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之間的幻想律動

丁勾

配樂是影視劇重要的組成部分，科幻電影也不例外。優秀的電影配樂不僅為電影錦上添花，甚至成為電影象征。本文將以時間順序，盤點最為經典的科幻電影配樂。

《2001：太空漫游》

1968年，斯丹利·庫布里克導演的科幻電影《2001：太空漫游》上映。由于制作嚴重超支超期，電影承受巨大的票房壓力。幸運的是，《2001：太空漫游》不僅票房喜人，而且成為影史最佳科幻電影。

影片既要展現宇宙的恢宏，又要表達神秘主義傾向（這一傾向來自編劇之一的阿瑟·克拉克），管弦樂成為影片主要配樂風格。最初庫布里克選擇的作曲者是阿萊克斯·諾斯，這位作曲家獲得過十四次奧斯卡最佳配樂獎提名，且非常崇拜庫布里克。在庫布里克高標準嚴要求下，他任勞任怨加班加點，甚至病倒在錄音室，被救護車拉走急救，終于完成配樂工作。然而當他參加首映式，聽到片頭響起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他意識到——自己被退稿了。

原來庫布里克并不滿意阿萊克斯·諾斯的作品，在未告知他的情況下自行選擇已有的古典樂作品作為電影配樂。最終出現在電影一頭一尾，充當電影主題曲角色的是理查德·施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當弗洛伊德博士前往空間站及月球時，伴隨行程的是小約翰·斯特勞斯的經典作品《藍色多瑙河》。《藍色多瑙河》悠揚輕快，正契合弗洛伊德博士舒適的旅程和輕松的心境。

同時，庫布里克選擇了匈牙利先鋒古典音樂家捷爾吉·利蓋蒂的作品。電影中，尚未進化的黑猩猩好奇地圍繞黑石碑，以及弗洛依德博士在月球參觀黑石碑時，兩段場景的背景音樂均來自捷爾吉·利蓋蒂。他的作品弱化旋律和節奏，偏向音塊作曲，突出音高與和聲變化，和大眾熟悉的旋律性音樂截然不同。急促的弦樂仿佛繃緊的神經，暗示了黑石碑的神秘以及人類面對黑石碑的緊張。捷爾吉·利蓋蒂的作品影響了一批后輩，使他們突破了傳統的旋律型配樂。

后來阿萊克斯·諾斯為《2001：太空漫游》所作配樂得以發行。雖然他盡了力，但和庫布里克的選曲相比，未免中規中矩，被退稿并非毫無緣由。

《星球大戰》

1977年，一部商業成績更成功的科幻電影《星際大戰》上映。在音樂領域，《星球大戰》最突出的貢獻是誕生了一首耳熟能詳的主題曲。作曲約翰·威廉姆斯是一名傳統的古典派影視作曲家，他嚴格按照西方古典交響音樂的樂理安排，用完美的古典交響樂為史詩般的電影系列量身定制配樂。在配樂風格上，他選擇以管弦樂為主，畢竟管弦樂是“太空史詩類科幻電影原聲”標配。

隨著“星戰”系列逐漸成為文化符號，作為背景介紹的滾動字幕配合約翰·威廉姆斯創作的主題曲，成為了“星戰”系列最鮮明的標志之一。以至于當《星球大戰·前傳》第一部上映時，剛開始播放片頭，全場星戰影迷便歡聲雷動：“星戰”回來了！

傳統派作曲家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影視劇應該有一首印象深刻的主題曲，作為一部作品的標志甚至門面。威廉姆斯為《星球大戰》每個重要的角色量身定制了不同的主題旋律，這些旋律呼應著劇情的發展，以不同的演奏方式穿插在電影的各個部分。光是《星球大戰7》一部電影，他便足足寫了總時長三個小時的配樂，雖然最后采用的只有不到一小時，但專業與敬業可見一斑。

《銀翼殺手》

是誰定義了賽博朋克視覺風格？《銀翼殺手》。是誰定義了賽博朋克音樂風格？還是《銀翼殺手》。這部作品沒有選擇管弦樂作為配樂風格，而是采用了電子合成器音樂。1981年，希臘音樂家范吉利斯為電影《烈火戰車》創作的配樂獲得奧斯卡最佳配樂獎，緊接著，他便為《銀翼殺手》進行配樂工作。

隨著工業進步，電子合成器獲得極大發展，音樂人可以通過合成器獲得任何需要的音色。作為數字樂器的合成器相比原聲樂器缺乏“人味”，卻十分契合《銀翼殺手》關于人造人的主題。旋律寬緩的部分帶有一種空寂華麗的漂浮感，既象征代表高科技社會的上層早已脫離人性宗旨的浮華本質，又襯托了飛車城市凌空的動態畫面;與之相對的是沉重的電子鼓擊，象征著城市底層的破敗與墮落，又帶出一抹關于末日啟示的深沉思考。《銀翼殺手》中電子合成器的大膽應用，打破了“科幻電影采用管弦樂配樂”的不成文規定，豐富了科幻電影配樂風格。

