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長滿麻雀的樹

徐玉娟

我的故鄉還沒下雪

東北下雪了。秦嶺下雪了。

我喜歡的地方

都下雪了，海門還沒有

沒有下雪的故鄉，我也喜歡。

風刮了一夜

陽光照在早晨的草坪上

那里落滿了金黃的銀杏葉

那里，三個女工，裹著圍巾

正蹲在北京路口補種花草。

在我的故鄉，雪還沒有到來

就已經有人忙著栽種春天。

一棵長滿麻雀的樹

在六園村，做一棵柿子樹

應該也是幸福的吧

即使風已經把最后一片葉子摘盡

燈籠里的火焰也已熄滅

還能等來一群麻雀

齊刷刷落下來，每一根枝條都微微顫栗著

在這寂靜的南方村莊，一棵樹的甜蜜

可以分給每一只麻雀

也可以深藏在孩子們的喉嚨里

風取不走的，歲月也不會取走

誰都不會懷疑一棵柿子樹

會忘了長新葉子、掛新果……

哪怕像我現在這樣

蓬頭垢面，滿臉雀斑

也能大大方方

從結滿嘰嘰喳喳的柿子樹下走過

水養綠蘿

養了六棵綠蘿

讓它們從書櫥里

慢慢垂向我單調的生活

它們拖著長長的

酷似我少女時期的長發

肆意生長，仿佛只是為了服從

從高處前往低處

而我恰好相反

空 杯 子

給一只空杯子

裝一場雪吧。讓遼闊的白

暫時存身于小小的物件

等雪融化

我就飲下它，讓潔白

進入我的身體，在適當的時候

再讓它們化為一場大雪

在夢里

飄落，就當是

給夢無數雙輕盈的翅膀

海門的樹

海門的樹，是茂盛的

是懂得飛翔的

它們永遠有向上的愿望

像昨日的我。

現在，我還經常在夢里

抱著它們，我們似乎能聽懂彼此的歌唱。

現在的我，已經有了向下延伸的想法。

一直向下，像葉子努力變成落葉。

我縱深的根須，也已開始錄制

我與生活的秘密對話。

有時候，當我從容經過一棵大樹

我會停下來，仿佛我們的根

突然糾纏在了一起。

明月懸窗

—— 致敬卞之琳先生

穿過鄉間小道。先生

我來到你的故居前

仿佛江水

帶著浪花，緩緩涌來。

軒窗擁著良人

流水馱著小橋。先生

一瞬長于百年

寂寞的，不只是鐘表。

這里的一草一木

仿佛都是你

留下的影子。先生

我們在你的故居前

拍照留影。仿佛一群鳥兒

從屋子西邊的白楊林

飛到星球一樣圓的鏡頭里。

我在你住過的地方

坐了一會兒。先生

仿佛我想成為你的

另一個影子，在我漫長的人生里

我總是一再模仿

別人的生活

先生，也許我在向蘭波致意

也許我是在你的橋上

看江水

成為我的風景……

一片葉子落在鳥巢里

一片葉子，沒有落在奔跑的車上

沒有落在流水上，也沒有

落在泥土里，它像一只鳥

落在樹杈間的鳥巢里

我也想學習一片葉子，不乘車

去外地。不坐船

去彼岸。我也想抖抖滿身的風塵

躲進思念的小屋里，獨自一人

收攏疲倦的翅膀

古 箏

流水在山上

找到歸處。你贈送的絲巾

掛在我的脖子

手指撥弄的地方

留下雁聲。月光像白兔

在林中奔跑

玉笛橫在唇邊，找到親姐妹

三五只金絲雀夢見了故鄉

我揚起右手，圓形瑪瑙發出

紅色的笑聲

一只毛桃

一開始。它住在瘦西湖畔的一朵桃花里

后來住在一根桃枝上

現在，它微紅著半邊臉

離開枝頭，開始流浪

從一只手到另一只手

再坐進一只白瓷盤

多么干凈啊

像月光含著翡翠綠

如果你忍不住

咬了一口，就像破壞了一種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