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 紹興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宋六陵位于浙江省紹興市富盛鎮(圖一),包含了北宋徽宗永祐陵及南宋高宗永思陵、孝宗永阜陵、光宗永崇陵、寧宗永茂陵、理宗永穆陵、度宗永紹陵七座帝陵及昭慈孟皇后等七座祔葬的后陵。元初,楊璉真迦毀陵使墓室及陵園建筑均遭嚴重破壞,諸陵寢規制、位次遂混淆不明。明清兩代雖有所恢復,但因兩宋帝陵奉行的“五音姓利”觀已不流行于世,出現了諸多將錯就錯的現象。此后,隨著近現代生產建設活動的開展,陵園建筑遭到嚴重破壞,地表部分基本無存。為了更好地推動宋六陵文物保護規劃的編制,明確保護主體和保護范圍,在歷時6 年的考古調查、勘探工作的基礎之上,經國家文物局批準,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于2018 年正式啟動了宋六陵陵園遺址考古發掘項目,發掘對象為原標定的“高宗陵”保護區,暫編為一號陵園(圖二)。經過發掘,基本確定了該陵園的垣墻范圍和園內中軸線建筑布局,探明了墓室石藏的具體位置與規模。

圖一 宋六陵位置示意圖
發掘之前,首先搭建了宋六陵田野考古工作網絡數據管理系統,通過RTK 測繪建立了全區域的電子探方系統,將全部發掘區域納入到同一坐標體系中進行測繪記錄,為考古發掘資料的信息化管理做了充分準備。
發掘過程中,采用探方與探溝相結合(圖三)的方式,以揭示遺址建筑布局、建筑結構為根本目的,對墓室本體僅止于確認其位置、規格和保存現狀。

圖二 一號陵園位置圖
遺址范圍內的地表耕土層厚約0.2 米。耕土層下有一層厚薄不均的擾亂堆積,厚度約0.2 ~0.6 米不等,應是多年來人工、機耕翻土所致。擾土層內包含大量細碎的磚塊、瓦片和陶、瓷器碎片。前期調查過程中,在攏土層內還發現了數量可觀的大型石構件和磚瓦殘件等。由此可見,陵園遺址在此前遭受了多次不同程度的破壞。
擾土層下為陵園的各部分建筑遺跡,包括享殿和龜頭殿、門殿、門殿正前方的疑似望柱遺跡、垣墻等。陵園北、東、南三面垣墻夯土墻基的發現明確了該陵園的具體規模和形制(圖四)。
由享殿與龜頭殿石藏、門殿、垣墻三個主要部分組成。

圖三 一號陵園探方、探溝分布圖
享殿(2018F1-1)與龜頭殿(2018F1-2)臺基連為一體,呈“凸”字形布局,位于陵園遺址的中部略偏南處。臺基遭嚴重破壞,現僅存底部,高度與原室外散水齊平。
享殿位于南側,平面呈長方形,臺基面寬15.3、進深12.1 米。由南往北布列4 排12個磉墩,第一排4 個、第二排2 個,第三排4 個,第四排2個。磉墩邊長約1.6 ~1.8 米,第四排2 個磉墩較小,邊長約為1.3 米。據此推測,其上原有建筑為三開間格局。明間柱心距約為5.2 米,兩次間柱心距約3.7 ~3.9 米,進深方向柱心距為3.0 ~3.2 米。磉墩僅存最底層,由瓦礫與黃土混夯,表面夾有大塊石料,其上部分均已不存(圖五;表一)。

