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時髦衣服

□ 黎淑貞

母親一直很節儉，但也還是有幾件時髦衣服的。每每要出遠門，或是參加重要活動，母親總會把時髦衣服從有些陳舊的皮箱里拿出，先在陽光里曬曬，然后挑合適的穿上，在鏡前照了又照，直到感覺滿意才會出門。

母親個子高，時髦衣服穿在她身上有模有樣。記得，那是個春末，母親穿了一件旗袍式樣的碎花衣服帶我一起上街。或許是衣服漂亮的緣故，我跟在她后面總看到有人回頭，還有人干脆攔住母親，問衣服是什么布、在哪里做的、要花多少錢。母親像是遇到了知音，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色，不厭其煩地回答著路人提出的問題。那次上街時間很長，但回家后，母親竟然笑著說:“唉呀呀，想買的東西全忘得干干凈凈啦。”

記憶中，母親有一件最心儀的衣服，她會經常拿出來打理，或是拿出來試穿一番，又立刻疊好放回皮箱里。那是一件裘絨短大衣，不到重要場合她絕不會穿上。

那時，能走進劇院看一場戲，可以說是非常不易的事。有一回，父親和母親終于有了看戲的機會，母親興高采烈穿上了裘絨短大衣去看戲，可戲看了一半母親便回了家，原來是甘蔗汁濺到了身上，她顧不上看戲，心疼地急忙回家清理衣服。

母親曾在大上海洋學堂讀過初中，在那個年代初中畢業就算是文化人了。因為有知識又在家里閑著，母親被附近一所小學看上，邀請她去當代課老師。去試著講課的那天，母親非常鄭重地穿上裘絨短大衣，希望因此帶來好運。果然，憑著文化底子和端莊的外表，母親干了一段時間的代課老師。

大哥17歲時準備下放到蘇北農村，急需一些錢。平時全家正常過日子錢還勉強，哪來的余錢！母親想出了賣掉裘絨短大衣換錢的法子。那時街上有一家寄賣行，母親的裘絨短大衣被掛在寄賣行醒目的位置，標價40元。因為急著拿到錢，母親叮囑我每天到店里看看衣服是不是賣出了。終于有一天我發現衣服不見了，便飛奔回家傳遞消息，很快母親拿回了那筆錢，大哥也得以順利奔赴蘇北農村。

母親賣了裘絨短大衣后，就再也沒有時髦衣服了。等到我們兄弟姐妹全部成家，母親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雖然她還會買一些衣服，但那些衣服只能算是一般，不能與時髦畫上等號。

母親80歲生日時，全家人齊聚飯店為她祝壽。大哥拿出了悄悄準備好的特殊禮物——一件時髦的裘絨短大衣。在全家人的祝福聲中，母親穿上了新衣服，雖然再也沒有年輕時的光彩，但我看她笑得非常開心、非常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