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回

哆啦A夢的夢

1

下河理工科技大學位于下河市的近郊，占地約4000畝，是市里最大的一所大學，也是國內一所數一數二的理工類大學。今天正好是新生報到的日子。

很多新生出動了自己的父母甚至整個家族，興師動眾才將大包小包的行李搬入寢室，而李虹梅只是獨自一人提著大大小小厚重的行李箱艱難地搬到寢室。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自己一直跟著母親生活，母親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這也就從小培養了她獨立自主的生活能力，樣樣事情都是自己來，也習慣了。今天也不例外，母親因為單位里臨時有一個重要會議抽不開身，所以她一個人打車來到學校，鋪床單、整理衣物、打掃寢室衛生什么的，全都一個人來，她看到同寢室的其他室友將這些事情讓父母給包辦了，她們自己則坐在一旁聊天玩手機，絲毫沒有半點要去幫忙的打算;而李虹梅此時正在默默鋪著自己的床鋪，眼里頭完全沒有任何羨慕的神情，相反有些同情她們的父母。等忙完這一切之后，和同寢室的其他三位女生之間做了自我介紹，相互問了問各自的名字啊，興趣愛好什么的。這時候，有一個女生提出來一起去吃中午飯，其他女生紛紛同意，只有李虹梅說，自己有點累了，想躺在床上休息一會兒，眾人也就隨她去了。剛才還熱鬧不已的寢室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比起三五成群出去吃飯閑聊什么的，李虹梅還是更喜歡獨處。其實說累了不想去只是個借口，自己還不至于沒力氣去吃飯，只是還不習慣于一下子就和室友打成一片，雖然自己也知道這時候去吃飯是最容易增進室友感情的機會，但她就是不太想去。或許這也同父母離婚有關，才造就了自己在別人眼里一直顯得冷漠，不太合群，游離于群體之外，所以她一直以來也就沒有什么特別貼心的朋友和閨蜜。但在李虹梅心里從不覺得自己很寂寞，而是享受獨處的時光。

李虹梅躺在床上。也許是忙碌了一上午的關系，困意襲來，慢慢閉上了眼睛。等再一睜眼，發現自己居然身處在一座古堡當中，正躺在一張大得夸張的巴洛克風格的白金鑲嵌的木床上，而一看身上，則發現竟身著一套淺藍色天鵝絨晚禮服，手上戴著一副白色的上等蠶絲手套，脖子上掛著一個心形的水晶吊墜。最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似乎頂了樣什么東西，取下來一看，居然是一頂由黃金和紅寶石打造的皇冠。李虹梅心里一驚，天啊，自己活脫脫一副公主的打扮。

而離奇的事還沒完。一個手拿木杖、身穿黑袍、面容枯槁的老巫婆出現在自己面前，露出陰險的笑容，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暴露無遺。她從懷里掏出一只鮮艷無比的紅蘋果，李虹梅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只毒蘋果，但是它看上去實在是太過耀眼太過可口的樣子，她在不自覺地吞咽口水，慢慢接過了蘋果，像中了魔似的，明明心里想不要，但身體卻不受自己控制，正慢慢將蘋果送到嘴邊。這時，有個人破門而入，那人留著一頭金發，身穿白色的盔甲，手拿屠龍寶劍，徑直朝巫婆砍去。只見巫婆舉著木杖向那人一指，剎那間將對方變成一只綠色的青蛙。那青蛙跳到了床上，李虹梅嚇得將蘋果掉在了地上。巫婆一只手撿起地上的毒蘋果，另一只手又抓著青蛙，走到她面前，不懷好意地問：“你選擇吃哪一個？”

李虹梅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寢室，原來這是一場夢。重新躺回到床上，真是個亂七八糟的夢啊，頭還有點昏昏沉沉的，都是這個噩夢干的好事。突然，肚子也在不住地叫喚，終于饑餓戰勝了困意，不得不出去覓食。幸好這個點學校食堂還開著，她穿上拖鞋就朝食堂走去。到了食堂，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人，這也難怪，畢竟學校還沒開學，目前只有一些新生和研究生住在學校里，也沒看到同寢室的其他三個女生，八成她們是吃完了或者選擇到校外去吃了吧。李虹梅端著餐盤到窗口點餐，可能是去晚了的關系，發現食堂這里只提供蘋果色拉和青椒炒牛蛙，蘋果色拉還好，只是這青椒炒牛蛙，放平時也沒什么，但一聯想到剛才那個噩夢，實在是難以下咽。臉上的鄙視到怨恨再到驚恐，表情切換迅速、自然，像川劇里的變臉，瞬間就沒了胃口只想吐。李虹梅索性放下餐盤，悻悻然走出了食堂。

可沒走出幾步，肚子又開始咕咕叫了。怎么辦，要不到學校外面去找間小飯店隨便吃點？可發現出校園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到時候只怕是還沒走到小飯店，自己就要餓死在路邊了。算了，還是去學校的小賣部買碗泡面得了。誰知小賣部的卷簾門緊閉。完了，自己真的是要餓死在路邊了。一想到這，肚子咕咕叫得更厲害了。李虹梅發現自己現在是一步路也挪不動了，只好用手扶著路旁的一棵梧桐樹先緩緩，早知如此，還不如前面跟著室友一起去吃飯得了，或者就在食堂里閉著眼睛吃也行啊，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子那么難受了，可惜這世上是沒有后悔藥賣的。啊，實在是不行了，李虹梅從最初的手扶著梧桐樹，到后來用背倚靠著梧桐樹，到最后索性就一屁股坐在了梧桐樹下面。

此時，從遠處緩緩走來一個人。李虹梅因為實在太餓，一直垂著頭，沒看清對方臉。沒想到那人遞過來一只蘋果，就像剛才做的夢里一模一樣的蘋果。但此時的李虹梅哪管得上那么多，就算真是毒蘋果那也得吃。她什么都沒說，一把搶過對方手里的蘋果，也顧不上淑女的形象，張開大口，三下五除二就把手里的蘋果啃得干干凈凈。這可能是她從出生以來吃過的最好吃的蘋果，這個蘋果來得太及時了。等吃完后想抬頭說聲謝謝時，那人已經走了。李虹梅自始至終連那個人長什么樣都沒看清楚，只是依稀記得那個人拿著蘋果的右手小指的指根上有一圈白色的傷痕。

2

一周以后，學校已經開學。李虹梅是信息與計算科學系的學生，而同寢室另外三人則是文科系的學生。本來嘛，報考理工類大學的絕大部分是男生，女生在理工大學本來就屬于稀有物種，而李虹梅所在的信息與計算科學系總共也就只有三個女生，絕對是瀕危物種。其實在高三填志愿時，她填寫的第一志愿就是下河理工，這一點老師都找她談過好幾次，希望她好好想想，畢竟一個女孩子家讀理工類大學總給人怪怪的感覺，在如今的社會，學理工的女生工作并不好找，而且下河理工科技大學的理工科又是出了名的難考。可李虹梅她偏不，一直堅持己見，而且母親在填寫志愿方面一直給她絕對的自由，從不干涉女兒的選擇，所以最后，學校老師也只好隨她去了。好在李虹梅學習成績很好，一直是年級里的尖子生，也很爭氣，最后如愿以償考上了自己理想的大學。

剛開學那幾天，李虹梅滿腦子都在想那天到底是誰給的蘋果，而她知道的訊息只有兩點：第一，從對方的身形來看不出意外應該是個男生，但是這所學校里最不缺的就是男生，如果是女生反倒好找了，所以這點說了等于白說。而第二點比較關鍵了，就是那手指上的傷痕。這個可不是一般人想有就有的，以至于這幾天她看人都不看臉，就光盯著人家手指看，這就讓很多原本在她周圍對她挺有好感的男生，都覺得她不正常。本來也是，大家普遍認為會報考理工科的女生思路都有點不太尋常，久而久之，周圍的男生都對她敬而遠之。不過她倒也滿不在乎，自己雖然擁有高挑的身材，在女生里也是鶴立雞群，但她偏偏不愛打扮，還喜歡留短頭發，像個假小子。她中學時代因為中性的打扮和偏冷的性格躲過了很多男生的愛慕。

一天晚上，同寢室的幾個女生正好無聊，聊到了現在學校很多的社團正在招收新生，討論該進哪個社團。呼聲最高的是文學社和戲劇社，這兩個社團也是學校里女生參與比例最高的。躺在李虹梅上鋪的女生叫王妍，性格活潑開朗，在寢室里也就數她與李虹梅最聊得來。王妍從上鋪探下半個腦袋來，李虹梅還在想手指上的傷痕這件事，這時看到王妍的腦袋，被嚇了一跳。王妍問：“小梅，你想進哪個社團？”

李虹梅撓撓頭想了想：“我啊，哪個社團也不想進。”

這是李虹梅的心里話，自己從小學開始就不喜歡參加任何集體活動，更不要說什么社團了;而且進社團就免不了要跟人交際，想想就覺得麻煩，還是一個人自由。

“啊，那怎么行，小梅你原本就不怎么愛說話，現在可是有個現成的機會拓寬你的交友圈，在大學里，加入一個適合自己的社團對一個女生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走，我們現在就去瞧瞧。”

三個女生就這樣軟磨硬泡外加生拉硬拽，而李虹梅只能勉為其難答應下來，趕鴨子上架似地跟著她們上路去了。四個女生來到教學大樓的一樓大廳，這里燈火通明，人山人海，又吵鬧又擁擠，好像在集市。因為是女生的關系，不斷有其他社團的社員上前遞給她們傳單，還有些人站在椅子上手拿話筒和喇叭向路過的人宣傳自己的社團。剛才還明明在一起的四個人，很快就被人群給擠散了，李虹梅發現自己正孤零零隨著人群毫無目的地往前走。她一向討厭人多的地方，現在天氣本來就悶熱潮濕，這里又處于密閉不透風的空間，T恤全被汗水給弄濕了，還容易讓人揩油。現在她心里只想趕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跑到外面涼快涼快，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這時，大廳正門擠滿了人，想正面脫身幾乎不可能，于是只能向大廳另一端的走廊走去，那里人少，想出去的話最好就是從后門離開回到寢室去。李虹梅好不容易才在喧鬧的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總算是到了人煙稀少的走廊，暫時脫離了苦海。可沒想到走廊另一頭居然沒有后門，完全是條死路，難怪沒人往這里走。李虹梅獨自一人站在走廊的中間，因為是大一新生，對學校的建筑布局還沒完全熟悉，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往哪邊走都不合適。好在最后李虹梅眼尖看到靠走廊最里面的教室似乎亮著燈。里面應該有人，去問問這里的人或許知道該怎么走才能最快出去，實在不行從窗戶跳出去也行，反正這里是一樓。她敲了敲門，問道：“請問有人在里面嗎？”

沒有人回答，她又問一遍，還是沒人回答，只好打開門。進去后才發現這里根本不是什么教室，地上堆滿了雜物，李虹梅發覺自己的腳都快無處安放，看上去更像是一間倉庫，而在這間倉庫的中間位置擺放了一張生銹的課桌，課桌前擺著兩個疊著的紙板箱，就當是椅子了，上面還坐著一個人。那人面朝下正趴在課桌上睡覺呢。李虹梅想還是不打擾人家睡覺，從窗戶跳出去吧。她走到窗口，發現一樓的窗戶居然都安裝了防盜欄桿，根本不可能往外跳。在里面往外看去，自己反倒更像是被關在監獄里，莫名有些恐怖。李虹梅只能轉身離開，準備另外尋找出口，突然她發現面前那個趴著睡覺的人的右手小指上有一圈白色的傷痕。這個人莫非就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李虹梅呆在原地，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鼓足了勇氣向前走去。可剛踏出了一步，就發現好像踢到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只深褐色的癩蛤蟆。這可把李虹梅嚇得不輕，她在原地又蹦又跳，嘴里還不停嘮叨：“走開！快走開！”

而那癩蛤蟆則還在她面前又蹦又跳，樂此不疲，而剛才還趴在桌子上熟睡的男生也終于被叫喊聲給吵醒了，此時正兩手撐著臉在欣賞這滑稽可笑的一幕，嘴角還露出了微笑。這讓李虹梅看得又氣又惱，對著那男生大喊：“你還傻愣在那里干嘛？還不快來幫忙，把這只癩蛤蟆給拿走！”

那男生這才不慌不忙起身過來。他先用手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鏡，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像個老學究一樣說道：“首先，我要糾正你的錯誤，在你眼前這個兩棲動物并不是癩蛤蟆，而是一只青蛙，它們嚴格來說并不算同一種動物，就好像……”

“你給我打住，不用你來科普，我管它是癩蛤蟆還是青蛙，又或者它其實是外星生物也罷，我只要你快點把它從我眼前拿走！”李虹梅邊說邊生氣地跺腳。

那人一點也不害怕，直接徒手抓住那癩蛤蟆或者是青蛙往窗外一丟，正好從欄桿的縫隙處掉了出去。警報終于解除，李虹梅這才長吁一口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但立馬又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屁股，驚恐道：“這里不會還有其他什么奇怪的生物吧？”

“你放心好了，我保證現在這里除了你我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奇怪的生物了。”

李虹梅聽了這話心里怎么琢磨都不是個味兒，覺得話里有話。從剛才開始她就對眼前的這個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男生伸出了手以示友好，想與李虹梅握手。李虹梅下意識把手伸過去一半，又想到剛才就是這雙手抓著癩蛤蟆的，又把手給縮了回去，“算了，握手就不必了。”

