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全
豇豆紅釉的美源于釉面下涌動的生命氣息,其豐富、蘊藉、含蓄的美是中國古代瓷器中空前絕后的。鮮活的釉面如嬰兒之膚紅潤而充滿元氣,如少女般青澀光潔惹人憐愛,似康巴女子臉上的高原紅健康又狂野,如貴妃醉酒滿面酡紅風情萬種,如紅臉關公威風凜凜,似春風中盛開的桃花讓人心醉。而綠色苔點好比美人痣點綴在紅色的釉面上,或寥若辰星,或暈散成片,紅綠對比強烈,更增添了幾分嬌艷之色。
豇豆紅釉名稱也十分有趣,就其呈色多樣性而言,完全可以稱之為桃花紅、石榴紅或者其他什么紅,實際上,在西方就稱其為桃花釉,而景德鎮的傳統工匠有稱其為姜頭紅的,都沒有豇豆紅來得親切、自然和準確。顯然,它源自人們對生活日常的細致觀察和感悟,為王公貴族、士大夫階層以及鑒藏家所接受和認可,約定俗成,其生命力無疑是強大的。
到目前為止,對康熙豇豆紅釉瓷器的研究大抵滿足于對瓷器本身的簡單敘事,即對豇豆紅釉名品及其流轉、豇豆紅釉的燒制工藝、世界各大博物館珍藏豇豆紅釉瓷器的基本情況等的零星介紹。然而,豇豆紅釉何以在西方國家突然爆紅以致被狂熱追捧,它與19世紀下半葉西方印象派藝術在歐洲興起并迅速傳播到美國有無某種神秘和必然的契合之處?它豐富的藝術內涵和美學意蘊怎樣影響西方人的審美心理和收藏傾向等問題,似乎尚未引起人們的廣泛興趣和應有的關注。本文試圖通過梳理歷史線索,結合豇豆紅釉實物呈現,對豇豆紅釉瓷器作全新的解讀和糾錯,并就教于業內方家。
康熙豇豆紅釉與印象派藝術的邂逅造成風靡歐美的豇豆紅熱
清末民初著名詩文家、書法家、收藏家、鑒賞家的陳瀏,民國初年作為交通部秘書,親自經歷并見證了豇豆紅釉瓷器為歐美人士追逐和熱捧的風潮,頗有褒貶。據其所著《陶雅》記載:“余初入京時,水盂、太白尊之價值皆遠過于印合,余寧以四十金購青花龍鳳之印合,不以三十二金留蘋綠之印合,蓋有由也。自后西人發明蘋綠之說,而印合較少,閱時浸久,價乃比盂、尊尤貴。且御窯只尚朱紅,其化為綠者,窯官以為變為它色,即挑出斥去,不得入于貢箱,孰知西人之貴重,變化若此其甚哉。吳嬰公嘗誦洪兆江詠蘋果句曰:綠如春水初生日,紅似朝霞欲上時。以況瓷之蘋果綠最為神妙,官窯只有朱紅一種。一變為蘋果綠,再變為豇豆紅,皆朱紅之化身,古無此名稱也。蘋果綠一合值千金,猶屢見之,而青花龍鳳合璧之印合竟不能再見,亦一奇也。”
這段珍貴的史料透露了以下重要信息:1.西方人與中國人審美心理和審美趣味不同。中國人偏重傳統青花龍鳳紋瓷器以及朱紅器,西方人更欣賞窯變產生的蘋果綠、豇豆紅瓷器;2.中國人重視傳統的盂、尊等日用品,西方人喜歡印盒等文房雅器;3.到民國初期,蘋果綠、豇豆紅印盒的價格已經被炒得非常昂貴,以至于“蘋果綠一盒價值千金”,價格遠高于盂、尊等日常用器,比中國文人心儀的傳統青花龍鳳紋印盒的價格也高出不少;4.蘋果綠、豇豆紅的名稱似乎是西方人的發明,中國古代無此名稱。陳瀏的這個觀點很重要,正好印證了成書于雍正、乾隆時期的《南窯筆記》中只有吹紅、吹綠之說,不見蘋果綠、豇豆紅之名的客觀事實。
