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之心

冰潔

移花接木

周末在家洗一件藍色的衣服

給陽臺上的花草澆水，卻不小心

折斷了最細弱的一朵

洗衣服的水來自地下

當它們汩汩而出時，我聽見了隱秘的轟鳴

用來澆灌的水來自天空

當它們落下，我聽見了

骨頭斷裂的聲音

我是它們之間的旁觀者

在咫尺之間，相互注視著

有時我竟然以為自己是一朵茉莉

小小的花蕊有俗世的貪嗔

冰冷的雙手，常常

顫栗著，捧住這些草木之心

瓦 罐

雪整整下了一夜，蓋住

角落里的你，那處缺了邊的

豁口，仿佛是磨損的井沿

探頭望去，里面有枯葉與沙礫

還有更多被生活咀嚼過的痕跡

比如，曾截取過的流水

比如，火焰與灰燼

此時，老宅里的清冷

剎那間刺破了皮囊，我聽見

好多飛落的碎片，在我的

身體里，再次拼裝

野 菊

看到野菊又一次花開

就想起你，如一枚瑟瑟而落的葉子

在九月拂塵而去

病重的日子，你從沒抱怨

癌細胞在不斷地洶涌

越疼，你越勇敢地

把種子種在土里

給兒子織毛衣

幾聲烏啼墜落山谷

你聽見了它們的召喚

但是你拒絕回應

你要趕在霜凍之前

讓那些野菊再一次怒放

烤 土 豆

父親燒旺爐火

大雪壓低枝頭

北風穿過檐下的冰花

又向遠山奔去

一豆燈火，忽左忽右

照著我們的臉龐

一顆土豆在爐膛里

父親不停地翻動著

等它慢慢熟透

窗外大雪彌漫

我們圍坐在爐火旁

世界從未如此安靜

秋的來信

她給我寄來雁羽、楓紅

谷類，還有門前老槐樹上

知了的叫聲。她沒提及

那些正在漸褪的或隱在葉子中

不能縫合的碎裂，以及

踏上薄冰的黃昏

讀至此，我的心卻莫名地

沉重，仿佛不經意間

已觸摸到了她，極力

要深埋起的一壟壟茬痕

湛藍的湖泊，飽滿的漿果

還有紋著霜白的雛菊

她越是想要繞過的某段河流

那里的泥沙卻日夜攪拌

仿佛一只空燕巢

在秋風的梢頭左右晃蕩

她寫到，桂子折枝已醞成佳釀

只等那月圓之夜，斟滿玉觚

執筆一賦。

讀至此，已是四野暮合

窗外的秋雨，從遠山趕來

打亂滿街不滅的燈火

放下信，拈起那片楓葉

仿佛是她，黑夜里不曾墜落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