說完，她仔細打量面前的這個男生。這人應該在一米八以上，四肢纖細，面容消瘦，皮膚慘白，活像一根竹竿，似乎有一個星期沒吃過飯了，嚴重營養不良。而且更夸張的是這人的頭發看上去似乎有一個月沒洗了，像頂著個鳥窩似的，歪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身披一件白大褂。她心想這人真是這里的學生嗎，怎么看都像是個變態？

就在李虹梅心里還在犯嘀咕的時候，對方突然開了口：“歡迎你加入我們科學偵探社，我當初第一眼看到你時就覺得你會加入這里，果不其然……”

“等等！”李虹梅伸手攔住了對方，“你說什么，加入？我想你誤會了，我并沒打算加入什么社團，我只是急著想怎么出去，才誤打誤撞進來的。”

那男生扶了扶眼鏡，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或許你覺得這是偶然，但其實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偶然事情的背后是必然。”

什么跟什么，這人腦子果然不太正常。這時李虹梅心里其實想走，但在走之前她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問清楚，“問你件事，那天在校園的梧桐樹下，是你給了我蘋果嗎？”

那男生笑而不語，轉身從身后的貨架上尋找著什么。李虹梅急了，“你倒是說話呀！”

終于，那人從貨架上翻出一張A4紙，抖了抖上面的灰塵，那紙上赫然印著一個醒目的標題——入社申請書。他二話不說，就把申請書交到了李虹梅的手里，“你只要把這個填了，我就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到最后，那男生什么都沒說，李虹梅稀里糊涂收下了那張《入社申請書》。等回到自己寢室時，寢室里其他三人已經熟睡了，李虹梅盯著手里的那張空白的《入社申請書》看了良久，自言自語道：“莫名其妙。”

然后把那張空白的《入社申請書》塞進抽屜，蒙頭睡覺去了。

3

第二天一早，同寢室的其他女生醒來后問起李虹梅昨晚去了哪里，于是，她就將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除了蘋果和青蛙，因為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糗事。

“哦，原來是那個科學偵探社啊，我對這個社團和社長的事還是略知一二的。”說這個話的是睡在李虹梅隔壁床位的女生，名字叫吳珊珊，因為剛在學校里交往了一個男生，比她年長一級，所以知道的事情要比其他人更多一點。

“你快說呀。”在一旁的王妍似乎要比李虹梅更著急，一直催促著吳珊珊繼續往下說。

吳珊珊清了清嗓子后說道：“聽說這個科學偵探社啊，從成立到現在人數就一直沒超過兩個人，現在好像也就只有一個人在苦苦支撐。學校有明文規定，如果一個社團在最后的申報社團截止日期前人數不足兩個的話，就會被自動取消社團資格，終止社團活動，也就是廢社。”

難怪那人一直想拉攏自己入社，原來還有這種規定。李虹梅開口問道：“那還有呢？這個社團平時有什么活動，那個社長人怎么樣啊？”

吳珊珊繼續說：“我記得那個社團現在的社長名字好像叫甄項，是這里的大二學生。巧的是他跟我男朋友是一個班級的，只是上課的時候從來沒見他來過，也不知道他平時都在干些什么，很神秘，也只有在期末考試的時候才出現，可每次考試又都是全系第一，老師也拿他沒辦法。至于說到他那個科學偵探社，真的是又神秘又邪乎，聽一些高年級的人傳言，似乎說你只要出錢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還有說他在暗地里做著不法的勾當，聽說會有不少校外人員進進出出，甚至連警察還有黑道上的人物也都找上門來好幾次了，不知道到底跟那些人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而我們學校的教務處長也一直想要取締這個社團，總之是個很危險的社團。”

“這個人是壞人嗎？聽得怎么讓人毛骨悚然。”王妍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用手擼了擼自己的手臂，“我勸你還是不要跟這種稀奇古怪的社團扯上關系為妙，小梅。”

李虹梅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這次談話下來，不但沒有解決李虹梅心里的疑惑，反而讓她更好奇了，這個科學偵探社到底是個什么來頭？

中午李虹梅獨自一人在食堂吃完飯后，在校園里散步，走著走著，竟然又不自覺地來到了昨晚那間倉庫。正猶豫要不要進去時，突然有人在自己背后說道：“嗨，你又來了。”

李虹梅趕緊回頭，果然是他，甄項。這一次突然出現在背后，這個人每次都神出鬼沒的，自己早晚要得心臟病，討厭死了。

“怎么樣，是不是想通了，終于要加入我們社團啊？”甄項興奮地問。

“才不是呢。”

“那你來干嘛？”

“我只是碰巧路過。”

“碰巧路過？這里可是教學樓里最偏僻的地方了。”

見李虹梅沒說話，甄項繼續說：“想必你心里也很好奇吧。也是，我知道科學偵探社在很多人眼里就像是個幽靈社團，很多人覺得它很神秘，在外面傳言也很多，我很多時候也是懶得解釋。要不這樣吧，我這次就破例來解答你心里的疑惑。”

“我聽別人說，這個社團要是不在學校最后的申報截止日期前再招一名社員的話，就要被廢社了，所以你急著拉我入社，是不是？”

“嗯，你消息倒蠻靈通的，確實如此。”那人歪著腦袋微微一笑，似乎對廢社的事一點也不擔心，反而對眼前的李虹梅倒更感興趣些，“你還知道些什么？”

“我還知道你的名字叫甄項，是個大二學生，而這個社團，這社團其實……”李虹梅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再繼續往下講。

“怎么不說了？我來替你說吧，這個社團一直在背地里做些不法勾當，給錢辦事，時不時會有陌生人甚至警察或者流氓找上門來，我說得對不對啊？”

李虹梅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出賣了她。甄項得意地笑了起來，“那，你真的相信這些話嗎？”

“不好說，無風不起浪，如果不是的話，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傳呢，而且教務處長似乎也很想取締這里。”

“嗯，也是。”甄項點點頭。

“這么說你是承認了？”

“唔，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這算什么回答，敷衍我嗎？”

“當然不是，你說的有一部分沒錯，只是這個解釋起來會很復雜，我想我就算說個三天三夜也解釋不清楚。要不這樣吧，與其來解釋這些捕風捉影有的沒的，浪費口舌，我倒有個提議。”甄項伸出了三根手指，“還有三天，就是最后的申報截止日了，我讓你當三天的試用會員，你親自體驗體驗，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果三天體驗下來，你覺得合適，那到時你就成為我們科學偵探社的正式社員，如果不喜歡，三天之后，科學偵探社解散，我們也一拍兩散，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好不好？”

“好，就給你三天時間。”

4

下午，李虹梅照常回到教室去上課。在上課間隙，時不時從書包里拿出那張《入社申請書》，現在又附帶另一張黑色的臨時社員卡，弄得還真像那么回事，上面還寫著三天的有效期，而第三天也正好是學校的最后申報截止日期。其實在李虹梅拿到這張臨時會員卡時，就有些后悔了，她從來沒有參加過學校組織的任何社團活動，對于老師委派的各類班干部的職位也是一律謝絕，可這次卻稀里糊涂地答應了，而且加入的還是一個謎一般的社團。她對社團的認知幾乎為零，可最后還是同意了，實在是太不可思議，她都不知道那時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就好像大腦突然短路了，被對方給洗腦了，如果再給自己一次選擇的機會，一定不會答應，可說過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這世上是沒有后悔藥賣的。

李虹梅在晚上入睡前又把《入社申請書》和臨時社團卡拿出來看一遍，最后也只能長嘆一聲，自己就好像是一個誤信詐騙集團的無知少女。好在只有三天，自己也并沒有金錢上的損失，就是浪費點時間。這次一定要多上點心，不能再被對方給牽著鼻子走，三天一過就徹底說拜拜。在如此心理安慰過后，她將《入社申請書》和臨時社團卡放到枕頭底下，呼呼大睡了。

李虹梅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森林，身上穿的還是上次那套公主的服飾，只是身上有好多地方都被鉤破了，居然是上次那個夢的延續。順便說一句，這時候李虹梅已經意識到自己是在夢中，可身不由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不知疲倦地一直走下去，或許夢都是這樣毫無意義的吧。突然一只青蛙映入眼簾，李虹梅一個踉蹌，一頭撞到樹干上，從樹上又掉落了什么東西正好砸中李虹梅的腦袋，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定睛一看，還是青蛙跟蘋果。最近不管是夢境還是現實，青蛙和蘋果出現的頻率有點高啊，這只是單純巧合嗎？只見那只青蛙跳到蘋果旁，一口咬了下去，升騰起一股紫色的煙霧，那只青蛙居然變成了甄項的模樣，手里拿著《入社申請書》，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加入社團吧，加入社團吧，加入社團吧。”

李虹梅直接扯開嗓門大叫起來，把整個寢室的人吵醒了。她趕緊解釋剛才做了個惡夢，大家安慰了她幾句才躺回到床上繼續睡覺，而李虹梅則在床上折騰了好久也難以入眠。

按照規定，李虹梅在午休時間和下午的放學時間都要去科學偵探社報到。午休時間，李虹梅來到科學偵探社的門口，低頭閉眼，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用手敲了敲門后推門而入。進門后李虹梅嚇了一跳，她記得前天晚上這里還是雜亂無章，地上到處堆著雜物，完全就是個廢棄倉庫，現在這里卻被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切井井有條，而甄項在靠近窗口的一張桌子上擺弄著什么。他看到李虹梅進來后，微微一笑，說：“歡迎光臨，你倒挺準時的，我正在煮黑咖啡，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李虹梅走上前去，仔細一看，發現在三腳架下面擺著一個燃燒的酒精燈，中間隔著一張石棉網，上面架著燒杯，燒杯里有黑色的液體不斷冒著氣泡，而在一旁放著一些試管，里面有一些咖啡色的粉末，估摸著這可能就是用咖啡豆磨成的粉，還有一只量杯里面裝滿了水。李虹梅看了以后本能地搖了搖頭，心想，從沒見過有人居然用實驗器具來煮咖啡的，這個喝了真的不會拉肚子嗎？

“太可惜了，我這咖啡可是專門為你煮的，我保證這會是你有生以來喝過的最好喝的咖啡。”

“我說，這都是你一個人打掃的？”

“嗯，是啊，我花了一天時間，畢竟來新人了，總要打掃一下才行。”甄項戴著隔熱手套拿起燒杯，將里面的黑色液體倒入一只黑色的馬克杯中，旁邊還擺放著一只空著的紅色馬克杯——至少他用來盛咖啡的杯子還算正常。甄項舉起馬克杯，晃了又晃，又聞了聞，“嗯，真香。你確定不要嗎？”

果然像甄項所說，一股濃烈的咖啡香氣直面撲來，李虹梅聞到之后確實有些心動，或許嘗嘗看也不是壞事，于是就同意來一杯嘗嘗。甄項欣然將燒杯里剩下的咖啡倒入紅色的馬克杯，又拿出一根又細又長的玻璃攪棒慢慢攪拌，“如果你要加糖的話，這里有。”甄項拿手指了指桌上擺著的一只透明玻璃瓶，里面裝滿了方糖。李虹梅放了兩顆，嘗了嘗味道，嗯，確實很不錯，雖然煮咖啡的方法有點奇怪，但味道還是挺正宗的，這的確是自己喝過的最棒的咖啡，沒有之一。

甄項邊喝咖啡邊說道：“這里以前是間化學實驗室，但后來學校建了新的化學實驗室，這里很快就被遺棄了。剛開始時這里被當成倉庫來使用，然后就成了我們科學偵探社的活動室，也算是變廢為寶。你看了是不是也嚇了一跳？”

確實，李虹梅環顧四周，有黑板，有講臺，也有課桌和實驗架，雖然都有些陳舊，但還是能看出原來實驗室的影子。

“來，請坐。”

李虹梅看了看身后靠門這邊的墻壁旁邊，居然擺放了一張茶幾和一套會客用的暗紅色綢布沙發。選了一個單人沙發坐了下來，而甄項則坐在李虹梅的對面。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反正我們現在有的是時間，你問吧。”

李虹梅放下了杯子，問道：“科學偵探社到底是干嘛的？”

甄項一只手托著腮幫，腦子里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嘴里喃喃道：“該怎么回答呢，我之前說過這個問題有點復雜呀。啊，對了，你應該有聽過‘自由科學同盟這個組織吧？”

