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無雙 夏航
摘? 要:《月牙兒》通過講述主人公“我”和“我”的母親的悲劇命運,體現了那個時空下女性艱難的生存環境,表達了作者對于女性、對于時代的關注與思考。本文試從家庭、個人、社會三個維度分析文本中女性悲劇命運的緣由,淺析造成當時女性悲劇命運的普遍原因。
關鍵詞:女性命運;悲劇;男性缺失;覺醒意識;封建勢力;社會現實
作者簡介:朱無雙(1998-),女,漢族,浙江杭州人,杭州師范大學錢江學院文法分院本科生,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2-0-03
一、引言
老舍的中篇小說《月牙兒》,以第一人稱的敘述角度,詳盡描寫了在20世紀30年代的北平,一個女孩淪落為暗娼的故事。在《月牙兒》的文本創作中,母女兩人的悲劇命運極為醒目。老舍借由兩位女性深刻的悲劇命運,對當時的社會狀態進行了深刻剖析。在對《月牙兒》母女悲劇命運的分析中,消失的男性角色,主人公覺醒意識與命運軌跡的錯位,以及強大的封建勢力殘余是造成她們悲劇的緣由。
二、消失的男性角色
(一)不斷離去的“父親”角色
在《月牙兒》小說中,前后出現多名父親角色。但這些角色的出現并沒有起到幫助主人公母女擺脫悲劇命運的作用。母女兩人的悲劇命運始于第一位父親角色的離去,隨后,媽為了能養活“我”做了許多努力,至于重新嫁人,但“新爸”還是拋棄了母女。此時母親的悲劇命運初現,她最終為了生計淪為娼妓。這兩位如流星一般出現在主人公生命里的父親角色,都以離去告終,對“我”最終的悲劇命運起到了推動作用。老舍借這兩個角色的設置,表明男性無法以長輩的身份來改變“我”的悲劇命運。
(二)“拯救式”男性角色的缺失
在母親和“我”的一生中,母女二人始終都扮演著“待拯救”的角色。在強大的現實壓迫中,母女兩人盡全力掙扎,以期擺脫悲慘命運,卻始終改變不了其軟弱可欺的本質。在文本所呈現的舊社會環境中,這樣“待拯救”的底層女性改變其命運的唯一可能便是依附于男性。給予母女兩人金錢與精神支柱的男性,在此視為“拯救式”人物。母親為了生活,先后嫁給“我”的“新爸”和饅頭鋪的掌柜,這兩人是可以解救母親脫離苦海的“拯救式”人物。但這兩位“拯救式”式的人物最后都放棄了對母親的拯救,至此,母親的悲劇命運已完全注定,她再也不可能得到“拯救”。而在“我”的人生中,“我”對“胖校長的侄子”也曾產生過情感和希望。那是“我”的第一位客人,“我”將他視為情感的依靠與精神的支柱。當男青年的太太找上門來時,“我”雖選擇離去,但對“被拯救”一事仍然懷有希望。直到“我”再次得知男青年又開始尋找下一個娼妓,對“我”沒有絲毫懷戀時,“我”才在精神上意識到自己徹底被男青年拋棄,徹底放棄期盼“被拯救”的想法,從而理想幻滅,成為放棄掙扎、消極麻木的行尸走肉。男青年對于“我”最終悲劇命運的發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老舍先生在對“待拯救”母女兩人以及數位半途而廢的“拯救者”的角色設置中,表明底層女性的無望,即在當時社會背景下,不會有“拯救式”的男性角色出現,幫助底層女性脫離命運苦海。
三、覺醒曲線與命運軌跡的錯位
《月牙兒》一文中的兩位女主人公,母親是舊時代封建制度下的底層婦女代表,“我”是具有新時代氣息、有獨立思想的女性。雖然身份不同,但兩人都擁有迫切的獨立、自強的自我覺醒意識,且隨著時間推移、事態發展,這樣的意識越來越強烈。以至于在文本結尾,“我”在將要入獄時,發出了看透社會本質的血淚控訴。
然而與她們逐漸覺醒的獨立意識相對比,兩人的命運軌跡卻呈“西西弗斯”式螺旋下沉的形態。無論是將此二人看作是命運的獨立個體,還是看作當時社會背景下底層女性命運的共同承擔者,她們的命運軌跡都與不斷推石頭的西西弗斯有著相類似之處——在多次虛無、荒誕的重復掙扎后,墮落至最底端。
