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老百姓”何錯之有？

朱國平

抖音上，看到一個小視頻。一個背著很沉書包的孩子，放學到家，鎖著眉，噘著嘴。他的爸爸問：老師今天為什么要罰你？孩子說：老師問我們長大要做什么職業，有同學說，他長大了要做一名警察，為老百姓除暴安良;有同學說，長大了要做科學家，用科學為老百姓服務;還有同學說，長大了做一名法官，為老百姓守護公平正義。爸爸問：你怎么說的？孩子停了停，低聲地回答：我，我說長大了做一名老百姓。笑聲響起。

我相信，這只是一個段子。但是我更相信，這個段子有充分的現實基礎。環顧身邊，那些看似高大上，實質不著邊際的對兒童進行的理想教育，有多少是引導孩子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教師以把學生輸送到名校為榮，家長則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在這樣的環境氛圍之下，對于未來職業的選擇，行公職，做法官，成為科學家，才是“正確答案”，而回答“做老百姓”，便很自然地成為不受待見的異類，被責罰，被嘲笑，自是不足為怪。

在任何一個社會里，都有社會分工。有分工，就有職業選擇。于個體而言，選擇職業主要依據應該是自己的興趣與愛好，于社會而言，對某項工作的從業者的選擇，其主要依據應該是擇其所長。經過這樣的“雙向選擇”，形成了五花八門的社會分工。但社會有分工，職業無貴賤。一個從事社會管理的精英，和一個從事體力勞動的清潔工人，他們各有辛苦，本質上，其工作都是服務，都為社會所不可或缺。離開了管理者，社會會亂成一鍋粥，離開了清潔工，馬路會臟成垃圾場。

以段子觀之，這個孩子關于職業選擇的回答，只是抖開“包袱”，而前面幾個孩子的回答，算是鋪墊，是“捧哏”。你們都爭著為老百姓服務，我何必跟著湊熱鬧？樂享其成，也算是一種角色分擔。這逗人一笑，可見孩子具有藝術的天賦。如果并非段子，平實地理解這個孩子對職業的選擇，或許他認為自己成績沒前面幾位好，在升學競爭中甘拜下風，將來無法像他們一樣，有選擇職業的相對廣闊的空間，那就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吧。小小年紀，敢于面對實際，未嘗不是一種睿智。

想起小時候老輩人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荒年餓不死手藝人。這是說只要學會一門技藝，即便遇到荒災，也能有飯吃。受此理念支配，那時的家長，只要有點門路，都會讓孩子拜師學藝，做一個有“手藝”的匠人。年輕人有一人學得兩種手藝的，比如“木瓦兩作”（木工與瓦工兼能），那更是出類拔萃。這不是說我們那代人有多淳樸，是說當溫飽無法解決，比別人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也算是一種“勝出”。

現在情況不同了，溫飽無虞，小康惠至，人們的物質追求，有了新的標準。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從幼兒園開始，就引領孩子投入殘酷的升學競爭，不惜血本買學區房，絞盡腦汁讓孩子上“好學校”，以考上“名牌”大學。孩子們起步伊始，家長們不管自己是否“普通”，為孩子設計的未來，都是要超越“普通”，成為“卓越”。可悲的是，這種基于“上名校好找工作，好工作能賺大錢”的追求，充其量不過是從“餓不死”向“衣食無憂”“豐衣足食”的版本升級。

誠然，“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如果據此推出“想當老百姓的學生不是好學生”，則此言謬矣。能夠當上將軍的，畢竟只是鳳毛麟角，而將來要做老百姓的，一定有十之八九。我們既要教育孩子有當上將軍的抱負，還要告訴他們，做一個普通老百姓，一樣能追逐自己的夢想與情趣，活出屬于自己的明媚與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