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亞爾·普雷斯

2010年2月24日,奧蘭多海洋世界的表演場里,訓練師多恩· 布蘭肖(DawnBrancheau )正斜倚在水池中央的平臺上,突然,公園里體形最大的虎鯨提里庫姆(Tilikum)將她拖入水中并反復撞擊,多恩溺水死亡。她的死亡最初被定性為意外事故,但是美國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局(以下簡稱“職安局”)在隨后的調查中發現,海洋世界的訓練師們早已長期暴露于嚴重的安全隱患之中——提里庫姆和其他兩頭鯨此前在另一座海洋公園里也曾經導致一名訓練師溺死。海洋世界因違反了三項相關規定而被職安局處以七萬五千美元的罰款,并被勒令安裝護欄或采取措施確保訓練師在表演期間與動物保持安全距離。
海洋世界對職安局的處罰提出異議,2013年,特區巡回上訴法院(D.C. CircuitCourt of Appeals )審理了此案。海洋世界的代理律師認為,勞工部屬下的職安局做出的處罰威脅到了海洋公園運營的基本前提,他聲稱,訓練師與虎鯨之間的近身接觸是必需的。“這就如同聯邦政府告訴國家美式橄欖球聯盟,球場上不再允許近身接觸一樣。”這位律師說,并同時指出,海洋世界已經設有降低風險的培訓規程。當時庭上的一名法官朱迪斯· 羅杰斯(Judith W. Rogers )認為,海洋世界的這一規程等于是讓員工自行承擔安全責任,而該律師的回應是,這樣做非常公平:“有些工作環境確實存在著不可避免的安全風險,那么讓員工承擔一部分也是無可厚非的。”
海洋世界最終輸掉了官司。不過,那位名叫尤金· 斯卡利亞的律師此后仍然有機會左右那些暴露于危險中的工人們的命運。去年9月,斯卡利亞就任美國勞工部長。他的父親安東尼· 斯卡利亞(Antonin Scalia )生前是美國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前任勞工部長阿利克斯·阿科斯塔(Alex Acosta)遭披露在2008年擔任邁阿密聯邦檢察官期間,對涉嫌性販賣罪行的金融家杰弗里· 愛潑斯坦(Jeffrey Epstein)的認罪協議提供了寬大處理,這場風波導致他最終下臺,斯卡利亞因此得以接替上位。與特朗普政府中許多內閣官員一樣,斯卡利亞的從業經歷顯示,他對受命管理的政府機構持有敵對態度。勞工部的官方角色是“培養、促進并發展美國勞動者、求職者及退休人員的福利”,但是作為一名律師,斯卡利亞在過去幾十年中一直在協助企業推翻政府法規,逃避政府規定的保護員工安全的責任。
與其他內閣官員相比,斯卡利亞屬于另一個更小的群體:為了實現個人意識形態的目標而加入政府的杰出保守派人士。斯卡利亞畢業于芝加哥大學法學院,在校期間曾擔任《法律評論》的編輯,畢業后進入聲名顯赫的金牌律師事務所“吉布森、鄧恩和克魯徹事務所”(下稱“吉布森鄧恩事務所”)擔任合伙人,專事勞動法和行政法相關事務,他的正統知識分子背景正是特朗普親信中大部分成員所缺乏的,氣質上也與他們幾乎沒什么共同之處。不過,與共和黨中幾乎每一位黨員一樣,斯卡利亞選擇從機會主義的角度來看待這屆政府。他的長期目標一直都是削減政府職能,在勞工部,他監督修改了數十項旨在保護勞動者的規章制度。隨著新冠疫情在美國的暴發,斯卡利亞一時想到的是給予企業更多的轉圜余地,而不是要求執行更加嚴格的安全規程。
4月28日,美國勞工總會與產業勞工組織的主席理查德· 特魯姆卡(RichardTrumka)致信斯卡利亞,指責勞工部背棄了使命。數百萬勞動者正在冒著健康風險從事著必須從事的工作,而職安局除了低調地發布了一套自愿執行的安全指南之外,并沒有其他作為。特魯姆卡敦促斯卡利亞實施緊急臨時標準,要求企業遵守特定規則以減緩新冠病毒的傳播,例如為員工提供個人防護設備并嚴格遵循美國疾病控制中心制訂的社交距離指南等等。
斯卡利亞的答復禮貌又強硬。“您的來信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展開工作。”他先這樣表示,隨后便堅稱特魯姆卡的投訴充滿了“本質上的誤解”。實施緊急臨時標準并無必要,斯卡利亞寫道,因為《一般責任條款》中已有規定,雇主必須為員工創造一個“沒有已知危險”的環境,職安局也有權依照這一條款對未能盡責的公司進行處罰。這也是2010年職安局處罰海洋世界的基礎——盡管當時這一條款遭到了斯卡利亞的激烈反對,以至于羅杰斯法官一度曾經問他是否認為“除了《一般責任條款》之外,管理機構就不需要‘有其他作為了”。特魯姆卡告訴我,這個條款最近毫無用武之地。出現疫情以來,職安局已經收到一萬多起投訴稱因為病毒導致工作環境不再安全,但是職安局根據《一般責任條款》僅發出了兩份處罰。
