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錯年代

劉正權

人生七十古來稀，你倒好，才六十，就干出古稀的事兒，叫我在這條街上還能抬頭不！劉米秀到底忍不住，沖龍吳東發起牢騷，這當口兒，最后一個客人的腳步還沒完全跨出大門。

怪我？龍吳東喊道，早跟你說不過什么生日，你非得折騰，吃碗長壽面，多簡單的事，能得罪誰？

劉米秀啞了口。她知道，任自己有百口，口有百舌，都說不過龍吳東。

龍吳東當警察這么多年，審過多少犯罪嫌疑人，那舌頭巧得如彈簧，都能把死人的嘴給撬開！包括那個以鐵嘴著稱的混混疤棍兒。

疤棍兒講義氣，大事小事都喜歡往自己身上扛。到了派出所，從來都是牙關緊咬，一聲不吭。

龍吳東審訊時夸贊他，疤棍兒你生錯年代了。

疤棍兒很奇怪龍吳東有此一說，咧開嘴問，生錯年代，你什么意思？

龍吳東遞上一根煙，你要生在抗戰時期，就憑這硬骨頭，嘖嘖！

話不往下說，疤棍兒心里已經豪情頓生，那是，大丈夫豈可干那賣友求榮的事。

圍堵政府大門，龍吳東冷哼一聲，換誰都會猜你這是有利可圖。

原來，疤棍兒是出于江湖義氣，幫朋友鬧事兒，帶了兄弟來站場子。架不住人多一起哄，帶頭鎖了政府大門。

事態鬧大，被龍吳東帶進了派出所。

圍堵政府大門背后的始作俑者，就這么從疤棍兒嘴里撬了出來。

龍吳東的六十大壽，疤棍兒最初的念頭，不過是來撬一碗長壽面吃，盡個人情。不白吃，一條街上住著，人情往來很正常。

龍吳東退休后，疤棍兒也退出了江湖。兩人恩恩怨怨一場，應該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了。

偏偏，龍吳東將所有人的份子錢都收了，唯獨疤棍兒的，他不接，還再三叮囑劉米秀不接。份子錢送不出去，疤棍兒自然沒臉吃那碗長壽面，臉都掉地上了，吃得進去才怪。疤棍兒走時黑著臉，牙關緊咬著，都咯吱作響了，那架勢，能一口吞下龍吳東的話，肯定連骨頭渣都得嚼碎了不剩。

老死不相往來的結局是注定了。

偏偏，龍吳東這人不長記性，居然在疤棍兒六十生日那天，不請自來。

疤棍兒的六十歲生日，嚴格說，很冷清。

眼下太平盛世，疤棍兒的江湖兄弟，早都走了正道，各人掙各人的錢養家，疤棍兒的兒子、媳婦在外討生活，電話里祝福過他了。

疤棍兒一人煮了長壽面，端上桌，還沒下筷子，門就被拍得咚咚響。

誰啊？疤棍兒趕緊藏了長壽面，六十花甲，這么寒磣的席面，丟不起人。

門開處，是龍吳東，疤棍兒閉著嘴，不吭氣，回轉身。

又玩牙關緊咬？龍吳東好笑。

進門，龍吳東亮出一瓶茅臺，今兒個咱們兄弟好好喝一杯壽酒。

疤棍兒依舊不答話。

龍吳東自己找出兩只酒杯，倒滿，就知道你沒什么下酒菜，我讓你嫂子買熟食去了。

疤棍兒從牙齒縫里蹦出四個字，經當不起！

咋經當不起，要我說，你這是生錯年代了，龍吳東笑瞇瞇地遞給疤棍兒一根煙。

又拿這話忽悠人，疤棍兒來氣了，禮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面人，我好心好意給你祝壽，你把我臉扔地上踩，憑啥你給我祝壽我就該撿你臉面？

瞧你，都不看看形勢，龍吳東給疤棍兒點燃煙說，我要是收你禮錢，人家會說我是黑惡勢力的保護傘，我退休可才沒幾年。

這倒是，掃黑除惡專項斗爭那時正如火如荼呢，沒準引起人們胡亂猜想。

疤棍兒深吸一口煙，那你這會兒不怕人們胡亂猜想了？

哈哈哈，龍吳東笑得合不攏嘴，我這是幫扶困難戶到底，用行動來溫暖。

疤棍兒心頭，還真暖了那么幾許，正要發話，劉米秀在外用腳踢門，虧你們兩個男子漢大丈夫，還沒一個婆娘有眼色。

劉米秀這個婆娘是真有眼色，兩只手捧著一盆手抓大蝦，兩邊胳膊上還掛著打包著熟食的方便袋。

一股誘人的濃香直鉆疤棍兒鼻子。

兩只酒杯舉起來，碰得很響，疤棍兒一飲而盡，末了擦一下嘴巴說，都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我疤棍兒就奢望一把，活到七十，到那會兒我討你一杯壽酒，你不會再說我生錯年代吧。

肯定不會，龍吳東很認真，有酒為證，還讓你嫂子給我們準備酒菜！

看著兩個喝得面紅耳赤的大男人，劉米秀嗔怪說，我才是生錯年代了，這種稀奇事都能碰上，哪兒有今天的酒沒喝完，十年后的酒菜都給預定的。

還有件生錯年代的事兒劉米秀沒說，龍吳東不準接疤棍兒的份子錢，是疤棍兒改邪歸正后來錢的門路斷了，疤棍兒這種要臉面的人，份子錢隨得肯定不會輕，怕他年過花甲再起歪心。

責任編輯/張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