1995年，日本誕生一部經典的賽博朋克動畫電影——押井守執導的《攻殼機動隊》。這部電影的配樂作曲家為川井憲次。《攻殼機動隊》的配樂以電子樂為主干，融入大量世界音樂元素，如日本傳統音樂、保加利亞民族音樂、宗教音樂等。2002年，《攻殼機動隊》TV版播映，作曲家菅野洋子沿襲傳統，依然以電子音樂為主要配樂風格。

由于《銀翼殺手》的巨大影響力，再加上“攻殼機動隊”系列推波助瀾，導致大眾產生一種認知，認為代表賽博朋克的音樂風格是合成器流行和電子流行樂，比如2020年就有人將音樂人Grimes①的專輯Miss?Anthropocene稱為賽博朋克音樂——真是天大的誤會。賽博朋克之父威廉·吉布森最喜愛的音樂風格是朋克，他在短篇集《全息玫瑰碎片》的前言中清清楚楚寫道，他甚至曾考慮從事音樂職業——不然Cyber?Punk中的Punk一詞從何而來？怪只能怪《銀翼殺手》的影響力太大吧。

《星際牛仔》

1998年，渡邊信一郎執導的動畫片《星際牛仔》播映。剛開始由于收視率不佳，動畫停播了一段時間。但很快，它的口碑水漲船高，影響力擴大至北美地區。今年，網飛宣布真人改編電視劇將于十一月播映，動畫粉絲紛紛表示失敗可能性極高，暗暗捏把汗。

動畫版《星際牛仔》的亮點很多，其中之一是配樂。渡邊信一郎選擇了合作過《超時空要塞?Plus》和《天空之艾斯嘉科尼》的作曲家菅野洋子。菅野洋子以風格多變著稱，能根據導演提出的各種要求作曲。其時正是她創作狀態巔峰時期，同時還在制作富野由悠季導演的TV動畫《逆A高達》的原聲音樂。渡邊信一郎給予菅野洋子充分的創作自由，由此誕生了動畫史上最經典的配樂作品。

《星際牛仔》的英文名是Cowboy?Bebop，Bebop是爵士樂的一種風格，配器多，節奏快，強調大量即興，演奏效果喧鬧。動畫片頭曲Tank！即Bebop風格。參與動畫配樂演奏的有幾名是日本最頂尖的爵士音樂家。但是《星際牛仔》的配樂風格不止爵士，還有搖滾、世界音樂、流行音樂、歌劇、西部配樂、電子樂等等不同風格音樂，再配合菅野洋子逆天的旋律創作能力，《星際牛仔》經典曲目無數。隨著動畫成功進入美國市場，菅野洋子也獲得國際知名度。

《降臨》

《降臨》的作曲約翰·約翰遜來自冰島，早年是實驗音樂人，千禧年后開始參與好萊塢電影作曲，逐漸聲名鵲起。他和婁燁合作過兩次，還曾收到《流浪地球》的合作邀請。2015年，他作曲的《萬物理論》獲得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提名。

約翰·約翰遜與《降臨》導演丹尼斯·維倫紐瓦自《囚徒》開始合作。2016年，丹尼斯·維倫紐瓦執導的《邊境殺手》為約翰·約翰遜拿下第二次奧斯卡最佳原創配樂提名。于是《降臨》的合作順理成章，約翰·約翰遜儼然成為丹尼斯·維倫紐瓦的御用作曲家。

和漢斯·季默類似，約翰·約翰遜也會運用合成器參與配樂制作。不過作為實驗音樂人，他又帶有極簡主義音樂特點，莊嚴悠長，具有一種神圣感，最直接的對比是沒有漢斯·季默那般“轟隆隆”。在《降臨》中，他運用了合成器、氛圍電子樂、先鋒合唱等多種音樂風格和元素，將外星人“七肢桶”的神秘和地球人面對突然降臨的外星人的緊張貫穿電影始終。

不過，《降臨》最知名的配樂On?the?Nature?of?Daylight——即出現在片頭片尾的悠揚弦樂——并非來自約翰·約翰遜，而是來自電子音樂人馬克思·李希特，這首單曲收錄在他于2004年發行的專輯The?Blue?Notebooks中。

2016年，世人都認為約翰·約翰遜將繼續與丹尼斯·維倫紐瓦合作《銀翼殺手2049》，沒想到后者卻選擇了漢斯·季默。2018年約翰·約翰遜失蹤數日后被發現自殺于家中，消息一出，眾皆嘩然，感慨一名出色的音樂家以這樣的方式與世訣別。

《皮囊之下》

2013年，一部由斯佳麗·約翰遜主演的小成本驚悚片《皮囊之下》上映。它立刻遭遇嚴重口碑分化：大眾認為電影“難看”“做作”“沒劇情”。評論界卻大加贊賞。法國著名影評雜志《電影手冊》將該電影選為2010年代十佳電影第九名。