無論是誰在管理勞工部,新冠疫情都有可能讓職安局不堪重負。職安局成立于1970年,預算還不到環境保護局的十分之一。有限的資源、寬松的處罰以及商業利益的沖突,種種原因長期影響了職安局對不安全工作環境的應對能力,每年有五千名左右勞動者因為安全隱患失去生命,此外還有近三百萬起工傷事故。
盡管如此,職安局還是有各種辦法讓企業了解到故意違法造成的嚴重后果,其中一種方法就是負面宣傳。2014年,杜邦公司在得克薩斯州一家工廠的四名工人因一氧化碳中毒身亡后,時任巴拉克· 奧巴馬政府職安局局長的戴維·邁克爾斯(David Michaels)宣稱,“什么都不能讓這些工人死而復生,回到他們親愛的家人身邊……我們職安局全體希望杜邦公司和整個化工行業都能夠清晰地聽到我們的大聲疾呼。”這一聲明是奧巴馬為了讓行為魯莽的企業有所警醒而發起的倡議的一部分。《羞愧治政》一書專門研究了這一政策的威懾力,其作者、杜克大學的經濟學家馬修·約翰遜(Matthew Johnson)表示,這些針對當地媒體和商貿出版物發布的信息讓周邊同行業設施內的違規行為減少了30%。
特朗普政府匆匆終止了這項政策。如今在喬治· 華盛頓大學公共健康學院擔任教授的邁克爾斯問我,“你什么時候聽特朗普總統或者彭斯副總統,甚至是斯卡利亞提到過職安局?這種我們明明知道如何預防的傳染病已經讓成千上萬的工人病倒,其中成百上千的人瀕臨死亡,斯卡利亞這會兒應該拍著桌子說,‘你們必須要保證工人的安全!他應該每晚站在安東尼·福奇(AnthonyFauci )旁邊,出現在電視上。”邁克爾斯說,即使新聞報道了從亞馬遜的倉庫到農場大棚到處都有暴露在不安全工作環境中的工人,但是斯卡利亞一直是“隱身”狀態。
斯卡利亞的沉默或許與他的性格有關:與他那位喜歡肆意表達觀點的父親不同,尤金·斯卡利亞似乎不愿引起別人的注意。還有一種解釋是說,斯卡利亞不愿讓外界注意到他的部門在保護工人方面毫無建樹。(他拒絕了本文作者的采訪要求。)勞工部的一位發言人告訴我,斯卡利亞“自從疫情暴發以來一直專注于確保工作環境的安全”,為雇主和員工提供大量指導就是其中一項舉措。然而,職安局也明確告知雇主,關于新冠肺炎的建議中并沒有規定新的法律義務。
這種松懈的做法反映出這屆政府更廣泛地反對法規。特朗普入主白宮之后宣布,所有聯邦機構每增加一項新規的同時必須廢除至少兩項舊規。阿利克斯·阿科斯塔執掌勞工部期間廢除了一些奧巴馬時代的法規,不過,強硬派人士,比如時任行政管理和預算局局長的麥克·馬瓦尼(Mick Mulvaney)對這種改變的速度感到不滿。多方消息來源都告訴我,當《邁阿密先驅報》披露了阿科斯塔為愛潑斯坦提供了有利的認罪協議時,這些不滿也是他最終被解雇的原因。阿科斯塔的幕僚長尼克· 蓋爾(Nick Geale)也遭到免職。
去年12月,首度以勞工部長身份接受一系列媒體采訪的斯卡利亞對福斯新聞網宣稱,“總統一開始就參與了法規改革,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經濟形勢蓬勃發展,也就不足為奇了。”當時的失業率在4%以下。隨后,這個數字翻了一番,再加上疫情導致的死亡人數飆升,讓昔日為取消法規高唱的贊歌顯得尤其尷尬。特朗普政府“法規改革”的犧牲品包括2009年H1N1流感暴發后奧巴馬政府發起的一項為工作場所制定傳染病標準的動議。新冠肺炎暴發后,職安局的幾位前任官員催促該機構將當時的標準修改后恢復實施,現有員工也把文檔準備好了。邁克爾斯說,“員工告訴我,‘我們隨時可以發布。”但是從此便沒有了下文。
相反,勞工部推出了一份政策備忘錄,規定絕大多數雇主不再有義務記錄其員工是否在“與工作有關”的場所感染了新冠病毒。這份備忘錄發布于4月10日,正值新冠疫情在全國范圍內大面積暴發,讓曾經擔任勞工部職業安全助理事務律師的約瑟夫· 伍德沃德(Joseph Woodward)大惑不解,并給斯卡利亞寫了一封長達5頁的信。伍德沃德與我分享了這封信,他在信中警告說,如果沒有適當的數據,職安局將會對導致員工死亡的具體情況一無所知,同時,“員工有權得知工作場所是否正在發生傳染病疫情,這是基本人權,而這份備忘錄無視了員工的此項權利。”該政策引發了強烈批評,斯卡利亞只好放棄。然而,今年秋天,職安局通知雇主,他們不需要再上報員工因為新冠入院的案例,除非該員工是在暴露于工作場所24小時之內入院的——但是這種情況極為罕見,因為癥狀通常都會延后出現。

外界批評斯卡利亞處理疫情不力,讓他大為惱怒,他指責伍德沃德和其他人對于“職安局那些兢兢業業的員工們正在履行的各項措施”缺乏尊重。但是戴維·邁克爾斯告訴我,他接觸到的一線員工都感覺自己被勞工部目前的領導方式束縛住了。“他們的責任是保護工人們——但是沒有人派他們真正去做事情。”他說。馬薩諸塞州一位職安局前員工告訴我,那里的同事“對一家有兩名員工死亡的沃爾瑪超市進行新冠肺炎死亡調查時”被中途叫停。他們的主管命令他們“做一次屋頂檢查就可以了”。
