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燕
“在北京過年?”
“是的。”
“今年在北京過年的人多,往年這時候路上已經沒人了。只要父母身體好,在哪兒過年都一樣。”
春節前一天傍晚,我上了于師傅的出租車,他幫我安置好大包小包后,開始侃侃而談。
“北京的哥”的熱情與能侃全國聞名,很多人將這稱為北京的一道風景線。曾有一部電影便以《北京的哥》為名,說的就是北京出租車司機的故事。面對這位駕齡比我年齡還長的“的哥”,我決定好好跟他聊一聊。
傍晚時分正是晚高峰時段,北三環路上的車排起長龍。
“我剛開出租車那會兒,北京從來不堵車。”在一片車燈中,我被于師傅“帶入”20多年前的北京。
于師傅全名于合福,他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就考了駕照,有了一輛面包車。1997年他開始開出租車,那時候路上的出租車還很少,私家車也少,北京還沒有那么多“環”,三環之外還比較荒涼,四環只修了一小段路。

“八九十年代,坐出租車可是高消費,有錢人才坐得起。”于合福回憶,那時候的車價是10公里10塊錢,往后每公里加一塊錢。
那時候的出租車司機是高收入群體,一個月能掙三四千元,是普通工人工資的5倍。但出租車司機的職業門檻也相對比較高。
“要考三證,其中出租車駕駛資格證要考英語、北京地理等,很難考下來。”于合福說,“現在開車是基本技能,但我們那會兒,駕駛員是技術工人。”
作為“有車一族”,那時候出租車司機倍兒有面兒,空姐甚至明星都愿意把出租車司機當作理想的結婚對象。
但即便收入高,那時北京出租車公司的很多車還是租不出去。“市里的人大多有單位上班,干出租的人少,郊區的人到市區開出租車的也少。”
在開出租車之前,于合福曾在一家化工廠上班,那家工廠生產的產品屬于危險化學品,到現在他還記得一串串危化產品的名字。隨著北京的環境治理升級,那家工廠早已搬離北京,他慶幸自己及早轉型,找到新的謀生之道。
他的第一輛車是從朋友手中買的一輛二手吉利汽車,掛靠在一個出租車公司,開了3年之后,他換了一輛夏利車,到現在,已經是他開的第8輛車了。
在一輛輛出租車上,他眼見著北京的樓越來越高,路越來越寬,車也越來越多了……
于合福在車上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誰上車他都愛聊兩句,尤其是在堵車的時候,聊天也是幫助乘客擺脫焦躁的良方。
但有時候聊天也聊出問題來了,有一次他就差點被揍了。
那次在北京腫瘤醫院門口,一個50多歲的女人攙扶著一個男人上了于合福的車,男人看著是生病了,后面還上來一個年輕人,坐到了副駕駛位置,讓他送他們到一個小醫院。
上車后,那個女乘客問于合福,北京哪個醫院能治癌癥?于合福告訴她,北京有兩家腫瘤醫院不錯,一個是北京腫瘤醫院,就在他們上車的地方,一個是中國醫學科學研究院腫瘤醫院。
“來北京不要指望治好病,最重要的是要確診,知道自己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讓醫生給個治療方案,然后回你們那兒的醫院治。”于合福像往常那樣告訴乘客。他跑得多了,對北京的醫院也有一些了解,遇到來北京看病的外地乘客,總會給些建議。
可是那個女乘客告訴他,他們要去的這個醫院,有個醫生能治好癌癥,一個療程7000元,是開了藥回去吃。
于合福起了疑心,他告訴那個乘客,那個醫生很可能是騙子,病人回去吃藥后,如果沒有療效,他總能找出病人不按要求做的地方,把責任推到病人身上,然后再開一個療程的藥。幾個療程下來,錢花了,病也耽誤了。
他建議乘客回到剛剛上車的地方,去北京腫瘤醫院看病,那是正規的三甲醫院。但這時副駕駛位置上的乘客臉色變了,堅持要去他指定的小醫院。
那個女乘客也懷疑起來,接受了于合福的建議,讓他送他們回去。于合福立刻調轉車頭,把他們送回北京腫瘤醫院門口。
后排乘客下車后,坐在副駕駛位置的乘客對于合福甩出了狠話,差點要揍他,好在于合福見多識廣,立即下車,擺出架勢鎮住了那個人,那人也只好下車走了。
事實上,他們開始要去的那個小醫院很偏遠,如果他一聲不吭,把他們拉到那里,他能掙一大筆出租車費,但是他不后悔把他們勸回去,“把人拉到騙人的地兒,咱不干,良心上過不去。”
講良心,這是于合福對自己的要求。即便是在出租車行業規范不全的年代,他也沒有多收過乘客的車費,遇到糾紛,也多是退讓。
2000年后,尤其是申奧成功后,北京開始大規模進行城市建設,經濟高速發展,打車的人越來越多了,出租車也越來越多了。于合福記得,到2005年左右,要想租一輛出租車就很難了,出租車公司的車供不應求。
慢慢地,北京開始堵車了,于合福感覺出租車也沒那么好開了。各行各業的工資都在上漲,但出租車行業的收入一直變化不大,“相對而言就是低了。”
2012年,嘀嘀(滴滴前身)上線,開啟了預約車功能,幾年之后,網約車成了人們的打車習慣,出租車司機也習慣了線上搶單。
“現在我們不用在馬路上轉悠找乘客了,只要接到單就可以精準地接到乘客,很方便。”于合福說。但讓他愁的是,網約車平臺還帶來快車、專車這類出租汽車,搶走了很多客源。
于合福每個月負擔著3700元左右的份子錢,每天不拉滿份子錢感覺就虧了。他告訴我,這幾年出租車司機普遍感覺累,有的人每天工作14個小時,有時甚至到16個小時,“我們這個行業就是這樣,想多掙點錢就要多干會兒。”
于合福的家在延慶,為了節省時間,他已連續6年在車上過夜,每個月只回家五六趟。“我睡眠質量好,坐在座位上都能睡著,身體一點毛病都沒有。”
說起這些,于合福一直樂呵呵的,“主要是心態好。有些出租車司機會罵出租車公司,但我從來不罵,畢竟這么多年來,我靠開出租車養活了一大家子。”
明年于合福就要退休了,“孩子們已經大了,到時候我和愛人都有退休金,我們要為自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