《皮囊之下》可謂一部先鋒電影，帶有強烈的實驗色彩，它弱化戲劇沖突，減慢敘事節奏，同時強調氛圍感。為了配合影片的另類氣質，電子音樂人麥卡·利維選擇以先鋒音樂、實驗音樂作為原聲風格，以大提琴、中提琴、鼓機為配器，大量采用無調性音樂，急促尖銳的弦樂配合緩慢沉重的鼓點，營造出陰暗壓抑的氛圍，同時襯托出外星人美艷、神秘而危險的形象。和約翰·約翰遜類似，麥卡·利維同樣深受先鋒音樂人捷爾吉·利蓋蒂和實驗音樂作曲家約翰·凱奇的影響，所以有幾首原聲和《降臨》頗有相似性。《皮囊之下》的主題曲受到獨立音樂界青睞，原聲專輯是Pitchfork①網站二十一世紀初葉兩百佳專輯第一百五十四名。

科幻電影配樂王者：漢斯·季默

有一位作曲家在影視配樂領域的影響力之大、知名度之高，值得單開一章來介紹他——漢斯·季默。

提到他，就不得不提到好萊塢著名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千禧年后，諾蘭成為最受矚目的科幻類型片導演，“蝙蝠俠”三部曲、《盜夢空間》《星際穿越》飽受贊譽。自《蝙蝠俠》第一部開始，德國作曲家漢斯·季默便成為諾蘭的御用作曲家，他們的合作一直持續到《敦刻爾克》。

漢斯·季默成名已久，上世紀八十年代便進入好萊塢。他是好萊塢最早使用電腦制作原聲的作曲家，身后有成熟團隊，《權力的游戲》的作曲拉民·賈瓦迪即出自該團隊，因此他的產量極高，經常出現在各種好萊塢商業大片中，儼然是好萊塢最炙手可熱的作曲家。

漢斯·季默的作曲風格多變，然而和諾蘭合作太久，加上諾蘭作品知名度太高，導致他給觀眾留下“同質化”印象。在諾蘭的作品中，他經常使用管弦樂配以合成器，用短音符主旋律層層遞進烘托氛圍，加上轟隆隆重低音，震得影院觀眾臟腑亂顫，效果猶如“近距離目擊火箭起飛”。對于調動觀眾情緒，這招的確有效，但也讓觀眾抱怨“聲音太響太吵”“音樂鋪得太滿”。

2016年，《銀翼殺手2049》開拍，導演是來自加拿大的丹尼斯·維倫紐瓦，作曲家赫然是漢斯·季默。當時丹尼斯·維倫紐瓦在好萊塢聲名鵲起，此前曾導演根據特德·姜作品《你一生的故事》改編的電影《降臨》，該片頗受好評。由于都是“高概念”科幻類型片導演，諾蘭和維倫紐瓦常被世人比較，而維倫紐瓦居然和諾蘭的御用作曲家漢斯·季默合作，頗耐人尋味。為沿襲《銀翼殺手》曲風，漢斯·季默在《銀翼殺手2049》中以合成器為配樂主干。不過作品中還是少不了轟隆隆重低音，導致觀眾批評他“臉滾鍵盤”。

《銀翼殺手2049》票房不佳，但口碑不錯。基于此，維倫紐瓦獲得執導《沙丘》電影版的機會，依然選擇漢斯·季默為電影作曲，季默甚至不惜放棄為諾蘭的電影《信條》作曲。由于《沙丘》具有異域元素，漢斯·季默在配樂中加入了民族音樂元素。

雖然不時有人批評漢斯·季默的配樂水平，但本質上，他是電影作曲家。他建立了一套成熟高效的電影音樂工業化制作流程，猶如流水線般源源不斷產出作品，滿足好萊塢的需要，因此數十年來名聲不墜。今年華納宣布《沙丘》第二部開始制作，預計2023年上映，漢斯·季默將繼續跟進這個項目。

總結

從早期偏向古典風格的管弦樂，到電子合成器，再到弱化旋律的實驗/先鋒音樂，科幻電影配樂也在與時俱進。像約翰·威廉姆斯和“指環王”系列作曲霍華德·肖這樣的古典派作曲家現在已不多見。越來越多的作曲家采用電腦制作試聽小樣;同時，一批先鋒音樂人加入電影配樂行業，將實驗色彩賦予科幻電影，尤其是制作成本不高的獨立科幻電影，為科幻電影注入了全新的元素。

“永恒不變的只有變化本身”，八十年代的主流音樂人批判先鋒音樂，爵士樂在誕生之初同樣與批評相伴，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無論是音樂還是電影，或者其他的娛樂形式，都在變得更加豐富和多元化，跨界融合也越來越多見，相信我們以后能夠有幸見識到更多優秀音樂+科幻的組合。

【責任編輯?：阿?吾】

①Grimes，加拿大著名獨立音樂人。其于10年代推出的兩張專輯Visions和Art?Angels在獨立音樂界享有極高贊譽。

她在大眾最知名身份是特斯拉總裁埃隆·馬斯克前女友。

①Pitchfork，創辦于1996年的獨立音樂網站，總部位于芝加哥。早期以對獨立音樂專輯的評論成名。

2010年后影響力逐漸擴展至主流音樂界，被視為目前最權威的流行音樂評論網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