職安局還削減了人手。4月份,《全國就業法項目》依照《信息自由法》獲取數據后發布的一份報告中說,職安局的員工人數是45年來最少的。該機構有42%的領導職位,包括主管職業安全與健康事務的助理勞工部長——也就是邁克爾斯曾擔任的職位——都是空缺。雖然勞工部最近為職安局和其他部門招聘了一些新員工,但是,一直在工資與工時部門負責管理一個地區辦事處,直到不久前退休的埃爾夫·米爾喬納(Irv Miljoner)說,持續多年的減員已經造成了損失。“很多外勤辦事處的調查員人數只有5年前的一半左右,”他說,“外勤部門被扼殺了。”
斯卡利亞被任命時,勞工部的職業律師安·羅森塔爾(Ann Rosenthal)給他發了賀信。她認為,與特朗普政府任命的許多其他官員相比,他具有嚴謹的專業素質,因此能夠拋開個人意見去履行機構的職責。同時,羅森塔爾也知道,斯卡利亞的保守派信仰根深蒂固:20年前兩人第一次打交道時,她和斯卡利亞在意識形態上就是對立的。
羅森塔爾當時是職安局的一名主管,正在致力于為推行一項新的人體工程學標準進行前期準備工作,這一標準主要針對的是肌肉骨骼疾病,比如每年折磨著數十萬工人的腕管綜合征和肌腱炎。工會組織一直在推動這一標準的設立,但遭到了企業說客的反對。2000年春天,勞工部就該標準的草案舉行了公開聽證會。當時36歲的,已經是吉布森鄧恩事務所合伙人的斯卡利亞是對這個標準抨擊最為激烈的人之一,聽證會上,他介紹自己“對華盛頓本地和全國各地的人體工程學法規都有密切關注”。
盡管父親地位顯赫,但法律并非尤金最初的職業理想。他在弗吉尼亞大學主修的是英語,并曾考慮過攻讀博士,斯卡利亞家的好友,后來成為尤金導師的威廉· 基爾伯格(William Kilberg )說。基爾伯格當時已經是吉布森鄧恩事務所的合伙人,是他勸說尤金就讀法學院,然后把他招進了事務所。
身材修長而且謝頂的斯卡利亞看起來并不如父親那般威風凜凜,但是他繼承了父親的右翼觀點和喜歡提出尖銳問題的偏好。支持職安局法規草案的證人們作證時,斯卡利亞與另一名同樣來自吉布森鄧恩事務所的律師巴魯克·菲爾納(Baruch A. Fellner)輪流對他們進行盤問。在奧巴馬政府擔任過勞工部事務律師的帕特里夏·史密斯(PatriciaSmith )出席了那次聽證會,她回憶說,舉止溫和的斯卡利亞在盤問證人時就像一只“斗牛犬”。他的寫作風格同樣彪悍:在寫給卡托研究所的一份報告中,他稱人體工程學很“荒唐”,并且爭論說,“所謂的肌肉骨骼疾病”受“心理社會因素”(比如工人是否喜歡自己的工作)的影響比托舉重物及其他職業風險的影響更大。

埃里克· 弗魯明(Eric Frumin )也出席了那次聽證會,當時他是針織品貿易行業及紡織員工工會的健康安全主管。弗魯明指出,雖然斯卡利亞將人體工程學視為“垃圾科學”而嗤之以鼻,但他擔任法律顧問的一些大公司(如聯合包裹服務公司UPS )實際上也采取了強有力的人體工程學措施來保護工人不會受傷。弗魯明認為這種做法與那些石油公司差不多,它們公開否認氣候變化的科學依據,但私下卻承認確有其事。“這種自欺欺人的程度與我們在氣候變化問題以及普渡制藥關于奧施康定的表態中所看到的不相上下,”他說,“但因為這件事關系到的是每天揮灑血汗的工人,所以并沒有得到同等程度的關注。然而,阻撓我們用科學方法保護工人免受嚴重的可預防的風險,這種做法本身就是很危險的。”斯卡利亞未能阻撓職安局推進人體工程學標準,該項標準于2000年11月發布。這項法規預計在之后10年中將會保護450萬工人免受重復壓力帶來的損傷。然而,喬治·W. 布什(GeorgeW. Bush )就任總統兩個月后,國會中的共和黨議員就推翻了這項標準——這一舉動得到了全國人體工程學聯盟的歡迎,因為他們覺得這一法規對美國競爭力構成了威脅。尤金·斯卡利亞就是說客一方的律師之一。不久之后,布什提名斯卡利亞擔任勞工部的首席法律顧問,參議院中的民主黨人則試圖通過推遲確認投票來延遲這一任命。
布什最終給予斯卡利亞為期一年的休會任命,并且最終任命他為代理法務官。時任美國勞工總會與產業勞工組織健康安全主管的佩格· 塞米納里奧(Peg Seminario)警告說,“布什政府不可能找到比尤金· 斯卡利亞更加強烈反對制定實施預防人體工程學危害相關法規的人選。”但是,已經到法務辦公室工作的安·羅森塔爾告訴我,斯卡利亞出人意料地“擅長執法”。她說:“職安局繼續進行人體工程學法規檢查并發布處罰,他也支持了職安局的做法。”
