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網站會員權利何去何從

摘 要：目前，整個行業內各大視頻平臺仍處在“燒錢”發展階段。超前點播服務是平臺“自救”的措施之一，從其興起到灰飛煙滅，一直處在強烈爭議中。視頻網站會員理應獲得應有的免廣告權益和最新進度觀看的權益，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無止境的盤剝和誘導消費。

關鍵詞：視頻網站;會員權利;超前點播

2019年12月，電視劇《慶余年》播出后，市場反響異常熱烈，不僅僅是因為其劇集內容本身，更是因為播出方愛奇藝視頻平臺提供的“超前點播”服務。該劇的觀看方式分為三種：未購買會員服務的用戶每天可更新觀看一集，普通會員用戶每天可更新觀看兩集，再支付50元購買“超前點播”服務的“超級”會員用戶每天可更新觀看六集。這種付費超前點播服務一經推出就遭到了用戶和媒體的抨擊，認為網站過度追求商業利益，損害了普通會員用戶的權利，這種超級會員服務是竭澤而漁。在沸沸揚揚一年多后，這種超級會員模式終歸化為塵土。從引起熱議到終被禁止，視頻網站會員權利將何去何從？

一、超前點播服務的始亡

2019年8月，電視劇《陳情令》播出后就迅速大火，騰訊視頻順勢推出了行業內首次出現的“付費超前點播”服務，普通VIP視頻用戶在普通會員基礎上額外付費后可以獲取更快進度的劇集觀看。由于該劇受眾面特定，所以騰訊視頻的第一次試水并未受到消費者的抵制，反而收獲了巨大的經濟利益。

2019年12月11日，電視劇《慶余年》在騰訊視頻、愛奇藝這兩大視頻平臺播出，默契的是，兩大視頻平臺同時開啟了超前點播服務，在普通會員基礎之上額外付費成為超級會員可提前解鎖進度，看到更多的劇集內容。由于該劇受眾面廣泛，一時間引來諸多非議，認為這種會員之上一再加碼付費的“吃相”頗為難看。

在吳聲威訴愛奇藝公司網絡服務合同糾紛一案i中，我們可以對這種服務有更清晰的認識。2019年12月8日，愛奇藝視頻平臺更新的VIP會員合同增加了“付費超前點播”這一條款，條款內容為：“關于額外付費的特別說明：當您成功開通VIP會員服務后，您可以觀看到愛奇藝平臺VIP專享的視頻內容，但您理解并同意，除VIP專享內容外仍有少量視頻出于版權方等原因需要您額外付費后方可觀看。需要額外付費的服務內容，愛奇藝會以顯著標注向您作出提示。且這些服務內容在您付費成功后有一定期限的使用有效期（具體以購買頁面說明為準），建議您及時使用，在有效期滿后，無論您是否使用完畢所購的服務內容，愛奇藝不因此向您退還您已支付的費用且不予進行任何形式的補償/賠償。”

2020年，多名消費者對愛奇藝、騰訊視頻等平臺提起網絡服務合同訴訟，請求法院認定其付費超前點播服務違反會員協議，應被取締。在法院作出判決認定視頻平臺超前點播服務違反會員合同后，迫于輿論的巨大壓力，騰訊、愛奇藝、優酷三大視頻平臺紛紛宣布，自2021年10月4日起取消平臺的付費超前點播服務，并停止超前點播內容更新。

自此，縈繞在網絡視頻平臺行業的付費超前點播服務風波落下帷幕，圍繞在這一服務周邊的爭議與紛擾也悄然無聲，但與其相關的法律話題依然值得我們探討，超前點播服務屬于何種法律性質？其法律效力如何？視頻平臺會員權利緣何被一次次侵擾？視頻平臺會員權利該何去何從？

二、超前點播服務的法律效力

（一）超前點播服務的法律性質

在討論付費超前點播服務的法律效力之前，需要先對這一服務的法律性質進行前提性判斷。愛奇藝平臺會員關于超前點播服務的合同條款，歸根到底是對于原有會員合同的變更還是新合同條款的締結？對于視頻平臺推出超前點播服務時業已購買會員的消費者來講，此服務的推出實際上改變了原會員服務合同的內容，使他們享受的會員權益遭到了貶損，故屬于格式合同的變更。

