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念
作為語義范疇中的重要概念,“致使”語義普遍存在于各語言語種中。早在1898年,《馬氏文通》就提出了“致動”“承讀”等表致使的概念。1924年,黎錦熙《新著國語文法》提到了使成式。1942年,呂叔湘在《中國文法要略》中提出“致使句”概念。
Talmy(1976)、Comrie(1989)認為,某個表示致使的語句結構,由兩個事件組成,分別是致使事件(the causing event)和被致使事件(the caused event)。致使事件表示原因,指致使者做某事或者發起某事件,被致使事件即致使結構中表結果的部分。
致使結構到底有哪些類型,學界有不同看法。邢欣(1995)將漢語致使結構分五類:兼語句、復句句型、形容詞或不及物動詞帶賓語句、特殊補語句、動詞短語做賓語句[1]。范曉(2000)將漢語致使結構分為七小類,其中包括“使”字句、“V得”句等[2]。程琪龍(2001)指出致使動詞可分為三類:一是單獨表示致使義,如使、令等;二是兼有致使語義與詞匯意義,如逼、請等;三是表示具體動作的動詞,致使義則由動結式、“得”字式等協助表示[3]。牛順心(2004)指出,漢語致使結構可以分為:使令式、隔開式、致動式、使動式、復合式、形態型等六類[4]。熊仲儒(2004)認為致使句可分為“使”字句、“讓”字句、“把”字句、動結式、重動句、雙賓句、與格變體等[5]。宛新政(2005)將漢語致使句分為使字句、致使性把字句、使令句、使成句、“V得”致使句等[6]。周紅(2005)認為漢語有七種致使結構,“使”字句是基本句式,兼語句、重動句、動結句、“把”字句“得”字動結式和“被”字句等六種結構則是由“使”字句派生出來的[7]。張豫峰(2014)把漢語致使句分為三類:一是有標記致使句,如“使”字句、表致使的“把”字句、表致使的“V得”句;二是無標記致使句,如使成句、使動句;三是特殊致使句,如“化”尾動詞構成的致使句、動賓式離合詞構成的致使句[8]。
以上每一種分類中都包含了“V得”致使結構,只是學者們命名和歸類方式不同而已。由此看來,表致使的“V得”結構是大家公認的漢語致使結構,也是漢語獨有的致使結構,所以一直是漢語致使研究的熱點問題,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本文對近幾十年國內語言學對“V得”致使結構研究的現狀進行綜述。
“V得”結構是指動詞后帶“得”字、整個“V得”結構再帶補語的結構。表致使的“V得”結構是“V得”結構中的一個小類,近幾十年,學界對“V得”致使結構的研究成果很多。
關于什么樣的“V得”結構表致使義,學者們有不同見解。大部分學者都認為只有“得”后成分是主謂結構的“得”字句,才表達致使義。如繆錦安(1990)指出,“得”字句中主謂結構作補語的一類,是帶有致使義的[9]。范曉(2000)認為,在“V得”句中,只有表層是“N1+V得+N2+V2”且內部表示致使關系的才表致使義。郭妹慧(2004)分析了“驚得她張大嘴”和“她驚得張大嘴”兩種結構,指出前者是致使事件,后者是屬于自立事件不表致使義[10]。宛新政(2005)認為對于致使義“得”字句,句法條件是“得”字后面一般是主謂短語(N2+N2),語義條件是N1+V1組成的短語,語義上支配N2+N2。以上學者都是持“‘得’后是主謂結構的‘得’字句才是致使句”的觀點。但與上面學者的觀點不同的是,鄭湖靜、陳昌來(2012)認為“得”后補語不是主謂結構的句子也可以表示致使義,如“小紅嚇得跑了”也屬于致使義“得”字結構[11]。本文認同前一觀點,即“‘得’后是主謂結構的‘得’字句才是致使句”。以明清漢語語料庫中“得”字結構里“得”前謂詞是“氣”的句子為例:
A.黛玉越發氣得哭了。(《紅樓夢》第十七回)
