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工作的痛點、 難點與對策建議

韓 晗 張慧敏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東北振興工作。2018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東北三省考察并主持召開深入推進東北振興座談會時強調，要依靠創新把實體經濟做實、做強、做優，堅持鳳凰涅槃、騰籠換鳥，積極扶持新興產業加快發展，盡快形成多點支撐、多業并舉、多元發展的產業發展格局。2021年9月，國務院發布關于東北全面振興“十四五”實施方案的批復，原則同意《東北全面振興“十四五”實施方案》。作為一項國家戰略，東北振興工作被納入到舉全國之力的頂層設計之中。

本研究認為，東北振興工作茲事體大，既應把握大局，更應著眼全局。在千頭萬緒當中，有一個理應被提上日程的工作，卻長期被無形邊緣化，即東北工業旅游。包括遼寧、吉林、黑龍江與內蒙古部分地區在內的東北地區，具有豐富的工業遺產資源，為當地開展工業旅游提供了支撐。學界公認，東北地區是我國工業遺產重要集中地，當中有21處已列入國家工業遺產名單，27處列入中國工業遺產保護名錄(見下圖)。旅游作為公認的“無煙工業”，東北地區又具有得天獨厚的資源優勢，應抓住機遇，變廢為寶，使之成為推動東北振興的抓手之一。

工業旅游是指以廠區、生產線、生產工具、勞動物和勞動產品為主要景點，以弘揚工業文化為旅游內涵的特殊旅游形式。常理而言，東北地區應為全國工業旅游重鎮，但事實上，現階段東北工業旅游發展并不如人意。上述由國家認定的工業遺產中已開發的數量甚至不足三分之一，且開發模式單一，以工業博物館模式為主；在開發效益方面，工業旅游創收不明顯。據相關數據，工業旅游發展較好的遼寧省2019年工業旅游收入也僅占全省旅游總收入的0.6%(2)遼寧工業遺產大數據報告[EB/OL].(2020-12-16)[2021-11-12].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6206842956050459& wfr=spider&for=pc.。如此收效甚至會讓人不禁懷疑東北發展工業旅游是否有其合理性？答案無疑是有，但東北發展工業旅游又為何如此艱難？痛點何在、難點又何在？究竟何種方案才可以實現東北工業旅游的振興？

筆者認為，工業旅游能否振興，是東北振興與否的縮影。眼下，振興東北工業旅游的當務之急，是找準痛點及難點所在。借此，本研究在進一步厘清東北工業旅游振興的重要性基礎上，對其過程中的痛點與難點進行系統研究，以明確當下振興東北工業旅游工作路徑，最終實現以工業旅游促進東北振興的長遠目標。

一、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工作的重要性

2007年國家發改委等機構發布的《東北地區振興規劃》明確提到要重點發展包括工業旅游在內的旅游業；2010年國家旅游局等兩部門聯合發布的《東北地區旅游業發展規劃》又指出，要使旅游業發展成為實現東北老工業基地全面振興的新興支柱產業?？梢?，振興東北工業旅游對振興東北意義重大。但由于東北并未充分激發工業旅游的活力，工業旅游在振興東北過程中收效甚微，振興東北工業旅游已刻不容緩。

(一)服務城市更新

城市更新具體指使用包括地產、商業、零售或藝術發展等在內的一系列工具來振興已經衰敗的城市區域的過程。(3)丁凡，伍江.城市更新相關概念的演進及在當今的現實意義[J].城市規劃學刊，2017(06)：87-95.在目前已經確定的69個典型資源枯竭型城市名單中，東北共有21個城市上榜，這些資源枯竭、產業衰退、結構單一的城市的轉型既是東北振興規劃的重點，亦是東北振興工作的一大難點。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聯合出臺《關于全面振興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的若干意見》，確立了“城市更新”作為振興東北工作要點的重要地位。