在吳聲威訴愛奇藝公司網絡服務合同一案中，一審法院認為，根據會員合同“熱劇搶先看”中內容，遵循民法典中格式條款的通常解釋，超前點播服務的含義應該如下解釋，即“所有VIP會員比非VIP會員享有在先觀看所有已經更新的衛視熱播電視劇、愛奇藝優質自制劇的會員權益”。2019年7月前，在消費者開通VIP視頻會員時，開通當時的VIP會員服務合同中并未有“關于額外付費的特別說明”條款存在。該條款首次出現在視頻平臺VIP會員服務合同中是在2019年7月份。在愛奇藝視頻平臺會員協議規定的會員權限劇集范圍內，愛奇藝視頻平臺在后更新合同中新設置的付費超前點播服務已經包含在消費者簽訂會員服務合同時既有的VIP會員“熱劇搶先看”的權益之中，不能再額外付費。因此，愛奇藝視頻平臺不能依據單方修改合同條款的權利設置“付費超前點播”服務。

同時，一審法院還認為，在VIP會員服務合同中增加付費超前點播服務，則原會員合同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勢必會被因此改變。總結上文來說，愛奇藝視頻平臺增加付費超前點播服務這一法律行為的法律屬性是合同變更，需要滿足民法典關于合同變更條件的法律規定。愛奇藝視頻平臺單方面變更合同內容，在電視劇上映中途推出超前點播，使在此之前購買VIP視頻會員的消費者所能享受到的觀影體驗大打折扣，遠遠低于購買視頻會員服務時的預期，顯著地降低了VIP視頻會員觀看平臺內容的體驗感、滿足感和獲得感，實質上顯著損害了VIP視頻會員的根本權利。這違背了民法典關于合同變更的相關法律規定。因此，在本案中，愛奇藝視頻平臺在與消費者簽訂網絡服務合同后又單方面增加付費超前點播條款的合同變更行為不能發生變更合同的法律效力。

（二）超前點播服務的法律效力

視頻平臺的會員協議從法理上講屬于格式合同，其單方面規定合同的所有內容。對于消費者來說，若其購買平臺會員則意味著對該格式合同的全部內容表示同意，若消費者不同意該協議中的任何一點內容，則其只能選擇不購買會員，不存在議價空間。這種格式條款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合同締結時間，降低了網絡交易成本，是網絡交易發展的趨勢。ii

1.格式條款的復雜程度超出一般消費者的認知能力

網絡服務合同中的格式條款遠比普通交易方式中的格式條款更加繁雜和專業，以愛奇藝視頻平臺為例，在其主頁點擊會員注冊后，彈出的用戶注冊協議和隱私政策約兩三萬字，其中囊括大量法律術語，這些規則都是大型的法律團隊制定出來的，具有高度的專業化。消費者在平臺注冊簽訂會員協議的過程中，通常只是簡單點擊“我同意”或“已閱讀”以此來完成合同的締結，但他們無法從法律角度了解這些格式條款的內容和性質，因此而違背真實意思表示，遭受利益上的損失。iii

2.格式條款的隱蔽化為視頻平臺提供便利

在視頻會員的合同締結過程中，絕大多數注冊協議、會員章程都是以超鏈接的樣式而提供給消費者，為了交易的便利和快速，消費者通常只是機械性地進行勾選，并沒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關注這些格式條款的內容信息等。以愛奇藝視頻為例，在平臺用戶注冊過程中，點擊“用戶注冊”頁面以后，在填寫用戶信息欄底端，用戶注冊協議、會員章程等已經被勾選，這就導致消費者幾乎不會再去打開閱讀這些格式條款，這就為視頻平臺隱藏合同條款提供了便利。通常，網絡平臺只是放置一個超鏈接，并沒有以顯著方式提醒消費者去閱讀協議條款，如此就對消費者的合法權益產生了潛在的威脅和風險。iv

3.格式條款擬定的單方性容易侵害消費者權益

在網絡交易中，當格式條款被寫入交易合同，其便成為了合同的主要部分，使得合同更多地體現了格式條款提供方的意思。在傳統合同里，合同的大部分內容都是經歷詳細的要約、承諾，是合同相對方合意的體現。而在網絡交易中，時間與空間的隔離使交易雙方更難以重復談判。為了交易的快捷性和便利性，銷售者在發出要約時已經提前設定好相關條件，消費者只需按照設定步驟選擇確認就能完成合同的締結，雖然此方式能夠在最大程度上解放交易雙方，快速締結合同，但卻因此導致合同的主要內容更多是格式條款，而不是交易雙方合意的體現。v