B.氣得我捶胸蹬腳。(《躋春臺》僧包頭)
從“被致使者”的角度來區分“致使中的因果關系”與“邏輯上的因果關系”。從結構上看,雖然都是“氣得”結構,但A句和B句明顯不一樣。A句“氣得”后“哭了”是動詞,B句“V得”后“我捶胸蹬腳”是主謂結構。主謂結構代表的是致使結果事件,其中主謂結構中的主語即致使結果事件中的主語,就是致使情景中的被致使者。從“致使力”角度區分“致使結果”與“普通結果”。A句“哭了”只是簡單陳述的“氣”的結果,只強調結果,并沒有強調致使力的過程。真正的致使句,致使力是必不可少的重要要素。沒有致使力過程的不算是致使句,只能算是普通的結果句。B句包含“致使力”才是致使句。“V得”致使構式代表的就是一種復雜事件,它包括的致使原因事件就是活動部分,致使結果事件就是事態部分。所以,B句才是致使句。
關于“V得”致使句的分類,學界也有不同看法,有的根據“得”后補語部分的語義指向進行分類,如范曉(2000)從“得”后補語成分的指向成分與V的關系為著眼點,認為在“得”字致使句里,“得”后的主謂短語是全句的重心,其語義總是指向N2;熊仲儒(2004)認為“得”字致使句可分為“得”后補語指向N2和“得”后補語指向V兩類。有的根據“得”前V的語義指向劃分,如宛新政(2005)認為,V的語義指向有兩種類型,既可以向前指向N1,如“老拳說得我心都寒了”;又可以向后指向N2,如“羨慕得瓜瓜伸長了脖子,瞪圓了眼”。本文認為,對“V得”致使句的分類,不應該只從一個維度進行,還應綜合考慮其組成成分的形式及與整體語義的關系。
關于“V得”致使結構的特點,范曉(2000)分析了“得”字句的致使句模,認為“得”字句由兩個動核結構構成,組成致使關系。宛新政(2005)運用三維語法理論從句法結構、語義關系、語用功能對現代漢語“得”字致使句進行了全面描寫。李宗宏(2013)根據構式理論的定義,對現代漢語中使因凸顯類“得”字致使句的句法特點及語義特點進行了詳細的描寫[12]。熊學亮、梁曉波(2003)則從新的角度展開研究,他們論述了“V得”致使結構包含幾種論元結構變體,相互之間存在深層關系[13]。石鋟、劉念(2019)從要素構成、語法特點、語義參項等幾方面對明代漢語表致使“V得”句進行了專門研究[14]。
關于“V得”致使結構與其他致使結構的比較,繆錦安(1990)比較了“V得”致使句與使成式,指出使成句表現的動作是已發生的,且所表達的使動動作比較含糊。范曉(2000)對“V得”句和使令句進行了比較,認為“V得”句側重對致使所顯現的情狀進行描寫,而使令句則側重敘述致使目的或結果。郭繼懋、王紅旗(2001)認為,V得式不同于動結式,其意義適合于表示偶發性結果,對于使動性高低沒有要求[15]。宛新政(2005)指出,與“使”字句相比,在語義上,“V得”致使句的致使關系比較具體,“使”字句則比較概括;在語用上,“得”字致使句側重于凸現被致使者所呈現的情狀,“使”字句側重于心理感情和生理感覺。
在過去的研究中,時人前賢對“V得”致使結構進行了多角度的探索,主要成果集中在“V得”致使結構的的界定、分類和句法語義特點。這些研究具有可取之處,也取得了一定成果,對“V得”致使結構的語義、句法、語用等進行了較為詳細的分析。但以往的研究大多限于現代漢語共時平面的分析,缺乏歷時發展的眼光,沒有關注此類結構的形成過程和原因。
“V得”致使結構未來的研究可以在以下幾方面加深:一是從構式語法的角度嘗試構建漢語致使構式網絡,并探究“V得”致使構式在構式網絡中的位置,以及它的發展對網絡中其它節點的致使結構的影響。二是從歷時的角度對“V得”致使結構的來源、演變過程進行研究,這對我們厘清該結構的特殊性有重要價值,同時對整個漢語史研究也很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