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傢玥
新學期教師工作會,當校領導們講到一些和他無關的話題時,他有些走神了。
他看向窗外。這兩天天氣都很好,正值夏末秋初,天空晴朗的有些諷刺,讓他復雜的心情從昨天一直延續(xù)到今天。一沓資料攤在桌上,他握著筆,筆尖一下一下戳在紙上,留下和他的思緒一般凌亂如麻的痕跡。
他想起昨天晚上在小酒館和朋友的對話。
朋友是地方上小有名氣的畫家,作品在當?shù)孛佬g館里展出。暑假里,朋友請他幫忙做解說,昨天是最后一天。幫了大半個暑假的忙,朋友說要請他喝酒。他笑了笑,說還是我來吧,蹭了一個多月的空調。
他沒和朋友說,其實他在美術館里,幾乎每天都冷得發(fā)抖。
不是因為溫度,而是因為他每天面對著的現(xiàn)實。
他開始時確實十分喜歡這個美術館,對解說也有著很大的熱情。然而,這段時間里,他看見了一批又一批附庸風雅的參觀者,被前來拍照打卡的俊男靚女冷落了一次又一次,只有早上開館的時候,他才不必聞那刺鼻的香水味,能與那些傾注了無數(shù)心血的作品作伴。
一腔熱血被冷冰冰的現(xiàn)實凝固,把他凍得無所適從。
為了不讓朋友失落,他極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
幾杯酒下肚,他感覺暖了些,心底的失落卻是藏不住了。
“你們學校明天就開學了?”“嗯。”“學生咋樣?當老師和當講解的感覺有區(qū)別吧?”
想起美術課,他哽住了。受眾鮮少的尷尬,其實和美術館區(qū)別不大。他嘆了口氣,隨便糊弄了幾句,把話題給轉移了。
最后還是朋友付了酒錢。朋友說,下次有作品展出還叫他,他裝醉沒有回答。
校領導的講話還在繼續(xù),天空依舊明凈澄澈,云朵懶懶地掛著。
每次看到天空,他都會想起一些往事。
他以前也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學生,有不錯的成績,能考不錯的大學,學一個不錯的專業(yè),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
高三那年,是他壓力最大的一年。學校的廣播社和美術社聯(lián)合推出了新的節(jié)目,每天傍晚進行名家畫作賞析。那天,他走在路邊,只屬于莫奈的光與影被極富美感的文字所描繪,又變成了恬靜美好的聲音,隨著輕柔舒緩的背景音樂流淌了出來。他聽得忘我。當講到天空的時候,他偶然間抬頭,望見了那天傍晚斑斕絢爛的天幕。瞬間,他感受到一種震撼,那是來自大自然的美學啟蒙,讓他一下子驚嘆到失神。
一片關于美的天空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海里。那以后,他所有的躊躇滿志,都是為了那片天空。他一反所有人的期待,義無反顧地報了藝術類大學的藝術教育專業(yè),又做了在普通人眼中沒什么前途的美術老師。
當年,幾乎所有人都感到詫異的時候,他的內心是篤定的;而如今的他,卻因為現(xiàn)實而動搖了。他抬起頭,久久凝望著天空,突然覺得自己對不起自己那目之所及的理想。
會議結束了,他有些局促地收回了目光。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和落魄的理想,他走了出去。
走了一段路,碰見了校長。
校長叫住他:“現(xiàn)在高考制度不一樣了啊,學生的美術課還是要抓一抓。”
他不知如何回答。正好撞見下課的學生,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來掩飾自己的促狹。
校長笑著拍拍他,和學生一道走遠了。
“今天天好藍啊。”“對啊,超好看吧。”
他聽見學生的對話,忍不住又一次看向天空。
他想起了莫奈的晚年。即使色感出現(xiàn)了偏差,莫奈卻依舊堅韌而執(zhí)著,畫出了一系列傳世的經典,創(chuàng)造出又一次的作品高峰。如今的他,面對不過爾爾的挫折,就要放棄那片天空了嗎?
天空高遠,似乎能包容所有尚美之靈魂暫時的不堪。
他對著天空兀自鄭重地點頭。
江蘇省前黃高級中學 (江蘇省常州市 21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