圖四 一號陵園平、剖面圖
龜頭殿遺跡位于享殿北側居中位置,面寬10.7、進深7 米。石藏(墓室)即位于龜頭殿正下方,平面近方形,邊長約9 米,南部伸入享殿殿基北邊緣。墓壙西南角露出一石板。石板上部高出地表約0.6 米,尚有部分埋于土中。與其處于同一平面的石板均已不存。石板與坑壁間還夾有一層致密的夯土,根據石板上保存的卯孔判斷,各石板之間應是通過榫卯結構連接。對比2013 年在其西北面“孟后陵”調查時發現的石壙結構可知,石板應為墓室石壁的一部分,即宋人文獻中所稱的“石藏子”外槨壁——擗土石。經進一步鉆探,現墓口至墓底最深約2.5 米,墓壙四壁下部仍保存相當數量的石板構件。龜頭殿基礎范圍之內,未發現任何柱網跡象。
在整組享殿與龜頭殿“凸”字形臺基的外圍,以青磚錯縫平鋪成散水,寬約1.2 米,環繞一周。單磚長29、寬14、厚5 厘米。散水整體破壞較為嚴重,僅北、東、南三邊局部保存較好(圖六),清晰地界定了整組建筑的外部輪廓。同時,享殿南側散水正中央未閉合,缺口寬度約3.6 米。據發現的零碎石塊推斷,居中位置原來或為石砌臺階,今破壞無存。
門殿基址位于享殿基址南面,間距7.9 米。臺基平面呈長方形,面寬14.4、進深8 米,東西兩端與南垣墻相連(圖七、八)。基址也遭到嚴重破壞,最高處殘高約0.8 米,為黃土與碎磚瓦分層夯筑,剖面上三層黃土與兩層碎瓦礫混夯痕跡清晰可見?;飞蠔|西向均勻分布4 個不規則長方形柱坑,坑內均有若干被砸碎的石構件和磚塊,應為磉墩遺跡。4 個柱坑中線之間的距離分別為3.515、3.890、3.812 米。據此推測,門殿形制應為三開間(表一)。

表一 享殿、門殿測繪數據表 單位:毫米
殿基四周亦鋪青磚散水,保存狀況較好。散水被南垣墻分隔為內外兩部分,墻外的南半部明顯寬于墻內的北半部。散水后檐平均寬度0.96、前檐1.31、前檐兩側1.22 米。散水與臺基之間的間隙約0.6 米,推測原夯土層外側以磚石包裹臺基,因磚石結構已遭破壞,現僅存空隙(圖九)。緊貼散水南側西段(門外)殘存部分磚鋪地面,由中部向西端收縮,略呈弧面三角形,具體形制及功能不明(圖一〇)。門殿南、北兩側散水正中央均未閉合,北側缺口寬4.15、南側寬4.48 米。同時,在門殿外中部東側緊貼散水處,保存一個方形石礎,邊長0.58、厚約0.3 米,應為正門臺階垂帶附件。據此推斷,南北兩側居中位置原來應為石砌臺階,均已破壞無存。
石礎往南,有一條東西向道路,寬近1 米,與南垣墻基本平行,殘存局部磚鋪地面。路面正中也有一缺口,間距約4.5 米。路的南北兩側,各有一組東西排列的柱洞,直徑0.42 ~0.6米不等,北側一組較大,南側較小,推測為正門前望柱或相關遺跡的柱礎。道路正中的缺口,與享殿、門殿正中推測為石臺階的位置處于同一軸線上,可能為中軸線上的石板路面。惜相關遺跡遭到了破壞。

圖五 享殿與龜頭殿基址平剖面圖

圖六 享殿與龜頭殿東側轉角散水

圖七 門殿基址平、剖面圖

圖八 門殿與南垣墻東段
陵園垣墻此次共發掘北、東、南三面,東墻全部揭露,南、北墻基本平行,北墻與東墻形成一個約94 度的夾角。東墻夯土墻體全長約57.5、厚約0.98 米(圖一一)。北墻已發掘部分長53、南墻東段全長22、西段發掘長度4.8 米。西墻因疊壓在現代道路之下,暫未發掘。垣墻包括基槽、夯土墻體、外側包磚三部分?;蹖?、深0.6 米,底部有碎瓦礫鋪墊層。夯土墻體露出基槽以上部分殘高約0.2 ~0.4 米。墻體的包磚絕大部分已遭破壞,僅內、外兩側局部位置尚零星保存。單磚長30、寬9、厚4.5 厘米,可知墻體厚度基本保持原樣。