那么,歐美人士對豇豆紅、蘋果綠瓷器的審美趣味又源自何處?其審美心理和審美理論指向何方呢?這就不能不提起源于19世紀法國而后風靡世界的印象派繪畫,正是19世紀下半葉歐洲印象派繪畫在鍍金時代的美國迅速傳播,使得印象派藝術審美趣味與豇豆紅釉在美國不期而遇,促成了西方收藏界的豇豆紅熱潮,其始作俑者就是美國金融界大名鼎鼎的摩根家族。1886年,在紐約瑪麗·摩根(Mary J.Morgan)珍藏拍賣會上出現了一件清康熙豇豆紅釉萊菔尊(圖1),最終這件器物以驚人的18000美元成交,直到48年之后這位出手闊綽的中國藝術品藏家才浮出水面,是來自巴爾的摩的富商威廉·沃爾特斯,這件清康熙豇豆紅釉萊菔尊最終收藏在沃爾特斯藝術博物館。自此,豇豆紅釉成為中國陶瓷頂級收藏不可或缺的品種之一,全世界著名的博物館有北京故宮博物院、臺北故宮博物院、上海博物館、沈陽故宮博物院(圖3、4)、英國大英博物館、英國維多利亞與阿爾伯特博物館、巴爾的摩沃爾斯藝術博物館、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美國佛利爾博物館、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美國洛杉磯郡藝術博物館等;著名的私人藏家則有瑞士玫茵堂、日內瓦鮑爾、宣統皇帝愛新覺羅·溥儀、香港徐展堂、仇炎之(圖2)等。
人們隨便看看印象派創始人莫奈的《睡蓮》(圖5)、《干草堆》(圖6)、《倫敦查令十字橋》(圖7、圖8)等名作,感受一下畫面氣息和意境,立刻可以體會出康熙豇豆紅瓷器釉面特征與印象派繪畫之間的內在聯系。這種聯系首先體現在色系上,即紅、綠、灰三種主要色系。其次,則表現在畫面(釉面)視覺效果的朦朧氛圍中。清代洪北江先生詠蘋果綠(豇豆紅)的著名詩句“綠如春水初生日,紅似朝霞欲上時。”恍如對印象派繪畫的文學和詩意描述,恰如其分!
莫奈的啟蒙老師布丹曾對他說過:“當你畫畫的時候,往往會有一個最初印象,這個最初印象非常重要。因此,你要非常頑強地保留自己最初對景物的印象。”這句話對莫奈的影響是深遠的,他一生都堅定這樣的信念:“我想在最易消逝的效果前表達我的印象。”豇豆紅釉面呈現的正是這樣一種朦朧印象。
印象派畫家顛覆了古典審美的規則。瑞士美術史學家海因里希·沃爾夫林對莫奈的“叛逆”做出過這樣的總結:這是從“觸覺原則”到“視覺原則”的轉變。法國作家左拉是這樣看待印象主義繪畫的:“如果我在場,就要請評論者站得離畫稍稍遠一點,這樣他就會看到,這些筆觸都活動起來了,人們在談論、說笑。”為什么要站得遠一點看?因為畫家們在創作時,把原本該調和的顏色以很小的筆觸并列著畫。觀者只要稍微與畫面保持一點距離,這些小筆觸就會因模糊不清而形成一個統一的色調。印象派的顛覆性還在于畫家在畫面中會留下顯而易見的憑借感覺留下的“印象”,觀眾從畫中能夠看到畫家的繪畫姿勢和技法。正是這種繪畫過程中的憑借感覺留下的“印象”,成為定義印象派的決定性因素。這在當時徹底打破了人們以往認為的在完成的畫作中,畫家的技巧必須完全隱匿的看法。豇豆紅釉面紅、綠、灰的深淺變化,以及制瓷工匠吹釉技法造成的條、片狀痕跡,恰似印象派繪畫技法中的小筆觸,因模糊不清而形成一個統一的色調,使釉面活動起來了。
“印象派”重視光和色的塑造,即注重繪畫中對光的研究和表現,拿在陽光下作畫舉例,他強調陽光照射下的大自然的景象,追求光線和顏色的變化,且有速寫性質,提倡戶外寫生,畫面畫得比較快,善于表現不同環境下的不同物體,根據畫家的觀察和直接感受,表現微妙的色彩變化,從而忽略了主觀性的東西。試圖擺脫文學的影響,更多地注意繪畫語言的本身。同樣地,豇豆紅在不同光線照射下顏色也呈現不同變化,讓人產生豐富的藝術想象。
因此,人們在莫奈的《睡蓮》中可以看到紅、綠、灰三色系強烈的對比和過渡;在莫奈的《倫敦查令十字橋》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莫奈未完成的筆觸;在《日出·印象》中,能夠看到畫面中的流水所使用的線條。印象派繪畫的這些繪畫技巧、色彩元素和畫面意境,在中國的豇豆紅釉瓷器中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呈現,也正是西方人對印象派繪畫的審美心理和審美趣味,促成了對中國豇豆紅釉瓷器的追捧和狂熱,自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期掀起的這股熱潮余波蕩漾,至今未息。