自由科學同盟，李虹梅當然聽過。這是個近年來在世界舞臺上比較活躍的組織。起初，這是個由世界各地的科學家自發組織的非官方民間機構，目的是管制被人們濫用的科學技術理論和發明。現今世界，面臨著日益嚴峻的恐怖活動，比如越來越多的“獨狼”式恐怖襲擊。那些恐怖分子可以十分容易地運用自己學到的一些簡單科學知識和發明，進行大肆破壞，比如，運用3D打印機制作的塑料槍支輕松通過安檢;用在超市和商店里隨意可以買到的材料，去調配和制作一些毒藥或者簡易炸彈。科技進步的本來目的是為了讓人們能夠安居樂業，過上更舒適的生活，但諷刺的是，科學技術現在卻成了那些心術不正的人的幫兇。與之相比，政府的應對措施顯得捉襟見肘，罪犯越來越狡猾，要捕捉這些“獨狼”很不容易。科學門檻的降低，也就意味著犯罪成本在降低，而防御成本卻在提高，很多時候防不勝防。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全球因為恐怖襲擊和暴力犯罪死亡的人數也在不斷增長，所以一些有良知的科學家成立了自由科學同盟，嚴格限制科學技術理論和發明對民間的輸出，來避免一出出人間悲劇的發生，而近年來有越來越多的人和政府認同這個組織，使得組織越發壯大，獲得了許多國家和聯合國的支持與認同。現在世界各地都有自由科學同盟的存在，他們實施了一系列的措施和改革，也確實極大壓縮了犯罪分子的生存空間，整個人類社會的生存環境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他們的主要措施基本有三條：第一，嚴格禁止個人和團體在家里或私密地點搞科學實驗，只有被自由科學同盟認同的大學或企業與政府支持下的實驗室才能進行相關的科學實驗，而相關實驗的審批過程和材料申請也受到自由科學同盟的嚴格控制。第二，一些可能會被用到犯罪活動的產品的購買數量也會有相應限制，比如一個人只能擁有一臺電腦，如需購買新的電腦，必須上交報告說明理由，還要上交原來的電腦：如果原來電腦遺失，還需要到相關機構開相應的遺失證明，而且還會不定時對各種電子設備進行網絡監測。第三，對從事科研工作的科學家和相關人員進行嚴格篩選，還要進行考試評級，等級分別為S、A、B、C、D，S級最高，人數也最少，據說全世界加起來也不超過一千人，相應的權限也最高，越往下限制也越多，沒有通過考試的人不得進從事與科研相關的工作。違反上述規定的人輕則罰款，重則追究刑事責任。

“這個組織我當然知道，但這和科學偵探社又有什么關系呢？”

“事實上，關系可大呢。下河理工作為知名的理工類大學自然是得到自由科學同盟承認的大學，而我們這個科學偵探社同時也是自由科學同盟下面的一個分支機構。”

什么，就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幽靈社團，還有不到三天就要被廢社，居然會是自由科學同盟旗下的分支機構？這八成又是糊弄人的。這一次李虹梅說什么也不會再相信這種鬼話了。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也沒關系，我只是在講述事實罷了。”

“好吧，就算說的是真的，可你還是沒說這個社團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不要急嘛，我這才要說到重點，說到這個科學偵探社，就是運用科學的方法和技術，實際幫助在生活中有困擾的人，是一個替人排憂解難的社團，任何有困惑的人都可以到科學偵探社尋求幫助。”

“啊，什么鬼？”李虹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完全不懂對方說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嘴巴張得老大老大的。

“因為我一直堅信科學技術是給人類帶來幸福的存在。”

這下李虹梅確信科學偵探社就是大型傳銷組織無疑了。

5

自從那次中午的談話之后，李虹梅就再也沒跟甄項說過一句話，也完全沒有眼神上的交流。在她的內心深處堅信自己是上了賊船，而那個賊的神經還很不正常。要不是之前有過承諾，不想做一個沒有誠信的人，否則才不會再去那個實驗室呢。那天下午，她也是選擇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看書打發時間。在聽過了對方如此中二的發言之后已經認定對方就是個怪人，不，是個瘋子，然后也就完全不去搭理那個瘋子，與那個瘋子保持一段安全距離。而那瘋子也不知道在一旁搗鼓什么危險的東西，也完全沒有搭理李虹梅。而時間一到，李虹梅準時起身離開，連一秒鐘也不想耽擱，只留下那個瘋子繼續搗鼓。

還有兩天，再堅持兩天，我就能與這個瘋子徹底說拜拜了。到了第二天中午，李虹梅還是拿著一本書獨自一人端坐在沙發上，而甄項繼續在一旁搗鼓著，也沒有搭理李虹梅的打算。兩個就這樣井水不犯河水，都好像當對方不存在似的，直到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打破了這個頗有些微妙的氛圍。甄項停止了手上搗鼓的玩意，而李虹梅也不再看書了，都把眼睛看向門口，甄項朝門口喊了句，“請進。”

只見大門緩緩打開。李虹梅心想，沒想到除了年少無知的自己，居然還有人會主動來這種鬼地方。莫非對方也是誤入歧途？李虹梅用眼角余光掃了一眼甄項，看到他一手叉腰，臉上還有些許得意的神情，看了有點讓人不爽。回頭再看那個進門的人，是個模樣約三十歲的已婚女士。之所以知道對方已婚，是因為李虹梅在對方右手的無名指上看到一枚亮晶晶的婚戒。瓜子臉，長發披肩，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是個美女，只是這女的臉色看上去卻有點蒼白，也沒有通過化妝來修飾，穿著一身休閑的紅色運動服，顯得青春活力十足，但臉上的陰郁表情又把這股青春勁沖淡了不少。這人是學校的老師嗎？自己好像對這人完全沒有印象啊，李虹梅心想。

“來，請坐，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位女士？”

“你們好，我的名字叫郭佳玲。”

說完，那女人就坐在了李虹梅斜對面的雙人沙發上，而李虹梅卻不由自主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虹梅，愣著干嘛，快去給這位郭女士倒杯茶水。”

李虹梅心想，憑什么使喚我去？但因為有陌生人在場，也不便明說，只能對甄項使了個臉色，在心里暗自嘀咕，悻悻然去旁邊的桌子上為客人倒了杯熱水，放在茶幾上。郭女士說了聲謝謝，完全沒有喝的打算，神情有些猶豫和呆滯，看得出來確實是有心事。這時，甄項坐在李虹梅前面的位置，輕聲問道：“說吧，有什么事是我能為您做的？”

郭佳玲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嘴巴微張，最后將兩只手交替放在膝蓋上，說：“實不相瞞，我想讓你調查一下我的丈夫是否有外遇。”

李虹梅聽到這話怔了一下，而甄項則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郭佳玲用左手不停摩挲著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情況是這樣的，我和我丈夫以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不過我丈夫比我高三屆，在學校讀書的時候也從沒見過。我們是畢業以后在校友會上經朋友介紹認識的，因為專業相同所以聊得很投機，自然而然我們就開始交往，不到一年，就結婚了。婚后沒多久我就辭去了工作，當起了全職太太。我丈夫是一家上市企業的高管，工資收入還比較豐厚，起初我們的日子過得也還算不錯。”

甄項聽了以后不斷點頭示意郭女士繼續往下說。

“可是，大約是在一個星期前，發覺我丈夫有了變化，睡眠不安穩，不但如此，對我還有點冷淡，說話閃爍其詞，一直晚歸，還弄得一身酒氣。問他原因，他總說是加班和應酬，而且對我也總是板著個臉。我和他結婚那么多年，不可能看不出這些變化，所以我就在想他是不是變心了，在外面有別的女人。”

“嗯，事情大致我明白了，你有帶你丈夫的照片嗎？”

“有，你等一下。”郭佳玲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照片交到甄項手里。那是一張兩寸的免冠彩色證件照，照片雖小但拍得很清晰，里面的男子身穿一套淺灰色格子西服，系著一條紅藍相間的領帶，高顴骨，寬額頭，臉型微胖，鼻翼兩側有很深的法令紋，表情認真嚴肅，給人一副很干練可靠的樣子。

甄項收起照片，起身到實驗架上尋找著什么，沒多久，他拿出一份文件擺在郭佳玲面前，“這是一份合同，你仔細閱讀一下合同的條款，關于費用和酬勞在合同上面也有寫，先支付一筆定金，等事成之后再付尾款，要是沒有異議的話，就請在合同最后簽上您的大名。”

郭佳玲看也沒看合同，直接翻到最后一頁簽上自己的大名，看起來她對甄項是非常信任的，甄項同郭女士握了握手，“很好，不知道郭女士還有些什么要求嗎？”

“我只想盡快知道結果，越快越好。”

“嗯。”甄項思索了一會兒，“那好吧，請你明天這個時候來這里，我會把調查結果全告訴你。”

郭佳玲和李虹梅聽了之后同時怔了一下，明天就過來，只用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能調查出來？自己確實說要盡快，但真能那么快嗎？郭女士臉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來，但不一會兒，她就笑了，她沒有質疑，反而說：“果然找你來幫忙是找對了。”

臨走前，甄項塞給郭佳玲一個小盒子，又對著她輕聲耳語了幾句，說話聲實在太輕，在一旁的李虹梅一句也沒聽清楚。等郭佳玲走后，甄項不慌不忙回到自己桌子面前繼續擺弄那堆破玩意，完全沒有想出去調查的打算。而這時，李虹梅的心思全在剛才的事情上面，一個又一個問題從腦袋里不停冒出來，手里捧讀的書現在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了。不行，實在是忍不住了，她打破自己不想再跟甄項說話的心理禁錮，跑到甄項面前，開口問道：“你還向別人收錢？雖然對社團了解不多，但我可從沒聽說大學里有哪個社團是盈利性質的，你難道還要辯解自己不是收錢替人辦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我們社團從誕生到現在就從沒拿過學校一分錢的援助，所以就只能自負盈虧了。放心吧，這一點也是得到校長默許的，絕對沒有違反學校的規定。”

“那還有，替別人調查婚外情，這不就像電視電影里演的那樣應該是偵探事務所干的事嗎，關我們社團什么事？”

“你忘了嗎，我們的社團名字叫‘科學偵探社，‘偵探兩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過，這只能算是副業，‘科學才是我們社團的主業，所以‘科學在‘偵探前面，不然我們就應該叫‘偵探科學社了。這個等以后有機會再跟你慢慢細說吧。”

“我管你是偵探科學社，還是科學偵探社呢，反正在我看來就和那些個偵探事務所沒什么區別。”

甄項這次低著頭沒有說話，又回到了熟悉的沉默中。李虹梅看著甄項在自己眼前擺弄著那些科學儀器，“那你的調查呢？你不是夸下海口說明天就能調查出真相嗎，難道你現在這樣就是在調查嗎？”

甄項繼續擺弄手里的儀器，“當然不是，只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建議你現在可以先回宿舍休息待命，調查活動會在晚上展開，到那時我會通知你。”

6

去食堂吃過晚飯后，又去教室上了晚自習，最后李虹梅就回到自己的寢室，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躺在床上，腦子里翻來覆去開始想上午遇見的那個女人，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換作是誰心里都不好受，難怪看上去那么憔悴，臉色慘白。同樣身為女人，又想到對方的處境，李虹梅心里頓生憐憫，很想出一分力幫幫她。在無聊等待的期間她的目光始終盯著手機，害怕錯過任何一條信息，可甄項卻遲遲沒發來信息，最后實在困得不行，衣服也沒脫，抱著手機睡著了。

李虹梅睜開眼，發現周圍全是翩翩起舞的少男少女，耳畔響起的是旋律優美的鋼琴圓舞曲，而看看自己，一身水晶鑲邊的純白晚禮服，腳上是一雙醒目的透明水晶鞋。自己難道是灰姑娘嗎？這里是舞會嗎？為什么最近一直都在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啊？就在李虹梅心里還在犯暈時，一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士出現了，領口系著紅色蝴蝶結，頭戴一頂黑色小禮帽，將那人的身材和氣質襯托得恰到好處。當李虹梅將目光聚焦到對方的臉時，她不敢相信，居然是甄項。甄項緩緩走到李虹梅身前，禮貌地鞠了一躬，邀請她與自己共舞，李虹梅實在是無法拒絕，身體仿佛被施了魔法不受自己控制。兩人一只手握著對方的手掌，另一只手搭著對方的腰，四目相對，在音樂的引領下，開始不自覺地舞動身體。他們靠得很近，李虹梅甚至能清楚地看清對方臉上的每一個毛孔，還能感覺到那一冷一熱的鼻息，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張豐滿的嘴唇上，時間仿佛停止一般。

可惜，午夜的鐘聲響起，李虹梅突然驚醒從床上坐起，翻看手機，終于，等來了甄項發給她的信息。同時她還在回想剛才的夢，腦海中又出現了甄項的面孔。這究竟是惡夢還是美夢？而且最后還是甄項的信息把自己給叫醒了？寢室里的其余幾個女孩都還在甜美的夢鄉里——因為怕麻煩李虹梅沒有告訴她們自己在科學偵探社的事，她悄悄爬起來，關上門，獨自一人飛奔出寢室。

來到科學偵探社，李虹梅發現甄項正坐在一架鋼琴面前，這使她一下子又想起剛才夢里的琴聲，又看了看甄項的臉，想確認一下剛才在夢里夢到的到底是不是他。然后她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甄項似乎察覺到對方在看自己，問：“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啊，沒有。”李虹梅迅速扭過頭去看那架鋼琴。

奇怪，這里怎么會突然多出一架鋼琴？仔細一看，原來這不是鋼琴，它跟鋼琴外形雖然神似，但其實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它沒有琴鍵，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類似鍵盤的按鈕，而在中間位置的是一臺顯示器，上面有各種數字和圖案。李虹梅不知道這些代表著什么。

“這是什么？”

甄項露出一臉得意的笑容，“這可是我的得意發明，是我的寶貝，也是我們這次調查的王牌。我們這次的工作可全靠它了，我現在在做最后的調試工作。它的名字叫夢境檢測儀。”

李虹梅還是一臉茫然，“有什么用？”

“這用處可大呢。簡單來說，它能檢測人類做的夢，將大腦中的夢境如實反映到這臺顯示器上，厲害吧。”

“真的嗎？這聽上去怎么像是科幻電影里的情節，你確定不是在忽悠我？”