斯卡利亞的表現也讓他當時的上司,勞工部長(現任交通部長的)趙小蘭(ElaineChao)大為驚訝。2000年,美國木匠聯合會的一個異見派系向勞工部提起訴訟,想要迫使聯合會開放地區委員會選舉。去年,《彭博法律》透露,趙小蘭曾經指使斯卡利亞支持聯合會一人獨大的主席、與布什總統關系密切的道格拉斯· 麥卡隆,斯卡利亞拒絕了,并在趙小蘭獨自力挺麥卡隆之后辭職。
斯卡利亞的導師威廉· 基爾伯格將他的辭職描述為品行正直的結果,并且宣稱斯卡利亞“一直支持工會”。但是斯卡利亞也寫過貶低工會的文章。2000年為《華爾街日報》撰寫的一篇社論中,他將職安局提出的人體工程學標準描述為“對工會領袖們做出的重大讓步,因為他們很清楚人體工程學標準會迫使企業提供更多休息時間、減緩工作節奏并雇傭更多工人(言外之意:更多付費工會成員)”。同時,作為一名企業律師,斯卡利亞一再阻撓著工人們為爭取福利或者捍衛權益所做出的努力。
2005年,他代表沃爾瑪公司處理了一項訴訟,說服法官駁回了馬里蘭州要求大型企業將工資總額的至少8%用于醫療保健的立法。4年之后,他又說服法庭禁止UPS 的殘疾員工聯合起來以違反《美國殘疾人法案》為由對公司提起集體訴訟。(工人們只能各自與公司達成訴訟和解。)吉布森鄧恩事務所在保護企業免遭民事權利訴訟方面發揮了主導作用。10年前,沃爾瑪的一群女性員工由于薪金上的系統性性別歧視提起訴訟時,吉布森鄧恩事務所代表沃爾瑪進行了辯護。2011年,美國最高法院以4比5的票數駁回此案,這是一個里程碑式的裁決,它讓工人們此后提起類似訴訟的難度大為增加;而為裁決撰寫了多數意見的正是安東尼·斯卡利亞。
尤金· 斯卡利亞的崇拜者和批評者們都承認,他在說服法庭推翻政府法規方面有非凡的才華。“他喜歡解謎。”基爾伯格說。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斯卡利亞成功地對聯邦穩定監督委員會——該委員會設立的目的是認定某些“因為過于龐大而不能倒閉”的特定機構——將大都會人壽認定為“系統風險”機構的決定提出了異議。斯卡利亞指出,委員會并沒有收集足夠的數據來評估大都會人壽保險在金融壓力下的脆弱性。他還曾經多次對2010年由國會通過并旨在控制華爾街的《多德-弗蘭克法案》的關鍵條款提出過質疑。
斯卡利亞的勝利緣于他對政府法規的細致審查,同時他也有能力說服法官相信,監管機構在未能對法規進行嚴格的成本效益分析的前提下就采取了“武斷并隨性”的行動。保守派一直以來都認為,要求監管機構進行這類分析有助于確保法規的合理高效。而批評者則認為這種做法旨在迫使監管機構浪費大量時間對那些實際收益無法貨幣化的法規進行詳細評估,從而減緩立法速度。金融記者加里·瑞夫林(Gary Rivlin)告訴我,斯卡利亞用“放大鏡”審視聯邦法規的技巧有時候甚至會讓證券交易委員會的官員打消制定新規的念頭,因為他們擔心“會被尤金·斯卡利亞起訴”并最終導致法規無效。
有些批評者認為,斯卡利亞在法庭上所向披靡的主要原因是雇傭他的商業協會財力雄厚。每當有商會起訴證券交易委員會時,一方擁有用之不盡的資金,另一方則只有幾個勞累過度的公共律師。斯卡利亞還可以“擇地行訴”,把案子帶到有利于己方的法庭,如得克薩斯州聯邦地區法院審理,那里聚集了很多和他一樣對政府法規持敵對態度的保守派法官。(斯卡利亞否認有過這種行為。)
斯卡利亞無疑認為消除規章制度對社會有利。去年11月,在保守派法律協會“聯邦主義者協會”的一次演講中,他吹噓特朗普政府“每增加一項新規都會砍掉至少八項舊規”。斯卡利亞提醒聽眾們,“行業和勞動力”應該不受“開明的”立法機構干涉而自行取得生產成果,詹姆斯·麥迪遜(JamesMadison )也非常鄙視“商業束縛”會阻礙這個過程。但是,解除這些束縛對于斯卡利亞和他的企業客戶來說也是非常有利可圖的。非營利組織“更好市場”的總裁丹尼斯· 凱萊赫(Dennis Kelleher )談到斯卡利亞時說:“他清楚地看到了《多德-弗蘭克法案》通過后,華爾街的各大公司打開錢包幫助黑暗勢力扼殺金融改革的機會。”去年,“更好市場”發布了一份報告,著重強調了斯卡利亞在協助廢除2008年金融崩潰之后設立的諸多法規方面發揮的作用。
一些法律觀察家不明白斯卡利亞為什么會放棄酬勞豐厚的工作而去服務一個古怪、虛偽、對身邊的顧問毫無忠誠度的總統。與安東尼· 斯卡利亞關系密切的吉布森鄧恩事務所合伙人西奧多·奧爾森(Theodore Olson)在“穆勒事件”(Mueller )調查期間拒絕了代表特朗普一方參與的請求,他說這屆政府,“混亂不堪,令人迷惑,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好處。”奧爾森告訴我,他很高興像尤金這樣有才干的人接過了勞工部長的職位。有意與特朗普劃清界限的奧爾森說斯卡利亞“讀了很多書——也經常思考”。基爾伯格談到斯卡利亞時也說,“對他而言這并不是一個輕易的決定,他經過了漫長而艱難的思考,我覺得最終他的想法是可以做一些好事。”