我國城市更新以保留、利用、提升為主要路徑，而工業旅游著眼于工業遺產改造更新，二者皆關注舊事物的功能重構這一契合點，使工業旅游服務城市更新成為可能。舉例而言，長春電影制片廠舊址改造便是工業旅游服務城市更新、推進東北振興的一個典型案例，其具體措施包括：將原址保留改建成博物館，增加影院、商業街等與電影文化有關的新型功能空間，部分土地置換成住宅用地等(4)鄭馨，田和雨.城市更新背景下長春市工業廢棄地再生規劃與設計[J].美與時代(城市版)，2018(06)：43-44.，由此，號稱“新中國電影搖籃”的長春電影制片廠舊址得以保留，改造之后，一個全新的電影工業旅游目的地又憑借旅游業與其他產業的強關聯性，促進了地區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

可見，工業旅游在服務城市更新中有著重要的作用，但毋庸諱言，當下東北地區并沒有充分激發工業旅游的巨大活力，造成了大量國有資產的閑置，延緩了東北地區“退二進三”的產業結構轉型，這將極大地制約當前東北振興工作的實效。

(二)實現美好生活愿景

東北因工業而興，但如何處理長期工業生產所造成的水土污染、大氣污染、重金屬沉積污染等問題，已經成為了束縛東北振興的一道障礙。2020年4月，在全國空氣質量晴好的情況下，哈爾濱等東北地區11市AQI“爆表”時長累計137小時，(5)鄧琦. 專家分析：全國空氣總體優良，為何東北多地陷嚴重污染？[N/OL].新京報，(2020-04-19)[2021-11-12].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64367394005580707&wfr=spider&for=pc.抽樣調查顯示，東北22個縣市存在著嚴重的重金屬污染。(6)郭觀林，周啟星.中國東北北部黑土重金屬污染趨勢分析[J].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4(03)：386-392.顯而易見的是，協調東北發展與生態環境之間的關系是“堅持以保障和改善民生為工作出發點和落腳點”的東北振興工作的又一大挑戰。如何為東北地區居民提供“美好生活”，工業旅游在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不可忽視。

旅游業是公認的“無煙工業”，工業旅游則將“有煙工業”轉向“無煙工業”。它既可以為區域發展提供一條行之有效的新路徑，促進資源枯竭型城市主體產業的升級轉型，從污染源頭實現治理，又可以優化工業遺產及其周邊的環境形態。而且，從產業內部結構來說，工業旅游涉及行業廣泛，它可以通過上下游聯動，新增大量服務型就業崗位，從而提升收縮城市的就業率。

需要說明的是，工業旅游在提升人居環境質量上也有重要意義。大量工業遺址通過工業旅游改造，復綠新生，形成高碳匯的風景帶或文旅聚集區，可以促進整個區域生活質量的提升。

(三)調整產業結構

產業結構問題是新時期東北發展面臨的新困難。通過近年來各方不懈努力，東北地區的產業結構比例日趨合理化，整體排序實現從“二一三”到“三二一”的過渡，但仍明顯滯后于全國平均發展水平，(7)王俏，湯檬.東北地區產業結構調整與人才經濟發展的相互影響[J].稅務與經濟，2021(05)：108-112.如何優化升級產業結構仍是振興東北的一大難關。

一般來說，產業結構的調整升級可以依靠高新技術的投入，但對工業體量龐大的東北而言，完全依靠高新技術實現產業升級并非易事，而且企業轉型過程中所產生的大量工業廢地和廢棄設施，也亟需有效再利用。工業旅游則可以有效化解相關問題。一方面，工業企業轉型中廢棄閑置的機械、車間、工廠等舊生產要素，在工業旅游的介入下，將成為被盤活的重要國有資產與社會資源。另一方面，因地制宜發展工業旅游，能促進整個地區產業鏈的轉型，在大方向上實現“退二進三”的結構調整。

(四)變存量為增量

2020年度各省GDP數據顯示，吉林省的實際增速位列20名，黑龍江省、遼寧省、內蒙古分別位列27、28、29名。(8)李金磊. 31省份2020年GDP出爐 20省份GDP增速跑贏全國[N/OL].中國新聞網，2021-01-30[2021-11-12].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0238112361782273&wfr=spider&for=pc.可見，東北經濟增速滯后于全國。工業旅游是促進工業轉型升級、培育新增長動力的重要力量。東北要振興，應打破增量不足的瓶頸，以關注現有存量為導向，重視工業旅游在當中的角色。