圖九 門殿東南角散水與夯土基址
發掘過程中出土了大量建筑構件,包括板瓦、筒瓦、瓦當、瓦飾,均為泥質灰陶,模制。因擾動破壞,絕大部分構件殘碎嚴重,且脫離原生層。
可分為帶舌筒瓦和帶當筒瓦2 類。
帶舌筒瓦 標本2018TG3 ①:2,瓦身橫截面近半圓形,殘長14.5、寬13.3 厘米。中前部鏤一方孔,應為瓦釘卯孔,邊長1.5厘米。瓦舌長3.6、寬9.5 厘米。內側遍布麻布紋(圖一二,2)。
帶當筒瓦 標本2018TG3 ①:4,瓦身殘長12、寬13.1 厘米。當面圓形,內飾大朵菊花紋,外廓略微凸起,直徑12.5、厚1.4 厘米(圖一二,3;圖一四)。
可分為蓮瓣紋瓦當和花卉紋瓦當2 類。

圖一〇 門殿西段南側散水外鋪磚

圖一一 東垣墻基址
蓮瓣紋瓦當 有大小間錯的12或14瓣蓮紋,亦有大小一致的8 瓣蓮紋。當面圓形,修整不甚規范。外廓與花瓣均隆起較高,中為圓形蓮蓬,分布6 ?;? 粒蓮子。標本S2E1T0704 ①:1,直徑12.9、厚1.4 厘米(圖一三,1);標本S2E1T0704①:2,直徑13、厚1.5厘米(圖一三,2);標本S3E1T0406 ①:4,直徑14、厚1.7 厘米(圖一三,3;圖一五);標本S3E1T0406 ①:2,直徑13.8、厚1.4 厘米(圖一三,4)。
花卉紋瓦當 花卉主要為菊花、牡丹等。外廓略微隆起,當面紋飾多數較為淺、平。標 本S3E1T0205 ①:1,直 徑12.6、厚1.6 厘 米(圖一三,9;圖一六);標本2018TG2 ①:1,直 徑9.2、厚1.2 厘 米(圖 一 三,5);標 本2018TG3①:6,直徑12.6、厚1.3厘米(圖一三,7);標本S3E1T0406 ①:1,直徑12.6、厚1.4 厘米(圖一三,6);標本S3E1T0406 ①:3,直徑12.6、厚1.5厘米,當面花卉模印較深,呈現高浮雕效果(圖一三,8;圖一七);標本2018TG3 ①:5,直徑12、厚1 厘米(圖一三,10;圖一八)。

圖一二 一號陵園遺址出土筒瓦、板瓦、瓦飾

圖一三 一號陵園遺址出土瓦當
可分為檐頭板瓦與非檐頭板瓦2 類。
檐頭板瓦 標本S2E1T1006 ①:1,寬21、殘長6.6 厘米。瓦頭飾一層纏繞帶紋和一層大波浪紋(圖一二,4;圖一九)。
非 檐 頭 板 瓦 標 本S3E1T0104 ①:4,寬24.5、殘長18.5 厘米,光素無紋飾(圖一二,1)。

圖一四 筒瓦(2018TG3 ①:4)

圖一五 瓦當(S3E1T0406 ①:4)

圖一六 瓦當(S3E1T0205 ①:1)

圖一七 瓦當(S3E1T0406 ①:3)

圖一八 瓦當(2018TG3 ①:5)

圖一九 板瓦(S2E1T1006 ①:1)

圖二〇 瓦飾(2018TG3 ①:1)

圖二一 瓦飾(S3E1T0105 ②:1)

