，梁某成立了擁有多家制藥企業和第三產業的某宙集團。

梁某高瞻遠矚。他以高出底價30%的價格，買下母校幾位教授花費8年研制的“大力神”口服液全套配方技術，作為獨創拳頭產品，效益大增。完成原始積累后，梁某大力研制和收購新產品新技術，小制藥廠騰飛。1994年，某宙集團發展成擁有總資產2.3億元、年產值1億多元的國有大型企業，在全國500家最佳經濟效益工業企業排名中，名列醫藥類工業企業第21位。梁某將名不見經傳的小藥廠打造成制藥行業的“航空母艦”，獲得了數不勝數的榮譽，欽州當地人以他為傲。

梁某壯志凌云，計劃到21世紀初，將某宙集團發展成綜合經營、全面發展的跨國企業集團。但這是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因為他變了，變得愛錢。雄鷹翅膀綁上金塊，不僅飛不高，還會墜進深淵。

1992年，是35歲的梁某走向墮落的關鍵一年，起因“吃回扣”。

企業飛速發展，需要進行很多基建項目。眾多建筑承包商都想搶到“大肥肉”，他們爭先恐后地與手握實權的梁某拉關系，套近乎，比如梁某的鐵哥們齊彌密。1992年，梁某承包罐頭廠缺少資金想貸款，但沒抵押物，他找齊彌密幫忙。齊彌密慷慨地將一輛大貨車抵押給銀行。雪中送炭，梁某心懷感激。

齊彌密得知某宙集團要建一幢干部宿舍樓，馬上找到梁某，大打悲情牌，“老弟，你哥待崗沒錢花，給個工程做唄？”

梁某沉吟片刻，說這需要研究。他深諳建筑行業的潛規則，豈能因多年交情而輕易許諾？幾天后，不甘心的齊彌密又去拜會梁某。梁某這一次明確答復：“這個項目給你做也行，但是經廠領導集體決定，你必須支付工程款的5%回扣給我們，好吧？”齊彌密大喜，連聲說：“好！”

齊彌密是第一次搞土木工程，不具備任何建筑資質。梁某心知肚明，但為了豐厚的回扣，他在廠領導會上，編造謊言，鼎力推薦。主要領導發話，其他人也無話可說。就這樣，這項工程連投標程序都沒搞，就輕輕松松地落到建筑門外漢齊彌密手中。梁某被金錢驅使，不惜嚴重違反規定。

1992年下半年的一天，齊彌密提著一個黑色皮包，來到梁某辦公室。他拿出一沓用報紙包著的錢，放在梁某的辦公桌上，說：“老弟，這是咱工程回扣款。”梁某臉色平靜地說了聲“謝謝”，就將錢鎖進文件柜里。

齊彌密比別的建筑商更會揣摩梁某的心理：既想要錢，又不想吃相太難看。針對此特點，老齊一是私下送錢，二是出手闊綽。他不會一成不變地按照5%的“約定”給回扣，而是“韓信點兵，多多益善”，能多給就盡量多給。雖說是摯友，但親兄弟明算賬，一碼歸一碼，該送必須送。

不出所料，齊彌密的慷慨大方和善解人意，讓梁某覺得他是貼心人。自己正建私宅，急需資金，這筆錢對他來說，可謂“久旱逢甘雨”。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第二年，梁某又把一棟職工宿舍樓包給齊彌密做。1993年5月的一天，齊彌密又去了梁某的辦公室，再奉上10萬元現金。

梁某在犯罪道路上越走越遠，從“吃回扣”發展到大大方方地收受賄賂。

李某君和梁某交情深，經常在一起玩耍，所以消息靈通。1995年，梁某在城中南小區買了兩塊地，準備建房。李某君大獻殷勤地說：“我那里有人有料，可以幫你蓋好，不用你出錢出力。”

梁某心動，但轉念一想，如此明目張膽地收受好處，恐怕影響不好。猶豫再三，婉然謝絕。

李某君懂得領導的心，愈挫愈勇。既然不能大張旗鼓地輸送好處，那就換一種方式，悄悄進行。他包了10萬元，直接送到梁某辦公室，坦蕩地說：“我不能幫你建房，這10萬元你拿去買材料吧。”這回梁某沒拒絕，安然笑納。