工業旅游的本質是變存量為增量，并致力于將其轉化為經濟增長與產業結構調整的動力。看似被淘汰、廢棄、閑置的大量工業遺產資源，是工業旅游賴以存在的基礎。工業旅游介入可以讓相關存量資源以功能置換的形式產生新的價值，從而促進周邊地區產業發展。但從目前來看，總體情況并不樂觀。

二、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工作的痛點

不言而喻，工業旅游之于當下東北振興有著重大的意義，但我們調研發現，現階段東北工業旅游多是“慘淡經營”，因此，找準現階段東北工業旅游存在的痛點，才是關鍵前提。

(一)社會關注度仍有待提升

調研顯示，缺少社會關注度是束縛當前東北工業旅游發展的首要問題。譬如2019年撫順西露天礦月均游客參觀量僅300人次(9)親愛的旅途. "煤都"撫順西露天礦，在資源枯竭之后，搖身一變成熱門景點[EB/OL].(2019-06-08)[2021-11-12].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35786142424031515&wfr=spider&for=pc.。調研發現，上述現象在東北地區絕非孤立存在。游客之所以不會、也不愿前往工業旅游景點，與東北工業旅游知名度低、吸引力弱有直接聯系。

東北大部分工業遺產是在企業轉型升級過程中廢棄、閑置出來的一些老舊設備、廠房，這些企業在利用工業遺產發展工業旅游的同時，也在大力發展自己的主營產品，但由于兩方投入程度存在很大差距，往往出現企業名聲大而企業的工業旅游項目名聲小的窘境。以鞍山鋼鐵公司為例，作為新中國第一個恢復建設的大型鋼鐵聯合企業和最早建成的鋼鐵生產基地，可謂人盡皆知，但鞍山鋼鐵公司開展的工業旅游項目，卻鮮為人知。(10)謝瑋琦.遼寧工業旅游發展的現狀及改善措施--以鞍山鋼鐵廠為例[J].旅游縱覽(下半月)，2017(04)：148-150.

除了知名度低，東北工業旅游吸引力弱、游客不感興趣也是導致社會關注度低的重要原因。一方面，東北以外的客源市場對東北工業的刻板印象尤其嚴重。東北地區工業常被人貼上“臟”“亂”“差”標簽，對以相關資源開發的工業旅游，多數游客自然也難以提不起興趣。另一方面，東北現有的工業旅游開發模式單一，缺乏參與體驗等方面的內容。走馬觀花式的參觀，難以引起游客的共鳴，至于感受工業遺產的文化魅力更是奢談，到訪率、重游率難以提升亦在意料之中。

(二)工業遺產被破壞嚴重

2000年前后，全社會正處于國有企業改制、轉型的重要歷史時期，城市建設也進入到了快車道，我國工業遺產保護意識十分淡薄，不少工業遺產在產業結構轉型與城市現代化的進程中遭到嚴重破壞，甚至被徹底拆除。如政協沈陽市委員會曾對該市1965年以前建廠的129戶大、中型企業進行工業文物分布普查，發現在這些企業中共有36家企業無任何工業文物保留，它們無一例外皆在城市發展或企業改制及設備更新換代過程中被淘汰、丟棄(11)工業文化遺產：不能拆除的記憶[EB/OL].(2019-07-15)[2021-11-12].http：//www.cinn.cn/gywh/201907/t20190715_215501.html.。

2006年《無錫建議》發布以后，全社會保護工業遺產意識逐漸覺醒，但“厚古薄今”的文物保護觀念仍舊根深蒂固，“推土機比考古隊先來”導致工業遺產被拆除現象時有發生。除了肆意拆除導致的破壞，因企業停產或搬遷導致廠區閑置、廢棄或用作臨時倉庫等情況也在消耗著工業遺產的生命力。有學者曾根據《吉林省重點工業遺產保護名錄》對長春市31個重要工業遺產現狀展開調查，發現約一半的工業遺產處于閑置、廢棄或用作臨時倉庫的狀態，相關文物部門保護意識也不高，以為列入文物保護名單，工業遺產保護工作就大功告成，全然不顧工業遺產后續的維護修繕、保護性的開發利用。(12)張劍橋. 旅游視角下的長春市工業遺產保護與利用研究[D].吉林建筑大學，2018.這些被“靜態保護”的工業遺產，雖然免于被推土機推平的命運，但卻以另一種方式成為時間維度下的“建筑垃圾”，對工業遺產的損害亦不容忽視。

