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木棉落下了
四五月是雨水豐沛的時候。每一次鋪天蓋地的降水都是木棉花的災難,它們和著雨一朵又一朵沉沉地砸下,裹著雨珠和汁液在水泥地上一呼一吸。很快,枝頭沒有灼艷的點綴了,連最后一朵紅棉也凌空而下。我的文章還是沒有見報。
一個月前紅棉正盛時,我用文字記錄下了那一樹的絢爛,并帶著和紅棉一樣火紅且熱烈的期盼投給了本市的報紙。以往的經驗告訴我,這家報紙的編輯喜歡帶有生活色彩和時效性的文章,但刊用與否都不予回復。因此從投稿的那天起,我迫切又小心地打開每天的報紙,卻總是循環往復地從期待跌到失落,再燃起新的期待,像極了刮彩票。而當紅棉最終落盡,稿子沉入大海,我的熱情也消散了。
每一次沒有結果的等待,每一篇杳無音訊的作品,每一句暫不錄用的答復,都擁有相同的不可名狀的苦澀。既然如此,倒不如就此擱筆,回到繁雜惱人的生活里,反正我還忙著考研、實習、寫論文……
直至后來我讀到阿德勒的心理學,才發現所謂的數不清的事情,不過是我為了逃避退稿的沮喪而扯出的“不能做的理由”。所以我還是忍不住想寫點什么,在這個暴雨即將來臨,木棉絮漫天紛飛的下午。
紙飛機
真正從八百字方格紙中跳脫出來,開始“我手寫我心”是在高三的時候。我越被單調沉郁的學習任務壓得密不透風,便越覺得生活的其他細枝末節竟如此靈動有趣。沒有什么是黯然失色的,沒有什么是不能寫的,就算是發呆時撲面而來的一陣透涼的風,說不定也攜著某些隱秘的掛念。
這時有一只天藍色的紙飛機從記憶的邊緣搖搖晃晃地飛過來,一如它曾經飄過兩張課桌的距離,劃過深綠色的校服,輕輕擦過我的肩膀,最后落在課本上。我把它攤開,撫平,看見上面寫了一首清秀的小詩:“昨夜的風輕輕地/把窗外徹夜零落的雨/卷起/打濕窗前的紙船/留下的水痕/成為鑄刻在船上的永恒的記憶?!?/p>
寫詩的是我的好朋友,她是一個和我一樣天馬行空的人。閑暇時我們總是互相分享故事和靈感,甚至是一些古怪詭譎的多彩夢境。然而由于學業緊迫,它們中的大多數只停留在腦海中,只有少數被我煉成文字,誕生在晚自習結束后回家的公交車上。而這其中的極少數才被編輯相中,刊發在報紙、雜志上,成為庸常生活里些許的亮光。
“精彩極了”
美國作家舒爾伯格的《“精彩極了”和“糟糕透了”》讓我記憶猶新。面對孩子寫的第一首詩,他的母親夸張地贊嘆,父親則冷靜嚴厲地進行批評。我的父母無疑屬于前者,他們把我的舊作品復印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按順序夾進文件袋里收藏,并且永遠期待新的作品。他們亦與我分享奇思妙想,在一番淋漓盡致的抒發后,還不忘問我一句“你覺得我這個故事怎么樣”。
當然,為了避免過度的虛榮心擾亂寫作的動機,我必須衍生出一種“糟糕透了”的警示力量。某天當我在數字報上看見自己的文章時,努力遏制住狂喜,嘗試著平靜地把好消息告訴父母。母親湊過來,把文章讀了一遍又一遍,眼里亮晶晶的。父親則馬上放下手里的活,穿著拖鞋奔下樓去買報紙??上Ц浇膱罂ざ缄P門了,便利店里的晚報也售罄了。然而第二天我還是收到了報紙,還是五份!據說是父親特地拜托報刊亭的老伯幫忙進的貨。
不老的想象力
考上中文系后,我才發現對文學創作懷有更熱烈的赤誠之心的大有人在。他們可以為了追逐靈感和興致從深夜一直寫到天亮,可以忍受寂寞用四年時間寫一本武俠小說,可以完全不在意投稿而寫一些只屬于自己的文字。他們時刻提醒著我,寫作的本心是有事想說,有人想寫,對生活的好奇與思考是不老想象力的來源。
《倫敦生活》的編劇菲比·沃勒-布里奇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們寫作,是為了品嘗生活兩次?!蔽覀兡芡ㄟ^寫作重現或再構生活:也許我們能還原昔人的音容笑貌,記起校園里的紫荊花蕊有甜膩膩的汁液,哼起陌生旅人在米蘭火車站里彈過的一首不知名的鋼琴曲,甚至為不圓滿的生活編一個圓滿的結局。
前年的南國書香節,我以實習記者的身份參加了蔣方舟的新書發布會。人群中的她穿了一條鮮紅的蓬松連衣裙,知性而敏銳,專注而安靜。我也想成為這樣一個理想的寫作者,好似筑起一座島嶼,迎接無數過往的船只,同時又能保持自在和獨立。
黃熙童,畢業于華南師范大學中文系,發表作品四十余篇。人如螻蟻,載浮載沉,想用筆尖和時間賽跑,用愛和創造力書寫一個世界。在《中學生百科》發表了《看見味道的少女》《如果你也喜歡做夢》等文章。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