鉆營有術的李某君對能給他帶來財富的官員，始終保持高度關注。1996年初，梁某準備在南寧市仙葫開發區買塊宅基地。李某君意識到，這又是一個感情投資的機會。他告訴梁某：“我也想在那里買地。”此后，梁某去看地，他也跟著去。梁某說沒錢辦手續，李某君順水推舟地替他補了8萬元費用。事后，梁某只說了聲“謝謝”，就心安理得地拿了這塊地。

除了上述受賄，1994年至2001年間，梁某還收受承包安裝下屬酒店某項設備的老板陳某囤送的20萬元;收受承建道路綠化、排污處理工程的老板李某谷送的20萬元。

每次受賄，梁某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微笑著說謝謝。就這樣，一聲聲“謝謝”，無形中驅趕梁某往監獄方向狂奔。

1999年，某宙集團面臨眾多新制藥廠的挑戰，利潤大幅度下滑。梁某深思熟慮后，計劃將某宙集團上市，通過股市融資獲得長遠發展。中介提出，企業要上市，必須債務少，還要連續三年利潤增長。這些，恰恰是某宙集團做不到的。

如何才能符合上市的要求呢？企業領導班子爭論激烈，最后由梁某拍板決定，不惜代價地按中介公司的“建議”去做——不是提高公司效益，減少債務，而是從賬上狠下“功夫”，把公司不良資產剝離出去。

這一年底，豪情萬丈的梁某與欽州市政府簽訂了十年跨世紀租賃合同，他在合同書上滿懷信心地寫道：租賃十年內每年利潤增長率不得低于百分之八，不準虧損。

從2000年到2002年，梁某授意公司財務，將屬于某宙集團2670萬元不良資產轉移到公司下屬的太陽神大酒店賬上，并使其成為有獨立法人地位的企業。如此一剝離，某宙集團利潤連續三年盈利，實現了市經貿委下達的經營目標，公司領導層因此連續三年共獲得市里獎勵的165萬元。

公司其他領導都心知肚明這筆獎金是做假賬得來的，沒人敢理直氣壯地領取。梁某找了個理由，將這些錢暫存財務部門。2003年7月，梁某應下屬某人的要求，決定把這筆錢分了，他本人獲得了32萬余元的“獎勵”。

2001年，某宙集團上市夢想徹底破滅，起因是踩了假“梅花K”藥的“地雷”。

某宙集團第三制藥廠原本是欽州靈山縣的一家國有企業，和某宙集團無隸屬關系。該企業想掛在某宙集團名下，有償借用“某宙”商標。梁某及集團出于“壯聲勢”的需要，同意了，每年收取某宙集團第三制藥廠5萬元“借名費”。事實證明，這是撿芝麻丟西瓜之舉！

該制藥廠生產、銷售的假“梅花K”藥，造成了60多人中毒、其中40多人殘疾的惡劣事件，給某宙集團造成難以挽回的巨大損失，上市一事徹底“涼了”！某宙集團在該事件中承擔連帶賠償責任，被法院判處賠償600萬余元！這對原本奄奄一息的企業來說，實在是雪上加霜！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幾年前，梁某發包了造價1800萬余元的工程給李某君做，但某宙集團當時無錢支付。李某君不僅墊付海量資金，還按照業內潛規則，給了梁某大量回扣款。某宙集團共欠李某君五六百萬元的工程款，還款卻遙遙無期。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幾十年的友情，難敵幾百萬元的巨款！李某君忍無可忍，翻臉無情。2003年，李某君將某宙集團告上法庭。公司沒錢還，法院將某宙集團的130個藥品生產批文查封。

更無法面對的是，企業大部分職工拿出血汗錢，認購了公司內部股，天天滿懷希望地期待著，可如今既不能上市，又無錢歸還本金！某宙集團陷入重重困境，回天乏力。梁某已徹底失去信心，決定退隱江湖。但臨走之前，他還想狠撈一把。