工業遺產是開發工業旅游的基礎，如果工業遺產不能得到妥善保護，振興東北工業旅游將是一紙空文。但目前東北地區工業遺產被破壞嚴重，許多工業旅游項目缺乏深入開展的基礎，若再不加以止損，東北地區工業旅游未來顯然難以為繼。

(三)靜態開發導致附加值低

現階段東北工業旅游項目大多以博物館、遺址公園為載體，這種靜態開發模式雖最大程度上保護了工業遺產的真實性與完整性，但也造成了工業旅游文化與經濟附加值低的結果，難以符合目前社會各界對工業旅游的期望。

而且，靜態開發模式忽視了當下具有“引流”效果的網紅打卡地、主題樂園等互動式文化景觀的構建?；邮骄坝^是增強旅游文化附加值的核心內容，決定了工業旅游地的未來前景與市場。舉例而言，北京的798藝術區之所以能從國營798廠這一老廠區蛻變為北京的旅游勝地，與其經由文化創意賦能、遺產改造更新后成為一個具有沉浸體驗與互動式的文化集聚區密切相關。這種具有相當“引流”能力的文化景觀，較之于傳統的博物館與遺址公園，更能產生吸附力。而現階段工業旅游項目正缺乏類似798藝術區的文化形態，也缺乏獨具特色的工業旅游地標，更沒有能夠促進東北工業旅游經濟發展的支點。

相比其他產業，旅游業的優勢還在于其整合資源的能力，能夠拉動周邊產業聯動發展，而以博物館、遺址公園為主要形式的工業旅游項目，缺乏上下游配合，較難以產生與周邊產業相配合的聯動效應，使之附加值越來越低，甚至走向了惡性循環。

(四)工業旅游未成體系

東北地區雖擁有豐富的工業遺產資源，但當前仍存在工業旅游開發零散、不成體系這一問題。這一問題反映了東北缺乏“東北一盤棋”的總體規劃，也導致了工業旅游整體競爭力偏弱。

王德威認為，“東北”作為中國現代經驗的輻輳點，具有多重意義。它作為一個整體，參與了中國近代的現代化特別是工業現代化進程。以至于橫貫20世紀，東北一再成為現代經驗與敘事首開其端的節點。(13)王德威.文學東北與中國現代性——“東北學”研究芻議[J].小說評論，2021(01)：60-75.因此，作為東北(工業)現代化重要見證的東北工業遺產具有歷史與業態上的整體性、系統性與總體性。

2010年，國家旅游局、國家發展改革委聯合發布實施《東北地區旅游業發展規劃》，對東北發展旅游業進行了整體布局。但這一規劃并沒有將工業旅游作為主體規劃內容進行談及，而是作為一個子部分涵蓋在“打造東北特色文化旅游產品”工作要點中。整個規劃宏觀上對四省(區)工業旅游缺乏總體統籌，使得四省(區)各自發展至今，又因各省(區)對工業旅游的重視程度不同，發展觀念各異，導致發展零散，缺乏合力，至今未能實現攜手共創“大東北”工業旅游品牌的目標。

具體來看，不但目前缺乏東北地區的總體工業旅游規劃，甚至各省各自都缺乏針對性的統一規劃。事實上，東北四省(區)工業旅游實踐早在20世紀90年代末就已起步，但直至今日各省(區)仍未根據本省(區)工業遺產資源類型和分布特點制定出臺相關規劃文件。反觀上海，早在20年前就明確了發展工業旅游的工作要點，并出臺了推進上海工業旅游規劃的系列文件，堅持以規劃先行促進工業旅游可持續發展。就此而言，東北地區的工業旅游仍然在路上。

(五)形式單一且缺乏特色

調研顯示，目前“冰雪旅游”“消暑旅游”和“生態旅游”依然是東北地區主打的旅游名片，而工業旅游仍基本處于“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境地，導致這一現象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東北工業旅游缺乏特色，市場接受程度不高。具體來說，有如下兩點。