“怎么會呢，科幻電影那些是假的，而這個則是貨真價實的，這就是科學。”甄項邊解釋邊輕拍自己口中的“寶貝”。

看到李虹梅還是一臉懵逼無法理解的樣子，甄項低頭嘆了一口氣，“好吧，趁現在還有點時間，我可以跟你簡單解釋一下它的工作原理。首先，你知道人為什么會做夢嗎？”

這個問題李虹梅還真沒仔細想過，雖然自己剛才還在做夢，但在她的認知中睡覺會做夢就如同人冷了會發抖，熱了會出汗，而做夢也不過就是睡覺的附屬品罷了，就像有人睡覺會打鼾和流口水也是一樣的道理。她回答：“我覺得這些屬于人的本能范疇，無需過多解釋。”

甄項抓了抓他那雞窩頭笑著說：“真的這樣嗎？如果像你說的，只要把人身體產生的各種現象簡單籠統地歸為本能，無需多做解釋的話，那人類是無法進步的。我認為對于未知世界的探索，才是人類真正的本能。雖然目前科學界對于做夢的解釋和假說各種各樣，五花八門，不過普遍的看法是：夢是腦在做資訊處理與鞏固長期記憶時所釋放出的一些神經脈沖，就像打掃時揚起的灰塵或正被處理中的資訊流，被意識腦解讀成光怪陸離的視、聽覺所造成的。而這臺機器主要就是收集大腦發出的神經脈沖，將波長轉換成電訊號，然后通過一系列復雜操作流程，最后將采集到的抽象訊息通過分析解碼等復雜轉換……”

李虹梅打斷道：“等等，太復雜了，聽不懂，你能說人話嗎？”

甄項垂下頭無奈地說：“好吧，說得再簡單點，這就好比是一臺電視，它通過接收電視塔釋放的電視信號將畫面顯示在屏幕上，這下你聽懂了嗎？”

李虹梅皺了皺眉頭，“聽是聽懂了點，照你說的意思是，它能收集到郭佳玲丈夫的腦電波？這太扯了吧。”

“不，這一點也不扯。你還記得今天中午的時候，準確地說應該是昨天中午，你不是看到我交給對方一個盒子，還對她耳語了兩句，是嗎？”

李虹梅點點頭，甄項繼續說道：“那個盒子里裝著一顆膠囊。而我則對郭佳玲說，你丈夫不是最近一直睡不好嗎，你就告訴他這是有助于睡眠的藥，讓他喝下去。實際上，這顆膠囊里裝著一群納米級別的微型機器人，就像我剛才說的，這些機器人就是電視塔，他們會在她丈夫體內不斷收集對方釋放出的腦電波，然后將這些腦電波準確無誤地發回到這臺夢境檢測儀，最后由它將收集來的腦電波變成可以讓人看懂的具象化影像信息呈現在大屏幕上。就在剛才臨睡前，郭佳玲騙她丈夫喝下了膠囊，而夢境檢測儀也收到了信號，你看。”

在顯示器上，現在有兩只眼球在快速移動，著實有些嚇人。

“人在做夢時生理表現為眼球快速運動以及伴有夢話等，被人們廣泛認同夢發生在人淺睡眠狀態時。也就是說她丈夫已經睡著了，馬上我們就能看到他的夢境了。”

“看到夢境以后，難道我們就能知道她丈夫是不是出軌了？”

“當然。夢自古以來就被認為是一種很神秘的現象，古人也常靠夢境來解釋一些自然現象和探索人類的欲望，甚至占卜自己的未來。像我們古代的周公解夢，近點的還有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都是如此。可以這么說，在夢境里人類的表現是最真實的，最不加掩飾的，就好比是脫光了衣服，而我們就用這臺‘顯微鏡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要完全消化甄項剛才所說的話還是有點難度，夢境是人類欲望的體現，居然能像電影一樣顯示在屏幕上。這時候，李虹梅突然想到了剛才做的夢，如果說夢真的能反映真實的自己，那要怎么解釋自己的夢呢？就在李虹梅還在思索時，顯示器上開始逐漸展現出了一幅清晰的圖像。

7

盡管最近自己一直在做夢，這還是李虹梅第一次看別人的夢。只見在一間封閉的辦公室里，一名男子正伏在辦公桌前奮筆疾書，跟之前照片里一模一樣，此人正是郭佳玲的丈夫，滿臉的胡渣，敞開的衣領以及凌亂的頭發，遠比照片里顯得頹廢和邋遢。在他面前堆著比他人還要高出一大截的文件，幾乎快要碰到天花板了，還搖搖欲墜。突然一個電話打來，接起電話，他沒說一句話，只是在不住地點頭。隨后放下電話，眼睛睜得老大，上面布滿了血絲。他很快起身打開身后的窗戶，之后毫無征兆地躍出窗外。這突然的一幕把在屏幕前的李虹梅嚇了一大跳，在一旁的甄項提醒她這只是夢境，雖然如此，但給人的感覺還是非常真實。沒想到這臺機器能夠如此真實地模擬出夢境，此前對這臺機器的一切質疑都煙消云散了。

從短暫的現實再回到真實的夢境中來。那人跳下窗戶，但并沒有摔死，而是平安無事地落回到了地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繼續穿過馬路。只見馬路兩旁的汽車司機紛紛踩下急剎車，驚險地從他身體兩邊擦過，他又奇跡般絲毫未受傷，仍若無其事繼續向前走。來到一座橋上，站上欄桿，他像一名跳水運動員一樣，撲通一聲直接跳進河里。

“這怎么回事，從剛才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就一心尋死，他到底怎么了？”

“我現在馬上把剛才那通電話的聲音給調出來。”甄項迅速按下幾個按鈕，在屏幕左側馬上彈出一個黑色方框，播放著一個類似電子合成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甚至聽不出是男是女，方框里的一條白線隨著聲音的此起彼伏上下跳動，就類似于心電圖一般。

“你是一個廢物，給我去死吧。你是一個廢物，給我去死吧。”

就只有這一句話，在不停反復述說著。“他就因為這一句話，才會不停自殺，這意味著什么？”

“很難說。那通電話和這個夢都只是表象，本質上它是人們欲望的滿足。”

“難道他的欲望就是去死嗎？”

“你還不明白。打個比方，比如說我夢到自己在喝水，覺得那水的味道就像清泉一樣甘甜，醒來后發現自己真的渴了，很想喝水，你覺得這個夢意味著什么？”

李虹梅想了想之后回答：“難道不就是說明你口渴了，想喝水，所以才會做這個夢嗎？”

甄項搖搖頭：“不完全對。其實夢里有很多隱藏的信息，這需要我們自己去挖掘。比如，為什么我會夢到自己喝水，原來是那天晚上睡覺前我吃了臘肉、咸蛋等一些很咸的食品，才會在醒來后真的去喝水。所以說，回到這個男人的夢里來，我想說既然有因必有果，那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他想自殺？”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雖然這個男人在夢境里的表現看上去內心脆弱，一心只想著如何自殺，但我們并不知道他白天在現實生活中到底做了什么。你是要通過夢境來反推現實。”

甄項微微一笑，“看來你終于開竅了。”

“但是你剛才舉的例子有具體的文字描述，理解起來要容易得多，而現在要從這復雜又抽象的夢境中知道他本人的真正意圖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啊，要知道我們甚至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沒問題，即使沒有有用的信息我們也要創造出得到有用信息的條件。這就要用到這個機器的第二個功能，它能與創造夢境的本人對話。”

“對話，怎么對話？”

“你瞧好了，這就是科學的力量。”

甄項又開始用雙手迅速敲擊按鈕，就好像程序員在電腦面前編寫程式。不一會兒工夫，屏幕里夢境的場景變了，原本那人還在水里，突然就落在一塊平整的地面上，四周被大量火把給照得通紅。一架巨大的黑色天平擺在他面前，在天平的一端放著一根細長的鴕鳥羽毛，另一端空無一物。這時，在一旁的李虹梅似乎明白了什么，“這是什么，你真的可以改造夢境？”

甄項點頭說：“沒錯，現在這個夢境已經被我完全改造了，而且我們還可以直接與夢境里的那個男人對話。”

緊接著，一個身高兩米，長著黑色胡狼頭和人類身軀的巨大怪物出現在郭佳玲丈夫的面前。沒錯，這就是阿努比斯本尊，埃及神話里傳說中的死神。他手持金色神杖佇立在天平之下，表情莊嚴肅穆。這時李虹梅才意識到這個場景竟然就是埃及神話里著名的阿努比斯心臟稱重的場景。一根類似話筒的物體從機器里伸了出來，擺在甄項面前。他清了清嗓子，模仿想象中神明的聲音說道：“告訴我，凡人，你的名字叫什么？”

正常人見到這樣的場景肯定會露出恐懼的表情，更不要說還是在睡夢狀態下的人。郭佳玲丈夫跪倒在地，顫顫巍巍地說道：“鄙人叫孔亮。”這下終于知道名字了，只是怎么也沒想到是用做夢這種方式獲得的。

“很好。”

然后，阿努比斯握緊手中的神杖，抬起他那粗壯的黑色手臂連同神杖，在空中揮舞轉圈。一道金色光芒閃過，只見孔亮的左胸口突然開了一個大洞，但沒流一滴血，一顆撲通撲通活蹦亂跳的心臟被輕輕擺放在天平的一端，而在另一端則早已擺放著那根象征真理的羽毛，天平兩端位置齊平。這個場景在現實中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但在夢境中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

“很好。下面我問的話你都要如實回答，但凡說了假話，謊言會加劇你心臟的負擔，一旦心臟的重量和羽毛的重量無法平衡，天平就會發生傾斜，那你就要下地獄。”甄項又轉頭對李虹梅說，“事實上我將天平的擺動同他的心跳聯系在了一起，如果他撒謊，心跳就會加速，一加速，那天平自然就會傾斜。”好家伙，這不就是現實里的測謊儀嗎？還真虧他想得出，李虹梅心想。

孔亮聽了直搖頭，“絕對不會，我一定實話實說，絕無半點謊言。”看來孔亮雖然一心求死，但并不想去地獄。

“我問你，你為什么要自殺？”

“因為我是個廢物。”孔亮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天平兩端紋絲未動，心跳平穩，說明孔亮沒說假話。李虹梅與甄項相互看了看對方，接著甄項繼續問：“你為什么要說自己是個廢物？”

孔亮猶豫了一會兒，“說實話，我覺得自己是個很失敗的人，工作失敗、婚姻失敗、生活失敗，我的人生也完了，是個徹頭徹尾的loser。”

“這話怎么說？”

“實不相瞞，公司已經在一個星期前把我給裁了。”

天平還是紋絲未動。

“而我卻不敢跟妻子說實話，每天還像往常一樣，拿著公文包假裝去公司上班，怕被妻子看到自己的落魄樣。我現在只能去一家離家很遠的咖啡館坐著，點上一杯廉價咖啡，一坐坐一天，無所事事，虛度光陰罷了。到了晚上，也不想回家，自己又一個人去酒吧喝悶酒，我都不知道這些天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有好幾次真的想一了百了。”

被公司裁員，原來這就是在夢境里孔亮不斷自殺的真實原因。甄項繼續問道：“那我接著問你，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別的女人了？”

“女人？怎么會呢，從剛結婚的時候我就發誓要給妻子最好的生活，而我現在這種處境，又被裁員了，更不可能會去想那事。”

說這話的時候，孔亮眼里充滿了愛意，心跳也很平穩，不像是在說謊，而且天平也沒有動搖。隨即孔亮又低下了頭，“但我現在食言了，無法兌現當時的承諾，而且最近還發現我老婆可能不再愛我了。就在一個月前，她把一份《離婚協議書》擺在我面前。實不相瞞，之前我們在孩子的問題上一直有分歧，我一直想要個孩子，妻子反對，我們經常為此事產生爭執，從沒到吵架的地步。萬萬沒想到這次她索性就直接提出了離婚，說自己不想要孩子，我們老是為這事不和，時間久了，當初剛結婚時的激情也早已消失殆盡了，麻木了，心好累，跟我實在是過不下去了。但我當時堅決不肯簽，而現在我因為裁員的事，心情也很糟糕，內心開始動搖了，我不但保不住自己的工作，連老婆也快保不住了，也許這次我們的婚姻真的走到了盡頭。”

兩人聽完孔亮的回答，不約而同都選擇了沉默，最后還是李虹梅搶過話筒問：“最后一個問題，你還愛你的妻子嗎？”

“愛！”

天平自始至終不偏不倚，保持著完美的平衡。

8

調查結束后，李虹梅看了看時間已經到凌晨一點半了，而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她問甄項：“有沒有可能是孔亮在說謊呢？”

甄項堅定地回答：“不可能。如果是訓練有素的特工間諜或許還有可能在現實中做到在測謊儀面前說謊，但這是在夢里，因為夢里更多的是一種大腦潛意識的表現，人或許可以通過鍛煉及強化身體和精神，但潛意識更多是不受大腦控制的。幾乎沒人能人為控制思維，特工間諜做不到，普通人就更不可能做到了，孔亮他自然也不例外。”

確實，李虹梅也同意甄項的觀點，于是她繼續問甄項：“那你打算怎么做，把真相告訴郭佳玲嗎？”

“當然。事實上她老公確實沒有外遇，而我當初接受的委托就是調查孔亮有沒有外遇。現在事實和證據就擺在面前，我圓滿地完成了委托的任務，自然也沒有隱瞞的道理。”