十分可喜可賀的是,早在清末民初,瓷器鑒賞家寂園叟陳瀏先生對豇豆紅所包含的紅、綠、灰三種色系構成已經有深刻的認識和見解,提出“豇豆紅昉于明,而康熙末年則往往有之,制小而色敗,俗所謂乳鼠皮者是已。然亦頗有蒼潤可喜之品,其甚劣者則暗敝似灰。大氐豇色瓷類有履則潤,無綠則枯;有綠則真,無綠則贗;綠而不潤,燕石居多;潤而不綠,俗所謂美人霽者是歟?”“粉紅之微帶灰色者,謂之豇紅。其不帶灰色者,則謂之美人霽。若灰色而又滯暗者,鼠雛之臘也。”正是紅、綠、灰三種色系的不同組合和偶然搭配,造成了豇豆紅釉瓷器釉面不同的藝術效果,從而衍生出“大紅袍”“美人醉”“娃娃臉”“桃花泛”“乳鼠皮”“榆樹皮”等不同的品種和名稱,這眾多名目不正是人們對豇豆紅釉審美得出的不同印象嗎?
豇豆紅釉的創燒、續燒與停燒
康熙豇豆紅釉美輪美奐地呈現在康熙朝并未見諸載籍,這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甚至可以視為中國人傳統上疏于記錄工藝技法的正常現象。雖然“士農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管子·小匡》)”但是,作為手工業者的工匠及其所處行業社會地位是很低下的,屬于傳統社會中下層,且社會階層固化,“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農工商,鄉別州異,是故農與農言力,士與士言行,工與工言巧,商與商言數(《淮南子·齊俗訓》)”。傳統社會各行各業形成清晰的界限和隔閡,“工與工言巧”的殘酷競爭基本上是以家庭或家族為單位展開的,工藝流程和技術秘密往往秘不示人,外人很難窺其堂奧,“瓷有瓷學,父不得傳之子,廠肆徒伙有終身由之而不得其道者。(寂園叟《陶雅》)”因此,中國古代各種奇技淫巧很難以檔案或專著的形式被記錄和傳承,大多以實物或傳說的形式呈現。
傳統上一直公認豇豆紅釉是康熙朝的創新產品之一,這個觀點無疑是正確的。近年來有個別學者(上海博物館汪慶正先生)根據景德鎮明御窯廠舊址發現了宣德紅釉器,認為“看來康熙豇豆紅,也是仿宣德的品種”,以此對康熙朝創燒豇豆紅的創新性提出異議,試圖否定所謂“舊說”,實際上是沒有理解創新的真正內涵。何謂創新?創新是指以現有的思維模式,提出有別于常規或常人思路的見解為導向,利用現有的知識和物質,在特定的環境中,本著理想化需要或為滿足社會需求而改進或創造新的事物、方法、元素、路徑、環境,并獲得一定有益效果的行為。從社會學角度看,創新的本質是突破,即突破舊的思維定式、舊的常規戒律。創新活動的核心是新,它或者是產品的結構、性能和外部特征的變革,或者是造型設計、內容的表現形式和手段的創造,或者是內容的豐富和完善。歷史上任何創新都是在繼承基礎上的創造,世界上從來沒有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康熙豇豆紅釉正是在明代紅釉器(祭紅)的基礎上對產品外觀設計、施釉方法、燒造氣氛等技術環節進行改進或創造的全新產品。
