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高利貸入刑問題在理論和實務界一直備受爭議,《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中立法機構增設了高利貸相關規定,從該草案可以看出我國立法者對高利貸應否入刑的態度正在發生轉變。本文認為高利放貸本身不應當入刑,刑法打擊的重點應該是高利貸衍生的違法催收行為,對于高利貸的態度不應當一味打壓,應給予有效引導。
關鍵詞:高利貸;放貸行為;刑法規制;出入罪;利率
一 高利貸入刑爭議
高利貸本質上是民間借貸,是社會發展到不同階段的產物,目前我國刑法尚未出現對高利貸行為明確規定的條文,處于立法空白,對于是否有必要將高利貸納入刑法規制,應當明確高利貸的本質。高利貸行為是一種放貸人向借貸人索取高額利息的借貸行為,高利借貸與民間借貸雖存在一定差別,但其本質仍是一種民間借貸,是基于雙方意思自治的原則下達成的意思表示,很多觀點認為高利借貸是對公平自愿原則的破壞,其實不然,自愿的實質要求雙方當事人自愿,如果發生強迫必須是一方當事人對另一方當事人進行強迫,但現實中往往是借貸人出于生存或資金周轉目的主動借貸,不能算是放貸者造成的,否則按照此邏輯就可以將責任歸因于社會發展過快,這顯然是不合適的。我國目前關于放高利貸行為是否應當入刑,理論界主要存在有罪說和無罪說,有罪說又分為非法經營罪說和單獨入罪說。
二 高利貸不應當成為刑法規制對象
(一) 以非法經營罪認定高利貸存在問題
我國司法實踐中將高利放貸行為以非法經營罪論處,有反對者認為非法經營罪所規制的是違反國家規定從事相關經營活動的行為,但又認為高利貸對我國金融秩序造成了嚴重破壞,高利貸利率遠高于國家規定標準,降低銀行的吸收存款能力,使國家無法準確掌握當地企業資金流動狀況引發金融風險。本文贊同反對者的觀點,可以從以下幾點看出高利貸并不符合非法經營罪構成要件:
1不符合違反國家規定的要件
高利放貸行為不符合非法經營罪種對違反國家規定的前提條件,因為該條件強調的是違反國家特別經營許可管理制度欠缺經營資格。刑法第96條規定本法所稱違反國家規定是指違反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制定的法律和決定,國務院制定的行政法規、規定的行政措施、發布的決定和命令。除此之外的任何國家機關制定的規范性文件都不屬于這里所說的國家規定。我國司法實踐中將高利貸行為按照非法經營罪追究刑事責任的所有案件依據其實都源于央行辦公廳與最高法對公安部就該類案件所作的復函,這兩個復函都不屬于刑法第96條所說的有權解釋,不具有相應的法律效力而不應當成為對民間高利貸的定罪根據。
2高利貸不屬于嚴重擾亂市場秩序的非法經營行為
非法經營罪所列舉的三個行為模式共同之處在于都屬于未經許可的經營行為、以牟利為目的、侵害了國家特定行業的經營許可制度。我國允許民間借貸與金融機構借貸并存,非法經營罪所規定的需要經國家特許經營是指開設銀行等專門金融機構從事相關金融業務必須經中國人民銀行批準,而普通的民間借貸并不需要符合這一條件,自然人間、自然人與企業、企業間進行借貸是合法有效的,如果不以金融機構的形式從事借貸業務就應當符合相關法律規定而并不是禁止開展此類業務。再者高利放貸行為不符合情節嚴重的條件。2
(二) 高利放貸行為未違反公平自愿原則
有學者認為認為契約自由原則應當以當事人具有對等討價還價的能力為前提條件,否則不是真正的契約自由。3對此本文的觀點是如果強調這種對等能力,那么在行為人與銀行之間的借貸關系中借款人只能按照銀行相關規定利率還本付息,并沒有針對利率討價還價的余地,如果說銀行借貸利率是根據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制定的,首先這種合理性的判定就具有主觀性,央行制定的利率屬于基準利率,金融機構利率都是以央行基準利率為基礎,央行基于特定職能并不像其他商業銀行及時反映出市場情況,所以該基準利率是否準確合理本身就無從知曉。過度強調實質公平不符合經濟發展狀況。