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上博簡《孔子詩論》是現在最早研究《詩經》的文論,其中第十七簡評論了《東方未明》、《將仲》、《揚之水》和《采葛》,第二十八簡評論了《相鼠》、《墻有茨》和《青蠅》。第十七簡從家庭的角度出發,整體上談論了男女之間的愛憎之情。第二十八簡從社會風氣的角度出發,表現出對流言奸邪的厭惡之情。
關鍵詞:《孔子詩論》;男女愛憎;流言奸邪;厭惡
作者簡介:孫榮躍(1996.1-),男,江蘇省響水人,延安市寶塔區延安大學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2018級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學文獻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2-0-02
作為目前最早評論《詩經》原文大義的材料,上海博物館所藏戰國竹簡《孔子詩論》具有著巨大的文獻史料參考價值。本文通過解讀竹簡、參照原文、解字析句、討論研究,力求對《孔子詩論》第五章的內容進行完整合理的解讀。作為參考,選取黃懷新先生的《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詩論>解義》作為研究的底本。
一、孔子論第十七簡
第十七簡云:《東方未明》有利。《將仲》之言,不可不韋(畏)也。《揚之水》其愛婦烈。《采葛》之愛婦[切]。
《東方未明》出自《國風·齊風》中的第五篇,原文如下:
東方未明,顛倒衣裳。顛之倒之,自公召之。
東方未晞,顛倒衣裳。倒之顛之,自公令之。
折柳樊圃,狂夫瞿瞿。不能晨夜,不夙則莫。
關于這首詩的主題,一直以來頗受爭議。一種說法是諷刺奴隸主壓榨奴隸勞動的詩,天還沒亮,便派監工站在門外催促起身工作。“折柳樊圃,狂夫瞿瞿。”指的是監工被門外的圍欄擋下進不來,瞪著一雙眼睛在那看。一種說法是諷刺國君號令不準的詩,司時的官吏報錯時間,因此君臣每日上朝時間混亂,官員們顛倒日夜趕著去上朝,以免被國君問責。“折柳樊圃,狂夫瞿瞿。”在此處指的是官員們瞪著眼睛看向報時的官吏,不敢埋怨國君,只能將不滿發泄在報時官身上。還有一種說法認為是婦女埋怨自己丈夫的詩,自己的丈夫忙于公事,早出晚歸,還不放心自己,引起自己的怨意。“折柳樊圃,狂夫瞿瞿。”反映了丈夫對妻子的防備,瞪著眼睛望向妻子。
以上三種說法都有一定的依據,關鍵的分歧點便在“公”字和“狂夫”二字的解讀上。從上面的三種觀點中可見,“公”字主要解釋為國君、奴隸主,然而奴隸主的說法并不常見,普遍的譯義當為國君或是諸侯公。這種譯法在《詩經》中也是比較普遍的。而且是“召之”、“令之”,從情感態度上,與帝王臣子的相處風格頗為接近。再觀“狂夫”,在《詩經》中亦有相似的詞語可做比較,如《詩經·鄭風·褰裳》便有“狂童”一詞,是對變心的情人的稱謂。在情感色彩上,與“狂夫”更為接近。由此可見,第三種說法中指防備心重的丈夫對自己的防備,瞪視自己,似乎更能說得通了。
了解完詩詞主旨,再觀孔子對該詩的評論“有利詞”。第三個古字,李零先生在他的《上博楚簡三篇校讀記》中解釋為(后面簡稱“李零認為”)“始”,指天未明。馬承源先生在他的《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中解釋為(后面簡稱“馬承源認為”)“詞”,利詞的意思是直言朝政失序。在上一小節的討論中,筆者更傾向于第三種說法,有利詞,作有犀利或尖利的言詞 一解似乎更能符合詩的主題。更能夠和“顛之倒之”對應上,也更能激化婦女的埋怨,在于丈夫忙于政事,作息紊亂。而李零認為:有利始,不知作何解釋,前后矛盾,難以自圓其說。
《將仲》出自《國風·鄭風》中的第二篇,該詩主題明確,是一首女子拒絕情人的詩。女子深愛著男子,卻礙于禮法的約束,不得單獨與男子私會,因此不斷叮囑。“父母之言,亦可畏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可見不可不畏也。該詩也正是成語“人言可畏”的出處,父母之言、兄弟之言、外人之言匯在一處,形成龐大的人言,這些流言蜚語,在傳統的封建禮教主導的社會里,對于女子的貞潔是相當具有破壞力的。因而《將仲》之言,不可不畏也。
《揚之水》在竹簡中并未標明出自哪一篇,但《詩經》中收錄篇名為《揚之水》的有三篇,分別收錄在《國風·王風》、《國風·唐風》、《國風·鄭風》中。觀孔子對《揚之水》的點評,與情愛有關,特別是男女之情。從這個點入手,再來看三篇詩詞中哪個是符合的便明顯許多。《王風·揚之水》講述的是一首戍卒思歸的詩,被派遣戍守的兵士,歸家遙遙無期,人民怨恨所做。從主題來看,當不是這首。《唐風·揚之水》是一首揭發、告密晉大夫潘父與曲沃恒書勾結搞政變陰謀的詩,可見,也不是這首。《鄭風·揚之水》講述的是夫將別妻,臨行對他囑咐的詩。從主題而言,當是這首。李零認為唯有《鄭風·揚之水》表現出男女相勵之意,可解為愛婦之辭。馬承源反其道而行,認為詩篇所言的愛,應為婦人之恨。故他認為應從“婦愁”的角度來看待,《王風·揚之水》或為表達婦人的離恨。在筆者看來,這種解釋未免太過牽強,《王風·揚之水》通篇并不曾提及家中有妻小,且主題明確,確是思念家鄉,思念父母,如若婦人指母親,未免有生拗之嫌,因此最符合題意的仍屬《鄭風·揚之水》。從詩詞中的“維予與女”、“維予二人”可見,丈夫對妻子的忠誠;從“無信人之言,人實迋女”、“人實不信”可見丈夫對妻子的關心呵護,愛婦之情流于言表,情感真摯強烈。
