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嬌
曹文軒先生曾說,一個人永遠也走不出他的童年。童年經歷雖然是短暫的,但對于很多人來說,這卻是人生一筆可貴的財富。在童年的經歷中,個體深度體驗過的內容都將成為不可磨滅的記憶,這些記憶將成為人生重要的經驗,時刻影響并永久伴隨著人的情感體驗。對于兒童文學作家來說,童年記憶無疑是重要的創作源泉之一。
重返童年的回憶性書寫是成人與兒童之間一次穿越時空的心靈對話。雖然作家與兒童有著生理和心理的極大的差別,但是,作家曾經的童年經驗與兒童的童年經歷有著很多相似之處。這種對話他因此可以跨越時空而完成。作家在對童年進行回憶性書寫的同時,用他真摯淳樸的文字表達對童年歲月的追尋與思索,童心與詩心在情感表達中碰撞融合,表達出對人性溫暖與美好的追求。因此,作家張煒在論及兒童文學創作時談到:“沒有童心和詩心,就沒有文學”。
高凱的《高小寶的熊時代》就是一部重返童年的作品。正如作家在書中所說的那樣,童年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寶貴的時光。作家的童年是短暫的,走向童年的路途遙遠又非常漫長,就像地圖上一個芝麻大的地方,要走近它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在重返童年的文學創作中,作家用詩歌與自己的童年相連接,真誠地講述了發生在童年這一精神故鄉的故事。
一、童年的詩園
高凱筆下的童年充滿著童真時代對于世間萬物的神奇體驗。高小寶出生在董志塬的延伸部分西華池塬畔的一窟窯洞里。窯洞作為黃土高原上最為古老的民居,承載著黃土高原上窯洞人世世代代的生命時光。當古老的窯洞與現代的大廈碰撞在一起時,別致而質樸的審美意味就顯現了。高小寶的日常生活對于現在的人們來說同樣獨特有趣,為了保護雞群,一家人需要時刻進入備戰狀態,提防老鷹和狐貍。這樣生動的生活場景在當下大多數的人們看來也是不可想象的。在科技日新月異、社會高速發展的今天,人們早已脫離了農村鄉野所具有的生氣與詩意的氛圍,更多的是追尋燈紅酒綠的繁華社會。只有黃土地的人們在四季輪回中,默默耕耘著腳下的一方土地,讓遠離喧囂的農耕生活充滿了特有的寧靜與溫馨。在作家筆下,自然風土與傳統質樸情感的描寫與當下社會生活形成強烈的對照,產生的陌生化效應也深深吸引著眾多讀者。正是作家將純真童心與現代生活相交融,作品內外都充溢著童年時期的美好情感,才讓作品的真實性、思想性與藝術性達到了頂峰。
隴東黃土高原上生活的高小寶有著屬于自己的“熊時代”,高小寶的童年就是作家高凱的童年。高小寶的童年故事簡單而又純粹,碎片而又完整,一個個真實的生活場景展現了童年的無憂無慮和兒童的天真爛漫。一道閃電與一架彩虹架起了一段穿越時空的童心對話;神秘的周歲抓周讓一只小小的鋼筆成為高小寶今后文學人生的信仰;“鐵匠父親”和“小腳母親”堅定地守護著孩子的童年;在生動有趣的村小生字課上,孩子才是童年真正的主角;在石頭、剪刀和布的游戲中,屬于兒童的兒戲才是童年的童話。“熊時代”的生活是屬于高小寶的,也同樣屬于這片土地上的孩童們的,那個時代的美好是無法復制的,他們因此有了更豐富的意義和價值。在溫暖的詩園里,高小寶留在了童年。
高凱的詩歌中有著豐富多彩的詩歌意象,每一個意象的后面都隱藏著一個秘密,這些秘密成為了高小寶成長的背景,在這樣的背景下長大的孩子自然對童年有著深切的記憶與懷念。在《生我的那個小山村》中,“操場上常年插著一面國旗的小學校,是村子的首都。”“齊刷刷的莊稼”、“吃東西的石頭磨子”、“一口老井”、“一條羊腸小路”都真實存在著,它們構成了小山村的全部記憶。為高小寶成長的背景涂上了一抹亮色,使得整個文本也變得溫暖有力。童年的記憶被刻進詩歌時,不僅僅增添了作品的詩意,也打通了平凡生活與哲學審美之間的通道,詩歌所帶來的閱讀與思考讓故事本身更加意味十足。
詩人記得,在《窯洞》中有“深深的傷口”,那是窯洞人世世代代的苦難,熊孩子高小寶就誕生在這樣一個幽深的洞穴里;詩人記得,在《老人與孩子》中,有一架通往童年的時光彩虹橋,于是,蒼老的高小寶和幼小的高小寶在此進行了一次關于輪回的哲學對話;詩人記得,在《打麥場上》中,疲憊不堪的父親有過一次幸福的酣睡;詩人記得,在《我是一個鐵匠打造的》中,那永遠也無法忘懷的對父親深深的崇敬和沉重的憐惜;詩人記得,在《飛奔的小腳母親》中,那平凡而又偉大的小腳的母親……成年的高小寶能用豐富的詩歌記錄下了童年高小寶的童年生活,只是因為那些兒時往事早已在高凱的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成為了他日后創作的不竭的源泉。
在這些充滿童年回憶的文字中,高凱就是高小寶,但高凱絕不只是高小寶,作家和作品中的人物即使很多經歷是相似的,但作品一旦經過了剪輯和加工,兩者之間就有了一些微妙的聯系。于是我們看到,高凱與高小寶是缺一不可地存在,兩者并行發展,正是成人世界與童年歲月在時間維度上的完美交匯,作家因為回望童年,而有了詩意的深沉思索。
二、真誠的力量