用夢境來調查當事人的隱私不管是從道德還是可信度來說都值得商榷，就算把這些給撇開，還有一點讓李虹梅很擔心。她說：“明明孔亮沒有外遇，明明他還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卻遭遇了如此不幸，如果讓郭佳玲知道了真相，說不定還真有可能……”她不忍繼續說下去。

“你想說離婚是不是？”甄項毫不避諱地說，“我說我們這次的任務就是幫委托人調查出真相，然后把真相說給委托人聽。至于最后委托人如何判斷和選擇，這就不是我們的工作范疇了。而且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在當初郭佳玲把《離婚協議書》交到孔亮面前，就已經說明他們的婚姻出現了問題，我們的調查最多只能算是最后一根稻草。再說你現在說的這些，終究只是你的猜測，我也可以這樣猜想，在郭佳玲得知自己丈夫失業以后，她并不會選擇離婚而是同丈夫一起共渡難關，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總之，離不離婚是他們的私事，我們這些外人無權干涉。”

回到寢室躺在床上，李虹梅還在想甄項剛才說過的話。沒錯，甄項說的一點也沒錯，但李虹梅就是不愛聽他說的話，打心底不認同他說的每一句話。就因為正確，所以就可以在一旁什么都不管嗎？這人有點太冷漠，太不近人情了，沒有任何同情心。他雖然聰明過人，居然發明出夢境檢測儀這樣神奇的機器來，果然是個天才，只不過，自己真是無法喜歡上這個人。她就是生他的氣，他本質上就是個怪人。最后一氣之下她將《入社申請書》揉成了團，和那張體驗卡一起扔進了廢紙簍。

早上上課，李虹梅差點遲到。由于睡眠不足，在課堂上她也是哈欠連天，雖然教室里已經有一半以上的學生在做夢打瞌睡了，但她上課一直都是個認真聽講的學生，她在努力不讓自己睡著，再加上最近睡覺老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她就更不想睡了。上午的課終于撐了過去。

到了中午，李虹梅連午飯都顧不上，直奔科學偵探社而去。等到她氣喘吁吁趕到時，看到甄項依舊像往常一樣在桌上擺弄著儀器設備。見李虹梅來了，微笑著打招呼：“喲，你來啦。”

而李虹梅則撇過頭去，裝作沒聽見，獨自找了個單人沙發坐下。沒多久，有人敲門。一聽聲音，果然是郭佳玲來了，她很準時，完全按照之前約定的時間，分秒不差。李虹梅發現，郭佳玲的打扮與昨天一樣，看來因為丈夫的事已無心思打扮。

還沒來得及找沙發坐下的郭佳玲，一臉焦急甚至有些期待地詢問甄項：“調查結果怎么樣，我丈夫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了？”

甄項先不著急回答，而是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影像視頻。這段視頻就是昨晚孔亮做的夢，甄項將它拷貝在電腦里，孔亮在夢境中的表現以及自己詢問孔亮的內容也全通過電腦播放視頻的方式向郭佳玲展示出來。整個觀看過程，李虹梅一直在悄悄觀察郭佳玲，發現她全程面無表情，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這是個靠眼睛無法猜透內心真實想法的女人。

視頻結束后，郭佳玲沉默了半晌才發出聲來：“原來他真沒有外遇啊。”

不知為何，雖然郭佳玲說話語氣依舊很平靜，聽不出情緒的波動，但當一個妻子在得知自己丈夫沒有出軌，并沒有表現出很欣慰或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這不是正常人應有的反應。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看來之前孔亮說郭佳玲提出離婚的事是真的，兩人的感情確實出現了問題，婚姻關系名存實亡，李虹梅心想。

“謝謝你們的調查，你們的工作非常出色，剩下的錢款我稍后就會打入你們的賬戶，告辭了。”郭佳玲起身準備離開，這時，李虹梅想從身后叫住對方，想知道她會不會跟孔亮離婚，沒想到甄項比她快了一步，“怎么說走就走了，我剛剛才泡的上等咖啡，是特地為您準備的，味道可香了，您一定要嘗一嘗。”

說完，他將一杯香氣四溢的咖啡遞到郭佳玲的手里。郭佳玲拿著直搖頭，“不了，謝謝你的好意，我趕時間，下次吧。”邊說邊將咖啡放回到茶幾。沒想到一個沒拿穩，紅色的馬克杯掉在地上碎了，“哎呀，不好意思，我幫你收拾。”

“郭小姐不要動，小心碎片。你愣著干嘛，快點把這些碎片打掃干凈！”甄項的聲音很大，把李虹梅和郭佳玲都嚇了一跳，兩人一時都有些不知所措，一陣手忙腳亂。李虹梅趕緊去拿掃把和簸箕清理碎片，而甄項又握著郭小姐的手仔細檢查是否被碎片割傷，“你別動，郭女士，你食指給碎片割到了，這里有創可貼，我來替你處理。”

郭佳玲的手指上似乎有一道很淺的傷口，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甄項順手從口袋里拿出創可貼，撕掉包裝，趕緊給她包扎好，“好了，沒事了。”

“謝謝，實在是不好意思了，那我先告辭了。”

好了，原本李虹梅想叫住郭佳玲問個清楚，沒想到馬克杯碎了一地，還要收拾殘局，這都要怪甄項莫名其妙橫插一腳。她轉身狠狠看了甄項一眼，他又回到原來位置擺弄他的那些儀器設備去了，右手小手指上的那圈白色傷痕顯得格外刺眼。

9

晚上，去食堂吃完晚飯后，李虹梅突然接到甄項的電話，她想也沒想直接摁掉了，再也不打算回科學偵探社了，三天前被那個甄項花言巧語騙去那里傻坐了三天，又經歷了郭佳玲的事情，已經看清那個人的真面目，對那里和那個人的反感與日俱增，哪怕還有最后一個晚上，也實在不愿遵守當時的承諾了。李虹梅回到寢室，拿好換洗的衣服和沐浴用品準備去學校的公共澡堂洗個痛快。出門前，甄項又打電話過來，李虹梅一臉嫌棄地看著手機，這一次她索性把手機給關了，把手機往床上一甩，打開門，發現甄項正一臉淡定地站在門口，著實把李虹梅嚇了一跳。這個人怎么每次都這樣，這兩天自己受到驚嚇的次數要比過去一年的還多。甄項一見是李虹梅，馬上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你這是要去洗澡嗎？”

“要你管，我倒要問你，這里可是女生宿舍，你怎么隨隨便便就跑進來了？”

甄項不以為然地說：“那當然是有急事找你。我打了你好幾個電話，你都不接，我迫于無奈只好親自找上門來了。”

好一句迫于無奈，臉上的表情可一點也不無奈。李虹梅心想，毫不客氣地說：“不好意思，我實在是對貴社的理念和你的為人提不起興趣。如果你是想說入社的事那就免談了，你要是還糾纏不放的話，那我就要大聲喊非禮了。你可不要怪我無情，我想你也不想把事情給鬧大吧。”

甄項抓了抓他那頭比鳥窩還要亂的頭發，“嗯，那就算了，我本來還想跟你談談今天晚上關于調查郭佳玲的任務詳情呢，現在看來就只能我一個人去了，你去洗澡吧，不打擾了。”說完，甄項轉身離開。

“等等！”

甄項的嘴角偷偷露出一抹奸笑，等他轉過頭那抹奸笑已經無影無蹤，“怎么，你不急著洗澡去嗎？”

“你前面說，要調查郭佳玲，到底是什么情況？”

“哎呀，這樣不好吧，你剛才不是說不想聽嗎？你要是現在喊非禮，我可就真的玩完了。”

“你要是不說，我現在就讓你玩完，你信不信！”

“好好好，你別啊，我信。總之，簡單來說，我打算跟昨天一樣，用夢境檢測儀對郭佳玲進行調查。”

“真的嗎，調查什么？”

“嗯，當然是她在感情方面到底出了什么問題。詳細情況在這里不太方便說，你要是真有興趣，我們可以在去科學偵探社的路上邊走邊談，你看怎么樣？”

李虹梅無奈只好先讓甄項在下面等自己，將剛拿在手里的衣物和臉盆重新放到寢室的柜子里。她知道自己現在等于是被甄項牽著鼻子走，但對于郭佳玲的事情實在是放不下心，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不過出于面子問題，還是對甄項補了一句：“事先聲明，你說的事情要是我不同意或沒興趣，立馬轉身就走。”

在去科學偵探社的路上，甄項就跟李虹梅談起自己對于這件事的一些看法。“首先，我一直很好奇的是昨晚，還記得我們在問詢孔亮的時候，他說過，‘就在一個月前，她把一份《離婚協議書》擺在我面前。”

李虹梅點頭說：“嗯，沒錯我記得。”

“我那時就在想，她在一個月前就向自己的丈夫提出了離婚，動機是什么？還有她為什么過了一個月來找我們，真的是單純為了調查她丈夫出軌嗎，還是有別的原因。加上她今天中午的表現來看，我覺得她很有問題。總之，我覺得她身上還有很多謎值得我們去調查。”

“嗯，說的沒錯。但是你怎么對她用夢境檢測儀呢，她體內不是沒有納米機器人嗎？”

“我事先在咖啡里放了膠囊。”

“可她最后沒喝啊。”

“確實她沒喝，于是我馬上執行了備用計劃，我故意找機會讓她打翻了咖啡，割傷了她的手指，然后用創可貼進行包扎，而在那張創可貼里也藏有納米機器人。”

“原來如此，你可真行啊。可你之前不是還說，我們的任務只是調查真相，至于最后如何判斷和選擇都是委托人自己的事，你現在怎么又變卦了？”

甄項頻頻點頭，“是啊，你沒說錯，我到現在也是這么認為的。只不過，在完成了這次任務以后，郭佳玲就不再是我的委托人，我和她之間已經不存在雇傭關系了。至于接下來我想要調查什么是我的自由，跟她也沒有任何關系，我可沒有違反合同中的任何條款，我是一個有契約精神的人。”

“好啊，這些事你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

“俗話說得好，要想欺騙敵人，就要先騙過自己人。”其實甄項還有一點沒說，他之所以沒說出實情，這也是對李虹梅的一個考驗，是否真的適合科學偵探社。“我們科學偵探社可不光是一家專門調查別人隱私的偵探社，我之前就說了‘偵探只是副業，而‘科學才是我們的主業，而我一直堅信科學技術是給人類帶來幸福的存在。”

不知道為何，之前李虹梅聽到這句話，總會起雞皮疙瘩，感到這人好中二，甚至有些可笑，會同他保持距離，但這一次聽了竟然莫名覺得甄項變得高大和帥氣了不少。所以李虹梅第一次對甄項的話報以微笑。

現在他們已經來到了偵探室門口，甄項轉身對一旁的李虹梅說：“怎么樣，現在你聽完我的話以后，還想不想退出？”

“別廢話了，開始行動吧！”

甄項替李虹梅打開門，伸手并鞠躬說，“請進！”

10

偵探室里擺放的還是之前那臺夢境檢測儀，真不知道平時不用的時候，這個大家伙是藏在哪里的。甄項駕輕就熟地操作著機器，為后續接下去的工作準備著，而李虹梅這次已經能看懂一些屏幕上顯示的數據和圖像，現在就等郭佳玲入眠了。好在沒等多久，數據顯示她已經進入夢鄉，是時候開始行動了。

“你打算怎么做？”

“那還用說，當然是挖出郭佳玲內心的真實想法，她對我們還有自己老公都隱瞞了一些事情，這次要讓她全吐出來。”說完，甄項舒展一下自己的脖子、肩膀還有手指的各個部位，然后用手指按下一旁的紅色按鈕，“好了，任務開始。”

兩人看到郭佳玲正走在一條小路上，小路兩旁林立著一些梧桐樹，樹干都比較纖細，似乎是剛種下不久，而透過樹干望向更遠處，可以看到一些鱗次櫛比的建筑物，也都不算太過高大，這就是郭佳玲的夢境。李虹梅似乎認得眼前的這些場景，有些眼熟。這是哪里？李虹梅拼命思索著，然后她一下子輕輕叫了一聲：“啊，我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我們學校的校園嗎？”

甄項點點頭，“沒錯，只不過這些建筑看上去更新一些，你仔細看這個郭佳玲，也比我們白天見到的要年輕不少。”

鏡頭拉近，李虹梅睜大眼睛，果然像甄項所說，眼前的這個郭佳玲頭發要比現在長一些，臉龐反而更圓潤一點，甚至還有些嬰兒肥，膚如凝脂，滿滿的膠原蛋白，而在無名指上也沒有之前的婚戒。甄項立即對著鍵盤一陣敲擊，“這是我從學校內部網站調出的資料，你看這是郭佳玲以前的照片。”

一張郭佳玲學生時代的照片躍然出現在屏幕左下角。果然和照片里一樣，這個夢應該是郭佳玲還在讀大學時的情景，照片里的她比現實中顯得青澀許多。怎么回事，她怎么會夢到自己讀大學時的情景？

繼續往下看，發現郭佳玲來到小路盡頭的一棵梧桐樹下。這里比較隱蔽，四下無人，少女背靠著梧桐樹等了一會兒，從遠處走來一個男人，還沒等那男人走近，少女已經迫不及待撲向那男人的懷抱。這男人看起來好像是孔亮，當然他也比現在看上去要年輕不少。

“這又是怎么回事？郭佳玲自己說，她從沒在大學時遇見過孔亮，更別說談戀愛了。她說自己是在大學畢業后的一次校友聚會上遇見孔亮的。”

