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
金秋時節(jié),小城馬路兩邊擺滿了一堆堆的時令蔬菜,最為搶眼的是堆成小山包似的西紅柿:有黃色的,紅色的,色彩艷麗、渾圓飽滿的果實向路人豐富的味蕾不斷示好。
善于營銷的菜農殷勤地向人們介紹西紅柿的眾多吃法:黃色西紅柿沙瓤綿軟清甜,最適合生咬著吃;紅色西紅柿味香酸甜多汁,適合撒糖拌食或做菜配色調味。精明的菜農嘴里說著,手上也不閑著,時不時用戴著的白線手套揉搓擦拭西紅柿上的灰塵,并將個頭勻稱、光潔圓潤的調換至人們視線的C位。西紅柿一經“打扮”更顯靚麗可人,使得本無意購買的行人駐足俯身挑揀,三五個總要買一些。看到此番情景,不禁讓我想起關于西紅柿的好多記憶……
小時候我是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爺爺是位參加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退伍老兵,后來轉業(yè)當了采煤工人。每個月幾十塊錢的工資養(yǎng)活著家里大小十幾口人,生活的異常窘困不得不讓一個男人學會精打細算。記憶中爺爺下班回家路過菜攤買的都是亂糟糟的處理菜,碰到處理西紅柿的時候,又沒有稱手的工具,爺爺總要和菜農說些客套話,請人家一定給留下。隨后他就急急趕回家,用那根皸裂且有些彎曲的扁擔挑起房檐下兩只深褐色鐵皮水桶去收拾人家的底貨。往往一塊錢能買回兩大桶柿子,連大帶小,連好帶壞,連紅帶綠,通通張羅回家。離老遠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酸腐味,這種味道,一直深藏于我的記憶里,直到成年后,發(fā)現(xiàn)家里有腐敗變質的西紅柿,我總喜歡湊上去用鼻子聞一聞。
孩子們歡喜地迎接爺爺顫悠悠地將水桶落地,要知道酸甜水嫩的西紅柿在當時就是除了八月十五以外所有日子的水果替代物。奶奶扶著桶沿,小心翼翼地揀出完好堅挺的擺成一堆,留著過些日子慢慢吃。破皮裂口的就讓孩子們趕快盡興地吃。剩下的就是壞掉一半的放一堆。奶奶對每一堆西紅柿都有著周全的安排。她洗凈并切去壞掉的部分,把那些還能食用的部分切成幾瓣放進大鐵鍋里,然后馬上生火熬煮。我特別喜歡跪坐在小板凳上,樂滋滋地幫奶奶拉風箱。耀眼的火舌不斷舔舐鍋底,不時有火苗夾著黑煙,從灶膛口竄出,像調皮的小孩,露個頭又趕緊退去。鍋里咕嘟咕嘟沸騰的熱氣,卷攜著酸銹味兒彌漫在整個廚房,白霧縹緲,如臨仙境,溫暖而難忘。大火蒸騰掉大部分水分之后,就要改用小火慢慢熬煮了,不溫不火,慢慢悠悠,用鏟子還要不停翻動,以免粘鍋發(fā)糊。西紅柿皮不斷蜷縮,最后成為一節(jié)節(jié)“紅粗線”從果肉上分離下來,奶奶用筷子挑揀出來。看著紅色濃稠的泡沫不斷涌現(xiàn),由大到小,直至水汽越來越少,用鏟子攪動,并且稠粥狀漿液能掛在鏟子上時就可以出鍋了,奶奶把熬好的西紅柿稠漿倒入笨重的黑釉瓷盔(瓷盆)中,等到涼透后加入剁碎的大蒜和尖椒,用加量的食鹽調味防腐并充分攪拌,就做成了咸鮮美味的蒜蓉西紅柿醬,分裝在大小各異的瓷罐或玻璃瓶中,佐餐或蘸饅頭拌面條怎么吃都好,也不枉費時費力的付出!
除了做蒜蓉西紅柿醬之外,勤儉的奶奶將早已備好的窄口大肚的輸液玻璃瓶洗凈,用一只筷子引導西紅柿碎慢慢流入瓶中,裝至大半瓶即可,再把瓶子整齊碼放在籠屜中,大火蒸至15分鐘。時間一到,奶奶極其莊重地揭開籠蓋快速逐一蓋上橡膠瓶塞。等瓶子晾涼再轉移至家里兩節(jié)大紅躺柜之間的夾縫中,外面再放幾棵打蔫兒、干朽的大白菜。放置的位置避光陰涼,且不易被貪嘴的孩子們找到偷吃。只等到過節(jié)或家里來了客人拿出一瓶,拔掉膠塞,倒出紅彤彤的西紅柿碎,屋里頓時浸染著令人口中生津的西紅柿香酸清甜味。粗瓷大碗中磕入幾個家雞下的笨雞蛋,隨后橙黃的蛋液與火紅的西紅柿碎在金黃噴香的胡麻油熱烈的成全之下,縱情相擁,完美融合,升華出酥滑的味道。
在冰天雪地的冬日,在親人們熱氣騰騰的圍坐時,能吃到這樣鮮美無比、色彩耀眼的西紅柿炒雞蛋,足以讓人心花怒放!吃著原汁原味的美食,享受著簡簡單單的快樂,真是美哉!
爺爺奶奶早已披光而去好多年了,但是他們與我同在的日子,連同關于西紅柿的所有記憶一起成為我情感的刺青,伴隨我無論天涯,還是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