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濤 褚興彪

摘? 要:電影《用心棒》是黑澤明經典作品之一,它采用古典模式敘事架構,講述流浪武士設計除掉惡勢力以換取小鎮安寧的行俠仗義故事。從面、線、點入手分析影片敘事構成,得出其處理故事背景有著簡潔概括特點、線性敘事組織有著單純肅穆特點、處理沖突節奏有著張弛有度特點,這三點共同造就了影片“高貴的單純”的藝術品格。
關鍵詞:用心棒;古典模式;線性敘事
基金項目:2016年度廣西壯族自治區中青年教師基礎能力提升項目(C3170097903);2015年廣西大學科研基金項目(DD31700211003)。
“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是溫克爾曼的話語,用來形容古希臘藝術簡樸克制與寧靜壯美的特征。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的《用心棒》在敘事風格上也具備同樣的藝術特點。《用心棒》遵循古典模式的敘事建構,以“武士除惡”為劇情設置,敘事方法簡潔洗練,給觀眾以肅穆恢弘的觀影體驗,其敘事構成則是此視覺感受達成的重要因素。
一、面:簡潔概括的背景處理
電影古典模式是指按故事進展時序單線推進的敘事組織方式。它源于劇場演出,遵循“問題提出——問題解決”的因果邏輯,是劇情片中的主流敘事模式。其優點是結構線清晰有力,但如何處理故事背景以保證敘事邏輯的有效性,成為最能體現影片制作水平之處,故事背景處理過度會造成影片拖沓冗長,無法形成緊湊連貫的情節,而處理過簡則會造成情節理解障礙,使影片的語境邏輯失實。黑澤明《用心棒》在處理背景時,巧妙利用角色對白與主觀視點兩種手法,在交待背景的同時,又保證故事情節的連貫流暢,成為劇情片類型的經典案例。在該影片中,處理主體背景與情節邏輯背景時都使用了這種手法,在影片結構中成功襯托敘事主線與沖突節點,形成“面”與“線”“點”三者間的有機構成。
在影片開頭,武士路遇爭執的農民父子,在其對話中尤其是父親的話語,初步交待小鎮中的惡行,也讓本來漫無目的游蕩的武士起了前往小鎮一探究竟的念頭。隨著武士步入小鎮,利用武士的角色視點,空無一人的小鎮街道彌漫著蕭條肅殺的氛圍,而野狗口中所銜的斷臂更是將小鎮的兇險罪惡展現出來。司更者半助意圖介紹武士去做打手以獲取介紹費,借半助之口粗略交待小鎮中敵對的兩大勢力。待武士步入小酒館,通過酒館老板憤世嫉俗的語言,把小鎮中的惡行及起因描述得更加清晰。至此,觀眾成功獲取影片沖突的主體背景,即清兵衛與背后支撐的鄉長兼絲綢商多左衛門為一伙,而丑寅與酒商德右衛門為另一伙,雙方為爭奪地盤及小鎮絲綢交易壟斷利益,因而爭相雇用打手進行廝殺,造成小鎮的蕭條。同時,武士也開始產生利用雙方沖突來鏟除惡勢力的想法。小鎮惡勢力沖突以“面”的形式豁然展開,在影片構成中起到底色作用,而小鎮也成為故事沖突的唯一舞臺。
隨著故事的進展,對白與主角視點也同樣在交待情節邏輯背景方面起作用。情節邏輯背景雖然不是影片主線,但對情節邏輯真實以及內容豐富飽滿起著至關緊要的作用,也間接推動影片沖突的起承轉合與角色性格塑造。江戶巡檢的到來讓小鎮的沖突在表面上得以暫時和解,武士從板窗縫隙中觀察,發現惡勢力雙方均賄賂巴結著江戶巡檢一行,從中明白雙方臨時和解的脆弱性。果然,丑寅在雨夜到來,欲邀武士加盟重新與清兵衛開戰,此處,又僅用兩句對白就暗指了丑寅派人殺官差一事,為武士利用此事重新挑起兩伙惡勢力的爭端埋下伏筆。作為小鎮的觀察者,酒館老板在影片中扮演著串連背景的作用。酒商德右衛門強占民女阿肅也是借助酒館老板之口說出,此處看似酒館老板與武士間的對白,但接近于酒館老板的獨白,武士僅在該場景結束時說了一句“他(被搶去老婆的農民小平)的樣子真叫人惡心”。這段對白推動了情節轉換,形成后來武士救人——被識破——受制等環節的背景,也交待了武士一步步堅定除惡的信念。類似運用還在亥之吉出場時,武士從窗口對其觀察,掌握其性格特點從而利用他達到除惡目的。這幾處的情境邏輯背景同樣是采用對白與主觀視點的處理手法,它在影片構成中也起到“面”的鋪墊作用,并與主體背景所形成的“面”相呼應,豐富了影片的結構層次。
