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假幣

作者簡介：趙昊，筆名石尖，于2011年加入香港當代作家協會。大學時開始文學寫作，在校報及地方文學期刊陸續發表詩歌、散文多篇;2006年開始創作第一部長篇小說處女作《恨城》。

“篤篤篤，篤篤篤……”

我正在駕駛座上無聊地瀏覽著手機里的新聞，一個昏暗身影透過車窗映入我的眼簾，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覺著不是個乞討的就是發小廣告的，心里似乎有點反感，所以就沒有理睬。仍舊劃著手機屏幕看新聞。

那個人影又敲了幾下，見我沒開車窗就緩緩地朝前挪去，我用眼睛的余光掃了一眼，那個乞討者身上似乎有些殘疾。我心里想：現在假裝要飯的乞丐也太多了，不能對他們有憐憫之情。

看到前面的車子又朝前慢慢地移動了四五個車位的距離，我便松下手剎，踩下離合器，掛上一擋，朝前跟了過去。

又等了十來分鐘，有些著急，我便搖下車窗，把頭探出去看看前面堵了多遠。剛要把頭縮回來，一個黑瘦的身影又突然閃現在我面前。

“可憐可憐吧，行行好吧，行行好吧，好人一生平安……”

當我看到一副完全失去了尊嚴的可憐兮兮的面孔時，“去去去”那三個字剛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個乞討者，消瘦的臉上顴骨突出，眼神有些散亂，躬著身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沖著我小雞啄米似地點著頭。

我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給還是不給，我撒謊道：“不好意思，我沒零錢。”我故作尋找狀，翻了翻錢包和衣服口袋，跟他示意沒有。可他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便把車窗緩緩地搖了上來，把他擋在了車外。心里卻似乎有一絲的不安。

過了一會，那個昏暗的消瘦的身影還站在那里重復著乞討者通用的動作。

我坐在駕駛座上總感覺有些不舒服。打開車里的“抽屜”，想放個碟子聽聽音樂，忽然從光碟盒子里掉下一張百元鈔票。我撿起來看了看，忽然想起這是一張假幣，是前不久一個朋友還錢在一疊錢里夾給我的。為此我郁悶了很久，多次想把它花出去，但是試了幾次，都被人家識破。

看看窗外的身影，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搖下車窗，沖著那個乞討者說道：“噥，看你怪可憐的，拿去吧！”我邊說便把錢甩給他。

他雙手顫抖抖地捧住錢，口里喃喃念道：“您真是活菩薩，好人，好人，菩薩會保佑您的……”

他說了一大串感恩戴德的感謝語，轉身一晃一晃有些機械地朝車后挪去……我看見他消失在昏黃的燈光里之后，心里有些嘲笑：呵呵，真是個傻子！

從那之后，每次開車停在路口的時候，總會有一些身體健全的、不健全的乞討者前來討錢，我一概都沒有理睬。他們也會索然無味地默默地離去。可是在后來一段時間內，我的腦海里還會閃現出那個身影，我在想他那假幣是花了還是沒花……

之后過了很久，我和那位乞討者又不期而遇了。

那天，是一個雨天，我開著車急著外出辦事，走到市內一段低洼處，堵住走不動了。雨也越下越大，路上的積水也越來越多。很快，車輪已經淹沒了大半，車門的縫隙處開始慢慢進水了。好不容易前面的車子開始移動了，我便想加一把油門趕快沖出去，可是，車子卻被水淹得拋錨了。

我無奈只好脫下鞋，卷起褲腿，下了車，撐起傘，從后面推著車往前移動。往前往后都是小斜坡，我只好推著車緩緩往前走，走了幾米，車子的右前輪似乎陷入了一個水坑里，我使出渾身力氣也沒能推動一點。看著旁邊一輛輛車匆匆駛過，車輪濺起大片水珠打濕了我衣服，也似乎打濕了我的心。那時，我體會到了一種心情——叫無助。

就在我感到狼狽無助的時候，一個穿著破舊塑料雨披的身影從路邊商鋪的廊檐下一晃一晃地走到了我跟前，“來，我幫你推推吧！”

由于雨霧比較大，也沒來得及去看那個人的模樣，便感激地說道：“那就麻煩了，謝謝，謝謝！”

我們并排著雙手推著車屁股，使出全身力氣推了幾個回合，就差一點力氣了。

“我們一起用力，來，來，一、二、三……”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車子推了出去。那個好心人又一直幫我把車子推過了斜坡，上了平路。

雨小了不少，我直起腰喘了兩口氣，撐著傘擋在那個人的頭上，當我近距離地看到那幅面孔時，心中不覺一詫：好像在哪里見過。

特別是那個人的眼神，讓我忽然想起了以前的那個我給過一百元假鈔的乞討者。

我愣神了片刻，不知說什么，“那個，真是謝謝，謝謝，真多虧了你！”

那個人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似笑非笑地緩緩說道：“小忙，小忙，不算啥，不算啥。”

當我們的目光對接的那霎那，那個人也似乎認出了我，有些木訥地念道：“你是，你是，對，是那個好心人！”

那一刻，我感到無地自容，真想趕快逃離。

我只好打哈哈道：“是嗎，真，真是湊巧，真是湊巧！”

“今天能幫你，也算是老天爺安排俺給你報恩的，嘿嘿！”

那個乞討者的眼神似乎有了些溫暖的光亮。

“我記得你，我一直都記得你，因為你是第一個給俺那么多錢的好人啊！”

當聽到那個乞討者如是說的時候，我的心似乎顫抖了一下，一種無法言喻的心情裹滿了我的全身，我囁嚅道：“那沒什么，沒什么，我，其實……”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覺得有些愧疚和心虛。想著怎么補救以前的欺騙。

我猶豫了片刻，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已經潮濕的百元鈔票，邊往他手里遞去邊吞吐地說道：“大哥，大哥，這一百元給你，你把……”

沒等我說完，他便打斷了我的話，著急地說道：“那怎么行呢，那怎么行呢，俺不能要！”

他邊說邊往坡下挪去。走了幾步后回頭說道：“趕快找個修車的來給修修吧，你給俺的那張錢俺要永遠留著當作紀念！”

我張著嘴巴喃喃著不知怎么說，我其實是想用真錢換回那張假錢。當看到他一條破損的褲腿里露出假肢的時候，我愣愣地站在車旁，看著他挪動著的背影消失在我模糊的視線時，我的心不禁“咯噔”了一下，我的靈魂像是被鞭子抽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