曲線覺醒的女性獨立意識與螺旋式下沉的命運軌跡的錯位,使她們在擁有強烈自我意識的情況下墮入命運深淵,文本的悲劇性進一步加強。
(一)女性意識的逐步覺醒
在《月牙兒》中,母親和“我”的思想轉變,是一個明顯的、逐步提升的女性意識覺醒過程。
母親在失去了丈夫,失去了生存依靠之后,并沒有第一時間出賣自己,而是進行了多種方式的生存掙扎。由此可以看出母親的性格本質,她并不是一個完全的、失去女性獨立意識的封建女性代表,在她身上,有獨立、自強的新時代女性雛形。起初,母親靠典當與出賣苦力維持生活,后來,為著不讓女兒餓死,選擇了再嫁。母親選擇的這兩條路,都體現了她對于悲劇命運的抗爭與其獨立意識的覺醒。同時,母親對待“我”念書的態度也與傳統封建女性大相徑庭。表現最為明顯處,即是母親在淪為暗娼之后,仍“鄭重地說我:‘念書!念書!”,這體現了受舊封建體制迫害的底層女性對封建體制的深惡痛絕,對新生世代精神呼喚之急切。
“我”在接受了新時代教育之后,原本朦朧的自我意識得到覺醒與發展。在母親淪為暗娼的命運注定,“我”的悲劇命運初露苗頭時,“我”就出于獨立、自強的意識將此苗頭掐斷,即使代價是母女兩人就此分離,或許不再相見。此時,“我”的覺醒意識達到了一個小高峰。“我”將以一個獨立、自由的人格,重新開始自己在社會上的生存與工作。然而隨著悲劇命運的顯露,“我”對于自己人生的希望逐漸湮滅,“就這么賣了自己”“女子多么的不值錢呢” 這樣的話語是“我”的自嘲,也是對于自己悲劇命運的認知;但同時,“我”對社會的認知逐漸清晰,女性覺醒意識逐漸彰顯,“婦人只有這一條路可走”“我愛的是我自己,及至我已經愛不了自己”一語,是“我”對于社會的控訴,是人性覺醒的呼告。再下一次的意識覺醒高峰則在“我”即將入獄時,面對陪伴多年的月牙兒,“我”對社會本質進行了血與淚的控訴。此時的“我”已擁有了洞悉世事的心態,看透了時代背景下底層女性的命運本質以及其悲劇的注定性。
縱觀母女二人的命運發展,她們的女性獨立意識是隨著個人的成長、時間的推移以及事態的變化呈曲線形式增長的,這符合五四時期人們的心智啟蒙變化過程。然而母女兩人底層婦女的身份,注定了她們在當時無法獲得救贖。
(二)命運軌跡的螺旋式下沉
在古希臘的西西弗斯神話中,西西弗斯因違背神的旨意而受到懲罰:他將在地獄的那邊永遠不停地推石上山,但石頭永遠會在到達山頂的剎那無情滾落,他必須重新推石上山。不斷地重復,使生命在這里表現出了虛無與荒誕,是對于人生意義與價值的否定。
在小說中,無論是主人公的母親、主人公自己,還是將她們倆看作是當時社會背景下女性命運的共同承擔者,她們的命運軌跡都與不斷推石頭的西西弗斯有著相類似之處。
主人公的母親,是舊社會下典型的女性形象。她沒有知識,一生只能依靠丈夫和女兒;沒有生存技能,當生活窮困潦倒時只能不停地典當物品。這樣一個女性,她改變命運的唯一辦法就是嫁人。在文中,她一共嫁了三次,每次在她的命運即將迎來轉機,石頭即將被推上山頂的時候,婚姻都以失敗告終,石頭再次跌落谷底,悲劇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主人公母親最后放棄對命運的抵抗,成為了一個娼妓,石頭落向地面,螺旋下沉式的命運軌跡到達底端。
西西弗斯推動石頭、母親盡全力擺脫悲劇命運,兩者不僅僅軌跡是相似的,連體現出的虛無感也極為類似。因為在強大的時代設定下,底層女性無論如何掙扎覺醒,都無法得到苦盡甘來的結局。主人公母親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將化為虛無。
主人公命運的虛無感較其母親顯得更為強烈,因為在對自己命運的掌控中,主人公所體現出來的人性覺醒意識、男女平等意識、居安思危意識都非常強烈。作為一個受過教育的女性,主人公具有極強的自尊與自主意識。但是即使她做了諸多打算與掙扎,最后仍成為了一個暗娼,甚至被抓進監獄,是傳統意義上的不得善終。在其命運軌跡中,從一開始的被一個男人引誘,到出賣色相但堅持不出賣身體,最后自暴自棄的“浪漫”地對待諸多男人。在她逐步彰顯明晰的覺醒意識背后,呈現出的卻是螺旋下沉的“西西弗斯式的命運軌跡”,其命運較其母親的命運顯得更具有悲情色彩。