作家作為創作主體,通常會將自身的生活經驗和心靈記憶傾注于文學創作中,由于個體經驗的特殊性以及作家對世界的認知的差異性,每個創作主體的創造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彰顯。在《高小寶的熊時代》中,作家高凱書寫的是自己真實經歷過的童年。他在這場重返童年之旅的創作中,將自己的童年經歷進行了一次檢閱式的梳理。每一個事件,每一人物,每一個細節他都傾注了全部的真誠,沒有想象,也沒虛擬,而是用文字傳遞出了自己親身的體驗和真切的感受。這樣的表達是真誠的,更是自由的,字里行間我們可以感受到詩人奔放而熱烈的創作熱情。
作家真誠地書寫著童年的一個個片段,沒有回避生活中的尷尬,也不避諱成長中的無奈。在“書聲瑯瑯的村小生字課”一章中,作家講述了《村小:生字課》的創作靈感來自兒時那些奶聲奶氣的小名。奶名是一個人排解鄉愁的密碼,從父母起的“寶娃”到老師隨口起的“高小寶”到后來的臨時的昵稱“凱迪熊”,這些名字都見證了作家真實的成長路徑,也在后來成為打開童年記憶寶窟的密碼。在“石頭、剪刀和布的童話”一章中,高小寶和另外兩個調皮蛋在老師眼皮子底下胡亂批改同學的作業,被抓住后免不了一番懲戒。這場惡作劇讓人忍俊不禁,幽默風趣的筆調讓人置身于事發現場,拉近了讀者與高小寶之間的距離。再如“狗舌頭一樣暖洋洋的太陽”中,敘述了一條“恩人”狗的故事。在饑荒的年代里,家人們常常為填飽肚子而發愁,這條狗為他們叼回了糧食。在發現這些糧食是狗從學校住校生們那里偷來的時候,家人們害怕了,不敢吃糧食也不敢理狗,最后還是將狗趕走了。這條狗救濟過高小寶一家,作家認為動物所給予的恩情同樣值得被銘記。同時,作家又絲毫不隱藏自己對一只狗的愧疚之情,將其大方方地展現出來。在這些故事中我們可以看到作家真誠的情感流露,不刻意遮蔽,也不刻意渲染,而是將自己體驗過的童年經歷真實地擺在讀者面前。
三、童年書寫的再思考
一部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不僅僅限于作家能將兒童生活的常態濃縮于狹小的文字空間范圍內,更在于其精神內核能從文本中拓展出一定的思想高度。高凱的這部作品對兒童文學創作做出了自己的思考。作家認為,成人可以去為兒童寫作,但成人必須寫自己曾經的童年,把自己的童年告訴今天的孩子,而不是代替今天的孩子去思考和寫作。這是因為,在當下的童年里,我們只有觀察的權利,而沒有體驗的可能。只有來自切身體驗富含情感的書寫才是文學,憑借觀察而無生命感受的浮面寫作不是文學。
作家希望在《高小寶的熊時代》中,把兒童的本真還給“兒童的文學”,而且只有把自己曾經的童年呈現出來才能實現這一目的。真正的兒童文學,應該是兒童世界同齡人之間或者成人童心與未成年人之間的靈犀感應和精神傳遞。于是,高凱在創作中有意識地模糊了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的界線,他不受限于為兒童寫作的立場進行創作。正如作家所言,童心絕非兒童文學的專利,而是人類一切藝術創造的根基和動力;“兒童的文學”也非兒童的專利,而是一個成人保持精神健康的營養大餐。因此,兒童文學創作不應單純地以“為兒童”而創作,童年是人類所共有的,童心亦是,它有效地激活了人們的藝術創造力,作家用另一種方式去突破當下僵硬的兒童文學創作思維,這一點是非常難能可貴的。
此外,高凱還認為:“如果說兒童時代是我的文學胎衣,那么關于童年的書寫則是一根讓我賴以活著的精神臍帶。”童年已然成為作家內心深處的精神所在,烙印所在,作家從這印記中汲取源源不斷的營養,尋覓童心,追尋已逝的童年時光,為兒童留下最美好的童年記憶,為成人打造通往童年的時光隧道,向人們傳遞溫暖、細膩的心靈感受。《高小寶的熊時代》作為一部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向讀者們傳達的意義也正是如此。作品中的“熊時代”不單單講述了關于高小寶的故事,這個童年“熊時代”更是具有指向性的存在。一方面是幫助人們在記憶深處尋找失落的童心,借以啟發當下的生命狀態,另一方面將童年在生命潛意識中激活,讓鮮活的生命力在成人世界再度煥發生機,讓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生活的永動力,激發熱愛生活的堅韌生命力。
高凱與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有著一致的觀點,“一個作家,決不會與童年一刀兩斷。他從中汲取一切。”重返童年的高凱在《高小寶的熊時代》里不僅完成了一次精神上的還鄉之旅,也踏上了一條尋找自我的路。詩人希望作品傳達出的真誠與詩意引導著人們去重新關注和審視童年。詩人探索著將散文與詩歌結合在一起,將歷史視域與當下視域融合在一起,將童年經驗與現代生活連接在一起,這些探索和嘗試給讀者帶來了新的閱讀體驗和新鮮的心靈感受,這種多元化的表達方式拓展了兒童文學的審美空間,形成了高凱作品獨特的藝術風格。
隴東黃土高原永遠是作家的心靈沃土,每一次創作就是一次對這片精神高地的返回。奔跑在這片高原上的高小寶與詩人如影隨形,他們一起在這片永恒的土地上,輕輕吟唱著流傳了千年的童瑤,吟唱著對于現在與未來的期許與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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