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晴空，被一棵欒樹托舉

李樹俠

秋天的欒樹

如果用一個形容詞來給秋天的欒樹做標注，我一定要用華麗。

如果用一個動詞來描述它一生的成就，那我選擇：打開。

是的，在西郊公園，我親眼見到它用無數只火焰鍛造的手，緩緩打開九月，讓蔚藍一覽無余。然后拂去幾朵松軟的白云，將一樹紅彤彤的思想鋪滿天空。

而在夜里，隱隱月輝之下，在蟲鳴唧唧之中，它心無旁騖，依然綻開繁花萬朵，為人間舉起小小的燈盞。

那種旁若無人的姿態，你一定以為它是秋天的獨裁者，那么霸氣，將所有仰望者的目光據為己有。

想看欒樹之美，必須站得高遠，必須有清澈的眼神，必須用瑩瑩秋露洗去你心頭的塵埃。

這個時候，一種遠古的寂寥才會在你心頭涌動，你才體會到曠野的遼闊，才能有一種嶄新的力量，從欒樹的根部輸送到你的血液。

你的贊嘆是由衷的，你的悲愴也是由衷的。

你從一棵欒樹的身上，看到了秋天的沒落，但你也看到了秋天的豐盈。

孤獨的烏桕

在秋日的曠野上，有一棵高大的烏桕樹。

如果不是借用風的推搡，可能你也會和我一樣與它擦肩而過。

在行走的萬物眼中，它是一個張牙舞爪的沉思者，伸進地表的部分，使它占有了一塊土地繁榮的部分。

再沒有比它更高的了。

當所有的事物都卸下秋天的疲憊，平鋪下來時，它努力將身體向上，它要一直走進那空漠而遼遠的藍里。

可是，相對于天空，相對于整個荒原，它又是小小的一片羽毛。一個無法飛翔的夢想。

它有著與生俱來的孤獨。與周邊的植物相比，它坦然暴露了自己的與眾不同。葉片著了火似的熱烈，枝丫散漫得毫無章法。

它的果實也綻開了它單純的、潔白的思想。

它是一種寄托，它也是一種哀思。它一步步將秋天推進絕境，這急速下墜的過程，秋風也追不上它。

有思想的葉子

陽光照在一枚剛剛落地的葉子上。

或許是禁不住秋天的的誘惑，它才慢慢穿過越來越明亮的風，將自己從高處跌下來。

它要在另一片葉子的注視下，開始新生。

而掛在樹梢的那枚葉子，才剛剛泛黃。她是濕潤的，像一場急雨淅瀝的余韻，有歡愉之前微微地激動和顫抖。

它懸在昨天和明天之間，進行著消亡之前的彩排。

鳥依然保持懷舊的姿勢。

一陣風并沒有帶走它。你看，它垂下起飛的念頭，停止在樹上了。它就是這棵樹上最后的一片葉子。

它用輕盈的歌聲安慰那片將落未落的葉子，用充滿愛意的擁抱迎接懸而未決的驚慌。它有著見證生死的淡定。

一個小女孩從樹下走過，凝視這只假裝是葉子的鳥時，是那么小心翼翼。

她柔軟的呼吸，和揚起頭的樣子，恰好與天空押韻。

荒草在漫舞

這些草總是成群結隊，它們以集體的名義出現。

隨風搖擺的意志，竟然試圖圍剿陡峭的山岡或者廣袤的田野。

偶爾也向濃霜妥協，那種妥協也只是暫時低伏著身體，但有一種倔強之美。

在陽光之下，這一大片涌動的荒草，有時就是一場追憶。

尤其是秋天，站在荒草叢中，你懷著落日之心，看微風輕輕搖晃著每一棵草，草與草耳鬢廝磨，草與草竊竊私語，如同模擬一場盛大的演出。

草尖抖落金色的光粒，宛如暮色里動蕩的星辰。

美好的事物漫天飛舞。

此時，草叢里有幾只灰鴿子，在微風的伴奏下，練習著生疏的舞步。它們不時咕咕地叫著，呼朋引伴，警惕地四下張望，倏地又一起飛走。

鳥翅在頭頂劃過，留下一行生動的痕跡。這些草依然靜靜地站立在荒野之上，用體內的悲喜裝點著無盡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