《采葛》出自《國風·王風》第八篇,全詩共三句,如下: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這是一首思念情人的詩,最后一個字缺失,黃懷信補字為“切”,細想之下,發現確實補得很妙。孔子評價《采葛》的情感,與上一首《鄭風·揚之水》頗相近,皆為愛婦之意。而詩句中男子思慕自己心愛的女子,一日不見,如隔“三日”、“三秋”、“三歲”,層層遞進,情感也愈來愈濃,迫切的心情也就愈發地體現出來。所以“切”字在此處補得很巧妙。
二、孔子論第二十八簡
第二十八簡云:[《相鼠》]言惡而不憫。《墻有茨》慎密 而不知言。《青蠅》智(知)[讒]。
《相鼠》出自《國風·鄘風》第八篇,全篇共三章,內容如下: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此篇是黃懷信先生自行補添的詩篇,原簡污損嚴重,不可得見。李零先生亦附議此觀點,認為“《詩經》之中,憎惡之情最深,無出《鄘風·相鼠》”。筆者仔細翻找《詩經》,針對孔子的評價“言惡而不憫”,排找符合其主旨的詩篇。發現卻是僅有此篇。既要言語惡毒,又要不加憐憫;既要出言詛咒,又要直白大膽。“有皮”、“有齒”、“有體”,卻又“無儀”、“無止”、“無禮”,既是如此,“不死何為?”“不死何俟?”“胡不遄死?”用老鼠比擬衛國的統治階級偷食茍安、暗昧無恥,是相當不體面的,這是人民在向帶著欺騙面具的統治階級宣泄心中的不滿與憎惡,言語毫不留情,極盡侮辱與詛咒。《相鼠》或為最符合孔子評論的詩篇,備疑待考,此處僅略作分析。
《墻有茨》出自《國風·鄘風》第二篇,這是一首人民揭露諷刺衛國統治階級 淫亂無恥的詩。全篇采用一種設問的形式,一問一答,將衛國皇家淫亂不堪、傷風敗俗的宮廷穢聞隱隱透露。“不可道”、“不可詳”、“不可讀”,只因“言之丑”、“言之長”、“言之辱”罷了。如此皇家丑聞,歷來是不能宣揚出去的,若是一不小心走漏了風聲,會招來殺身之禍。因此不管是宮廷之中,還是市井民間,都是緘口不提,始終保持小心謹慎,保守秘密。“不知言”,或者可以聯系一下《小雅·大田》中的“知言”,知言為知內心之言,不知言便是不知內心之言,言不達內心,便是不必牢記心中,有種裝糊涂的意思在里面。而“中冓之言”確實需要這樣的態度來看待:不光彩之事,就像墻上的藜蒺一樣,除不盡掃不光,罷罷罷,謹言慎行,千萬保密,別多說,也別往心里去,裝裝糊涂就算了吧。
《青蠅》收錄在《詩經·小雅》之中,這是一首斥責饞人讒言害人害國的詩。竹簡末端有污損,評語不可見,“讒”字為黃懷信先生根據篇名大義自行補添。全詩見下:
營營青蠅,止于樊。豈弟君子,無信讒言。
營營青蠅,止于棘。饞人罔極,交亂四國。
營營青蠅,止于榛。饞人罔極,構我二人。
青蠅所落之處,便是流言四起之時,先是讒君子,再者讒四國,危害屬實不小。黃懷信先生補上“讒”字,突出了讒在全詩中的中心思想地位,意在提醒小心讒言。
三、結語
孔子評《東方未明》有利詞,重點應落在籬笆之上,籬笆好比劃定了一個區域,籬笆之內是溫和的,籬笆之外是嚴厲的。這像是在提醒籬笆內外的人要注意把握尺度,達到“和”的狀態,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做到相安無事。評論“《將仲》之言,不可不畏也”,表達了人言可畏的謹慎態度。評論《揚之水》為“其愛婦烈”,堪稱男女情愛的典范,即時放在當今社會也依然具有普適的價值,也可看出家庭關系中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重要性。《采葛》則將男女異地相思之苦表現得淋漓盡致。論“《相鼠》言惡而不憫”,抓住了《相鼠》全篇的中心思想,其厭惡之情更溢于言表。論“《墻有茨》慎密而不知言”,從孔子崇尚禮的角度來看,不免失言而失禮。《青蠅》則失言更甚。
以上便是《孔子詩論》第十七簡與第二十八簡的內容解析,其中多處存在可待進一步考證研究的空間,若有機會,將進行進一步的研究。
參考文獻:
[1]馬承源.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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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零.上海楚簡三篇校讀記[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4]程俊英.詩經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