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詞作的一大碩果

李世琦

春末夏初，相新說《窗外詞》計劃公開出版，囑我寫篇文章，我欣然應命。

臨紙命筆，突然躊躇：熟悉我們的朋友都知道，我與相新師出同門，職業同行，誼屬文友，往還密切，說起話來很不方便，難免互相吹捧之嫌。轉念想起孔子“修辭立其誠”的古訓，想起曹丕對“建安七子”的評論，想起東坡對“蘇門四學士”的評點，于是壯起膽子，放筆寫去，題曰：當代詞作的一大碩果。

我第一次讀相新的《窗外詞》就感到極大的震撼：意蘊深厚，意境高遠，音韻和諧，文質并美，在當代詞壇獨具風姿。

具體說來，《窗外詞》表現出三個特點：詩人的情致;智者的睿智;學者的理性。

詞，又名長短句，從其在唐代濫觴開始，就是為抒情而產生的，因為它句式靈活，不要求句式的整齊，也沒有“文以載道”的任務。一直到北宋“豪放派”出現之前，詞基本就是抒情的，而且以男女情愛為大宗，情深款款，搖曳多姿。這是詞區別于詩的特點，也是它繁榮的原因。《窗外詞》第一個特點就是其詩人的情致，充分利用長短句的優勢抒發了豐富的情感。他的情感包含了家國情、師友情、古今情、天地情，有大愛無疆，也有細膩入微。如《祝英臺近·君無恙》結尾：“怎堪瞥了多情，無情減了，瘦依舊，愿君無恙”，詞短情長，余音裊裊。2018年4月26日至5月7日一連六首不同詞牌的《祈禱》，其中有言“折疊誰信有。三生久。莫魂驚。但教往生行。并行宇宙情。”循環往復，以歌當哭，催人淚下！再如《御街行·賀世琦》下闕：“家國對飲天涯縱。問天地、白須種。蒼茫時有砥言人，低落間雙肩送。長城名士，河南河北，一諾千金重。”由上闕的同窗情升華為家國情、使命感，互相砥礪，莫忘責任，讀之可使懦夫奮起，志士舞劍，感人至深，受到朋友們的高度評價。

相新已過知天命之年，由責任編輯起步，而后室主任、處長，總編輯、社長，現任中原出版傳媒集團總編輯。三十多年來，看人來人往，觀花開花落，在積累職業歷練的同時，也提煉了人生的智慧，這些很自然地體現在其詞作中。“中元節”是祭奠逝者的節日，對人生的思考自是題中應有之義。《烏夜啼·中元節》下闕寫道：“放下始知輕重，自由滿眼惺忪。一城盡是云煙客，何日再相觥。”“放下”是佛家話頭，“自由”是近代西方資產階級民主的重要概念，短短兩句，空間上由東方到西方，時間上由古到今，可見作者思維的活躍，對人生思考的深沉與超越，尾句化莊為謔，深得“放下”之三昧，躍入“自由”之境界。而《水調歌頭·漆園道上》則體現了其對道家智慧的體悟。其上闕提到了“烏有古今同。無用天真界，但教老蒼穹。”下闕為：“游濠梁，釣于濮，客匆匆。涂泥曳尾，魚且樂自從容。最憶莊生三劍，決斷浮云地岸，一掃五都雄。舉按存諸己，身在萬千重。”在一首詞中濃縮了《莊子》中“無何有之鄉”“無用之用”“相濡以沫”“濠上之樂”等典故，“舉按存諸己”一語與前述“放下”“自由”一聯可互相印證，言簡義賅，作者對人生境界的體悟自非蕓蕓眾生所可企望。

通讀《窗外詞》，追蹤作者的創作軌跡，于詩人的情致、智者的睿智之外，又可見其學者的理性。其長達數萬言的跋，既是簡明的詞史，又有作者對詞的別有會心，“詞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在當今的詞人中，對詞史、詞律下如此功夫者，頗為罕見。自20世紀中期責編《全宋詞》開始，相新經過二十余年的積累、醞釀、發酵，于2016年初開始系統的詞的創作。作者三年創作四百多首，既有長調，又有小詞，詞牌上百個;內容有懷古，有詠今;風格有婉約，有豪放，而以抒真情、發真見一以貫之。細讀《窗外詞》，可以看到不同詞牌、不同時間的《魯迅故居》《祈禱》《秋夢》，內容相近的《三蘇園》《三蘇祠》，以不同的詞牌抒寫相同的情感，把相同的情感表達得新穎別致。最快的一天可以寫出五首不同詞牌的詞，如2016年5月11日，相新文思泉涌，首首皆佳，揮灑自如，正所謂“魚且樂自從容”。在《窗外詞》的有近十首詞中涉及筆者，有幾首我與作者同游如《三蘇園》《三蘇祠》《醉翁祠》等，有的我是受贈者，近距離見證了作者的觀察入微，多思善感，有厚積薄發，也有倚馬可待。難能可貴在渾然一體，無斧鑿之痕。

《窗外詞》的總體特點是非古非今，亦古亦今，凸顯出鮮明的個人風格。筆者想起張大千論畫的一段話：“近代有許多物事，為古代所沒有，并非都不能入畫，只要用你的靈感與思想，不變更原理而得其神態，畫得含有古意而又不落俗套，這就算藝術了。” 《窗外詞》就這體現出這樣的特點。說它“非古非今”，是因為自古到今的詞史上沒有這樣先例。說它亦古亦今，是說它“含有古意而又不落俗套”，有古人詞的典雅意境，又有今人的情感和見識。

從傳統的分類來說，《窗外詞》屬于學人之詞，它比詞人之詞豐富，而比文人之詞厚重。《窗外詞》有上述的特點和獨特風格，它的認識價值和藝術價值，應該無須多說了。

人患才少，君患才多。多年以來，相新的研究和創作涉及虛構和非虛構的多種門類與題材、體裁，幾種著作處于待完成狀態。他已過知天命之年，未來的歲月與課題需要規劃，應該趁正在壯年，盡早寫出最有原創價值的作品，譬如前賢之《史記》《文心雕龍》，才對得起自己的生命和才華。

遙望南天，心潮奔涌，紙短情長，是所望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