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地的期待中結出你的形狀

梁爾源

刮 須 記

那鏡中長滿胡茬的人，臉色黝黯

挾公文包的不像他

端坐辦公室的也不是這樣子

鏡面有時也誤會

讓一身得體的西裝、領帶、白襯衣

搭配出邋遢的晨光

昨夜，荷爾蒙在栽贓

將一些藏在白日的秘密

用扎手的方式塞給沒有預演的夢

早餐前，必須修整出光鮮的偽裝

上班的眼睛都在打招呼

他慶幸自己的臉色

隱瞞得很光滑

從不讓刺懸掛嘴邊

也不想把胡茬

留給上司目光中的刀片

齋 飯

在福嚴寺吃齋飯

方丈盯著僧人和食客

不準交頭，也不能耳語

只有輕輕的碗筷聲

在詮釋“食為天”的尊嚴

囫圇著佛賜的米飯

刮走揩來的葷腥

打一碗清湯寡水

沖刷掉腹前隆起的陡峭

讓良心更貼近小草

酒肉不再是穿腸的佛祖

肚皮里只留下君子之交

讓米飯和南瓜親吻

冬瓜與茄子交談

豆角代我祈禱：

大地呀

萬物呀

我終將也是你的素食

揣 摩

好長時間，都在揣摩

如何當好一個下級

每恭迎一次仰望

都反復計算著彎腰的弧度

下班遛狗，也在尋找

臉色和尾巴的密碼

“服從是一種有痛感的藝術。”鞋子說

適履則意味著削足

絕技在于捕捉興奮點

風尋找到安裝天線的最佳位置

“士為知己者死”

為調配一種鐵的粘合劑

在影子中熬出“七寸”的藥

每前進一步，就選擇了退兩步

每一次擁抱，則意味著放棄

流 行

在職場上行走

流行縫制一件外衣

一個注重外表的時代

用能耐包裝一頂頭銜

抄襲一件能講鳥語的披風

找槍手獵取學富五車的桂冠

春風在走紅中洋洋自得

那些用鈕扣扣緊的假裝

用外衣裏挾的羞恥

紅地毯上搖晃著影子

表克風中播出光鮮

在紅酒杯中品酩著阿諛

迷茫的仕途中卻掩埋著

未知的劫數

名片的顯眼處

常有這種外衣的廣告

嚴肅的履歷表中

一直有掛這種型號的空間

燈 下 黑

一直在尾隨我

玷污我那陽光下的素顏

無形的手將沉默攥得老長

風無法卷走一個傀儡

月亮下，情逃離了影子

太陽出來時

光綁架了所有的影子

手術臺上，燈光趕走了影子

聚光燈只能捕捉一個影子

探照燈的強光柱下

躲藏著許多影子

是誰讓影子在膨脹

又是什么讓影子繁衍出影子

一生都想甩掉影子

因為，靈魂忌諱影子

蝶 變

一只蝶，隱身于一句讖語

斑駁的搖曳

是陰陽的茍合

月影 書齋 花雨和流水

珍藏在繭縛中的定情物

兩只蝶，生成一道閃電

水乳交融的季節

色盲是一種美

殘翅是一種美

赴死的顏色很淡

一只蝶能點燃

三月的桃花

百花盛開，大地錦繡

影子在爭風吃醋

秋波撫動著岸邊的柳枝

一只蝶在人間

扇出四月天

無法解開七月的鈕扣

緊閉的閘門，流火和悶雷

蝶在效仿涅槃

將天穹擠開了一道縫

一只蝶，在絕望中

飛出了一道彩虹

裁剪窗簾的人

裁剪窗簾的人

用企盼裝飾眼神

春天拼湊城市的瞳孔

在心扉的窗欞上

點綴太陽臉色

放飛月亮的心情

裁剪窗簾的人

別剪掉春日的閃電

不想在靜謐中儲存鼾聲

當落葉飄零時

可將那絲涼意裁給風聲

裁剪窗簾的人

能剪出童年的偷窺嗎

一張脆薄的窗紙

包著一盞昏暗的油燈

那時的星星

無法敘述影子的艱辛

裁剪窗簾的人

厚實的絨布

不適合在心口上垂幕

請給沉悶的心房

裁出一片薄紗

我想過漏夕陽的聲音

仰首賀蘭山

天幕邊橫掛的刀鋒

張著歷史的豁口

不長草的肩胛上

扛著蒼涼的頭顱

高大的石碑下

蟄伏著一只巨大的蒼鷹

橫亙在戈壁上的翅膀

一直在欲望中顫動

灰碣峋嶙的臉龐

刻著風化了的長嘯

卡嚓卡嚓的骨骼聲

從八眼泉擠出英雄的淚水

用一首詩封存一輛礦車

不再讓靈魂吟唱黑色的悲傷

塞上遞來的那陣春風

撫平著剛烈的傷口

（選自《西部》2020 年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