圖二二 瓦飾(2018TG3 ①:3)
可分為迦陵頻伽瓦飾和滴當火珠瓦飾2 類。
迦陵頻伽瓦飾 在宋六陵區域調查過程中偶有發現,本次發掘過程中,可辨識的僅有1 件。標本2018TG3 ①:1,瓦當頂部飾件,僅存頭部,高11.2、寬5.1 厘米。長圓臉,呈微笑狀,頭戴寬面高冠,冠面滿飾卷云及花草紋,冠后似有中帶垂肩(圖一二,5;圖二〇)。
滴當火珠瓦飾 數量較多,上部兩面模印火焰紋,中有寶珠,下部為束腰覆蓮底座,腹部中空。基本結構相同,體量無太大差別。不過,上部的火焰紋樣式較多,以卷曲勾云紋形成各種組合,間有少數純粹幾何紋組合構圖。標本S3E1T0105 ②:1,高11.8、底徑5.9 厘米(圖一二,8;圖二一);標本S3E1T0105 ②:2,高12.6、底徑5.8 厘米(圖一二,9);標本S3E1T0105 ②:3,高10.9、底 徑3.8 厘 米(圖一二,6);標本S2018TG3 ①:3,殘高10.2、底徑4.9 厘米(圖一二,7;圖二二)。
據南宋周必大《思陵錄》記載,南宋帝陵為分離式的上、下宮布局。上宮為陵寢所在,中軸線主體建筑由外往里依次為欞星門、門殿、享殿、龜頭殿、龜頭皇堂石藏子。此外,還有外籬寨、里籬磚墻、火窯子和土地廟等。下宮又稱神御殿,為日常享祭的場所,設有欞星門、門殿、火窯子、前殿、后殿、東西兩廊、神廚、換衣廳、神游亭等。上、下宮之外,還有“神圍”,即界墻[1]。而上宮龜頭殿下的“皇堂石藏子”即陵園核心——主墓室所在?!皵€宮石藏,利害至重……謹別彩畫石藏圖子一本,兼照得廂壁離石藏外五尺,別置石壁一重,中間用膠土打筑,與石藏一平,雖工力倍增,恐可御濕”,可見主墓室結構應為堅穴土壙雙重石槨墓。墓上無封土,而代之以龜頭殿[2]?;屎蟮y葬于帝陵,減帝陵一等,不分置上、下宮。
由于發掘范圍有限,此次發掘尚不足以完整揭示如此大規模的復雜結構,但通過已發現的龜頭殿、墓穴石槨構件、享殿、門殿和垣墻,已基本揭示出了某帝陵上宮的主體建筑結構。墓穴位于上宮的中心,與北垣墻之間無大型建筑,整體的結構布局與北宋皇陵的上宮基本一致,只是用龜頭殿代替了墓上陵臺[3]。由此可知,這實際上是一座基本遵循北宋帝陵祖制建造的南宋帝陵上宮或后陵。
除了帝陵上宮(或后陵)建筑結構之外,墓地的選擇、各帝陵間的昭穆位次關系[4]、上下宮的配列方式、陵園規制的演變過程,也都是我們在工作中予以關注的要點。北宋帝陵嚴守“五音姓利”原則,以趙姓所屬的“角音大利向”為基本建設思想,時稱“國音姓利”[5]。這一理念在宋室南渡后,被刻舟求劍地應用在了地理環境迥異的南方丘陵地區。根據《宋會要》等官方文獻記載可知,這一理念在昭慈皇后攢宮、徽宗永祐陵、高宗永思陵營造時得到嚴格的貫徹執行,但已逐漸舉步維艱。在由“角音大利向”到“角音小利向”這個180 度大轉身的過程中,我們能夠看到的,當不止于南北方兩種風水觀念的轉化與一個王朝的最高禮制逐步地域化的過程,其深刻的政治文化背景更值得我們去探索。
此次考古發掘工作為探索南宋帝后陵寢制度的演變軌跡及歷時性變化結果提供了重要依據。
參 加 發 掘:時 蕭 雷長勝 吳絲禾 陳利平 鄧瑞英 李暉達
繪圖、拓片:陳利平 鄧瑞英 薛亞強 遺 跡 測 繪:徐怡濤 李松陽 黃青巖 馬 力 王藏博 毛靜彥 張子歡 袁 琦 鐵 瑩
照 相:李暉達
執 筆:李暉達 時 蕭 雷長勝 李松陽
[1]王瑞來校證.周必大集:思陵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2613-2698.
[2]徐松.宋會要輯稿:高宗永思陵[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1569.
[3]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宋皇陵:宋太祖永昌陵[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7:33-35.
[4]劉未.宋代皇陵布局與五音姓利說[C]//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研究(第3 輯).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165-190.
[5]王洙等撰,畢履道等校,金身佳整理.地理新書校理:五音利宜(第7 卷)[M].湘潭:湘潭大學出版社,2012:213-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