“關于額外付費的特別說明”是視頻平臺與購買會員服務的消費者締結合同之后才更新的條款，消費者購買時VIP會員的權益并沒有被其他“VVIP”會員超越。視頻平臺作為提供格式條款一方固然有權利對格式條款進行解釋，但是視頻平臺的解釋實質上是通過分級的方式將既有的VIP會員權益進行分割，這種解釋超出了會員締約時的合同預期，因此“付費超前點播"條款不應納入單方變更條款的調整范圍內。

視頻平臺主張其享有單方變更權，付費超前點播條款是視頻平臺行使單方變更權的表現。從合同法的基本原則-合同公平原則與合同自由原則出發，網絡消費領域里的網絡服務合同作為典型的格式合同，應當妥善處理好合同公平原則與合同自由原則之間的關系。單方變更權行使的前提就是不得損害相對方消費者的權益，這個前提是對締約后又形成的缺乏合意性的格式條款進行的必要規制。這一原則的目的就是在尊重互聯網產業發展的前提下，對用戶權益進行更加周延的保護。

三、“超前點播”服務的模式分析

作為一種視頻播放服務的新商品，市場上的大部分用戶都對超前點播服務表示出了厭惡的情感態度，大部分媒體都認為這種服務的推出不僅僅是其本身不會被用戶接受，還會出現網站普通會員商品等與本劇相關的其他商品的銷量都會出現減少，因此網站的做法目光短淺，竭澤而漁。到底是否如此？我們可以采用成本收益分析的方法對此進行分析。

（一）成本分析

首先，對于視頻平臺來說，一部劇集制作完成后，其制作發行劇集的成本就得到了固定，在其平臺上進行播放的成本也僅僅是數字人力成本，均是可核算的。而成本固定后，不論這部劇有多少用戶訂閱，或是得到多少商業收入，其邊際成本是越來越小的。用戶在初始選擇是否在視頻網站上對某一劇集進行付費觀看時可進行三項選擇，即：不付費更新、普通會員更新服務和高價格超前點播服務。對于視頻網站來說，提供三種不同播放更新服務的邊際成本很小，一種播放模式和三種播放模式所需要的技術成本差別不大，就增加提供“超前點播”服務本身來說，所需的物質轉化成本很小。這也是一般用戶對于網站提供這種服務所需成本的認識。

但需要注意到的是，視頻網站提供這一服務可能面臨著新產品的社會認可成本的增加。就愛奇藝這一模式來說，很顯然大多數用戶對此頗有微詞，甚至有很多已付費的用戶轉去搜索免費資源。這樣反而會使得平臺虧損更多，其試圖獲得更多訂閱收益的目的也會進而落空。基于服務是否能被消費者認可方面的不確定性，網站可能需要為此服務投入更多的社會認可成本，需要向潛在的消費者傳遞有關新產品的信息、爭取消費者從原來的與新產品有替代性的產品消費轉向新產品等等。

目前國內視頻網站已有的做法（騰訊視頻《陳情令》超前點播服務、愛奇藝《慶余年》超前點播服務）均是在劇集已經播出一部分、市場反應火熱的情況下追加提供超前點播服務。這就與先前的分析存在一定的差異。

網站在劇集已經市場反響火熱時再推出該服務，實際上大大降低了網站預估劇集市場需求的成本，甚至成本可以忽略不計。其次是在劇集播出一部分后再追加提供超前點播服務，先前購買了普通會員更新服務的用戶很可能出現心理預期收益減少，也就是媒體所說的“VIP的意思就是享受特殊權益，這時候VIP之外多一個VVIP，自然VIP用戶會心理不平衡”。也由于追劇這一行為包含著明顯的時效性，所以能夠提前更新觀看的邊際效益也大大增加。因此，若回歸到騰訊視頻平臺、愛奇藝視頻平臺之前推出的超前點播服務，其追加提供服務的方式到底能夠帶來多大的效益的確有待商榷。

（二）收益分析

就視頻平臺的劇集收益來說，我們假定網站的具體目標是雙重的，包括貨幣利潤和關系建立與維護的凈收益（簡稱關系凈收益）。

視頻平臺網站提供超前點播服務能夠獲取的貨幣利潤與消費者的個人偏好密不可分。對某部劇集具有強烈個人偏好的消費者更樂于支付高價格獲取超前更新的服務，這就需要網站對劇集的市場需求、播放效果進行預先評估。目前第一次試水就大獲成功的是2019年的《陳情令》。騰訊視頻利用該劇試水劇集單點付費市場，普通會員用戶可充值提前觀看大結局。根據騰訊2019年第三季度的財報顯示，騰訊視頻訂購賬戶數破億，同比增長22%至1.002億，成為繼愛奇藝之后，國內第二家宣布會員破億的視頻平臺。

