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國內傳記文學圖書出版趨勢與觀察

陳進武

江蘇第二師范學院

在過去十年時間里，史實性和文學性兼備的傳記文學受到眾多讀者的青睞和熱捧，一度成為國內各大出版社爭相打造暢銷書的首選出版物。然而，若稍加留心國內出版市場，我們不難發現，傳記文學類圖書出版正處于從高峰期逐漸轉入趨緩期的過程。究其原因，一方面，傳記文學圖書出版從早期的緊跟市場、盲目跟風階段進入了現今的追求品質、打造精品的時期；另一方面，國內出版政策的變化尤其是圖書書號緊縮，促使各大出版社在追求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協調發展中優化了各年度的出版選題。在這樣的背景下，考察近十年傳記文學圖書出版和累計銷售情況，無疑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更為客觀、真實地評估當下傳記文學的價值和意義。正因如此，本文試圖從傳記文學圖書選題和年銷數據著手，盤點近十年傳記文學圖書的出版趨勢和主導特征。

歷史與當下題材穩步開拓

從上榜的情況來看，一部分傳記文學作品在暢銷的同時保持了長銷，乃至成為了傳記文學領域的經典之作。如湖南人民出版社的“20世紀五大傳記圖文典藏版”共五部傳記作品全部登上近十年累銷100 名排行榜。其中，林語堂的《蘇東坡傳：中國文人從政的標志性人生》累銷榜排名第2 位，2020年銷售5萬余冊，累計銷售近23 萬冊。梁啟超的《李鴻章傳：還原晚清困局中的關鍵人物》《王安石傳：一代改革先驅的坎坷人生》分別排在第32 位和第76 位。吳晗的《朱元璋傳：草根皇帝的開國史詩》與朱東潤的《張居正大傳：鐵腕宰相的官場沉浮錄》則分別為第61 位和第63 位。這類傳記文學作品因寫作者和傳主的雙重影響力獲得市場和讀者的長久關注。還有一部分地域特色明顯的傳記文學作品同樣引人注目。如北岳文藝出版社的“三晉百位歷史文化名人傳記叢書”、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的“人文江西叢書·歷史文化名人傳記系列”等，深受讀者喜愛。

當下題材的傳記文學作品不僅更具有針對不同行業的特性，而且突出表現了“快餐文化”式的暢銷特點。團結出版社推出“中國著名企業家傳記叢書”，包括《馬云傳：阿里巴巴二十年歸來》《雷軍傳：成功是規劃出來的》《任正非傳：中華有為》《董明珠傳：獨立女性奮斗范本》《李嘉誠傳：我并不是超人》等；中國青年出版社推出“共和國科學拓荒者傳記系列”，包括《錢學森傳》《鄧稼先傳》等。還有吉林出版集團的“中外經典名人傳記系列叢書”（如《卡耐基自傳》）、河南文藝出版社的“中國當代優秀傳記作家文庫”（如《袁隆平傳》）和“讀客睡前心靈文庫”（如《佛陀傳》）等，聚焦中外企業家、科學家、經濟學家、宗教人物等。可以說，上述傳記在很大程度上是借助名人效應登上暢銷書榜單，奪人眼球和制造熱點的背后實則有讀者對名人追捧和“隱含著可消費的契機”等因素影響。

面向青少年的傳記異軍突起

不論是作家創作隊伍，還是作品數量和質量，當下傳記文學作品顯然是當代文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在國內尚未實行統一分級閱讀標準的背景下，我們也不能回避當下傳記文學創作缺少適應青少年群體閱讀的作品的事實。現今階段，國內各大出版社大多瞄準幼兒閱讀市場，有針對性地打造諸如低幼啟蒙繪本、幼兒故事書等適合低幼齡兒童閱讀和親子活動的圖書系列。但最近幾年來，以青少年閱讀為定位的傳記文學作品異軍突起，受到讀者廣泛關注，并逐步擴大了青少年圖書出版市場。我們可以看到，面向青少年的傳記文學作品獲得出版社的青睞，無疑在很大程度上與基礎教育、高中語文課標中強調傳記作品閱讀的要求有關。