《用心棒》的背景鋪墊處理得簡潔有效,僅利用角色間的對白以及主角視點對環境的觀察就得以實現,避免了額外敘事可能造成的拖沓。這兩種手法在使用時都因主角(武士)始終在場,也沒有降低故事的流暢性和連貫性。同時,這種處理手法把背景交待與情節推動、角色塑造三種功能合而為一,讓影片成為渾然一體的有機結構。
二、線:單純肅穆的線性敘事
線性敘事是一種自然主義再現觀,是與人類對時間、生命的感知相一致而形成的慣性思維。電影中的線性敘事是指在時間順序上單線行進,不使用插敘、倒敘、閃回等經典的敘事方式,其注重故事的完整性、時間的連貫性、情節的因果性。《用心棒》講述“武士除惡”的故事,從沖突形成到沖突解決有著完整的故事鏈,從步入小鎮到離開小鎮有著清晰連貫的時間線,而情節轉折、人物性格有著前后一致的因果關系,其線性敘事特征明顯。《用心棒》的單線組織故事模式并不讓人感到單薄,省略敘事與拉長敘事的調節作用,賦予觀眾對影片中隱藏信息的想象空間與角色形象的強烈感知。
在影片開始,武士在野外用拋木棍的方式隨機決定去向,偶遇爭吵的農民父子,是“小鎮除惡”的故事緣起;隨后,鏡頭切換到小鎮,武士走在肅殺的街道上,半助對小鎮的介紹,引領了武士對小鎮惡勢力的初步觀察了解;酒館老板出現后,鏡頭切至酒館內部。武士在聽了酒館老板勸說后,在內心激起除惡之念,隨即武士出酒館假意加入清兵衛,殺了丑寅的三個打手,成功引起惡勢力的街道對峙,這是影片故事沖突的開始。江戶巡檢的到來形成故事轉折,一直到武士抓到丑寅派遣的殺官差的打手,影片場景主要在室內或通過板窗向外觀察來完成,事件發展與時間、地點高度契合,加強了線性敘事的線條感。接下來,武士借丑寅殺官差一事,再次使已講和的惡勢力雙方重燃戰火。農民小平一家的出現,讓故事再次發生轉折,武士假意答應丑寅的招募,趁機營救了小平一家。不料,卯之助識破武士的計劃,導致武士被抓,影片進入最重要的第三階段。隨后,武士被關——伺機逃脫——休養后復仇,武士最后說“本鎮從此太平了”,為故事畫上句號。單線敘事結構清晰完整,沖突貫穿始終,滿足了觀影者對完型體驗的普遍心理訴求,影片風格單純且肅穆。
省略敘事與拉長敘事也在影片中大量使用,成為線性敘事的有益補充。在影片中,武士被識破之后,場景馬上切換到武士被關押的倉庫,武士傷痕累累地趴在地上,這里屬于省略敘事,省略了武士被抓和被毆的細節,但并不妨礙觀眾對故事的理解,而省略敘事的留白形成豐富的想象空間,引領觀眾對影片敘事的心理參與和情感投入。武士在佛堂養傷是另一處省略敘事,酒館老板把武士抬到墓地后,鏡頭切換成佛堂外景,再次切換進入佛堂內部,武士正在練習使用飛刀,對養傷細節的省略讓影片主線緊湊有力,富有吸引力。拉長敘事的例子使用在阿肅一家的隔窗相擁、武士從倉庫逃脫兩個場景。被捆綁著的阿肅聽到兒子喊聲,拼命跑到酒館外面,與孩子、丈夫緊緊擁抱慟哭,在感人音樂的背景下,敘事時間的拉長牽動著觀眾的情感,也讓武士的正義之心變得更加灼熱;而武士逃脫的場景,從武士發現看守離開,爬到倉庫門前,發現門被鎖后,又看到未上鎖的柜子,掙扎爬入躲藏,到看守回來發現武士不見蹤影,前去報告,武士趁機爬出倉庫,先在地板下隱身,避開丑寅一伙的搜查,又伺機鉆出地板,爬出小門,在月光照耀下的路口,掙扎著爬到酒館門前,最后在酒館老板的幫助下,騙走了追來的丑寅一伙,拉長的時間造成情節緊張,扣人心弦。省略敘事與拉長敘事仍屬于線性敘事,只是把敘事時間進行了壓縮或拉伸,這讓單調枯燥的單線敘事變得張弛有度,富有彈性和視覺張力。
《用心棒》采用武士始終在場的手法,強化影片線性敘事的同時,讓觀眾的思路和情緒緊緊追隨角色,增強對情節因果關系的理解和對敘事線條的感知力度,尤其線性敘事的單純與背景鋪墊的簡潔,共同讓影片具備了單純肅穆的審美品格。
三、點:張弛有度的沖突節奏
