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的陳辭（組詩）

陳功

刻 章

到鋒刃上走走的想法由來已久

去年夏天，請求過一位朋友捉刀

讓名字倒著走入石頭

現在想想沒有必要，理由有仨

其一，可以確認始終葆有負面情懷的人

缺乏的不僅僅是安全感;其次

無論是歇腳店還是蓋棺定論

都可能是白紙黑字的維度

其三，對于這個名字來說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哪一刀應該深

哪一刀淺些

我有自己的反正，自己的方寸

江山社稷草木誰說都不算

贊美和責怪

贊美一座鳴叫的浩瀚

等于承認刺桐樹受益于落日

如果要區別對待螞蟻和烏托邦

請不要用懷疑的尺度衡量

正在瓦解的四邊形

我頭頂上太多空曠

多像一個月亮的窘境

那些垂首的言說，遠遠高于

一個人對屋檐的虛構

在昆蟲主張作壁上觀之前

竹籃有更大的決心拿下一口豎井

之后是石凳因此獲得永恒

再后面就有空氣中

晾起的另一類身體

不要責怪一段繩子延伸一段恐懼

不要責怪事物本身的變形和荒謬

要怪就怪我前半生

無意種下的三棵蔬菜

坐在紙票的刀刃上

過安檢才知道

任何名字都值得懷疑

為了保全一只保溫杯的清白

喝一口，再喝一口

證明什么叫相依為命

買斷自己腳下的路

這個世界對我的補償

是窗外的雨水

與玻璃的和解

群山聳起波瀾

我再次把腦袋押在肩膀上

認定站前那些招搖的官芒

才是人間的云朵

坐在紙票的刀刃上

幅員遼闊的

何止是那些蒼茫

一次次切開，一次次縫合

己亥年仲夏陪顧北兄趟過洛陽江暮色

一腳踏上南宋的石板

我在閩南的洛陽

陪顧北翻閱牡丹的蹤痕

暮色溢出江面，雨后江畔

很難判斷是哪一只鷗鳥

還是哪一塊石頭

向天際發出叩問

古榕下，此岸彼岸

當年的青衫汗水未干

趟過暮氣，不見水酒招幡

江面上來不及授命的漁火

又重新掛上水流封號

形形色色的人群

大多來自宋后

惟我哥倆擊水而歌

時而高亢時而低吟

呼嘯的紅樹林

潛藏著大海一時興起的寂靜

這條臨近干枯的海

有些石頭不適時宜，走到一起

就不再離棄

在大京

需要在霞浦的方言里

繞轉多少個彎

才能適應內心的坡度

大京也叫大金，在我想象中

應該是一味稀缺的重金屬

蔚藍、遼闊、深邃的維度

波濤、鷗鳥、木麻黃、帆船、棧道

依次成為漢語的后花園

天命之后走上沙灘

似乎找到真正的平衡

時空之外，幾枚貝殼

的確需要重新審閱

不遠處，理想主義礁石

給出的是浮沉的選擇

我不敢肯定，離開時

大海會不會發現

一粒沙的缺失

花竹村

見過竹花，沒見過花竹

但我敢肯定花竹村的花開海上

何為竹呢？第二次來到霞浦

我能不能把自己當成竹

比這個問題更為洶涌的是眼前

崳山島、縱橫嶼、割山嶼、牛頭崗

它們似乎觸手可及

卻是任何詞語所不能把握

如果非用一望無際證實博大與深沉

我更愿意體驗花竹村的濃淡相宜

在不善言辭的時間里

日出日落便是一生

頭頂上隊列整齊的鷗鳥

和身旁錯落有序的村落

更能證明天地間

任何事物都是恩賜

我所熱愛的灘涂

霞光就是一道圣旨

半月里

從假日酒店到半月里

俞昌雄并沒獨自開溜

他關心村口那棵老榕樹

我摸著祠堂前字跡難辨的斷碑

都是三百年的記憶

生命中析出的三秒

靜止在半空中

從畬族老婦人的動作上看

這個時代稀缺的古樸

是不是應該一針一線縫補

農耕文明的老物件還活著

它一眼就認出我骨子里

似曾相知的土腥味

我與王家銘說起的仰望

是一截關于竹編菜籃

構成誘惑的空氣

我賴以生存的手藝

在相對論的鉚榫

與木質結構的畬族面前

似乎有旁門左道的嫌疑

半月里的十月

理所當然成為舒筆的墨池

盡管我這樣說有些潦草

鏡像學

窗簾的溫暖并不可靠

面目已賣給涼亭

睡不著覺的鏡子

對折射這種東西心里沒底

長久以來，噴嚏

缺乏理性依據

鏡像并非踟躕

這個片面性被瞬間展開

仿佛一個缺席者

擁有摸不著的邊際

一個人獨處

往往拿自己毫無辦法

但鏡子并不這樣看

西塘相對論

天命不需要蕩氣回腸

西塘沒有必要還給西塘

同福二路明顯

不適宜用來討論一塊石頭

那些嘈雜廉價的路燈

放過每一棵行色匆匆的行道樹

西塘的月亮提供陰影

同時提供神諭

二環南路、同輝路、集賢路、梧侶路

形同攤開的棋局

那塊石頭是不是一種活眼

芒果樹、香樟樹、不知名的廟宇

在不遠處犯愁

西塘相對論

離我最近的廢品收購站

和億佳盛超市

始終要和這樣的夜晚相依為命？

陳 辭

一

從瘋人院院長手電筒里的一束光

爬上天空之后

深夜的河流

流經紙上的陽臺

我的手臂上明顯有個虛無的結疤

二

夾竹桃像別在高速公路的發夾

我享用著它的快感

不過是舊事物里飛出來的救心丸

三

雨下成虛妄的絲綢

這不是稻草人的想法

盡管雨聲里存有鑰匙

稻草人的頭顱也很難逃出去

在無人看管的屋檐下

我就是一個老瞎子

四

怎樣才能證明我就是我自己

白紙管不了黑字

我摸著屋脊

并不在乎內心的臺階

有沒有缺失

今夜，不會有人提著肝膽

前來將我領回去

五

中年的固執約等于減法詞

百科全書裝滿靈魂的裸體

我從門縫看去

白云被脫下外衣交由羊圈管理

六

午夜，是非分明的后窗

堆滿白銀，冬青沒有理由

拒絕剪刀的審美

我燒一壺水

不足以打開一把凳子的象征意義

河流變形樹木截肢

我又如何能從鏡像中

轉身或者離去

七

爬山虎開始越獄

我決定與水桶交流一下

拯救河流的經驗

探討奔波于墻體的雨水

是否化身為梯子

八

經幡講究虛空放牧

挖井養青蛙滿足于角度

作為殉道者

我患有語言的痢疾

我喉嚨里的烏鴉

點亮白天的一盞黑

九

請允許我每小時打一個結

將夜晚牢牢拴在燈下

允許我在狗吠中取一味中草藥

允許螞蟻的大腿求證

一只風車的幾何尺寸

今夜，風聲越來越緊

瘋人院大門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