同時，會選擇購買超前更新服務的消費者更容易發生購買劇集周邊、付費觀看拍攝花絮、付費參與演員活動等點播服務外的附加消費。繼續拿《陳情令》舉例，伴隨著劇集的火熱，騰訊推出了《陳情令國風音樂專輯》，單張數字專輯包含17首音源，售價20元，售出1224589張，銷售額約2500萬。還推出了演員見面會和演唱會，同樣也獲得了巨大的收益。因此，目前幾大視頻網站對于超前點播服務都是躍躍欲試的態度。

劇集的火爆也能帶來更多的商務收入，劇集播放數據的高低很有可能關系到后續劇集的單集貼片廣告價格高低、劇集嵌入岸廣的價格高低等等。這些收益會隨著劇集播放數據的高低而波動，播放數據越高，視頻平臺能從該劇集獲得的商業收益也愈高。視頻平臺會推出超前點播服務的劇集往往是預期獲播出后播放數據十分喜人的，這些劇集所附帶的廣告收入也就越發高漲。

但是，影響網站生存和發展的不僅是貨幣利潤，視頻平臺和周邊的社會關系的關系凈收益也同樣重要。目前幾大視頻網站競爭激烈，每個網站都是在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中生存和發展的，處理好與周邊的關系能夠降低這種不確定性，使網站得到穩定發展。可以從社會輿論中明顯感知到，網站推出這一服務的社會凈收益是負的。推出該服務的視頻平臺與用戶的關系變得惡劣，用戶在有其他選擇能夠獲取該劇（例如盜版資源）的時候很可能不會再通過向網站付費購買的模式進行觀看。網站與新聞媒體尤其是官方媒體的關系也可能變得惡劣，通常來說網站出于各種目的，都不會對官方媒體的譴責作出有效回應。再加上官方媒體對于普羅大眾的影響力，網站很難從這一服務商品中獲得關系凈收益。但是，當幾大主流視頻平臺均推出該付費點播服務，也就是說“大家都一樣壞”時，這幾大平臺的社會凈收益如何？即便為負，又能負多少？這里就與壟斷有相似之處，當大家都壞時，也就都不壞了。

所以，對于幾大視頻平臺來講，當他們手拉手都推出該付費點播服務時，幾乎是有利無害。

四、小結

再看經歷過超前點播服務風波后的視頻平臺，愛奇藝視頻、騰訊視頻、優酷視頻三大視頻平臺紛紛于2021年底宣布提高VIP會員訂閱價格，平臺方稱“視頻平臺的會員訂閱價格一直偏低，這一現象已影響到了行業的健康發展。”視頻平臺提高會員價格到底能否緩解其資金困境？即便提供會員價格可以解燃眉之急，后續他們要如何謀發展？從本質上講，視頻平臺與會員用戶之間的矛盾是平臺方發展無力的表現之一，平臺方持續投入資金但虧損無利，視頻會員業務成為平臺牟利的直接工具，無需成本又有顯而易見的利益。所以到目前為止，會員服務漲價、普通會員仍需要觀看廣告等是視頻平臺明知不可為但仍為。只有真正做好內容提高質量，才能讓消費者購買會員服務心服口服。

目前，整個行業內各大視頻平臺仍處在“燒錢”發展階段，且明顯后續資金力量不足，已經出現了大規模裁員的趨勢，平臺自制劇集的數量也在減少。超前點播服務是平臺“自救”的措施之一，從其興起到灰飛煙滅，一直處在強烈爭議中。即便平臺資本方大規模虧損，也仍需要遵循合同公平原則，莫要急功近利，損害消費者的合法權益。視頻網站會員理應獲得應有的免廣告權益和最新進度觀看的權益，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無止境的盤剝和誘導消費。

注釋：

i （2020）京04民終359號北京愛奇藝科技有限公司與吳聲威網絡服務合同糾紛上訴案。

ii 陳希.網絡平臺交易規則對締約的影響 [D].北京：北京航空航天大學，2018.19-20.

iii 同上。

iv 同上。

v 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