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夢琳
神話傳說自古以來就是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神話的每一次表達都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發出了時代的聲音。漸趨融合的媒介生態下,由神話傳說改編的各類作品層出不窮,如《封神榜》《新白娘子傳奇》等作品已經成為經典之作。近年來,《白蛇:緣起》《哪吒之魔童降世》等電影將神話改編推向高潮,其中《哪吒之魔童降世》更是打破常規,對深入人心的傳統英雄哪吒形象進行了顛覆性重構,并以此贏得了熱度和票房。
從口耳相傳到文字形式書寫,從經典文學作品到動漫、游戲再到現象級電影,哪吒故事跨越了媒介壁壘,在各個時期成功再現。美國學者享利·詹金斯將多個媒體平臺運用不同新文本講述故事的現象定義為“跨媒介敘事”,他指出了跨媒介敘事最理想的狀態是每一種媒體各司其職、各盡其責[1]157。因此,本文聚焦哪吒這一形象,探究哪吒系列成為我國神話改編中極具影響力的IP的路徑及原因。
詹金斯認為在跨媒介敘事(Transmedia Storytelling)中,任何一個新的文本都對原故事有著獨有的貢獻[1]157。敘事學家瑪麗-勞拉·瑞安又在此基礎上提出了“跨媒介的世界構建”(Transmedia Worldbuilding)這一概念,細化并概括了文本間的相似性關聯[2]4-5。跨媒介敘事要求元文本具有強敘事性及可塑性的特點,神話傳說作為我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在歷史發展中逐漸形成了大眾熟知的故事框架,故事的歷史背景和人物的社會關系為敘事開拓了空間。而隨著社會意識形態變化,神話傳說在每個時代都擁有自己獨特的表達。
瑪麗-勞拉·瑞安認為在跨媒介敘事中,以世界為導向的敘述比以情節為導向的敘述更有助于受眾對故事進行探索、挖掘與打造[2]12-13。哪吒形象流變受宗教文化、民族信仰及原型演化等多種因素影響最終形成了大眾熟知的經典文學作品《封神演義》中富有活力和生命力的英雄形象。《封神演義》中作者融合中國傳統文化,著大量筆墨描寫了哪吒的世界,包括外貌裝扮、身份地位、神通法術、法寶兵器、戰績事跡等,構筑了詳細完整的世界觀。詳細世界觀的設定為自上而下調動全局媒介的敘事提供了好的材料,為故事世界的構建搭建了基礎框架。
詹金斯認為一個好的角色可以支撐起多種敘事,從而造就一系列的成功電影。一個好的世界可以支撐起多個角色以及他們的故事,從而建立一個成功的跨媒介企業[3]。故事的時間跨度、背景復雜性、人物經歷豐富性、角色的多樣性和可挖掘性都對跨媒介敘事的成功與否起著重要的作用。神話傳說中具有復雜的背景和人物譜系,特定人物的故事融合在巨大的背景之下可以構建不同的故事文本。
從隋唐五代、宋元時期一直到明代,史料對哪吒都有記載,哪吒的人物關系包括父親李靖、母親殷夫人、長兄金吒、次兄木吒和師父太乙真人等,可以從家庭關系、師門關系、同門關系等多個角度在不同的時代對人物形象和故事世界加以建構。導演王樹忱在談《哪吒鬧海》劇本改編時就曾談到為表達電影主題特意給哪吒和龍王都加了戲,又給哪吒添了幾個小伙伴的目的是讓他與周圍的人發生關系,增添孩子氣[4]。神話傳說中復雜的背景故事和人物社會關系能夠共同構成一個網狀結構,故事間內容交融互滲,構成神話的故事世界。
重要的是講述神話的年代,而不是神話所講述的年代,在不同文化語境下,每部作品都帶有時代的印記。神話傳說作為民族精神中的寶貴財富,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它的每一次表達都需要展現時代的聲音。對比各類媒介中哪吒的故事世界,我們發現每次元文本的重構都在傳統與現代間建立了一個平衡支點,在保持民族特色與神話色彩的同時又能夠使大眾在豐富的文化遺產中受益。