從整體上看,主人公的命運也是對其母親命運的重復,兩人都是從“良家婦女”而始,由于生計不得已轉變成娼妓,正如主人公最后所說的:“女人的職業是世襲的,專門的!”兩人不是沒有過抗爭,但是在掙扎過后,由于社會背景與身份設定,象征著底層女性命運的石頭一定會落下,兩人的宿命也是一種循環與輪回。母女二人之間關于親情與人性之間的抗爭與掙扎在文中多有體現,這也是悲劇色彩的呈現之一。
四、強大的封建勢力殘余
《月牙兒》中的母女兩人之所以逐步淪為娼妓,除了家庭、個人因素所導致以外,更重要的是社會根源因素。文中,“我”和母親淪為娼妓,不是因為愛慕虛榮、貪戀金錢,而完全是想要活下去、吃飽飯。“肚子餓是最大的真理”,為了填飽肚子,為了能有一個棲身之所,母女二人不得不用盡各種辦法來為自己爭取生存的權利,直到出賣肉體,徹底沉淪。這樣的設定,表現出了底層人民生活之艱難,深刻地揭示了當時社會殘余的封建勢力的強大影響。
20世紀30年代,社會仍處于新舊更替的狀態下,風俗未曾開化,女性的權益無法保障,其中包括最基本的生存權利。“我”曾一度想擺脫命運,逃離母親,獨自在學校生活。胖校長幫助“我”,也只是為我提供了住處以及抄寫、縫補這樣零散的賺錢機會;“我”在學校里聽過同學們講,這里的女子畢業后有許多去做了姨太太、暗門子;而“我”自己用盡全力,從做苦力到出賣色相,最后出賣身體,也只是用實踐證明了婦女只有“賣肉”一條路可走。可見,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女性極度缺乏社會的認可與包容。底層女子只作為體力勞動而存在,用雙手或用身體來進行存活,她們所接受的教育全然沒有意義。
同時,文中出現的男子形象,有著深刻的內涵象征。文本中雖未明確點出故事發生時間,但根據文中出現的廢娼運動等歷史線索,推斷故事大約發生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此時五四運動已經發生,群眾思想應得到啟蒙。但是根據老舍在文本中對男性角色的描寫,我們可以從中看出封建勢力的強大殘余,當時的男性依舊有著根深蒂固的男權主義思想。母親三次婚姻的失敗,有兩次是被男子無情拋棄,“拯救式”人物的缺失并非只是老舍一時興起的創作設置,更是深刻社會現實的反映。即在根深蒂固的封建男權社會下,即使知識分子發起多次平權運動、解放運動,男子依舊視女子為附屬品,毫無責任意識與平等意識。在“我”的命運中,封建思想的荼毒更為明顯。“我”的悲劇命運,始于胖校長的侄子對我精神的奴役與束縛。女性的純真、柔弱與善良被欺騙、被玩弄,充當這種罪惡角色的正是男性的欲望和金錢。
老舍在《“五四”給了我什么》中說: “‘五四運動送給了我一雙新眼睛”,“給了我一個新的心靈,也給了我一個新的文學語言”。老舍雖未直接參與到五四運動的浪潮中,但是作為“旁觀者”,他在創作中不乏對時代革命運動的思考與批判。老舍借《月牙兒》對20世紀二三十年代強大的封建勢力殘余的社會現實進行了披露,對各類啟蒙革命進行了反思與關照,借由文中諸位女性角色揭示婦女的生存狀況與悲劇本質,對現實社會進行了總結與反饋。
五、結語
《月牙兒》以散文化的敘述方式,對主人公母女兩代人的命運做了深刻揭示。其悲劇命運的發生,是個人、社會、時代所共同造成的。在《月牙兒》中,老舍先生的創作充滿了對女性解放運動的關懷,體現了其深厚的人文主義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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