勞工部職業律師安· 羅森塔爾最近退休了。雖然她表達過對斯卡利亞的個人好感,但她對其任期內的表現“極為失望”。她對職安局在疫情期間發出的處罰傳票之少感到震驚,也為發放給雇主的指南中措辭的無力而感到迷惑。“文件里有很多‘考慮這樣做,‘如果可能的話,那樣做,”她說,“依照法律,雇主有義務確保員工的安全。”羅森塔爾痛苦地補充道,“我真的很震驚。”
4月12日,芝加哥快餐店員工卡洛斯· 德萊昂(Carlos De Leon )向職安局投訴,詳細陳述了他工作的西環區麥當勞餐廳的健康風險。德萊昂的投訴聲稱,一名員工的冠狀病毒檢測呈陽性,但是很多工人并沒有接到發現病患的通知,也沒有人指導他們進行自我隔離,這違背了芝加哥公共衛生部的建議。廚房里也沒有遵守保持社交距離的規定,德萊昂向經理提出了他的擔憂之后,情況仍然沒有任何改變。德萊昂給職安局的信中要求他們“立即到現場進行檢查”。
兩周后,職安局告知麥當勞公司自行解決問題。“我們尚未確定您的工作場所中是否存在所訴危害,也不準備進行檢查。”職安局在一封回信中說。這封信的副本同時寄給了德萊昂,還隨附了一份說明,形容他的投訴是“非正規的”。
直到最近,通過電話向職安局提出的投訴都會被歸為“非正規”投訴;“正規”投訴均需書面提出,通常也會安排檢查。德萊昂的投訴是書面提交的。得知麥當勞的另外兩名員工也感染了新冠病毒之后,他向職安局提交了第二份投訴,同樣是以書面形式,并且再次要求檢查。什么都沒有發生。德萊昂提到職安局的官員時說:“他們沒有完成應該完成的工作。”
4月底,包括德萊昂在內的幾名員工舉行了罷工以抗議麥當勞的情況。5月,德萊昂返回工作崗位時,他發現情況基本與之前一樣。又有3名員工感染新冠之后,他和其他幾名員工分別向芝加哥公共衛生部提出了兩次投訴,并表明他們數次向職安局反映情況,但都沒有作用。庫克郡巡回法院的伊娃·賴利(EveReilly)法官對麥當勞在當地的四家快餐店發出了臨時禁令,與職安局的不作為形成了鮮明對比。“這些原告和廣大社區面臨的潛在風險極為嚴重。”賴利在裁決中寫道:“這很有可能是生死攸關的問題。”
10月5日,哈佛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發布了一份報告,詳細調研了美國新冠疫情人均死亡率比德國高出5倍的原因。報告中發現,全國各地職安局接到投訴的數量與大約17天之后該地區死亡率的飆升存在相關性。調查結果表明,國家級的安全標準和聯邦政府加強執法力度能夠減輕病毒“在工作場所乃至整個社區的傳播”。(勞工部發言人說,這項研究并沒有“證明死亡人數的增加在某種程度上與職安局處理投訴的方式有任何關聯”。)
擁有肉類加工生產線的農村郡縣疫情最為嚴重,有四萬多名工人感染了新冠病毒,至少200人死亡,其中許多是拉美移民。4月,特朗普簽署了一項行政命令,將肉類和家禽業歸為“國防建設”的“關鍵”產業,從而確保了肉類加工設施的正常開放。職安局發布了一份“臨時指南”,但沒有施行強制性的安全措施來保護工人。那之后的幾個月來,雖然職安局增加了對肉類加工廠的檢查,但是在美國食品與商業工人聯盟的官員阿方索· 菲格羅亞(Alfonso Figueroa )看來,檢查并不嚴格。5月13日,菲格羅亞得知,一名職安局的檢查員正要前往堪薩斯州道奇市一家已有三名工人死亡的牛肉生產廠進行檢查。“我大概提前30分鐘知道了他要來的消息,”菲格羅亞說,“所以,我們前去進行了情況介紹,然后一起走訪了已故工人曾經工作過的區域——屠宰樓層、牛絞肉區域、加工樓層。走訪進行得很快。”菲格羅亞說。他向檢查員反映,很多工人都感到害怕,因為雖然某些區域設置了隔斷,員工們在走廊和更衣室中仍然能夠密切接觸。“我說,‘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職安局的檢查員似乎急著要離開。“我之前參與過職安局的其他檢查,非常詳細徹底,”菲格羅亞說,“但這次——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7月,支持工人的非營利組織“職場正義在行動”(Justice at Work )代表賓夕法尼亞州一家 Maid-Rite生產線的幾名肉類加工工人起訴職安局,指稱那里的情況“十萬火急”。在一次聽證會上,“職場正義在行動”的律師馬修· 摩根(Matthew Morgan)質問職安局助理區域主任蘇珊·吉格(Susan Giguere),收到關于違反社交距離的投訴后,為什么沒有安排現場檢查。吉格回應說,根據勞工部高級官員的“指示”,所有新冠肺炎相關投訴“均按非正規投訴處理”。職安局最終同意進行一次檢查,但在檢查前一天,職安局先與工廠的人力資源總監取得了聯系。后來,摩根詢問到工廠檢查的職安局檢查員,提前告知企業檢查日程是否屬于尋常做法。答案是并非如此。“那在我們這里你為什么這樣做?”摩根問。“為了確保我不會感染新冠病毒。”這位檢查員回答,她隨即解釋說,職安局已經為她本人進行了“工作危害分析”,她的上級認定,采取更多預防措施是正當的。“職安局有權對員工進行保護”,那位檢查員告訴摩根——顯然,肉制品生產線上的工人是否也享有這項權利是無關緊要的。