從2018年至2020年的銷售量排行來看，青少年定向閱讀的傳記作品出版占據前10 位的絕大多數席位。2018年度，北京教育出版社推出的“小學生必讀的名人傳記”占了8 部之多，第3 位到第10 位依次是《愛迪生傳記：專利最多的發明家》《霍金傳記：坐在輪椅上的宇宙狂人》《牛頓傳記：發現萬有引力的科學天才》《喬布斯傳記：用科技改變生活的天才》《貝多芬傳記：扼住命運咽喉的強者》《比爾·蓋茨傳記：熱衷于慈善事業的電腦天才》《居里夫人傳記：兩次獲得諾貝爾獎的女科學家》《愛因斯坦傳記：創立相對論的驚世全才》。2019年度和2020年度位居排行榜第3 至10 位的都是西安出版社出版的“一本不得不讀的世界名人勵志讀物”。其中，入選的作品有《居里夫人傳記》《貝多芬傳記》《牛頓傳記》《比爾·蓋茨傳記》《愛因斯坦傳記》《喬布斯傳記》《霍金傳記》《愛迪生傳記》等。

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是，這類傳記文學作品出版緊跟市場且迎合讀者，導致“一主多傳”問題凸顯。除了上述提及的傳主外，傳記中出現較多的中國歷代傳主有孔子、莊子、孟子、孫子、屈原、司馬遷、玄奘、成吉思汗、杜甫、蘇軾、岳飛、朱元璋、孫中山、華羅庚等。此外，巴赫、馬可·波羅、鄧肯、弗里達·卡羅、勞特累克、安妮·弗蘭克、阿加莎·克里斯蒂、莎士比亞、羅伯特·斯科特、梵·高、蒙臺梭利、高迪、甘地、高更、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米開朗基羅等也出現了較高頻次。不難發現，這些傳記作品關注的都是中外在某領域有較大影響的人物。從積極的意義來說，類型多樣的傳記能從不同角度豐富傳主的生平細部，同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讀者通過不同版本的閱讀加深對傳主的了解。但這種以青少年為定位、以精簡為形式的“一主多傳”現象，既存在使青少年讀者容易滿足于淺閱讀和極簡閱讀的問題，又有著同質化出版的“炒冷飯”弊端。

為了迎合“部編版”語文教材的普及應用，各大出版社紛紛搶占傳記文學的市場份額。可以很直觀地觀察到，大多出版社都給出版的傳記作品貼上了“寫給孩子”的標簽。如團結出版社推出了共28 冊的“民國大師寫給青少年的中外名人大型系列傳記叢書”；河南美術出版社創設了“小牛頓人文館”品牌，出版了共24 冊的“寫給孩子的世界名人傳記”；江西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全8 冊的“寫給孩子的中國名人傳記”；北京聯合出版有限責任公司打造的是“誰是誰·啟發精選世界名人傳記”叢書；廣東旅游出版社推出了“經典名人傳記”；新星出版社有“讀小庫傳記繪本系列”；吉林文史出版社則有“影響孩子一生的名人傳記”。上述作品都標注為“課外文教讀物”，但并未對讀者年齡作出特定區別。

還有一部分出版社則將市場定位明確為面向小學生讀者。如北京教育出版社直接言明為“小學生語文新課標必讀叢書”和“小學生必讀的名人傳記”。成都地圖出版社也推出了“小學生勵志必讀名人傳記”“小學生必讀外國名人傳記”等系列叢書。此外，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的“國外人文傳記·中小學生必讀”則兼顧了中學和小學閱讀群體。實事求是地說，近些年面向青少年的傳記圖書出版數量龐大，但質量不足。重復跟風出版嚴重、原創優質傳記作品較少、叢書系列品質不高，一時間難以滿足青少年讀者的多元化閱讀需求。

人物評傳類圖書出版方興未艾

從通常意義來說，我們所說的人物傳記既包括以記述為主的傳記，還有在記述人物生平時加以評論的評傳。根據圖書累銷排行統計，2020年度仍在銷售的評傳類圖書數量在兩千種左右。其中，排前10 位的是《蘇軾評傳》（王水照、朱剛）、《紅樓十二釵評傳》（曹立波）、《宗白華評傳》（鄒士方）、《杜甫評傳》（莫礪鋒）、《黑暗時代三女哲：施泰因、阿倫特、韋伊評傳》（西爾維·庫爾廷-德納米）、《張良、蕭何、韓信評傳》（張大可、徐日輝）、《斯大林評傳》（列夫·托洛茨基）、《曹操評傳》（張作耀）、《惠更斯光論》（惠更斯）、《王羲之評傳》（雒三桂）。可以見到，譯介類評傳圖書作品并不占主導，而國內人物評傳作品發展迅速且成為傳記寫作的重要組成部分。雖然評傳圖書的銷售量不及以記述為主的傳記文學圖書，但以中國古代和現當代人物為傳主的評傳出版方興未艾，并在出版趨勢上呈現出顯著特點。

