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高才
多年前,筆者到書店購買了馮天瑜的著作《中華元典精神》拜讀,并當面向先生請益。原來,馮先生著述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在海峽兩岸出版后,在海內外學界引起熱烈反響,當代哲學巨匠張岱年先生曾稱其為學界“重大貢獻”。
三十年過去了,即使是身染沉疴,經受化療的折磨,馮先生仍然孜孜矻矻,持續深入探究中國文化元典精神,而且常說常新。去年,他與弟子姚彬彬合撰的最新成果《中國文化元典十講》即是明證。
作為敘介中華文化元典的扛鼎之作,該書首先闡發了中國的哪些典籍堪稱“元典”,元典生成的歷史條件,中國元典與古希臘、希伯來和印度元典的異同關系,由此透視和而不同的中國文化特色。馮先生是“元典”一詞的創制者。自1992年起,他就引經據典,開始系統闡釋“元典”。指出,諸如始典、首典、基本之典、原典、長(zhǎng)典、正典、大典、善典、美典、上典、寶典等,均是“元典”的別稱。同時,他把公元前六世紀前后的四五百年間,稱之為人類文明史的“軸心時代”——世界上的幾個古文明區(如東地中海、南亞與東亞文明區),不約而同地創作出意蘊深遠的經典古籍,奠定了人類文明的精神基礎,這些典籍均可稱為“元典”。
同樣,馮先生也是“元典精神”的率先闡發者與踐行者。所謂“元典精神”,是指一個民族的“文化元典”所集中體現的原創性精神。這種典籍因其在該民族的歷史進程中成為生活的指針,故稱“文化元典”。諸如憂患意識、變通自強觀念、和合融通思維、民為邦本與向善好學等中華民族帶有本根性的精神資源,均可視為“中國元典精神”。
作為研究“中國文化元典精神”的開山,馮先生長期在武漢師范學院及其更名后的湖北大學、武漢大學從事中國文化史、中國近代史研究,現為武大人文社會科學資深教授,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歷史學部委員,近年其代表作結集為《馮天瑜文存》,皇皇二十卷。
自1979年開始,馮公先后在湖北大學、武漢大學組建學術團隊研究中國文化史。四十多年來,他領銜撰述的文化史論著,大抵分“文化通史”和“斷代文化史”兩大類。其文化通史著述包括《中國古文化的奧秘》、《中華文化史》、《中華文化辭典》、《中國文化史》等。在斷代文化史方面,馮先生率先推出的“中華文化元典”專著《元典:文本與闡釋》,第一次將《詩經》、《易經》、《論語》等先秦典籍稱為“中華元典”,還從文化學和文化史學角度對其作扼要的文本考查,并詮釋其在歷史長河中的“文化重演律”。在《中華元典精神》的巨著中,則著重考辨中華元典(詩、書、禮、易、春秋、論、孟、老、莊等)的生成機制與思想特征,探討中華元典精神的近代轉換,論述中華元典精神與現代化運動的相互關系。作為入選“中國人文講演叢書”的通識讀本,《中國文化元典十六講》是其對當代中國元典文化的十六個評論稿。是作以學術的普及為旨歸,以思想的撒播為內涵,以學術的講演為形式,從漢字、術語、先哲啟示、和諧之道、封建觀等諸多方面,闡述中國的元典文化,鞭辟入里,字字珠璣,彰顯出大家風范。
通覽全書,立意深遠,文筆流暢,深入淺出,不愧為一部社科普及讀物范本,其主要特點大抵有三:
第一,“元典”涵蓋面的廣闊性。自漢代形成的經學傳統,只將儒家書籍視作經典,有五經、七經、九經、十三經之傳習。這固然是不錯的,然而,除儒家典籍之外,諸子百家的典籍也頗具元典性。如《墨子》的兼愛和科學精神,《老子》的道法自然和無為無不為精義,《莊子》的超然逍遙和相對思維,《韓非子》的法不阿貴及變革精神,皆傳世不遺,理當納入元典系列。成書肇始于“軸心時代”的佛典哲思博大,兩漢以降譯傳中國,影響深遠,中國僧人又有自創(如《六祖壇經》),廣播朝野,亦當納入元典行列。尤其是《老子》雖然傳世只有五千言,但在相關西方國家的某些領域,其影響力甚至超過了孔孟之道。
第二,擴充考古成果之“元典”。百萬年的人類起源史和上萬年的人類史前文明史,主要依靠考古成果來建構。即使是有文字記載以后的文明史,也需要通過考古工作來參考、印證、豐富與完善。通觀流傳至今的元典,大多為兩漢以下傳世文獻,經歷代儒者修訂甚至改竄,不一定是先秦舊貌。而出土文獻乃入土時原書,晚近方得見天日,其原初性值得學界重視。它通過將二十世紀以來考古發掘出土的元典文本加以評介,旨在讓學界重視汲取考古成果:保護好、傳承好歷史文化遺產是對歷史負責、對人民負責、對子孫萬代負責。
第三,強化“元典”的當代價值。中國文化元典精神具有大放異彩的廣闊空間,向元典精神尋求解決現實問題的處方,是國人的既有傳統。而元典精義的近代轉換、對現代文明的啟示,尤其是一百多年的中國近代化運動中發揮持續而有力的作用,今后對現代文明還可顯示其特殊的調節功能,同時給后現代的世界文化的健康發展提供一種均衡的系統。
(馮天瑜、姚彬彬:《中國文化元典十講》,商務印書館202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