也有部分專家學者武斷地認定康熙豇豆紅釉在康熙朝之后就停燒了。史樹青先生主編的《明清瓷器鑒定三十講》認為“這個品種在康熙之后絕燒,直到光緒時才有仿燒器,但質量已無法與康熙同類產品相提并論”。北京故宮博物院劉偉著《帝王與宮廷瓷器》認為豇豆紅“僅見于康熙一朝”“從清末光緒年間開始,直至民國時期乃至現在,仿豇豆紅的器物一直不斷涌向市場”。也就是說他們認為豇豆紅釉直至光緒以后才開始復燒。實際上,豇豆紅釉在康熙朝之后并未停燒,雍正、乾隆時期都有燒造,只是產品質量和藝術水準已經難以企及康熙朝的藝術高度而已。
中國歷代帝王中審美水平最高的非宋徽宗、雍正皇帝莫屬,他們在一千年前和三百多年前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簡約主義的什么路線,不能不說是現代極簡主義審美意識的先行者。雍正《十二美人圖》之《桐蔭品茶圖》(圖9),畫面中美人手中攥著的那只茶杯,朱紅中綠苔暈散成片,正是一只標準的豇豆紅瓷器。這只豇豆紅茶杯品質極高,外豇豆紅釉內白釉,紅釉發色呈朱紅色,苔點暈散成片,紅綠對比強烈,達到了極高的藝術造詣。
雍正十二美人圖的創作年代應比成書于雍、乾時期的《南窯筆記》為早,可視為有關豇豆紅瓷器記錄的最早、最可信和最直觀圖像資料,彌足珍貴。同時也證明國人對豇豆紅瓷器的審美、鑒賞和追捧比西方人早過一百多年,雍正皇帝可以說是康熙豇豆紅釉第一粉絲。
美人手中捏著的這只豇豆紅釉茶杯,從發色效果看極可能是康熙朝豇豆紅遺物,也可能是雍正朝早期產品,僅憑圖片資料不便臆斷。日本橫濱國際2019八周年紀念秋季拍賣會“瓷苑雅集——中國歷代瓷器專場”,一件底款為“大清雍正年制”六字雙行楷書款的豇豆紅釉小水盂(圖10),足以證明豇豆紅釉品種在雍正朝仍在繼續燒造的事實。
筆者收藏的“乾隆年制”四字刻款豇豆紅弦紋鹿頭尊,高15.6、口徑6.6、足徑7.7厘米,底施米黃色醬釉,是典型的乾隆官窯作品(圖11、圖12),則進一步證明了豇豆紅釉器在乾隆時期仍在繼續燒造的事實。
“八大碼”說的局限性及其對豇豆紅釉器型研究的桎梏
“八大碼”(圖13)是國內陶瓷收藏界約定俗成的對頂級豇豆紅瓷器的稱謂,這種說法源于1957年著名的紐約古董商人RalphM.Chait在《ORIENTAL ART》雜志上發表文章“The Eight Prescribed PeachbloomShapes Bearing Kang Hsi Marks八種康熙款桃花紅釉瓷器”,歸納總結出八種豇豆紅釉器型,就是現在行內一直襲用的“八大碼”。通常認為帶“大清康熙年制”六字楷款的“太白尊”“蘋果尊”“萊菔尊”“菊瓣瓶”“蟠螭瓶”“柳葉瓶”“鏜鑼洗”和“印盒”才是真正康熙本朝的豇豆紅釉瓷器。有人認為康熙豇豆紅釉必須是文房用器,也有人認為康熙豇豆紅釉必須有款,且必須是“大清康熙年制”六字三行款。
這種過分絕對的觀點在一定程度上無疑是正確的,卻存在極大的局限性和誤導性,因為它沒有反映康熙豇豆紅釉的歷史全貌。同時,這種認識客觀上也干擾和妨礙了業界對康熙豇豆紅釉進一步研究和探索的可能性。正如局部的真相并非真相,部分的真理亦非真理,從這個意義上講,神話“八大碼”的概念又是極其錯誤的,客觀事實是在“八大碼”這八種典型的豇豆紅釉器型之外,康熙豇豆紅釉還存在其他不同器型;除文房用器之外,也燒造其他生活用器。至于豇豆紅底款問題,正如寂園叟所言:“客貨有有款者,官窯有無款者。”康熙豇豆紅釉不必一定有款,有款者固好,無款者也未見得不是康熙豇豆紅,其胎釉特征與藝術造詣是重要的考察指標。
“八大碼”之外三種典型豇豆紅釉器
為了進一步說明“八大碼”之說的局限性,茲列舉本人收藏的三件康熙豇豆紅釉典型器,以實物證據形式質證于業內方家。