高利放貸行為并不違反公平自愿原則,主體上判斷是否構成放高利貸不應當只從放貸主體是否以公司形式存在來定,刑法想要懲治的高利貸是指那些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通過其他法律法規無法恰當處理的情況。單從利率來確定為高利貸認定為犯罪是對契約自由的破壞,利率高低及對社會的影響會隨社會經濟發展改變,在社會經濟發展緩慢,資金流動缺乏動力的情況下,高利借貸就能簡單高效的刺激市場經濟、促進資金流動,使中小企業快速回血,但在經濟高速發展的今天重點是質量,如果對高利貸行為都不予管控,越來越多的中小企業盲目借貸最終難逃破產命運。那些認為高利貸會使中小企業面臨更大危機的觀點沒有意識到投資必然存在風險,未能復活的中小企業由于缺乏理性分析和對自身應付風險能力的認識,這種借貸當以失敗告終,并且高利貸雖然時間短利率高但對于有能力的中小企業來說是一種高質量投資,如果一味打壓高利借貸,將借貸全部交給銀行,但從實踐中看這種低質量投資往往并不會起到良好作用。
(三)高利貸未破壞國家金融秩序和實體經濟
有學者認為高利貸資金規模大且處于地下,資金難以受到國家有效監管和對實體經濟的有效調控,導致實體經濟空心化,給實體經濟造成損害4,這種觀點限縮了國家對資金和社會經濟的管控范圍,國家對市場金融秩序進行管控不代表對所有經濟活動嚴格限制在框架內,高利貸首先需要的資金量一般很龐大,放貸者需要足夠多資金,就目前的社會資源分配情況來看資源分布結構沒變,不可能出現大范圍放貸,并且放貸人要面臨放貸極大可能無法收回的風險,所以放貸對主體自身能力和接受風險能力要求都很高。況且金融市場充滿風險和競爭,不能為了保證所謂的穩定而禁止其他競爭力的加入,之所以出現犯罪行為是缺乏對高利貸一定程度的保護以及對后續違法追債行為的監管,任何事都具有兩面性,不能因為存在弊端而否定事情本身的價值,這是一個權衡利弊的過程。銀行貸款利率過低對有閑置資金的人沒有吸引力,不愿意將錢存入銀行,銀行貸款審批手續嚴格繁瑣,對申請主體資格要求高且申請時間長,不利于申請人盡早將資金投入使用,所以民間借貸與銀行借貸并行,不能為了保證銀行貸款業務而禁止民間借貸且完全不用擔心高利貸會過分影響銀行借貸業務。民間借貸幫助銀行貸款分散部分貸款風險,如果社會所有借貸都由銀行進行,金融機構承擔的資金風險必然增加,實踐證明俘獲了大量低利率信貸資金的市場主體大多未實現質量效益發展預期,而是造成大量低端生產過剩和生態環境污染5。民間借貸是一種反規制而生的自發性金融行為,是在我國長期實行利率強管制、銀行業金融高度壟斷的政策背景下對政策扭曲和金融抑制的理性回應。6
(四)民事行政手段足以解決高利貸糾紛
按照本文的觀點高利貸行為本身并不存在需要刑法專門規制的內容,高利貸之所以存在如此大的爭議根源在于高利率導致借貸人難以歸還,背負著越來越大的壓力甚至誘發一些暴力催收行為導致悲劇發生,但利率本身并未直接導致違法犯罪行為,我們首先應當將高利貸本身與衍生犯罪明確區分開來,只是出于對國家金融秩序的考慮以及民間借貸規則,有必要對利率上限做出大致規定。在最高人民法院發布《關于審理民間接待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之前,關于民間借貸利率的規定仍然是以24%和36%作為標準,將借貸范圍劃分成:24%以下的為法定保護區,24%到36%為自然債務區,36%以上的為無效區,自然債務區給普通借貸與高利貸之間建立了有效緩沖區,允許當事人根據情況在可接受范圍內調整利率,即使出現了違反公平自愿原則或出于脅迫等情況也是可撤銷的。但目前存在的問題是最高法新出臺的關于民間借貸利率的最新規定中將利率上限降低至合同成立時上個月中國人民銀行頒布利率的四倍也就是15.4%,是否意味著就此將高利貸與正常民間借貸的分界線限定在15.4%,只要超過這個上限一律都是高利貸,該問題仍需進一步思考。
三 對高利貸衍生違法催收行為應予規制
