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治霖

過去不久的2020年,注定了不會平凡。在它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宣布,批準國產的一款新冠疫苗附條件上市。至此,國產疫苗方陣中,交出了第一張“期末成績單”。
一年以內,一款疫苗的研發,走完了從申報到獲批的全程,這在過去不可想象。在新冠疫苗之前,歷史上研發最快的疫苗,是上世紀60年代的腮腺炎疫苗,但它也耗費了四年半時間。
因此在2020年,疫苗產業的巨變顯而易見。這一年,實踐遠遠走在了理論前方。新冠疫情的初期,科學界主流的意見是,不能期待疫苗終結疫情,因為根據歷史經驗,一款疫苗在誕生后,對應病毒的大流行早就結束。
而現在,疫苗卻成為最大的指望。一個月內,國內外的多款新冠疫苗相繼獲批,比較之下,曾被寄予厚望的特效藥,如瑞德西韋等,在臨床的表現不如人意。同時,疫情的流行遠沒有結束,反而在全球愈演愈烈。
全球在應對新冠疫情上,公共衛生的管控與特效藥的研制,可謂是頻頻失手,但是,疫苗的成功,奪回了希望。因此,站在疫苗發展的分水嶺,有必要回顧這一年,疫苗業取得的重大突破。
國產疫苗中,拔得頭籌的,是國藥中生北京公司的疫苗,它是一款滅活疫苗。從世界范圍看,經過全部流程、最早獲批的疫苗,是美國輝瑞與德國BioNTech合作的疫苗,這是一款核酸(mrna)疫苗,2020年12月2日,它最先在英國獲批使用。
兩款新冠疫苗的不同,在于技術路線的差別。疫苗的主流制法有5種,在新冠疫苗的研發賽道上,最亮眼的是滅活疫苗、核酸疫苗,以及腺病毒載體疫苗。俄羅斯的衛星V疫苗,就是一款腺病毒載體疫苗。據外媒報道,2020年11月的數據顯示,衛星V疫苗的有效率為92%。
有效率,是評價疫苗品質的一個重要參數。衛星V疫苗的數據意味著,在接種這款疫苗后,可以降低92%的被感染概率。此前,輝瑞疫苗第一個發布中期數據分析,其有效率是90%,而后略有漲幅。中國方面,在疫苗獲批前一天,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宣布,國藥疫苗可提供的保護效率為79.34%。
從數字上看,國藥疫苗的有效性,落后于其它兩款。但要注意的是,有效率不是唯一的品質參數。對一款疫苗而言,主要的標準有四個:有效性、安全性、穩定性、可及性。
有效率越高,當然越好,這無需爭議。但一個參數的劣勢,可以被另一參數的優勢彌補。就以國藥疫苗為例,拿它和輝瑞疫苗對比,有效率相對低的劣勢,可以被“可及性”相對高的優勢彌補。
這絕不是在“和稀泥”。我們知道,要想杜絕疫情,最好是要形成“群體免疫”,即擁有免疫力的人群占多,使得病毒的傳播受阻,那樣它就會慢慢消失。很顯然,接種的人數越多,“群體免疫”越容易形成。
最理想的狀態,自然是有效率達到100%、接種率達到100%,但這并不現實,而且也不必要。
在公共免疫學中,要實現“群體免疫”,有這樣一個公式:接種率*有效率=1-1/R0。
通過公式,我們可以知道,在疫苗的有效率有差別時,要實現群體免疫,需達到的接種率也有差別。其中,R0是基本傳染數,它是一個常數,由不同的病毒而定。比如新冠病毒的R0為2.5~4.8,非典病毒的R0為4~5……
有效率是公眾最關心的參數,多款疫苗的高低之分,難免會引起優劣討論,但這或許只是個誤區。
我們不難發現,疫苗的有效率相對低了,接種率就必須要高。這意味著,對疫苗的可及性要求更高,而國藥疫苗是滿足需求的。相比輝瑞疫苗,現有數據顯示,它的有效率較低,但是,滅活疫苗可以在常溫下運輸,可及性高。輝瑞疫苗則需要冷鏈運輸,且對溫度的要求較高(零下80-零下70攝氏度),可及性顯然矮了一頭。
所以,期待接種疫苗來實現“群體免疫”時,國藥疫苗與輝瑞疫苗,顯然是優劣對等,不分上下的。
以上種種,只是為了說明,一款疫苗的好壞,不因單個因素決定。有效率是公眾最關心的參數,多款疫苗的高低之分,難免會引起優劣討論,但這或許只是個誤區。如果真要對比,要考察的因素太多了,比如還有安全性、穩定性,還有不同技術路線本身的優劣,還有疫苗廠商的產能、工藝水平……
總之,要對比就要全面,不能只做“參數黨”。
破除了對有效率的盲目迷信,我們才可以公允地比較,目前的新冠疫苗中,到底有哪些突破?