“首先，這只是夢境，不代表現實，現在我們看到的也不能完全把它當作是事實的依據;再來，我們也不能光聽郭佳玲的一面之詞，她說的話也未必都是真話，也許還摻雜些謊言。”接著，甄項又對著鍵盤一陣猛敲，出現了一張陌生男子的照片，男子身穿白襯衫，身材消瘦，染著一頭金發。李虹梅對著那張照片看了老半天，問道：“這是誰？”

“這是我剛剛在校內資料里調查的，這個人似乎是孔亮的同學，而他在讀大學時跟郭佳玲談了一年時間的戀愛。”

“天啊，好混亂！讓我捋一捋思路，難道在我們眼前的這個人其實不是他，而是這個男人！”

“有可能，又或許該說是這兩個人的結合體也未必。”

說來也怪，之前沒看過這張照片，李虹梅認為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年輕時的孔亮，但跟照片一對比下來，才發現這臉看起來似乎又不全是孔亮的，鼻子和眼睛很像，嘴巴和臉龐卻跟照片很像，頭發也是金色的。怎么說呢，似乎真的像甄項所說，這男人其實是兩個人的結合體。李虹梅不禁皺了皺眉，越看越別扭。

“怎么會這樣，這人到底是誰？”

“我想可能誰都不是吧，因為這是夢境的關系，現實與虛擬相結合，而這兩人可能很符合郭佳玲的審美觀。事實上，她也確實跟這兩人都交往過，所以，在郭佳玲的潛意識里可能有意或無意將兩人的身形容貌混合在一起。想到這里我還有個假設，說不定郭佳玲到現在還一直對大學時期的戀人念念不忘。”

“不會吧。”

“我還調查了一下，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就是這個男人在畢業后與郭佳玲雖然分手了，還一直保持聯系，而在郭佳玲和孔亮認識的校友會上，就是這人牽線搭橋介紹他們認識的。”

“啊，居然還有這種反轉，難道說真相其實不是孔亮有外遇，而是郭佳玲有外遇？她與前男友藕斷絲連，為了跟舊情人重續前緣，才跟現在的丈夫提出了離婚不成？”

這時，夢境里的場景發生了變化。這一次變成了婚禮現場，郭佳玲和孔亮分別穿著潔白的婚紗和禮服在眾多親朋好友面前莊重地宣讀著愛情誓言。

主持人首先對新郎說：“孔亮先生，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順境還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傷，你都愿意娶郭佳玲小姐作為你的妻子嗎？”

孔亮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回答道：“我愿意。”

主持人又轉向新娘：“郭佳玲小姐，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順境還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傷、你都愿意嫁給孔亮先生作為你的丈夫嗎？”

郭佳玲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此時，婚禮的氣氛突然變得安靜下來，甚至有些冰冷和詭異，連新郎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大家在等待新娘發言。

新娘突然抓起話筒大聲說道：“我不愿意！”

隨后兩旁的音箱發出一長串刺耳的尖叫聲，所有人露出驚恐和不解的神情。新娘丟下話筒，雙手拎起拖在地上的白色長裙，迅速逃離婚禮現場。之后場景再次變化，這次是在客廳里，孔亮和郭佳玲兩人神情嚴峻，李虹梅發現此時他們的外貌與現在現實中的外貌是一模一樣。郭佳玲將一份文件放在孔亮面前，而孔亮連看都沒看一眼，一把將文件撕個稀巴爛，把碎紙片撒向空中，室內像落下了漫天白雪。房間里感受不到寒冷，但充滿憤怒。然后孔亮聲嘶力竭地吼道：“我說了，我絕不會簽的！”

這就是孔亮之前所說，一個月前郭佳玲跟自己第一次提出離婚時的場景。而此時的郭佳玲顯得比孔亮還要憤怒，她雙手猛拍桌面，齜牙咧嘴，同樣怒吼道：“你必須給我簽，這個婚必須離，我現在一刻也無法同你在一起生活！”

然而，丈夫的身體開始顫抖，似乎一下子軟弱了下來，他祈求道：“為什么，是我做錯了什么嗎？如果有，我肯定改，我只求你不要和我離婚，我愛你，老婆。”說到最后，孔亮流下了眼淚。

而郭佳玲還是一臉憤怒，“不行，你不管說什么，這個婚離定了，我跟你不可能再繼續過日子了，你聽明白了沒有！”

“你難道還對他有感情，你難道還對他依依不舍？”

此時，郭佳玲迅速走到孔亮面前，她目露兇光，雙手緊緊掐住了孔亮的脖子。

11

孔亮的臉色由青變紫，正往灰白色漸漸過渡。看來郭佳玲是真的想殺死自己的丈夫，哪怕這只是在做夢。這是有多大的仇恨在啊，而李虹梅也只能看著干著急，在一旁的甄項反倒一臉從容，雖然這一切看似很真實，可畢竟這只是一場夢。也許，在每個人的夢里都存在著一個想殺卻總也殺不了的人，只有在夢里才能實現自己的心愿。最后，甄項又在鍵盤上敲擊著什么，夢境又開始產生了變化。這個場景李虹梅很熟悉，他們又來到了阿努比斯的天平之下。

看到郭佳玲一臉懵懂的樣子，由甄項扮演的阿努比斯對郭佳玲說道：“我是死神阿努比斯，我現在要對你進行審問，你要如實交代，聽明白沒？”

與之前孔亮的表現截然相反，郭佳玲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上一秒鐘還在試圖掐死自己的丈夫，而現在面前站著一位死神，她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是恐懼還是無畏又或者代表其他什么，讓人無法看透。總之，審問開始。

“我問你，你為什么要跟你丈夫孔亮離婚？”

“因為我后悔認識他，后悔與他結婚，我現在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才能跟他離婚，這是我目前最大也是最迫切的心愿。”

天平還是老樣子，紋絲未動，郭佳玲的表情也是一臉平靜，完全看不出有說謊的跡象。明明她的丈夫很愛她，可她的內心卻一點也不為所動，鐵石心腸。這人真的有那么討厭自己的丈夫嗎？他們可是在一起朝夕相處了五年時間，莫非真的只需五年的時間就能讓一對曾經恩愛有加的夫妻變成今天這步田地？

“那原因呢，你丈夫到底做了什么，讓你如此討厭呢？你是不是跟大學時的前男友舊情復燃了，所以才決定跟孔亮離婚的？”

一陣沉默，郭佳玲一抬頭，留下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說：“我拒絕回答。”

什么？拒絕回答，這太不可思議了！實際上，自甄項開始使用夢境檢測儀對使用對象提問，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拒絕回答問題，因為不管在現實中是多么堅強的人，在夢境里人的內心都是比較脆弱和無助的，人在這個時候的潛意識是發散的，也更容易誘導，說難聽點，甄項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只要稍微改變一下夢境，設下個套路，這個作用有點類似于吐真劑的效果，即便是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工或者間諜，也未必能夠做到這一點。而甄項設計的這個場景更是加強版的吐真劑，屢試不爽。睡覺時心靈是敞開的，整個人的身心完全處于松弛狀態，且警惕性是最差的，毫無戒心與防備，基本很難做到抗拒，所以歷史上很多名人政要的刺殺都是放在夜晚，等目標睡著以后再動手成功率是最高的，這個道理是一樣的。而郭佳玲居然能在熟睡時做到了常人所做不到的。一時間，甄項也被郭佳玲的回答給鎮住了，打亂了原先的計劃，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這也是李虹梅第一次看到甄項的窘樣。

不過好在甄項做了幾次深呼吸，迅速調整一下，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他繼續提問：“你知道你拒絕回答我的問題，很有可能會下地獄。”甄項這是在恐嚇郭佳玲，他試圖在對方強大的心理防線面前尋找突破口。

可對方依舊不為所動，“下地獄就下地獄，反正早晚都要死，我根本就不在乎死后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如果真可以讓我跟他離婚，下地獄又有何妨。”

看來單純的恐嚇完全沒用。甄項打開一個玻璃罩子，里面有一個黃色的旋鈕。

“這是什么？”

“這是腦電波加強裝置，旋轉這個按鈕，可以加強控制，弱化對方的潛意識，能更容易使對方屈服。當然凡事都有兩面性，這個使用時間過長或者頻繁使用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損傷，本來我是不打算用的，現在看來不用不行了。你放心，我有分寸，會控制好使用力度，盡量不對郭佳玲造成沒必要的損傷。”

說完甄項將旋鈕順時針旋轉，只見郭佳玲跪倒在地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怎么樣，你現在感受到了痛苦沒有？只要你說出真相，我就放過你。”

郭佳玲顫顫巍巍回答道：“真相就是我恨他，恨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我受夠了這一切，我想離開他，永遠！他和我在一起是不會有結果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和他注定無法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必須有一個要走，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為此讓我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天平紋絲未動，說明郭佳玲說的全是真的。這一次連甄項都驚呆了，但他還是不認輸，“我不信。”于是他又旋動了旋鈕。在一旁的李虹梅伸手阻止他，“不行，你再繼續下去，會對她造成傷害的。”

郭佳玲的表情比剛才更痛苦了，時而嗔笑時而哭泣，情緒也極為不穩定，而整個夢境也變得極其不穩定，地面產生了極為強大的震動，就好像發生了大地震。“我為了與他離婚，甚至請人專門調查他有沒有外遇，雖然結果證明他沒有，但我和他之間不管有沒有第三者存在，結果都一樣，我倆作為夫妻的緣分已盡。好在調查也不全是沒有用，他居然隱瞞了自己已被公司裁員，總算是讓我抓到了把柄，我要好好利用這個，威脅他跟我離婚。我會嘲笑他是個沒用的男人，逼他，我就是死也要他在離婚書上簽下名字，我發誓！”

郭佳玲歇斯底里地叫喊，忽然轟的一聲巨響，天搖地動，整個大地在顫抖，天空也在撕扯，天平終于動搖了，這還是李虹梅第一次見到天平動了，隨后整個夢境開始坍塌，地面變得四分五裂，最后屏幕變成一團黑，機器里面冒出一股青煙。甄項狠狠踹了機器一腳，顯得有些狼狽。

“她醒了，機器也過載了，現在情況十萬火急，我懷疑郭佳玲很有可能正準備動手謀殺自己的丈夫。”

“那我們報警吧。”

“沒用的，警察不會相信我們所說的，再說機器也壞了，視頻也調不出來。”

“那我們該怎么辦？”

“時間緊迫，以免發生悲劇，我們現在就趕去郭佳玲家，希望還來得及。”

12

甄項先讓李虹梅在校門口等著，自己還要做些準備，隨后就來。李虹梅獨自一人站在門口，心里還想著剛才看到的夢境，心情很復雜。夢雖然是虛假的，但看上去卻又如此真實;感情似乎是真切的，可又經過各種偽裝。當所有這些元素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混雜在一起，就算你擁有孫悟空的火眼金睛，也未必能看穿事物的真相，到頭來你還是得去找當事人當面對質。這是不是意味著今天的調查很失敗呢。李虹梅抬頭看了看夜空，今晚是月圓之夜，月亮又大又圓。滿月本是象征著家人團聚，一家人其樂融融，此刻卻有一片烏云飄來，偏要不解風情地蓋在月亮之上，破壞了月亮的圓滿，使得原本皎白的月光也黯淡了許多。眼下又有一對夫妻正吵著要離婚，甚至可能付出血的代價，真是應了那句：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如今這個社會離婚率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的人選擇晚婚甚至不婚，這早已不是一件稀奇事。父母也是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在離婚中受傷害最大的始終是孩子，這一點李虹梅心里是再清楚不過了，好在郭佳玲和孔亮兩人并沒有小孩。在李虹梅心里還是希望他們夫妻倆能心平氣和坐下來好好談談，就算真要離，也最好是好聚好散的那種。

“嘀嘀！”

李虹梅回頭一看，是一輛藍色的跑車向自己駛來，甄項坐在駕駛室里，“快上車。”

“這車是你的？”

“嗯，自己改裝的，四輪驅動，V8發動機，260匹馬力。”

“地址你查到了？”

“當然。”

對于能夠輕松黑進校園內部網絡的甄項來說，查詢郭佳玲的住址想必也是小菜一碟。李虹梅上了車。因為是跑車，車廂內部空間狹小，一共也就兩個座位。說實話這是李虹梅第一次坐這種車。隨著人們環境保護意識的增強以及技術的進步，現在市面上絕大多數的車是電動車，而且還是無人駕駛，這種燒汽油不環保且人工駕駛的車輛是真的越來越少了，而像甄項這種技術宅居然沒有選擇科技含量更高的車輛，讓李虹梅覺得很奇怪。

就在李虹梅系上安全帶之后，甄項發動引擎時，李虹梅就開始后悔選擇上車了。車子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飛馳在空曠的街道上，李虹梅感到自己的腎上腺素飆升，背部被緊緊壓在椅背上，動彈不得。

“怎么樣，感受到了推背感沒有？”

“什么推背感，我只體會到了沙丁魚罐頭的滋味。”李虹梅剛開口吐槽，突然一個右轉彎又把她瞬間壓到右側車窗上，整張臉都變形了，鼻子也被撞疼了，要是自己沒有系安全帶，鐵定整個人要飛出去。李虹梅哭訴說，“快停車，我要下車！”