9月,職安局從輕處罰了兩個屠宰場。南達科他州的一家史密斯菲爾德工廠有4名工人死亡,約1200人被感染,被罰款13,494美元。科羅拉多州的一家J.B.S.工廠有8名工人死亡,數百名檢測為陽性,被罰款15,615美元。在奧巴馬政府擔任過職安局幕僚長的黛博拉·伯克維茨(Deborah Berkowitz)稱,“這些價值數十億美元的公司本該應為沒能保護好工人而遭到職安局的猛烈抨擊——在任何其他一位勞工部長的任內也會如此,但是這些處罰簡直就是蜻蜓點水。”如今在國家就業法工人健康與安全項目擔任主管的伯克維茨說:“這些工人都是黑皮膚或者棕皮膚,我只是覺得這屆政府根本不顧他們的死活。”
威廉· 基爾伯格告訴我,斯卡利亞在吉布森鄧恩事務所期間曾經積極招募有色人種。但是,即使斯卡利亞不像特朗普那樣公然呈現出種族主義傾向,但他的政策也在大比例損害有色人種和拉丁裔的利益。這類人在疫情受害者中占比例過大的原因之一是他們都在從事著所謂不可或缺的工作:送貨司機、家務保姆、清潔工。勞工部沒能為這些工人提供保護,等于在表示他們的生命并不如白人占多數的職業白領的生命重要。
疫情暴發以來,勞工部還發布了一系列鮮有人關注的法規,削減了低薪行業工人享受的極少幾項勞保措施。7月24日發布的一份備忘錄撤銷了奧巴馬當政時期廣泛實施的一項防止克扣工資的政策,這類克扣行為每年會讓低收入工人損失數十億美元。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奧巴馬的勞工部著手要求企業交出被克扣的工資并賠付相應數額的損失。對于有些不法雇主而言,如果這些“損失”中只包括非法克扣的工資,那他們仍然不會把法律法規當回事,曾經參與政策制定的前美國勞工部地區事務律師邁克爾· 費爾森(Michael Felsen )認為,這個政策是有效的。例如,在2015年,勞工部命令羅德島一家連鎖餐廳向被拒付加班費的廚師和洗碗工人賠償30萬美元的拖欠工資和損失。斯卡利亞的新規極大限制了對這類損失的索賠。
在奧巴馬總統任期內主管勞工部工資與工時部門的戴維· 威爾(David Weil)告訴我,近期其他法規的變化同樣損害著低薪工人的權益。斯卡利亞的勞工部降低了免除員工加班費的工資標準(這意味著能夠拿到加班費的工人更少)。另一條修改后的法規讓餐館老板能夠更加自由地支配小費收入,也因此更容易克扣服務員應得的部分。
7月,有傳言稱勞工部正在加緊制定一項旨在拓寬“獨立合同工”定義的新規。新規實施后,這些合同工的最低工資、加班費和其他福利都有可能被剝奪。曾代表優步司機和其他被歸為獨立合同工的“零工”提起過大量訴訟的律師姍農· 麗思-賴爾登(Shannon Liss-Riordan)將斯卡利亞的動議稱為“送給企業的大禮”。這一舉動還引發了職業道德問題,因為有幾家格外受益的公司(包括優步、Grubhub和DoorDash )都是吉布森鄧恩事務所的客戶。在麗思-賴爾登提起的訴訟中,“吉布森鄧恩事務所一直是我最主要的抗爭對象,”她說,“這應該引起足夠的重視,勞工部長正在快速推動限制零工保護的法規,而他所在的律師事務所也在積極地通過司法途徑減少對這些員工的保護。”
勞工部僅給公眾30天的時間對新規發表評議——而常規的評議期為60天。聯想到2012年斯卡利亞在《華爾街日報》上發表關于《多德-弗蘭克法案》的評論員文章時曾經猛烈抨擊政府機構在推行新規之前“沒有仔細傾聽公眾的意見”,這一反差尤其令人震驚。5月,勞工部發布新規,免除某些有傭金收入的零售行業工人獲得加班費的權利,并承認這一變更是在“未經通知及評議”的前提下執行的。
勞工部的一位高級官員告訴我,他們自己的專家和外勤人員已被政治任命的官員排擠在外。這位官員說,過去,外勤人員在起草新規方面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如今,他們中的很多人只能從新規發布后的新聞稿中得知法規的更改。職業官員已經開始把掌權的那些鬼鬼祟祟的人稱為“幽靈分隊”。
盡管斯卡利亞的某些法規可能會被未來的政府推翻,但逆轉的過程可能需要數年,尤其是那些需要法庭介入裁決的行業。正如麗思-賴爾登指出的:“事情一旦做成了,再想挽回總是很困難的。”
