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文:謝安年少時,請阮光祿道《白馬論》,為論以示謝。于時謝不即解阮語,重相咨盡。阮乃嘆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備注:(1)謝安:字安石,謝奕的弟弟,早年隱居東山。前秦苻堅率兵南下,謝安出仕主持局面,任征討大都督,指揮謝玄等人在前方大破秦軍,史稱“淝水之戰”。死后追贈太傅。
(2)阮光祿:即阮裕,字思曠,東晉陳留尉氏(今屬河南)人。曾任王敦主簿,又任臨海、東陽太守,不久辭官退隱。后征秘書監、侍中、散騎常侍、金紫光祿大夫,都沒有就職。
(3)《白馬論》:戰國時公孫龍所著,提出“白馬非馬”這一命題,認為“白馬”與“馬”這兩個概念所指示的范圍有大小之別,不能混淆,“白馬”不等同于“馬”。這一論題是為了討論事物概念與實質之間的差別。
(4)重相咨盡:重復詢問請教,以求能全部理解。
譯文:謝安年少的時候,請阮裕講解《白馬論》。阮裕寫了論述的文章給謝安看。當時,謝安不能立刻理解阮裕的話,重復向他詢問,以求能全部理解。阮裕于是感慨道:“不但是能夠講解的人難得,就是能夠尋求解釋的人也很難得。”
點評: 文學,“孔門四科”之一,原指禮樂制度,后泛指學術。魏晉時期是自先秦百家爭鳴之后,又一個學術思想的繁榮發展時期。士人們貶黜刻板的經學,崇尚老莊哲學,熱衷于談虛勝、辨玄理,清談之風大盛,遂有所謂“正始玄音”。當時,學術思想趨于活躍,文壇呈現出一派清新自由的景象。
“白馬非馬”,是討論事物“名”與“實”之間的關系,也是魏晉清談的重要話題。在這則故事中阮裕有感于謝安認真的求學態度,認為能夠解答疑難的人很難得,而能夠發現問題,并渴望解決問題的人,也很難得。
原文:王太尉不與庾子嵩交,庾卿之不置。王曰:“君不得為爾。”庾曰:“卿自君我,我自卿卿;我自用我法,卿自用卿法。”
備注:(1)王太尉:王衍,字夷甫,晉瑯琊臨沂(今屬山東)人,王戎的堂弟。官至宰相,卻崇尚清談,不問國事,永嘉之亂中被匈奴劉淵的部將石勒所殺。
(2)庾子嵩:庾敳(ái),曾任吏部郎,永嘉之亂中,與丞相王衍一同被匈奴劉淵的部將石勒所殺。
譯文:王衍不同庾敳交往,庾敳卻不停地用“卿”來稱呼他。王衍說:“君不能這樣稱呼我。”庾敳說:“你只管用‘君’來稱呼我,我只管用‘卿’來稱呼你;我自用我的叫法,你自用你的叫法。”
點評:方正,指人的品行正直不阿,不為外力所屈服。“賢良方正”,是歷代選士的重要標準,西漢時期就有詔令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的措施。賢良方正,也成為我國知識分子的傳統美德。《世說新語》的這個篇章記載了魏晉士人們剛正耿直、不畏權威、盡忠節孝、舍生取義的故事。
在這則故事中,王衍認為自己與庾敳沒有交情,庾敳不能用“卿”來稱呼他。但庾敳我行我素,認為自己只不過是采取自認為合適的方式罷了,但他也不強求王衍與自己結交,任憑王衍對他使用尊敬而疏遠的敬稱。能堅持自己,又不強求別人,這是庾敳的可愛之處。
原文:謝太傅盤桓東山時,與孫興公諸人泛海戲。風起浪涌,孫、王諸人色并遽,便唱使還。太傅神情方王,吟嘯不言。舟人以公貌閑意說,猶去不止。既風轉急,浪猛,諸人皆喧動不坐。公徐云:“如此,將無歸!”眾人即承響而回。于是審其量足以鎮安朝野。
備注:(1)謝太傅,即謝安。
(2)東山:在今浙江上虞西南,當時有不少名士在此隱居。
(3)孫興公:即孫綽,字興公,博學善文,游樂山水,曾任永嘉太守、散騎常侍、著作郎。
(4)孫、王諸人:指孫綽、王羲之等人。據記載,當時謝安在東山隱居,常與孫綽、王羲之等人暢游山水。
譯文:謝安在東山逗留時,與孫綽等人乘船出海游玩。風起浪涌,孫綽和王羲之等人的神色都惶恐起來,高喊著要回去。謝安興致正好,又是吟詠,又是長嘯,一言不發。船工因為謝安容色淡定,神情喜悅,仍然不停地向前駛去。不久,風勢越來越急,浪頭更加猛烈,眾人都喧鬧騷動,坐不下來。謝安緩緩地說:“這樣,還是回去吧。”眾人立即應聲回到座位上。從這件事,可以知道謝安的器量足以安定朝野。
點評:雅量,指為人具有寬廣之胸懷、淡定之氣度、優雅之涵養。古人講求修身正己,《荀子·修身》:“見善,修然必以自存也。見不善,愀然必以自省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也,災然必以自惡也。”修身、齊家、平天下,人的氣度就是在這一過程中慢慢積累和形成。本篇章廣泛地反映了魏晉士人志存高遠、淡泊寧靜、寵辱不驚、虛懷若谷、視死如歸的胸懷和氣度。
在這則故事中眾人泛海出游時,只有謝安不懼風浪,沉著冷靜,從中可以看出他具有鎮定朝野、安撫民心的政治才干。后來,在淝水之戰前,謝安出山主持大局,面對前秦苻堅的六十余萬士卒、二十七萬騎兵,他鎮定自若,從容安排,從而穩住了形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