一是評傳出版市場集中度較高，選題內容聚焦各行業、各領域名家名人。2020年度銷售量領先的出版社主要有南京大學出版社、中華工商聯合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世界知識出版社、西苑出版社、中國盲文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等。在選題內容方面，有“西方思想家評傳叢書”“中國思想家評傳叢書”“中國歷代書法家評傳”“世界名人傳記叢書”“新儒家評傳書系”“人文名家評傳”“齊梁文化叢書”“名家評傳叢書”“中國歷代著名文學家評傳”“中國思想家評傳簡明讀本”“中國古代軍事家評傳叢書”“中國歷代張天師評傳”“中州古代醫家評傳”“中國藝術家評傳”“近當代伊斯蘭宗教思想家評傳”“東西方思想家評傳系列”“中國京昆藝術家評傳叢書”“蘇州評彈藝術家評傳”“外國教育家評傳”“關學文庫·學術研究系列”以及“中華中醫昆侖”系列等。

二是深度挖掘中國近現代的歷史人物，以藝術表達和嚴謹考辨的方式呈現出中國近現代歷史文化的面貌。近些年來，符合上述描述并值得關注的評傳包括了政治、經濟、藝術和學術等諸多領域。百花洲文藝出版社推出的“國學大師叢書”和中華工商聯合出版社打造的“先生的力量”叢書，再現了熊十力、賀麟、劉師培、張君勱、張元濟、蔡元培、王國維、林語堂、羅振玉、柳詒徵、錢玄同、辜鴻銘、胡適、錢穆、劉半農、蔣夢麟、聞一多等典型人物的精神品格和獨特風采。該類評傳還有一個顯著特點是寫作者在現代作家的選擇上往往有著固定人選，如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的“民國才女人物傳記系列”就選擇了林徽因、張愛玲、陸小曼、三毛、呂碧城、蕭紅等。而南京大學出版社的“中國現代文化名人評傳叢書”則包括《田漢評傳》（董健）、《郁達夫評傳》（曾華鵬）、《吳梅評傳》（苗懷明）、《張恨水評傳》（袁進）、《趙樹理評傳》（戴光中）、《丁玲評傳》（秦林芳）等。盡管這些被固定選擇的現代作家的傳奇人生和復雜感情確實能引發讀者的閱讀興趣，但更為關鍵的是他們歷經現代文明和傳統文化洗禮所彰顯的精神特質，確實值得品鑒和揄揚。

三是大量以中國當代作家為傳主的評傳的出版為學術傳記研究提供了豐富個案，也是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的重要收獲。對于當代作家是否宜傳的問題，張光芒曾指出：“對當代作家進行評傳寫作不但可行，而且非常必要；但若采取文學傳記的形式甚至是‘樹碑立傳’，則需慎行之。對于建國后成長起來的當代作家來說，尤其如此。”很顯然，基于傳記文學的研究價值來考量，當代作家確實宜“評”不宜“傳”。觀察近幾年的當代作家評傳出版，最具代表性的有河南文藝出版社的“中國當代作家評傳叢書”和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的“江蘇當代作家評傳叢書”等。其中，王彬彬的《高曉聲評傳》、葉立文的《史鐵生評傳》、孔會俠的《李佩甫評傳》、葉開的《莫言評傳》、周安華的《陳白塵評傳》、季進的《張弦評傳》、賀仲明的《胡石言評傳》等，不僅在年度銷售和累計銷售中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而且也為中國當代作家評傳寫作提供了可資參考的范式。

總的來說，縱觀近十年圖書出版和銷售情況，傳記類圖書市場在數量和產值上保持了勃發姿態，甚至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一度引領了暢銷書的潮流和走向。在市場導向和讀者需求的驅動下，不少傳記文學作品的書名擬定表現出更加注重藝術性和文學性的特點，同時在印制包裝的個性化和藝術化追求上也下足了功夫。不過，值得正視的問題是，外在形式的多樣化并不等同于內在內容的豐富度。面對競爭激烈且追求多元的出版環境，傳記文學類圖書在出版選題、寫作形式、讀者定位、品質提升、營銷策略等方面仍有較大的發展空間。還有一點需要提及，近十年的傳記文學作品數量龐大，我們只能選取2020年度年銷和圖書出版后累銷的排行為切入點，無法搜集所有代表作品進行梳理和觀察。最后，我們寄希望于傳記作者和各大出版社能夠找尋到質與量的平衡，從而使傳記文學有更精彩的未來。

注釋：

[1]數據來源于2011-2020年傳記文學圖書出版銷售開卷數據（北京開卷數據信息技術有限公司），本文涉及到的數據和排行榜，均來自此。

[2]張立群：《近年來現當代作家傳記的一種考察——兼及消費時代的傳記倫理問題》，《南方文壇》2017年第6 期。

[3]張光芒：《當代作家宜“評”不宜“傳”》，《江蘇社會科學》2006年第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