8月,美國勞工部西部地區事務律師珍妮特·赫羅德(Janet Herold)向美國特別檢察官辦公室投訴,指控斯卡利亞濫用職權干預了2017年勞工部的一起訴訟。這起訴訟指控科技公司甲骨文支付給女性和有色人種員工的薪資過低;勞工部聯邦合同合規計劃辦公室的律師們認定甲骨文克扣這些員工的薪酬總額在3億至8億美元。甲骨文否認任何不當行為。近年來,該公司與白宮建立起密切的關系。公司的首席執行官薩夫拉· 凱茲(SafraCatz )在總統的過渡小組中任職;2月,甲骨文的創始人兼董事長拉里· 埃里森(LarryEllison )為特朗普舉辦了一次籌款活動。在2019年秋天,歧視案開庭審理前不久,赫羅德得知,斯卡利亞打算以1700萬至3800萬美元的價格尋求和解——她認為賠償金額過低,她寫了一份反對干預的備忘錄。
赫羅德向特別檢察官顧問辦公室提出的投訴中還指稱斯卡利亞出于報復將她從案件中調離。8月28日,她得知他計劃重新安排她到職安局填補職位空缺。赫羅德沒有任何在職安局的工作經驗。
《彭博法律》率先報道了赫羅德的指控,對此,勞工部一位女發言人對《紐約時報》表示,斯卡利亞“從未就勞工部起訴甲骨文一事與該公司或其律師進行過溝通”,這是誤導。勞工部的一位高級官員和兩名對案件知情的人士告訴我,斯卡利亞是通過一位前任法律合伙人擔任中間人與甲骨文聯絡的。另一位熟知案情的官員表示,這位前合伙人曾經給斯卡利亞家里打電話討論甲骨文的和解意愿——這樣,雙方的交流就確定不會出現在政府記錄中。
赫羅德的投訴還說,斯卡利亞將她調離案件,不僅對甲骨文公司有利,也有意識形態方面的原因。奧巴馬下屬的勞工部律師帕特里夏· 史密斯告訴我,赫羅德在“向違反勞動法公司索取違約金時,表現得非常積極,也非常成功”,赫羅德還曾經公開反對過斯卡利亞的一些新規。
赫羅德調職的新聞促使眾議員羅莎· 德勞羅(Rosa DeLauro )和參議員帕蒂·穆雷(Patty Murray)致函勞工部代理檢察長拉里·特納(Larry Turner),要求進行調查。她們在信中寫道:“法務部長強行將赫羅德女士調離崗位的舉動顯然是在對這位秉公執法的員工進行報復。”(勞工部發言人聲稱,“斯卡利亞或部門領導層其他成員在赫羅德被調任之前都不知道2019年那份備忘錄的存在,因此也不可能有任何報復行為。”)
9月中旬,特別檢察官辦公室判定,有“適當理由”相信勞工部確實做出了一項“被禁止的人事行為”,因此要求將赫羅德的調任推遲90天。9月22日,舊金山的一名行政法法官裁定,盡管有證據表明甲骨文的工資確實存在顯著差異化,但該公司并未蓄意歧視女性和有色人種,勞工部現在必須考慮是否對該裁決提出上訴。
7月,斯卡利亞到俄亥俄州的哥倫布市參加一次為美墨加新貿易協定唱贊歌的論壇。活動照片隨后在勞工部網站上公布,照片上的他坐在一張長桌旁邊,經濟發展機構“俄亥俄求職”的成員簇擁在他身后。桌旁的每個人都穿著商務正裝。除了斯卡利亞之外,所有人都戴著口罩。最近,在白宮舉辦的一次支持艾米·康尼·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獲得最高法院大法官提名的活動中,斯卡利亞也沒有戴口罩。到目前為止,他的新冠病毒測試呈陰性;他的妻子同他一起出席了活動,并得到了新冠陽性的檢測結果。
特朗普在連續數月嘲笑口罩的作用之后,也感染了新冠,與他不同的是,斯卡利亞或許并不懷疑,在病毒的性質以及如何預防其傳播的問題上,政客應該聽從科學專家的意見。然而,他也任由自己被特朗普當作反科學運動的工具人。斯卡利亞的幾位前同事告訴我,特朗普對疫情的管控——以及總統對20多萬名受害者的冷漠一定會讓他感到極為難堪。

但話說回來,同樣沒有證據顯示出斯卡利亞對受到疫情危害的美國人民有多少同情。美國的勞動力受疫情影響格外嚴重的原因之一在于美國是唯一沒有全民帶薪病假的西方發達國家。3月份,國會通過了《家庭優先新冠病毒應對法案》,作為部分補救措施,這一法案保證那些雇員少于五百人的公司為私營部門員工提供帶薪病假和醫療假。幾周后,勞工部發布了一項法規,縮小了能夠享受這一福利的資格范圍。斯卡利亞的新規規定,如果雇主認定員工不需要工作,便可以拒絕為員工提供帶薪病假;雇主的決定無須任何文件背書。國會制定的法案中將“醫療保健提供者和應急人員”排除在外,斯卡利亞也抓住這一點,擴大了“醫療保健提供者”的涵蓋范圍,把與醫院有合同業務往來的公司與提供醫療保健指導的機構都包括在內。
作為一名律師,斯卡利亞經常指責聯邦機構的越權行為。4月14日,紐約總檢察長萊蒂夏· 詹姆斯(Letitia James )以類似的理由起訴勞工部,稱其行為讓工人們無法獲得國會明確給予的重要福利。監察長辦公室最近對勞工部進行的一次審計也證實了這一點,審計發現,勞工部“大幅放寬對醫療保健提供者的定義”的做法與現行聯邦法規不符。