一方面，工業旅游產品形式單一。目前，東北工業旅游產品總體開發程度較低，多以靜態形式進行開發。在這種情況下，最大的問題就是低端同質化。不少以工業為名的博物館千篇一律，甚至個別博物館完全照搬別館，“十館一面”的現象并不罕見，造成了工業旅游產品供給的形式單一，讓游客缺乏深度感知的樂趣。

另一方面，東北工業旅游產品缺乏特色。工業遺產是一個包括物質工業遺產與非物質工業遺產在內的綜合遺產系統。但就東北目前的工業旅游項目來看，非物質工業遺產還未開發，如大慶精神、鐵人精神、鞍鋼精神與哈軍工精神為代表的紅色工業精神，其文旅融合大眾化程度仍較低?，F有的工業旅游的開發對象仍聚焦于舊廠房、舊建筑、舊設備等建筑物或構筑物實體。對作為綜合遺產系統的工業遺產認識不清，使之與其他文化遺產的旅游開發相比更遜一籌。

三、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工作的難點

東北工業旅游振興之所以存在上述痛點，歸根結底在于觀念、作風、政策與人才等一系列要素的不足。具體而言，包括社會總體認知仍有待提高、各地相關部門配合不夠、工業遺產保護政策落實不到位、專業團隊與高新技術介入不足等問題，它們是目前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工作中亟待攻克的難點。

(一)社會總體認知仍有待提高

工業旅游的發展涉及多方利益主體，既包括工業遺產本體的產權方(如企業或地方政府)，也包括與之有著密切關系的社區居民。而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困難的一個原因在于，關于工業旅游的社會總體認知仍有待提高。

從相關部門治理層面來看，雖然近幾年東北地區相關部門開始重視工業旅游的開發工作，但受制于工業旅游開發投資大、回報周期長等特征，在重視程度方面，工業旅游顯然遜色于其他旅游業態。如吉林省專設有冰雪產業發展辦公室，管理運營包括冰雪旅游在內的冰雪產業，但卻不見工業旅游相關的機構設置；在政策扶持方面，吉林省針對紅色旅游發展出臺《吉林省紅色旅游發展總體規劃》，卻缺乏對工業旅游布局發展的引導。這類情況在其他三省(區)也普遍存在，相關部門在工業旅游開發過程中的引導作用、主體地位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揮。

相關部門對工業旅游開發的認識偏差直接影響了東北工業旅游的發展。一方面，對開發工業旅游的目的認識不到位，工業旅游工作多流于形式，許多工業旅游項目只是走個過場，缺乏準確的市場定位；另一方面，對如何開發工業旅游缺乏綜合、理性的判斷，未能很好地結合旅游市場的具體需求以及工業遺產的內在屬性來綜合研判。

從居民的層面來看，許多居民雖曾經是企業職工或職工家屬，但對開發工業旅游的了解程度仍十分有限。長期以來企業多不認為工業旅游可以產生較大的價值效應，因而工業旅游多作為企業的副業存在，相應的投入也遠不如主業，這也就導致了企業名聲在外，而其工業旅游項目卻無人問津的“冰火兩重天”局面。在這種情況下，企業職工及其家屬當然也很難意識到工業遺產、工業旅游的價值，更難以意識到自己作為工業遺產保護與改造更新動力的重要身份。相關成功的工業遺產案例證明，任何工業遺產保護再利用，都離不開社區參與，使工業遺產成為“人民城市”的一個組成部分，是其保護更新得以持久的根本動力。

(二)各地相關部門配合不夠

目前東北工業旅游整體上存在的開發同質化、不成體系問題，根源在于各地相關部門缺乏配合。

一方面，東北地區各省在工業旅游工作上處于各自為政的狀態。實際上，早在2009年，《國務院關于進一步實施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戰略的若干意見》中就明確指出，要推進區域一體化發展，并建立東北四省(區)行政首長協商機制；在2010年出臺的《東北地區旅游業發展規劃》中也提到，要加強各省市間在旅游資源開發等方面的合作，“消除行政壁壘和市場分割，促進東北區域旅游一體化發展”。

但調研顯示，相關機制的運行效力并不高，作為機制重要組成部分的東北四省(區)行政首長聯席會議在2013年以后便了無動靜，在具體實踐中，各省也較少顧及區域資源的協調配置，這就使得東北地區雖工業遺產資源豐富，但始終沒有通過合理配置形成合力，如沈陽、哈爾濱這樣在東北地區首屈一指的全國重工業重鎮，其工業旅游發展水平甚至不如工業遺產資源數量略遜一籌的重慶、廣州。