“來不及了，現在我們是在同時間賽跑，晚到一秒鐘，都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

李虹梅全身發抖，不停冒冷汗，心想，現在這里發生的一切才是最可怕的，本來是去救人的，但現在我覺得自己才是需要被救的那個人啊。她欲哭無淚，整個胃翻江倒海，一股洪荒之力要把胃里的一切傾倒而出。

甄項看李虹梅的臉色不太好，警告說：“喂，你沒事吧？可要挺住啊，我們馬上就到了！千萬不要吐在我車上，很難洗的，聽到了沒有！”

最后，車停了，李虹梅也吐完了。她迅速下了車，雙腳一落地，才感覺整個人踏實了下來，而甄項一臉鄙視的樣子。李虹梅用力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好讓自己緩過來。一旁的甄項嚴肅地說：“如果待會兒我們敲門沒有人回答的話，我們就破門而入。”

兩個人進入大樓公寓。郭佳玲住在11樓，甄項按下11樓的電梯按鈕。在轎廂里他倆互不說話，甄項面對著電梯門一言不發，而李虹梅站在甄項身后，也看不見對方表情，眼睛只好盯著顯示樓層的顯示屏，感覺自己的心跳和血壓隨著樓層上升在不斷上升。最后等到數字顯示“11”時，電梯門打開。兩人匆匆來到門口，甄項按響了門鈴，沒人應答。又按了一次，還是沒人應答。這次，甄項開始用力敲門，鐵門被敲得叮當亂響，“請問郭佳玲在家嗎？”

還是沒人應門。甄項向李虹梅點點頭，李虹梅往后退，甄項從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型的圓盤。

“這又是什么？”

“你瞧好了。”

只見甄項將這小玩意吸附在靠近門把手處的縫隙這里，然后看到圓盤上亮起了紅色的燈光，緊接著一聲悶響和一陣青煙，門自動打開了。好家伙，原來是專門用來破門的，準備還真周全。兩人順利闖進了房屋，粗略掃了一眼房子，是普通的兩室一廳房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開放式廚房和餐廳，都沒有人，也沒發現有打過的痕跡，刀具和碗筷擺放得整整齊齊。

接著來到一個門半開的房間，甄項朝縫隙望進去，里面有書架、寫字臺、臺燈和電腦，看擺設這應該是書房，里面也沒有人。又來到另一個房間，這應該就是他們的臥室，房門緊閉。聽不到任何動靜。甄項輕輕轉動門把手，發現沒有上鎖，他們屏住呼吸，慢慢打開門，結果里面沒有人，床單和被子有睡過的痕跡，很明顯就是在不久前留下的，但人不見了。不過好在也沒看見血跡或尸體之類的東西，他們也是稍微松了口氣，不過腦子里的那根弦還緊繃著。最后他們來到客廳，似乎聽見陽臺那邊有細微的說話聲。于是，他們悄悄來到陽臺門口，發現通向陽臺的門和窗都開著，窗簾隨著夜晚的風飄蕩著。厚厚的不停搖擺的窗簾布遮擋住了兩個人的大部分視線，不過透過月光，還是依稀可以分辨出有兩個若隱若現的身影。

悄悄往陽臺方向靠近，而夜晚的風似乎也叫囂得厲害了，窗簾舞動得也更厲害了，晃眼晃得厲害，很是頭疼，好比是一個不識趣的熊孩子圍著父母不停搗亂轉圈。甄項伸手示意身旁的李虹梅先不要動，等自己發令。

甄項又調整了一下呼吸，此時隨風飄來了一股淡淡的女士香水味，一聞就知道是高檔香水。不但如此，隨風一起飄過來的，還有兩人的說話聲。

“對不起，這么晚把你吵醒了。”

“什么話，我們是夫妻，有什么吵不吵的。”

“那倒是，平時你的鼾聲也總是讓我睡不著覺。”

“哎，有嗎？可能是我最近上班太累的關系吧，我以后會注意的。”

隨后是一陣意味深長的停頓，此時只能聽到高樓屋外大風越發猛烈的叫囂聲。

“不要再騙我了，我都知道了。”

男的沒有說話，女的繼續說：“你的工作早沒了，我不說破，就是看你還想瞞我多久。”

“哦，這樣啊。我不是有意想騙你的，我只是不想讓你為我擔心。”

“那你就能騙我嗎，這只是你們男人的借口。”

“我知道是我不對，只是想等我找到新工作以后，再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不會有下次了。”

“少自以為是了，你就是大男子主義，自私自利，你從沒把我當自己人看待。”

“那你想要怎樣才會原諒我？”

“原諒？我為什么要原諒你？你知道我可是鐵了心要跟你離婚。真要我原諒的話，你就趕緊把《離婚協議書》給簽了，我就原諒你。”

“不行，只有這點我實在是辦不到。佳玲我到底做錯了什么，你非要這么對我？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我記得當初你很善解人意，對我也非常體貼，你現在怎么變成這樣了？”

“不要跟我說以前，人都是會變的，你也在變。你當初那時也說要養我一輩子，要我把工作給辭了，我聽了你的話，但現在呢？你自己連工作都沒了，錢也沒了。房貸怎么辦？車貸怎么辦？還憑什么養我？憑什么不讓我走！”

“我說過了，工作我還能再找，我有手有腳，有工作經驗，不怕找不到工作，找到新工作后錢就不是問題了，我依舊會繼續養你一輩子。我愛你老婆，只有這一點是不會變的，你真的不再給我個機會嗎？”

“不行。我給過你很多機會，是你自己不珍惜，我也不會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了。我早已經想通了，你愛我，但我不愛你了，不管你今天是簽還是不簽，我明天都會搬出去住。我之后會請律師跟你談離婚的事，你好自為之吧。等到你什么時候想通了，答應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我們再聯系吧。不要再執迷不悟了，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不可能了！就讓我們彼此重新開始各自的生活，求你放過我好不好？”

講到這里時，雖然有窗簾遮擋，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從兩人的對話來看，郭佳玲對于離婚的事堅定不移，是個冷酷甚至絕情的女人。李虹梅再也忍不住了，而甄項原本想伸手制止發現太遲了，最后也只能用手抓了抓自己的雞窩頭，頭發變得更加凌亂了。

“郭女士，你丈夫明明那么愛你，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孔亮和郭佳玲原本看著陽臺外面，聽見有人從背后沖過來，立馬轉過身。對于家里突然闖進來兩個陌生人，孔亮上前一步，郭佳玲抓了抓孔亮的衣袖，顯然是受到了驚嚇。

“你們是誰？我要報警了，怎么擅自闖到我家里來？”孔亮有些生氣地問道。

“不好意思！初次見面，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們是科學偵探社的。你太太曾經委托我們來調查你的情況。”

“啊，我在上學的時候聽過這個社團，沒想到這個社團還在啊。”

“郭佳玲女士，可能在這里問這個問題有點不妥，但我還是想知道你跟你以前談的男朋友是不是還保持聯系啊？”

“是不是又有什么關系呢？”

這時候，孔亮扭頭用顫抖的聲音質問妻子，“什么，你不但不信任我，派外人查我，你自己還跟那人有來往？你不是說你們已經沒聯系了嗎，這個才是你想要離婚的真正原因，是嗎？”

“沒錯，非要我把話說的那么明白嗎？我早就說過，我跟你是一天一個小時一分鐘乃至一秒鐘都無法生活在一起，我們夫妻的緣分已盡，求求你松手吧，離婚，給我也給你一個解脫！何苦要為難彼此呢？讓大家下不來臺。”

孔亮做了一個深呼吸，擤了擤鼻子，似乎終于想明白了，然后快步走向臥室，又快步來到客廳，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和一支鋼筆。沒錯，那份文件就是《離婚協議書》。孔亮終于下定了決心。

“你就是想讓我把這個給簽了是吧？我這就了了你的心愿。”

“等等，孔先生！”甄項死死抓著孔亮的右手，不讓對方簽字。在一旁的郭佳玲和李虹梅都看呆了。

“你放手！”孔亮一用力掙脫了甄項的糾纏，手里的鋼筆也因為這用力一甩，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墨水痕跡，在昏暗的客廳里看起來就像是一條血跡，只不過是黑色的而已。而甄項因為對方的蠻力似乎把手指給弄傷了，緊緊捂著原本就有傷的右手小指，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沒事吧？”李虹梅立馬上前安慰道。

“小意思，我沒事。”甄項忍住疼痛，表情恢復了正常，對著孔亮喊道，“你先不要簽字，孔先生，我現在終于知道郭佳玲想跟你離婚的真相了。”

孔亮聽到這句話后，身體仿佛被閃電擊中一般，整個人呆住了，眼睛睜得老大，右手懸空停留在《離婚協議書》上方，只有手里的鋼筆，筆尖一點一滴滲透著黑色的墨水，《離婚協議書》被染上了一團團不規則的漆黑的墨水印記。

13

整個客廳現在陷入沉默的漩渦之中，大家耐心等待著甄項揭曉最后的謎底，而甄項又開始用手抓自己的雞窩頭，這是他思考時都會做的習慣性動作。他坐到沙發上，終于開口說話：“下面說的都是我基于這次事件調查取證得到的一些推理，你們可以進行反駁和補充，盡管提出自己的意見，我們一起討論，這都沒問題。”

其余三人豎耳聆聽，準備聽聽甄項的推理到底是什么。

“首先我要說的是，郭佳玲你對自己的丈夫和我們倆有事隱瞞。到底隱瞞了什么我們那時并不知道，即使我們在夢境里對你進行測謊盤問，你的潛意識還是在頑強抗拒，結果還是一無所獲。這還是我第一次遇見像你這種人，老實說，我那時有點亂了分寸，甚至產生了一種挫敗感，讓我有些喪氣并失去了冷靜。不過好在我和李虹梅都沒放棄，我們在很短的時間內根據你的夢境推測出你后悔了，你后悔認識你老公，后悔跟他結婚。”

郭佳玲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聆聽著甄項的推理。甄項繼續往下說，“從在夢里你遇上大學時的戀人來看，我們猜測你可能對對方還無法忘懷，加上在現實生活中你與丈夫會因為一些瑣事發生爭吵，比如關于孩子的問題，你可能與你的老情人舊情復燃，所以急著離婚。又從你夢中激動到要殺人的表現來看，我們大膽猜測你很有可能在預謀如何殺掉你的丈夫。”

孔亮聽到后目瞪口呆。他萬萬沒想到朝夕相處妻子居然想殺掉自己，這太可怕了。郭佳玲此時反倒顯得很從容，她雙手抱胸，開口道：“那你想怎樣，大偵探？是想根據夢境的調查向警方告發我想謀殺自己的丈夫嗎？”

甄項搖搖頭，“當然不是。我知道警方不會相信我說的話，除非我有事實依據。而關于夢境的調查原本就是很模糊的，這是一種模棱兩可的存在，再怎么說夢境這種東西是不能當作證據的，充其量也只能當作一種輔助的調查手段，打打擦邊球，偷窺一下個人隱私也就罷了。說到底，這只是我們的猜測，毫無證據。其實在這一路驅車趕來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這個猜測準確嗎？事實確實如此嗎？自己會不會漏看了什么？”

“我和李虹梅那時都相信你要殺掉自己的丈夫，為此我們不惜冒險深夜驅車來到你的住處，還擅自破門而入來阻止想象中的犯罪。但直到我來到現場，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為什么呢？第一個讓我產生懷疑的是你身上的香水味道。在白天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并沒有噴香水。而現在為什么會有香水味呢？一個都要同丈夫離婚的人，為什么要特意在自己討厭的人面前去噴香水呢？”

“哼，我噴香水可能是剛去見過自己的舊情人呢。”

“呵呵，是有這可能性。不過如果真的如此，正常人不是應該會把身上的香水味徹底清除掉嗎，何必那么招搖？所以我認為你其實是為你丈夫噴的香水，你心里還是一直在乎你丈夫的。”

郭佳玲沒有反駁。“當然這只是讓我產生懷疑的一點。”

甄項看了一眼李虹梅，對她說。

“前面說了對于夢境的調查挫敗讓我變得不冷靜，無法靜心思考，是你一時沖動沖進陽臺，那一霎讓我真正徹底冷靜了下來，看清了事實真相。我在那個瞬間看到了郭佳玲因為突然受到驚嚇，不自覺地伸手去抓她丈夫的衣袖。這種在一瞬間做出的反應是無法偽裝的，這一方面充分表明了她對丈夫的依戀和下意識地尋求保護，他們兩人是有感情的，絕不像夢里反映的那樣水火不容。另一方面也從側面說明了她并沒有受過專業的心理方面的訓練。她不是演員，也不是特工，既然她在現實中都沒能掩蓋住下意識的行為，那么為什么在難度更高的夢境之中反而要掩飾自己呢，我得到的結論是，她并沒有掩蓋，是我們以為她一直在掩蓋什么。而說到偽裝，我的腦海里一直縈繞著弗洛伊德說過的話，夢是有偽裝的。這句話在我腦海中的印象越深刻，她的夢偽裝性越強，我就陷得越深，這使我走進了死胡同。”

“你的意思是我們的調查方向錯了？”

“嗯，沒錯。其實是我們過分解讀了郭佳玲的夢，出現了盲點，所以才遲遲調查不出真相。”