8月3日,美國地方法院法官J. 保羅· 奧特肯(J. Paul Oetken)撤銷了斯卡利亞發布的限制令。“這次非同尋常的危機……提醒我們重新關注政府的守護者。”奧特肯寫道,“勞工部已經脫軌了。”
一個月后,另一位法官撤銷了斯卡利亞在3月發布的一項新規,該項新規縮減了亞馬遜和麥當勞等企業在其分包商侵犯工人權益時需要承擔的責任范圍。17個州和哥倫比亞特區聯合對勞工部提起訴訟,聲稱限制“聯合雇主”的責任將使工人“更容易遭遇工資過低和工資克扣的情況”。紐約南區法官格里高里·伍茲(Gregory H. Woods)用斯卡利亞曾經使用過的措辭判定該項法規是“武斷并隨性”的。這起爭端也表明,斯卡利亞并非反對所有政府法規——他只反對那些與他偏向企業的意識形態相抵觸的法規,他對那些將成本加諸工人身上的新規沒有意見。
隨著各州開始重新開放經濟,員工們都很害怕回到看起來并不安全的工作環境內。今年5月,史魯姆人力資源公司提出讓一位名叫貝莉· 耶格爾(Bailey Yeager)的主管返回辦公室工作,并征求她的意見。像大多數白領員工一樣,春季的大部分時間耶格爾都在史魯姆公司所在的弗吉尼亞州亞歷山大市的家中辦公,她擔心兩個女兒的健康,因此要求公司允許她繼續遠程工作,“直到該地區大部分公司都已經重新開放辦公室,而且病例和入院指標有所下降時為止。”她還要求查看史魯姆公司為重新開放辦公室所采取的安全措施,并同時表示自己返工日期可以“非常靈活”。兩周后,近年來工作評價非常優秀并得到數次晉升的耶格爾被解雇了。另外三名員工也表達了類似的擔憂,其中包括兩名患有原發疾病的員工,他們也都被解雇了。
確保員工不會因從事某些受保護的活動而遭到報復,是勞工部的一項核心職責——尤其在職安局,二十多項法案中都設有舉報者條款。奧巴馬執政期間,戴維· 邁克爾斯成立了一個聯邦咨詢委員會來鞏固職安局的舉報程序。特朗普當選后,這個委員會被遣散,從那以后,舉報者保護辦公室無人領導,而疫情期間投訴工作環境不安全的工人們可能遭到打擊報復的報告卻有很多。國家就業法項目5月份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八分之一的工人“已經意識到雇主有可能對公司中提出健康和安全擔憂的工人們采取報復行動”。調查發現,有色人種員工遭到這類報復的可能性是白人員工的2倍以上。
耶格爾被解雇后,她聯系了專門代理舉報者訴訟的伯納貝和卡巴特律師事務所,后者代表她向職安局投訴,指稱史魯姆公司對她的解職決定是不公正的。(該公司否認任何不當行為。)投訴中說,該公司首席執行官約翰尼· 泰勒(Johnny Taylor )在一次電話會議中制訂計劃,將那些抗拒返回辦公室上班的員工的職責“外包”出去。泰勒還提到,他最近與一位朋友,“勞工部長”交談過——疫情暴發前,這位部長已經預定出席史魯姆公司3月的一次大型活動,并發表主題演講。耶格爾告訴我,7月份職安局的一個代表曾經打電話向她施壓,要求她撤回投訴。當她表示拒絕后,這位代表威脅道:“你確定不撤嗎?”
5月,職安局首席副秘書洛倫· 斯威特(Loren Sweatt)在眾議院勞動保護委員會面前宣稱,“在舉報人保護方面,不可能有比勞工部長更好的代言人。”3個月后,監察長的一項審計結果揭示出這種說法的錯誤:即使在疫情期間舉報者投訴激增的情況下,勞工部仍然有5個舉報者調查員的職位空缺,從而限制了職安局處理待查案件的能力。
看起來,斯卡利亞至少還是很在意華盛頓如何看待他擔任勞工部長時期的表現。我采訪的幾位人士都推測他有更大的野心,他希望能夠被任命為聯邦法官,并最終當上最高法院大法官。同時,斯卡利亞在竭盡全力取悅他擔任企業律師時的客戶們,公共利益不屬于斯卡利亞的成本效益計算范圍。
沒有什么比他卷入勞工部法規糾紛一事更能說明這一點,該法規要求財務顧問向客戶提供符合其最大利益的退休資產管理建議。這項法規經過6年漫長的過程后終于在2016年通過,其主要目的是消除利益沖突,因為這些利益沖突會讓券商向退休人員推銷那些可以導致每年數十億美元損失的高風險投資。當時仍在吉布森鄧恩事務所任職的斯卡利亞抨擊這一規則是“監管哥斯拉條款”,他和其他人代表美國商會反復在法庭上對這一法規提出異議。法院四次駁回了這些異議,但斯卡利亞最終在保守派第五巡回上訴法院中獲勝。
考慮到斯卡利亞在推翻法規方面的作用,有人推測他擔任勞工部長期間會對這類事務請求回避,但他沒有。6月,勞工部提出了一項新規,這項漏洞百出的法規允許財務顧問繼續推薦那些能夠獲得高額傭金,但會讓退休人員面臨投資風險的產品。美國消費者聯合會投資者保護部門主管芭芭拉· 羅珀(Barbara Roper)對此并不感到意外。她認為,勞工部長實際上已成為雇主部長。她說:“斯卡利亞部長之前的客戶們應該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