另一方面，各省(區)城鎮相關部門也缺乏有效配合，這是省內工業旅游發展不平衡的根源，使得總體發展水平較弱。工業旅游意識較強的城鎮如遼寧本溪，能夠在文化旅游和廣播電視局下內設工業遺產科等機構，管理調控本市工業遺產的保護以及工業旅游的發展；而工業旅游意識較弱的城鎮，則還沒有步入工業旅游開發正軌。除此之外，因城鎮之間的資源地理位置鄰近更加趨同，缺乏配合也加劇了產品同質化、重復建設、資源浪費等現象，增加了工業旅游的開發成本。

(三)工業遺產保護政策“落實難”

加大工業遺產保護力度在全國范圍內已成為一種趨勢，但現階段東北工業遺產保護工作仍存在一些問題。例如，工業遺產普查認定不到位，社會工業遺產保護意識不強、工業遺產保護的意義認識不到位等，歸根結底就是工業遺產保護政策“落實難”。當中突出表現有如下兩點。

一是各省(區)暫未出臺工業遺產保護細則。國家出臺的政策一般是從全局出發，作為各省份工作開展的原則與基礎起引導、指示作用，而由于各省省情不一致，各省份出臺針對性的政策文件便顯得尤為重要。但現階段東北四省(區)并未出臺針對性的工業遺產保護相關條例，也沒有根據本省實際情況對國家工業遺產相關政策作出解讀，導致社會普遍缺乏工業遺產保護意識，同時，政策性指導工具也處于空轉狀態，各地開展工業遺產保護工作缺乏動力與效力。

二是各省(區)暫未設置與工業遺產有關的工作機構。這類機構是工業遺產保護政策的執行主體，在工業遺產文物認定、登記和建檔，工業遺產保護條例等政策文件制定，工業遺產再利用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但現階段東北四省(區)均沒有成立專門的機構，工業遺產多處于多個部門共同管理的狀況，“踢皮球”推諉責任時有發生，這直接導致了工業遺產保護政策落實難的問題。

(四)專業團隊與高新技術介入不足

在“以文促旅，以旅彰文”的文旅融合發展觀念下，靜態開發模式顯然已無法滿足消費者需求，要打造市場認可的工業旅游項目，專業團隊與高新技術的加持尤其重要。

就東北地區現狀而言，目前普遍缺乏引入專業團隊力量協助開發工業旅游的意識。工業旅游作為一個跨界概念，要求開發主體既要對工業遺產的內涵與外延有清晰的認知，同時也需掌握旅游市場運行規律。因此引入專業團隊力量協助開發，便成為各地開發工業旅游的一大共識。例如，金隅地產集團北京公司在開發利用懷柔水泥廠時，向全世界征集“北京金隅興發水泥地塊轉型項目概念規劃設計方案”，在優秀方案的指導下逐步實現水泥廠的轉型；重慶鵝嶺二廠則邀請英國工業遺產設計大師威廉·艾爾索普(Will Alsop)率領團隊進行總體設計。而東北現階段工業旅游的開發并不注重開發主體的資質，也忽視了專業團隊在項目開發方面的優勢。

與此同時，東北現階段的工業旅游也未能與高新技術產生深入耦合。在虛擬現實、增強現實、人工智能等高新技術的運用下，可以通過場景再造及多重感官的調動，增強游客參與工業遺產的過去的真實體驗，形成沉浸式體驗。而現階段東北旅游工作并不重視高新技術的運用，在形式上也過于依賴圖文影片以及實物展示，導致東北工業旅游項目對游客難以產生吸引力，長此以往，并不利于工業旅游的發展。

四、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工作的對策建議

針對現階段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工作的痛點、難點，本研究建議，東北工業旅游振興工作應注重發揮相關部門的引導作用，并在轉變治理觀念、部分領域先行先試與引進專業人才力量等方面作出努力。