1.“大清康熙年制”六字雙圈雙行款豇豆紅釉蓋碗(圖14、15、16)
此蓋碗又稱蓋盅,是康熙一朝創燒品種,是清朝早期宮廷品茶專用的飲具。通高11.5、碗高6.2、口徑8.3、底徑4.1厘米。這種蓋的直徑比碗的直徑大的形制,比清中期以后流行的蓋的直徑比碗的直徑小的蓋碗更顯古雅。碗口微撇,折沿,斜弧腹,矮足,胎骨細膩,胎體極薄,瓷質瑩潔,通體施豇豆紅釉,光亮滋潤,碗身有自然開片形成的“冷紋”,曲折有致。上附瑞獸鈕履式鏜鑼蓋,底款為雙圈雙行六字“大清康熙年制”楷書款。其特別工巧之處在于內施白釉、外飾豇豆紅釉,杯口露出子口(露胎),蓋子的折沿內刮去一圈白釉也是露胎的,且旋削出一道凹槽形成母口,上下子、母口吻合密封嚴實,起到了盡量保溫不漏氣的效果。
此蓋碗形制與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康熙官窯青花龍鳳紋天雞蓋碗(圖17)如出一轍,系同時期不同品種的官窯產品。康熙官窯青花龍鳳紋天雞蓋碗,碗口微撇,折沿,斜弧腹,矮足,胎骨細膩,瓷質瑩潔,通體施釉,光亮滋潤,上附履式鏜鑼蓋,鏤空天雞蓋鈕,眼、喙、羽翼等細節均以青花描繪。外壁以青花繪龍鳳紋,繪畫流暢,造型典雅,給人以明麗清雅的感官享受。此蓋碗應是康熙中晚期官窯創燒品種,底款為雙圈雙行六字“大清康熙年制”楷書款。
“八大碼”舊說認為康熙豇豆紅款識均為“大清康熙年制”六字三行楷書款,實際上即使是八大碼器型的康熙豇豆紅中也有“大清康熙年制”六字雙行楷書款存在(圖18)。
正如寂園叟《陶雅》所記:“康熙小瓶、盂皆青花六字款,不加雙圓圈,筆意渾成,絕似宣德青花印合款也。若盤、碗則皆加雙圈,亦仿宣窯,但楷法清剛耳。”康熙朝瓷器底款書寫規則的多樣性在此得到了實物印證,即官窯小瓶、盂文房用器皆青花六字楷書款,不加圓圈,有雙行、三行之別(大多數八大碼豇豆紅釉器屬三行楷款,個別為雙行楷款)。實際上,即便是小瓶、盂等文房陳設用器,也有加雙圈的三行楷書款存在,沈陽故宮博物院收藏的豇豆紅玉壺春瓶足以證明。而盤、碗等日常餐飲用器則為雙圈雙行六字“大清康熙年制”楷書款,以上康熙豇豆紅蓋碗底款(圖16)是有力的證據。
2.豇豆紅釉荸薺瓶(圖19,無款)
荸薺瓶器型為清康熙首創,此豇豆紅釉荸薺瓶是重要的實物證據。此荸薺瓶高10.5、口徑3.2、底徑3.8厘米。雖然無款,但釉色一流,顯然系康熙豇豆紅釉官窯產品無疑。
3.豇豆紅釉小尊(圖20,無款)
此小尊高8.8、口徑3.9、底徑3.6厘米,與國外博物館收藏的18世紀豇豆紅釉小尊(圖21,黑白照片)形制如出一轍。
康熙豇豆紅釉無疑是中國陶瓷史上空前絕后的扛鼎之作,其藝術造詣和視覺效果契合了西方印象派藝術審美品位,自19世紀下半葉美國鍍金時代以來豇豆紅熱至今未衰,是世界公認的中國瓷器之極品,以至于成為全世界著名博物館以及頂級私人收藏不可或缺品種之一。
康熙豇豆紅釉在康熙朝之后并未停燒,雍正、乾隆時期均有燒造,但產品質量每況愈下。19世紀后半葉,由于歐美藏家的青睞與追捧,晚清、民國時期出現了一波仿制豇豆紅釉的高潮,豇豆紅贗品層出不窮,直到現在使用高科技手段仿制豇豆紅釉,均無法企及康熙朝豇豆紅的藝術高度。
受“八大碼”固化思維的影響,業界對豇豆紅釉器型研究探討很不充分。現在有充分的實物證據證明康熙朝豇豆紅器型絕不止八種,且不限于文房用器,康熙本朝燒造的豇豆紅釉也包含各種宮廷餐飲、陳設用器。款識書寫形式也不限于不加雙圈的“大清康熙年制”六字雙行楷書款一種,有的官窯品種甚至不寫底款,具有多樣性是符合歷史事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