古典模式電影雖然強調模仿自然的劇場效果,但由于電影本身的剪輯功能和人對時間感知的不穩定性,可以對物理性時間的打破與重組來形成節奏變化。節奏感暗藏在電影主線中,但可以被觀眾所感知,主要通過劇情節點在時間線上的排布來形成。觀眾在影片中可以得到時而舒緩、時而緊張的觀影體驗。在《用心棒》中,圍繞著“武士除惡”的情節以及主角(武士)情緒發展,形成張弛有度的沖突節奏。
影片序幕中,武士在野外行走,漫無目的,枯枝落地,所指就是去向。隨后,舒緩的節奏被爭吵的農民父子打破,形成敘事線條的首個節點,在這一階段,武士在情緒上是平靜的,只是被激起前往小鎮一探究竟的好奇心。武士進入小鎮,與半助、酒館老板的交談,成為低平舒緩的敘事鋪墊,而斬殺丑寅的三個打手是故事的小高潮,武士借以顯示了功夫身手。在清兵衛家,武士為清兵衛顫抖著的酒杯斟滿了酒,通過對比手法,展示了武士內心的胸有成竹與沉著冷靜。
接下來的片段使用了對比節奏。武士成功施計使惡勢力在街道對峙時,雙方劍拔弩張,貌似爭斗一觸即發,但緩慢的節奏預示了此場爭斗定然無果,而武士在哨塔上悠閑地坐山觀虎斗與半助向多左衛門報信的鏡頭,也加強了節奏平緩的觀影感受;與此相反,江戶巡檢的突然到來,打破了武士的計劃,爭斗暫時停止,小鎮看似平靜卻暗流涌動,丑寅指使亥之吉與清兵衛指使老婆對武士爭相討好,恰好說明平靜的脆弱與短暫,也激起觀眾對情節沖突的期待。卯之助的和解建議讓武士計劃破產,當棺材匠告訴他和解的消息后,他的第一句話也是“講和?這可不好”。他明白需要另找機會,其內心也由胸有成竹的自信轉向陷入沉思。
武士無意中聽到丑寅打手的醉話,讓雙方爭斗的計劃迎來轉機。武士抓到丑寅打手并交給清兵衛,引起雙方再次敵對。農民一家的出現,特別是看到農民母子相擁而哭的場面,武士內心變得情緒激蕩,決定鋌而走險救出農民一家。這冒險的一招雖然成功救出農民一家,但最終被卯之助識破而被丑寅一伙抓住。武士對此危險是有預料的,在救人時大聲呵斥農民“快快離開,別再回來”,就可見其內心的緊張。另外,在回到酒館后,獨自一人飲酒,酒館老板代農民向他表示感謝時,他焦躁地讓酒館老板閉口,也可見其一斑。
果然,卯之助攜亥之吉前來質問,武士最終陷入丑寅一伙之手。這段雖是室內交談場景,但氣氛緊張肅殺。武士將被揭穿,其左手緩慢移動,試圖拿刀時,卻被警覺的卯之助拔槍逼住。此時,農民的書信尚在桌面,武士想用酒瓶壓住書信,但焦急的酒館老板也意識到書信的危險性,準備借換酒瓶的機會拿走書信,但其顫抖的手恰好讓卯之助察覺,事情終于敗露。
武士被抓后,影片進入情節緊湊的高潮部分,特別是武士逃脫的情節,扣人心弦。但影片處理張中有弛,用激將法讓亥之吉幫助抬棺材的情節頗具喜劇感,對緊張氣氛起了調節作用。在影片最后,武士一人與丑寅數人對峙,從街道兩端緩緩靠近,緩慢的腳步伴著金屬樂器的短暫音效,每一步都生出金屬般的質感,撼動觀眾的心,物理時間的平緩因觀眾的心理期待而變得緊張。
《用心棒》沖突節點的排列正好完成了“起承轉合”的敘事邏輯,古典模式的特征再次加強。
四、結語
《用心棒》之所以能成為黑澤明的經典影片之一,其在敘事構成上的精心構架無疑起了重要作用。利用簡潔概括“面”的背景處理、單純肅穆的“線”性敘事及張弛有度“點”的沖突節奏,最終形成“單純而肅穆”的審美品格,也證明電影敘事模式追求多樣化、碎片化的今天,古典模式仍然有著永恒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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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慶濤,碩士,廣西大學藝術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美術理論、視覺藝術。
褚興彪,博士,廣西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藝術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