(一)轉變治理觀念

各地工業旅游政策實施與地方治理的情況，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社會工業企業、居民等相關利益主體對工業旅游的態度。東北四省(區)相關部門在開發工業旅游事項上認識程度有限，積極性不高，以及重視不夠，直接導致了東北工業旅游發展動力不足。因此，振興東北工業旅游的重要前提便是轉變治理觀念。

首先，相關部門要提高對工業遺產的價值認知。東北四省(區)相關部門不僅要擯棄“厚古薄今”的偏見，認識到工業遺產在城市工業發展歷史長河中的重要地位，更要認識到工業遺產是寶貴的文旅資源，具有不可忽視的經濟價值。因此，應當從實踐上加快工業遺產的保護進程，將觀念落實于實際行動中，尤其是重視《工業遺產保護條例》等相關的地方法規出臺。

此外，相關部門要轉變工業旅游的發展思路。工業旅游在服務城市更新、實現美好生活愿景、調整產業結構、變存量為增量等方面具有明顯優勢，應重視開發有效的工業旅游，而非以政績工程為導向，要積極借鑒上海、北京等工業旅游競爭力強的城市的經驗，“喚醒”東北地區工業遺產的生命力。

(二)部分領域先行先試

目前東北工業旅游領域缺乏長板效應，除了長春電影制片廠等極少數工業旅游項目之外，在全國范圍內尚無較有成效與影響力的工業旅游品牌。從某種程度上講，這也為未來東北工業旅游振興提供了機遇，政府應當積極扶持一些具體的領域、項目先行先試，舉例而言，可以在大連、沈陽、哈爾濱、長春等經濟較為發達的東北地區城市打造具有特色的工業遺產園區或遺產公園，或依托“南滿鐵路”舊址、中國一汽等重要工業遺產點，建設工業遺產旅游線路。

文旅項目建設重在先行先試，東北工業遺產資源豐富，應當積極配置現有資源，推動部分領域先行先試，使之形成長板的帶動效應，也為東北其他地區發展工業旅游提供借鑒范本，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可以有針對性地評選東北工業旅游優秀案例、倡議建設“東北工業旅游聯盟”等，以推動東北工業旅游振興。

(三)引進專業人才力量

文旅工作是專業性強、涉及面廣的工作，以工業旅游為例，它需要文物保護、建筑設計、城市規劃、旅游規劃、文化產業等不同領域專家協力完成，不是哪一級政府、哪一個企業能一攬子完成的工作。既要懂得向其他機構、單位“借力”，更要適時引進專業人才力量，建設東北工業旅游振興的“腦庫”，向全國范圍內的學界、業界廣泛征才，面臨重大決策時，邀請業內人士廣泛討論，爭取形成最優方案。

我們調研發現，目前東北地區工業旅游有一個致命的問題就是“要么不作為，要么亂作為”，當中許多不適當的作為，并非有意為之，多是無心之失，這涉及到決策者知識面問題。我們不能苛求決策者全知全能，但決策者一定要認識到工業旅游工作的復雜性，如重慶、廣州、武漢、上海等工業旅游較為發達的城市，都有著與科研院所、高校與設計公司長期合作的機制，就此而言，東北工業旅游振興應當積極借鑒之。

五、結語

東北工業遺產資源豐富，發展工業旅游有著厚實的基礎。但在實踐中也不可忽視兩個現實問題，一是東北地區目前經濟實力總體較弱，部分工業城市缺乏流動人口，本地居民收入也普遍較低，開發工業旅游缺乏必要的穩定市場，很容易造成“二次廢墟化”，因此建議東北工業旅游振興仍以大城市為先，爭取“以大(城市)帶小(城市)”，以旅游廊道、路線建設促進工業旅游的均衡發展；二是東北地區許多工業遺產具有同質化特征，旅游開發的過程當中很容易因同質化形成惡性競爭。舉例而言，幾十個煤礦、十余個機床廠如何讓它們可以在文旅改造中實現錯位競爭？這顯然需要進行深入調研、分析才能提出切實可行的方案。

本文對于東北工業旅游振興的建議，當然只是一個非?；A的開始。東北工業旅游振興要達到一個理想化的水平，遠非一篇文章所能言及，這一理想的實現，既訴求于東北地區經濟結構的總體調整，更需全社會力量通過實踐漫長積累。因此，學界持之以恒地對其予以關注才是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