2003年底，某宙集團要與某香港特區商人合資辦一家制藥廠，梁某去靈山縣找地建廠。靈山縣有關方面給了許多優惠政策，如買地時地價為一畝2.5萬元，之后縣里一畝返還1萬元。某宙集團與靈山縣簽下了購地超過48畝的協議。

見地價這么優惠，梁某動了壞心眼。他提出，某宙集團欠有很多外債，若以公司名義買，一定會被債主拿走頂賬，最好把地賣給他，再給新藥廠使用，靈山縣同意了。

梁某到公司銷售科結算部借錢，分別于2004年2月11日和3月3日，兩次挪用公款共126萬元。他讓出納不要入賬，事后也沒有把個人偷偷購買靈山縣某村鳳凰嶺超過48畝土地的事情告知公司財務總監等相關領導。

后來，梁某直接從靈山縣取走返還的48萬元買地款，用于自己平整土地。然后，把地租給新辦的制藥廠。

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過錯買單。2005年7月，欽州市人民檢察院連續收到反映梁某存在重大經濟問題的匿名舉報信，當即會同有關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

審計部門首先審查某宙集團的賬目，驚訝地發現，大名鼎鼎的集團公司，財務管理極度混亂！大部分梁某簽字的借款白條充斥其中，違規交易土地，支付購地款的差額650萬元去向不明，重報工程結算款31萬元，等等。

檢察機關決定對梁某立案偵查。梁某不是沉默不語，就是轉移話題。檢察官依法對梁某位于欽州繁華地段的華麗住宅進行搜查，但沒找到大額現金、存單等“硬貨”，案件證據無法固定。辦案陷入停滯，檢察官們決定另辟蹊徑。

負責外圍調查的檢察官有了新發現，某宙集團在基建工程中存在的問題最多。他們果斷決定，從建筑承包商身上尋找突破口。經過認真排查，李某君和齊彌密進入檢察官視野。

兩個得到梁某大量好處的行賄者一開始拒不配合。在檢察機關強大的政策攻勢下，兩人面對大量證據，意識到大勢已去，只得如實交代向梁某行賄的經過。

辦案人出示大量證據，加強思想攻勢。梁某的心理防線終于轟然倒塌，如實交代他在某宙集團發包工程中，多次收受齊彌密、李某君等多個包工頭賄賂，以及其他犯罪事實。

2006年5月22日，梁某被批準逮捕;2007年4月11日，梁某因涉嫌受賄罪、貪污罪、挪用公款罪被起訴。

2008年7月21日，廣西欽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受廣西壯族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委托，對廣西某宙制藥股份有限公司原董事長、總經理梁某受賄、貪污、挪用公款案進行宣判。

廣西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梁某作為在國有公司從事公務的人員，利用職務之便，非法收受他人財物118萬元，構成受賄罪;梁某作為接受國家機關委派，代表國家機關在國有參股的股份有限公司從事組織領導、監督管理等工作的人員，伙同他人利用虛報利潤和產值的辦法，騙取公共財產144.31萬余元，構成貪污罪;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公款126萬元進行營利活動，數額巨大，構成挪用公款罪。應予數罪并罰。梁某因涉嫌挪用公款被立案查處，在偵查機關尚未掌握其貪污、受賄犯罪事實時，如實交代其貪污、受賄的犯罪事實，依法視為自首，可從輕或減輕處罰，但梁某只退出贓款10萬元，尚有大部分贓款沒有退出。

廣西壯族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依法判處梁某有期徒刑14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20萬元;以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20萬元;以挪用公款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總和刑期34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19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40萬元;對梁某的犯罪所得予以追繳、沒收。

忘記初心，不得善終。創業之初，梁某出差時常住小旅社。但企業做大后，梁某愛財如命，不擇手段，自食其果;唯我獨尊，缺乏監督。梁某作為企業主要承包人，逐漸變得自高自大，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不愿被人監督，別人也無法監督。我們應加強國企監管，防止“梁某悲劇”的發生。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夏春暉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