我們以影響力最大的兩部動畫電影《哪吒鬧海》(1979)與《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為例對比分析。《哪吒鬧海》作為“文革”后的第一部動畫長片,對《封神演義》原著進行了顛覆性改編,以象征權威、體制與父權的邪惡龍王為對立面,塑造了哪吒“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英雄形象,影片中展現了對高高在上的權貴階層的反諷和對階級分化的強烈批判,這都是由當時的社會狀態決定的。但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哪吒成為生來就要突破成見、扭轉命運的“小魔頭”,他被賦予了更多個人成長與自我實現的現代價值[5]。這兩部跨越40年的電影通過時代主題設定與觀眾產生共鳴,這便是神話傳說元文本具有時代性的體現。神話傳說有一定的受眾基礎和口碑,其再創作過程中所蘊含的時代性和意識形態內涵,讓神話故事的改編更具創新性和時代意義。
跨媒介敘事的本質是媒介融合的文化轉型,它強調不同媒介上的故事,指向同一不斷擴張的世界[6]。神話傳說具有親媒介屬性的元文本和故事世界為跨媒介敘事設計提供了材料,在此我們以哪吒的樣本為例作參考與對照。
瑪麗-勞拉·瑞安強調故事世界具有心理模型的屬性,她提出跨媒介敘事是圍繞一個給定的故事世界講述不同的故事[2]10-12。不同的故事文本相互獨立,從不同層面豐富發展并服務于核心故事,受眾在解鎖各文本過程中產生“互文性”的體驗。
以哪吒一詞在搜索引擎中的義項作為參考,我們將古今中外含哪吒形象的文藝作品進行歸納總結,大致可以分為文學、戲曲繪畫、電影電視、互動游戲四個大類。每一種媒介所側重的故事線不一樣、故事中的主角可能不同,但其中的哪吒形象及文本都統一于整體的故事世界。各媒介中的哪吒形象從不同角度和層面豐富故事世界,文本空間不斷交匯,搭建出網狀的故事世界脈絡,最終創造了一個層次豐富復雜但同時又分享著同一故事世界的集合體。
不同媒介依據自身的載體特性生產表達不同的故事文本,各種不同的故事文本串聯在一起,聚合成統一的故事世界[7],元文本的巨大延展性避免了迭代的重復感。神話傳說本身就是口耳相傳,較少受時空的限制,故事發生的時代背景、角色的社會關系、角色功能地位的轉換等都為故事世界的發展和建構提供了不同維度的切入。
動畫《十萬個冷笑話》中“金剛蘿莉”設定的反差萌、無厘頭的二次元哪吒,《非人哉》中賦予時代感的腹黑小正太,這些脫離原始英雄小哪吒的形象設定都是神話傳說強延展媒介屬性的體現。神話傳說是經過“幻想”加工的,是對難以理解的超自然現象的解釋和說明,故事文本的完全虛構或半虛構的特性為受眾提供新層面的見識和體驗,使其受眾更容易接受各種創新的設定;也讓創作者的創作不受時空和人設的限制,可以在想象的空間中自由馳騁,結合媒介特性和時代內涵做出生動的表達。
傳統經典文學作品的創作要求作品的深度及其所營造的豐富深邃的文學世界,吸引并影響讀者;跨媒介敘事作品要求元文本是一個開放的文本,具備各種衍生及開發的可能性。受眾能在各媒介平臺的文本積累過程中摘取信息,制作自己的文本,進而不斷完整故事世界。
哪吒系列的跨媒介敘事就體現在一個多元媒體矩陣中由受眾參與的故事世界構建中。哪吒起源于民間口頭傳播,之后在《封神演義》中定型,伴隨著媒介技術的進步出現在了動漫及電影之中,強互動性的電子游戲的出現更是開辟了受眾與文本間新的互動路徑,增強了公眾的參與感。比如在現象級電子游戲IP《王者榮耀》中哪吒擁有一條完整的故事線及人物關系圖,接近于原型的人物建模創作、屬性技能設定、皮膚及英雄臺詞加成都很容易使受眾沉浸其中;再比如最近兩年熱度攀升的邏輯推理游戲劇本殺《哪吒》,劇本在創作過程中既有“忠實”的部分,又可以加入無限多的創新元素,受眾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角色,在開放式的游戲中加入自己的思考發展故事情節,劇本殺的出現幾乎將跨媒介敘事的互動性和沉浸性推向了頂峰。
神話傳說從口頭傳播而來具有一定的受眾基礎,其傳承至今仍保有的優秀傳統文化內涵和旺盛的生命力為跨媒介敘事提供了良好的條件。神話傳說具有強敘事延展、強時代貼合和強媒介融合的屬性,哪吒系列文化產業的成功也為我們從神話傳說中尋找素材進行挖掘和打造提供了一定的參考。
神話傳說是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是民族精神的寶貴財富,神話傳說類型的IP打造不僅能夠延伸故事世界的生命力,而且能夠深化文化產業與社會的互動關系。神話傳說作為承載中華傳統文化內涵的文化形式應當在媒介融合的生態下不斷完善故事邏輯,形成產業鏈條,更好地講述中國故事,展現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