郭佳玲依舊沒有反駁，而孔亮則張著嘴聽甄項繼續往下說。“你的夢恰恰沒有任何掩飾，反而帶有很強的欺騙性。這個聽起來似乎有些繞口，事實就是你的夢境從側面完美地把你的欲望給偽裝了起來，也把我跟李虹梅都帶偏了。還記得在夢里我曾經問你離婚的原因，你當時似笑非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我和李虹梅當時都驚呆了，以為是你的潛意識在抗拒，為此我不惜動用一些強硬手段。后來我想這并不是你的潛意識在抗拒我，而是對你來說這根本就不算個問題，所以你才拒絕回答我們的提問，拒絕回答的本身其實就已經在回答這個問題了。因為你丈夫根本沒做什么，而你其實也沒有跟所謂的舊情人藕斷絲連，這是個無需回答的問題。是我們主觀上先入為主的錯誤認識，對你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才使得你能夠輕松拒絕。后來我不甘心，甚至不惜對你用了腦電波加強裝置，你才開口回答說出那段看似義憤填膺與自己丈夫不共戴天的決裂之詞，可更神奇的是，那時天平沒動，說明這是你的真心話，我們又被迷惑住了。也就是這段話才讓我真正錯誤地認為你心里真的是想殺掉丈夫，其實這段話表面上看好像是說你與丈夫勢不兩立，但回過頭去細想，我那時真是傻透了，答案其實很明顯，也難怪，我這人本來就缺乏戀愛經驗，對這種話也理解得很蒼白。現在仔細品讀里面的每個字，盡管有些含蓄和內斂，這段話其實是你對丈夫的告白。如果我的推理沒錯，你心里很清楚，要死的那個人是你自己，對不對？”

“不要再說了！”郭佳玲第一次打斷了甄項的推理。她整個人在發抖，似乎在害怕甄項，害怕自己的秘密被揭露。

“郭女士，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難處，但請不要欺騙我們了，也不要再欺騙自己的感情，更不要欺騙眼前這個深深愛著你的糊涂丈夫了。你之所以不肯說出原因，就跟你丈夫不肯告訴他失業是一樣的，你們的心里都在為彼此著想，一直深愛著對方。”

郭佳玲一下子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她心里的最后那道防線終于崩潰了。孔亮見了趕緊上前扶起妻子，全然忘了前一秒鐘自己還打算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他不斷安慰她，“不要哭了，我還是聽得一頭霧水，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答應以后不再有任何事情隱瞞你，你也把實情全說出來，好不好，老婆？”說到情深處，孔亮的眼里也掛上了淚水。

在一旁的甄項和李虹梅心里也不好受。郭佳玲平復了以后，輕輕搖著頭并緩緩開口道：“好了，好了，我就把真相全說出來吧。大約在一個半月前，我突然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偶爾會肚子疼。開始也沒多想，以為只是單純吃壞了肚子，但后來腹痛的頻率越來越高，甚至還出現嘔血，我這才開始慌了。于是瞞著你，一個人悄悄去了醫院，檢查出來是胃癌中晚期，淋巴瘤開始擴散了。那天晚上我一整晚沒睡著，想了很多事情，想為什么老天爺這么對我，但想得最多的還是該怎么對你說，你該怎么辦。經過了一晚上的思考和掙扎，我決定一個人扛，鐵了心要跟你唱白臉，就是跟你離婚。我要你恨我，最好馬上忘了我。這種苦一個人受就可以了，絕不能連累你，這對我們兩個人都好。但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提離婚的事，以我這么多年對你的了解，如果實話實說你肯定不會同意的。果然，一個月前我試著把《離婚協議書》擺在你面前，想以感情不和為借口讓你簽字，你死活不肯簽。在我尋思該怎么才能讓你簽字時，一個星期前我開始察覺你有點古怪，我想機會來了，所以就去拜托讀大學時很出名的科學偵探社，想請他們幫幫忙，調查你是否在外面有外遇了。當然就算沒有也沒關系，反正你肯定是有事瞞我，總之，就是想不管最后發現什么，一定要以此為借口逼你跟我離婚。”

聽到這里，孔亮緊緊把妻子摟在懷里，似乎想把病魔從妻子的身體里趕出來，“你真傻，我也是個大傻瓜，連你病了也看不出。都怪我平時一直忙工作，是我沒照顧好你。不要再說什么一個人扛這種話好嗎？我們是夫妻，我到現在還清楚記得婚禮那天的情景，我們當著眾人的面一起發誓要永遠在一起，不論遇上什么困難，我們注定都要一起克服。”

“但是，這對你太不公平了！我不值得你這樣，我不能拖累你，不想欠你，我也更不能要求你為我犧牲那么多，真的。你明明還有更好的未來和生活，我相信你會遇到更好的。”

“不，我不要，你就是我遇到的那個最好的，除了你，我誰都不要。我們之間哪有誰欠誰的，我們不是被分別安放在天平兩端的兩個個體，而是同站在天平一端，不分彼此，一同體會人生的起起伏伏。”

郭佳玲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對著孔亮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看來這個婚注定是離不成的，現在只要夫妻倆共同面對病魔了。而李虹梅在一旁看著這對患難夫妻，眼圈早已濕潤了，甄項雖然解開了最后的謎底，但臉上沒有任何笑容，沒有成就感，畢竟真相有時很殘忍。但令人欣慰的是，夫妻倆能夠重新坦誠相待，這大約都是甄項的功勞。

最后，甄項走上前去對那夫妻倆說：“雖然醫學不是我的強項，但我認識一個朋友，他是治療癌癥方面的專家，治好了很多癌癥患者，我會把他的聯系方式留給你們，希望會有所幫助。”

甄項遞給夫妻倆一張名片，他們感謝甄項。“不要謝我，你們一定要保持樂觀。據很多醫療報告上說，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對治療癌癥是很有幫助的。如今科技不斷發展，醫學也是科技的一部分，很多原本是絕癥的疾病現已被攻克了，癌癥也沒你們想象的那么可怕，你們一定要相信科學。而我始終堅信科技是給人帶來幸福的存在。祝福你們，我們該告辭了，再見。”

14

甄項和李虹梅下了樓，甄項朝車子方向走去，而李虹梅則從身后叫住了他，“你說郭佳玲的病能不能治好，你朋友到底行不行啊？”

“你還在擔心這個啊，放心吧，我這個朋友很靠譜的，他曾經幫很多名人政要治療過癌癥，其中有不少痊愈了。但是，這也是因人而異，癌癥的治療過程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復雜，畢竟癌癥還是一種很要命的疾病，不然每年世界上也不會有那么多的人死于癌癥了。”甄項抬頭對著李虹梅微笑著說，“不過就像我之前說的，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還有我始終堅信科技是給人帶來幸福的存在，這兩點是不會錯的。科技可不都是冷冰冰的，它還是充滿人情味的。”

因為這番話和今晚的表現，讓李虹梅對甄項這個人產生了一些改觀。這人或許行為舉止有些古怪，令人捉摸不透，有時還會冒出幾句中二的話，卻是一個充滿了人情味的人。也許真像他說的，科技是給人帶來幸福的存在，而此刻自己似乎也稍微體會到了一些幸福的味道。月光灑向甄項的臉龐，整個人似乎散發出一股耀眼的光芒，李虹梅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甄項，直到甄項解開車鎖，準備打開車門催促她快點上車。

“上車？”

“啊，難道你想走回學校，這我也不會攔你。”

“可是，鑒于來的路上，我見識到了你的駕駛技術實在過于彪悍，擔心我的身體會承受不了，我是真怕我們沒辦法安全回到學校。”

“什么，有你這么說話的嗎？而且我技術哪彪悍了，我們不是很安全地把車開到這里來了嗎？”

李虹梅不停搖頭說，“不不不，相信我，那真的只是運氣好罷了，但運氣不會每次都站在我們這邊的。”

“好吧，我懂了，就是不相信我的技術。那你就一個人走回去吧，我走了，拜拜！”于是甄項打開車門，整個人先是愣了一會兒，又回過頭對李虹梅說：“算了，我還是決定和你一起打車回學校吧。”

“啊，真的嗎？”李虹梅滿臉狐疑地問，“怎么一下子變得那么快啊？”

“誰叫我是一個紳士呢，怎么忍心讓一個女孩子獨自走夜路？這太不安全了。”

李虹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肯定有鬼！當她靠近車門時才意識到真正的原因——整個車廂內部散發出一股莫名的刺鼻的酸臭味，似乎起碼有七八種不同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原來這是李虹梅在車里留下的“杰作”。

“這味道熏死人了，這車子不清洗里面根本沒法待人！難怪要跟我一塊走，還厚顏無恥說自己是紳士呢，哼，口是心非！”

“這還不是拜你所賜嗎，都是你吐的，我車上全是這種謎之氣味！”

“哎呀，你還賴起我來了，要怪就只能怪你車技不精。”

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爭執了很久才叫到一輛無人駕駛的出租車，一起回學校。一路上兩人全程零交流，李虹梅好不容易才剛剛積攢了一點兒對甄項的好感現在蕩然無存了。

等到李虹梅回到寢室已經是凌晨三點了。正當她躺下準備睡覺時，突然發現忘記了一件事，趕緊又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床上慢慢爬起，拿出手電筒，將廢紙簍里的垃圾全部倒出來，翻了個底朝天。可最后還是沒有找到那張被揉成團的《入社申請書》。她又想到會不會被阿姨收拾掉扔進垃圾桶了，便迅速穿好外套跑到樓外面的垃圾桶邊。

垃圾桶差不多有一人高，散發著不可言喻的奇怪味道。但眼下也顧不上那么多了，李虹梅小心翼翼地用兩根手指夾著一個個垃圾袋，仔細尋找。

“怎么還沒找到，到底去哪了，不會已經被垃圾車給運走了吧？”李虹梅自言自語道。

“你要找的是不是這個啊？”

大半夜的，差點把李虹梅嚇得四腳朝天，定睛一看原來是甄項。他今天怎么陰魂不散啊，老是神出鬼沒的？只見他手里拿著的正是那張皺巴巴的《入社申請書》。

“你從哪找到的？”

“還記不記得我來宿舍找過你，然后順帶便在這里找到了。”

李虹梅一臉嫌棄道：“大晚上不去睡覺，居然還翻女生宿舍的垃圾桶，太變態了。”

“喂喂喂，你現在好像也沒資格說我吧。”

兩人先是一陣沉默，然后終于忍不住都笑了，李虹梅收下了空白的《入社申請書》。“這是不是說明你已經同意加入科學偵探社了？”

“誰說的？你沒看到這紙是空白的。我還沒說要加入哪個社團呢，說不定我會加入文學社，還有那么多時間可以考慮，截止日期不是今天中午嗎，還有9個小時。”

“好好好，那你慢慢考慮就是了。”

“哎，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那天你為什么會送給我一個蘋果？”

甄項狡黠地笑笑，“你終于還是問了。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訴你吧。其實新生報到日開始，我就在尋找可能會加入社團的人選，于是我啟動了夢境檢測儀。在沒有納米微波機器人的協助下，檢測儀的輻射范圍大概就只能覆蓋這個學校的面積，而且我也無法做到精確目標，只能隨機挑選一些在這個時間段出現的夢境。”

“大概有多少？”

“一百多個吧，具體我記不清了。”甄項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居然有一百多個，真虧你看得過來。”

甄項無視李虹梅的吐槽，繼續說：“開始我看了好幾個夢，都不怎么樣，直到后來我注意到了你的夢。”

事后被甄項談起在偷窺自己的夢，就好比自己的隱私被偷窺，一想到這里，心里還是有些惱火和不爽。看來還是不應該加入這么個奇怪的社團，她打斷了甄項，“然后你是不是就開始分析這個夢代表了什么，分析這個人怎么怎么樣，你果然夠變態！”

“你說錯了。其實，我什么都沒做，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你的夢，直到夢結束，你醒了，就知道你是我要找的那個人。”

這如同表白的話語，不禁讓人浮想聯翩，讓李虹梅猝不及防，心里小鹿亂撞，“你，你胡說什么呢，不要以為你說這些話我就會原諒你。”

“公主，青蛙，巫婆，法術這些只有在童話故事里才出現的元素，卻都出現在你的夢里。要知道我那天看了形形色色的夢，沒有一個是像你這樣的。老實說，像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心里早已不相信什么童話故事了，而科學就是現實生活里的童話。就像如今的社會不少人認為科技越是發展迅速，人類過得越不幸福，種種社會問題、心理問題、環境問題等一切能想到的問題到最后會怪罪于科技的進步，仿佛科學才是一切問題的根源，所以才有了自由科學同盟這種組織。而看到你做的夢時，我認為你一定會選擇科學偵探社的。說來有點可笑，蘋果是當時身邊唯一能找到覺得送得出手的禮物，我只能拿蘋果當見面禮來‘賄賂你。所以我也沒多想，就出去碰碰運氣，反正女生宿舍也不遠，沒想到還真讓我在路上遇見了。而我也沒想到你居然二話不說就收下蘋果直接吃了（其實是李虹梅那時真的餓昏了），我那時真有點被嚇到了，所以把蘋果給了你之后什么也沒說就跑了。”甄項略顯羞澀地回答。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你右手小指疼不疼啊？”李虹梅指了指他剛剛在與孔亮發生爭執時弄傷的小指。

“你說這啊，早不疼了。”雖然嘴上這么說，但還是能看出他的小指有些僵硬。

“那上面一圈原本就有的白色傷痕是怎么回事？”

“哦，這是自由的代價。”

“哼，你真是個怪人。”

就這樣，趕在今天中午截止之前，李虹梅遞交了《入社申請書》，加入了科學偵探社，廢社危機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