上文從高利放貸行為本身是否存在社會危害性的角度進行分析,但高利貸衍生的催收行為具有更強社會危害性,該草案也對催收行為的處罰做出了明確規定。現行刑法存在的問題在于對于單純放高利貸行為沒有可依據的法律,立法和司法解釋對單純放貸行為沒有規定為犯罪,對于因討債而發生的行為也采取謹慎入罪的態度,目前普遍觀點認為高利貸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根本原因在于高利貸本身不受法律保護也未被明確禁止但是暴力催收手段會使高利貸行為產生一些衍生犯罪,實踐中往往會出現一個高利貸行為產生多個危害行為的案件,在追究刑事責任時很少單獨追究高利貸行為刑事責任,大多數都是在追究其衍生犯罪時將高利貸行為吸收最終按照衍生犯罪定罪處罰。關于非法催收貸款行為,單次非法催收貸款行為的暴力程度并不高,其危害性在于多次催收對被害人造成的心理壓力及其暴利所得催生黑社會性質組織對社會秩序帶來的破壞,單次非法催收貸款行為不宜作為犯罪處理,但如果單次行為滿足其他犯罪構成要件的則應當按照其他罪名定罪處罰,多次非法催收貸款行為造成對社會秩序的侵害就涉嫌犯罪,應當由公安機關對其進行刑事立案偵查。從草案中的規定來看,刑法懲罰的對象主要是職業性催收者而不是職業放貸人。職業性高利貸則與之有本質上的差別,前者的放貸對象是不特定群體,放貸次數頻率高,大多數經營性高利貸往往是以成立小額貸款公司的形式以高利吃息作為維持自身經濟運轉的主要方式。實務中常常將高利貸定性為違法國家規定的行為,由司法領域直接越位到立法領域,要求將高利貸入刑,這里需要考慮的是行政領域認定行為違法的標準是否能夠直接當作入刑標準。央行屬于行政主體,其主體資格就決定了其發布的各種辦法不可能直接當作入刑門檻。歷來司法實踐中以非法經營罪處罰高利貸的做法實際上是將非法經營罪當作口袋罪做了擴大解釋,但一直缺乏明確具體的參考標準,往往導致對兜底條款的濫用。草案采取的是立法入罪,之所以沒有采用司法入罪是因為這種處理方式會出現同案不同判從而影響法律適用的統一性。高利貸行為本身是否存在刑事可罰性不可一概而論,就目前草案條文來看立法者本意還是想要對衍生行為造成的暴力性行為進行懲治,予以民間借貸一定的自由空間。
參考文獻:
[1]趙秉志 李昊瀚:民間放高利貸行為入罪問題探討[J].河南大學學報,2020,60(2):52-58.
[2]孫任嬙:高利貸入刑相關問題研究[J].三明學院學報,2018,35(3):28-32.
[3]邱興隆:民間高麗到的泛刑法分析[J].現代法學,2012,34(1):112-124.
[4]胡啟忠 秦正發:民間高利貸入罪的合理性論辯[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2014,3:83-88.
[5]劉偉:民法典語境下高利貸刑法規制路徑的反思與重構[J].東南大學學報,2020,22(3):117-126.
[6]張勇:高利貸行為的刑法規制[J].江西社會科學,2017,7:157-166.
[7]王紅舉:非法催收貸款行為的刑法規制[J].法學雜志,2019,3:60-66.
[8]賀曉寒:高利借貸行為的刑法規制問題研究[M]南京大學研究生畢業論文,2013.
[9]趙長青:民間高利貸不宜認定為非法經營罪[J].檢察日報,2012,4(003).
注釋
[1]趙長青:《民間高利貸不宜認定為非法經營罪》檢察日報2012年4月第3版。
[2]張勇:《高利貸行為的刑法規制》江西社會科學,2017年第7期.
[3]劉偉:《民法典語境下高利貸刑法規制路徑的反思與重構》,東南大學學報2020年第22卷第3期.
[4]張瑞璽:《利率監管的法治邏輯-以利率的社會性未基石》西南政法大學2016年博士學位論文.
[5]張瑞璽:《利率監管的法治邏輯-以利率的社會性未基石》西南政法大學2016年博士學位論文.
[6] 陳志武:《金融的邏輯》北京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9年.
作者簡介:
張雨璇(1996—),女,華東政法大學在讀研究生,刑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