一般來說,美國的兩款mrna疫苗,即輝瑞疫苗和摩德納疫苗,受到的贊譽更多,它們也是最有關注度的疫苗。究其原因,一是它們的研發速度快,二是mrna疫苗本身,有“第三代技術疫苗”的稱號。
輝瑞與摩德納的疫苗,也沒有辜負眾望。繼輝瑞率先公布有效率為90%,一周過后,摩德納也公布了首次中期數據分析,其有效率達到94.1%。更勝出一籌的,是它對冷鏈的要求相對要低,為零下30-零下20攝氏度。此外,數據顯示,摩德納疫苗對重癥患者,有100%的減輕癥狀的作用。
除了疫苗產品的品質,它們的研發速度之快,也令人印象深刻。輝瑞疫苗起步較晚,在2020年4月,輝瑞公司才開始立項研發,但它成為全球第一款獲批的疫苗。摩德納疫苗起步早,它是全球第一個“一、二期”數據揭盲的疫苗,從立項的獲批,它的速度僅次于輝瑞。
兩款疫苗的速度之快,證明了歐美國家雄厚的技術實力。但是,這不能反證國藥疫苗的落后。
快有快的道理,美國的兩款疫苗,吃的是“技術紅利”。mrna疫苗的優勢就是快,這是因為,它只需確定抗原的序列,依照序列設計疫苗。而代表“傳統手藝”的滅活疫苗,要分離毒株、篩選毒株,將毒株培養、減毒、滅活,過程要繁瑣得多。
事實上,對于抗擊新冠疫情,發達國家較少關注滅活疫苗,正是因為這一路線耗時長,于是,mrna疫苗被推舉出來。而發展中國家,如中國和印度等,以滅活疫苗的路線為主。看似是舍棄了速度,但意外的是,中國的滅活疫苗研發也快,和“新一代技術的疫苗”比并不遜色,這也是技術實力的證明。
回到研發之初,因為不同的技術路線,業界對它們期待不同。現在的事實證明,mrna疫苗的確很快,但沒有快出明顯的區別。到了接種這一步,所謂的技術路線,就沒那么重要了。人們更關心的,是它們的安全性如何。
此時,滅活疫苗的優勢就顯現出來。相比之下,mrna疫苗從未使用在人體上,對它的安全性評估,還有許多未知的地方。很快,在輝瑞疫苗正式接種后幾天,接種者出現嚴重過敏乃至于當場昏厥的情況,傳遍了全球媒體。
美國是繼英國之后,第二個批準輝瑞疫苗使用的國家,美國FDA新增了一條規定,“有過敏史者不適合接種”。這是基于臨床的觀察,但在作用機制上,目前還不清楚原因。
mrna疫苗中,包裹核酸信息的是脂質納米遞體,其中的聚乙二醇,第一次用于疫苗制作,它被認為是引起過敏反應的最可能的一個原因。
歐美國家的求新求快,使得新一代技術疫苗獲準使用,優勢雖然是明顯的,但它們要付出“未知”的代價。嚴重的過敏事件頻發,無疑給疫苗的安全性打了折扣。
國產疫苗求快求穩,使用的是傳統疫苗,但通過對程序和工藝的設計,同樣有了“閃電速度”。更重要的是,滅活疫苗有兩百年歷史,不存在未知領域,因此使用上更加安心。據披露,截至1月1日,國產疫苗已對450萬人次接種,無一例嚴重的不良反應事件。這再次證明它的可靠。
抗擊疫情,疫苗是第一位的,但現在有了疫苗,并不代表疫情就會終結。要知道,新冠病毒是一個“狡猾”的對手。如果它像流感病毒那樣,快速地變異著,就會對公共衛生、醫藥以及疫苗領域造成更大的壓力。
變異已經發生了,2020年12月31日晚,世衛組織通報了新冠病毒在全球的變異情況,主要是四種變體。從時間先后看,一是2020年一二月份時、“D614G突變”的類型,在2020年6月后,全球大流行的新冠病毒,主要是這個類型。
近來真正的好消息是,最新的研究證明,新冠疫苗或不引發ADE效應。ADE效應是指,在接種疫苗后,相關病毒對人體的入侵更加容易,從而導致傳播范圍的擴大和癥狀加深。
二是在丹麥發現的突變,有研究分析,該突變可能會對疫苗的保護效果打折扣,但幸運的是,該突變目前沒有發現擴散,僅在9月的丹麥發現過12例感染病例。
第三和第四類,是目前最受關注的突變類型。一是發現于英國的病毒變體“VOC 202012/01”,一是發現于南非的變體,“501Y.V2”。兩類變體的情況類似,初步研究證明,它們擁有更強的傳染性,但暫時不會導致更嚴重的癥狀,或者表現出更大的基本傳染數(R0)。
兩類變體備受關注,最大的原因是,突變發生在抗原與人體細胞的結合區域。而研發的疫苗,以此區域為主。那就是說,一旦該區域的變異過多,就有可能導致病毒“逃逸”,即現有的疫苗,對變異后的病毒,無法繼續保護人群。
好在,至少截至目前,變異的病毒依然在疫苗的保護范圍內。但這一隱憂仍然存在。
近來真正的好消息是,最新的研究證明,新冠疫苗或不引發ADE效應。ADE效應是指,在接種疫苗后,相關病毒對人體的入侵更加容易,從而導致傳播范圍的擴大和癥狀加深。
冠狀病毒是有“前科”的,比如2003年的非典病毒,就曾在動物實驗中觀察到,接種疫苗會導致感染的加劇。此前,ADE效應是科學界心中的一塊石頭,2020年9月,中國疾控中心主任高福就表示,“(關于新冠疫苗)我們面臨的最大挑戰,就是大家討論的ADE效應”。現在,這塊石頭落了地。
回到現實世界中,一個詭異的現象是,疫苗研究展現出從未有過的強大,但它卻被其它的因素“拉胯”。首先是產能,在疫苗尚未獲批前,各家廠商普遍地“放衛星”,美國政府還預定了“十億劑”疫苗。但在疫苗獲批后,廠商們的產能狂打折扣,最著名的是輝瑞公司,直接打了五折,新冠疫苗在2020年的出貨量,從1億降到了5000萬。
其次,是產能不足帶來的分發問題。以美國為例,美國疾控中心制定了分發方案,按照人群風險等級的不同,分批次接種疫苗。但州政府們并不買賬,各州的接種方案都有不同,這導致對疫苗分發的公平性、透明度產生爭議,高風險的人群得不到接種。而這些爭議的出現,進一步降低了分發效率。當然,到這就不是科學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