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提升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
——基于專家評估報告的分析

丁 鋼，繆錦瑞

（華東師范大學教育高等研究院，上海 200062）

美國心理學家卡特爾（J.M.Cattell）提出了科學文獻計量學的兩個核心概念，即研究產出（productivity）和業績（performance）。如果說前者是指客觀的發表數量，后者則是同行對質量或價值的主觀評價。但是，到了科學計量學奠基人普萊斯（Derek J.de Solla Price）將學者之間相互引用作為成果前沿性的觀察依據之后，研究成果的發表數量和引用數量就變成了評估的基本數據，廣泛地影響了學術成果的評估機制。隨之而來的期刊影響因子、綜合發表數量和引用數量的H指數、高引榜單、自然指數等相繼推出。這種對于學術成果影響力的計量分析進而影響到包括各種排行榜在內的幾乎所有的學術研究的評估領域，在取得似乎普遍合理性的同時也遭到了眾多的質疑[1]。而質疑產生的共識便是：影響力的評估需要組合運用多種工具，以及定量與定性相結合。

值得注意的是，英國高等教育撥款委員會推出的大學研究水平評估工具——“研究卓越框架”（Research Excellence Framework，REF）。評估內容由三個部分組成：研究成果（強調質量是研究的卓越性以及研究影響的直接體現）；研究影響（研究成果用于提高經濟、社會、公共政策、文化或生活質量）；研究環境（研究的可持續發展及其有效傳播和應用）[2]。專家小組根據各大學提供的材料做出評估判斷。而且，不同的學科還組成不同的評估單元，并由不同的專家小組進行評估。也就是說，同行的定性評議是首要的手段[3]。盡管定性評估在人力、時間、成本等方面投入大，并帶有一定主觀評價，但是其在評估取向上更為傾向于來自學術共同體的內部評價，能夠得到同行的認可，因而以同行專家定性評價為主的學術評估已經成為國際上較為主流的評估方案。

鑒于中國教育研究的學術發表及其影響力在國際上呈現上升趨勢[4-5]，有學者采用文獻計量學方法和引文空間圖譜考察了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發表概貌，從多個角度對發文特征進行深入分析，重點探討本土教育研究在國際知識體系中的地位和未來發展方向[6]。也有學者采用知識圖譜和社會網絡分析，考察研究中國教育的關鍵作者及其學術合作關系特征，探索知識網絡與社會網絡之間的關系[7-8]。而為了全面展現國內外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整體狀況及其內在復雜的變化，定性與定量相結合的研究也有了進一步的展開，如：有學者運用內容分析、半結構訪談等研究方法，對21世紀以來中國內地教育學者國際發表中在研究內容、研究方法以及理論創新性等方面的特點進行分析[9]，進而深入分析國外學者、華人學者對中國教育研究現狀、特征、制度和文化等諸多方面的觀察和思考[10-11]。

從主體間性的認識出發，如哈貝馬斯所說，一旦用語言交流建立起來主體間性，自我就處于一種人際關系當中，從而使他能夠從他者的視角出發與作為互動參與者的自我建立聯系，從參與者的視角做出反思[12]。并且，我們希望這種反思不是從單方面的主體出發的反思行為，而是在主體間互動的前提下進行反思，以達到一種互相理解、溝通的共生性、平等性和交流關系。因而，多維度、全面系統地考察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需要關注中國教育主題研究的國內外同行專家共同參與，深入到研究的內容、趨勢、認知與評論等方面進行評估，反映中外學者在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方面的共識與差異，以拓展對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深度分析與理解，進而促進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提升機制的構建。

一、數據來源及分析方法

專家評估可以采用個人判斷、專家會議和頭腦風暴等方式來進行。由于涉及境內外的知名專家，會議與頭腦風暴都受到時空上的限制，也由于個人判斷主要是征求專家的個人意見，個人可以做出自我的判斷，并不受外界的影響，本次采用問卷方式來尋求專家的評估意見。同時，為了避免專家個人對于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判斷可能受到身份、地域、文化的影響，我們取樣于國外教育專家、海內外華人教育專家和中國內地教育專家這三類專家（簡稱為國外專家、華人專家和內地專家），以使對于此問題領域的理解更為準確、全面。

在2020年1月10日至28日期間我們對8位國外教育專家、10位華人教育專家和11位內地教育專家（表1）開展了線上評估。參與評估的專家都是在教育研究方面有建樹且在教育學界具有影響力的知名學者。8位國外資深教育專家對中國教育及其研究具有較為全面的了解，并有與中國學術機構或個人開展合作的經歷，以及參與指導中國學生的經歷。10位華人知名教育專家在教育領域具有學術影響力，學術活躍，個人的學術發展與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關系密切。11位中國內地教育專家則均為國家層面承擔學科評議方面的知名學者，基于其個人學術積淀與成就，對于中國教育研究發展和面臨的挑戰有著更為深切的感受與理解。為遵循保密原則，我們對評估專家進行了匿名并對相關信息進行模糊處理。

表1 評估專家工作地分布情況

評估內容主要涵蓋以下問題：如何衡量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重要程度？如何看待當前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表現？如何評價當前中國內地和華人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如何評估中國內地高校或出版機構出版的教育學英文學術期刊？如何評價制約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因素，以及提升路徑？如何進行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評價？最后為提升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提供若干建議。

我們用SPSS 23.0軟件對問卷題項上的應答數據進行描述性分析，得出各項的平均值，并進而比較三類專家評估各項的平均值。

二、專家視域中的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

（一）中國教育研究的重要程度與當前表現

在本次評估中，面臨的首要問題是如何衡量和評價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重要程度和當前表現。

1.重在成果的質量與貢獻

從圖1的情況來看，三類專家對“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重要程度都抱有肯定的態度，都特別強調中國教育研究成果國際發表質量的重要性，而且對中國教育研究成果在國際上受到重視的程度、對其他國家和地區教育政策與實踐的啟發和影響、論文被引用頻次等都給予了肯定。除了國外專家把中國教育研究成果國際發表數量重要程度放在了第三位（4.38），華人和內地專家都把發表數量放在重要程度最低的位置（4.00、3.55）。可見，由于中國教育主題研究的國際發表呈現持續快速增長的趨勢，對論文質量及其貢獻如何的問題已經引起關注。

圖1 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的重要程度（均值）

2.促進國際對話與理解

與以上問題相銜接的是，對于當前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在具體各方面的表現上，三類專家的評價有著明顯的差異。

數據顯示，國外專家和內地專家對“中國教育研究為推進相關領域的理論發展做出了貢獻”認可度一般。從圖2中也可以看出，國外和內地專家關于這個選項的評分最低（3.63、3.10），但也許由于在PISA和TALIS國際大型教育測試中的優越表現，內地專家對中國教育研究促進了國際學術界理解并重視中國的教育經驗和實踐這一點，還是比較認同（4.00）。國外專家的評估相比其他兩類專家都更傾向肯定中國教育研究促進了中外教育學界交流與對話（4.50）和提高了中國教育在國際教育體系中的競爭力（4.50）。華人專家除了對提高了中國教育在國際教育體系中的競爭力和提升了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知名度這兩點持保留態度外，對中國教育研究促進了國際學術界理解并重視中國的教育經驗和實踐（4.40）的評價與內地專家一樣比較認同。

圖2 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表現（均值）

3.數量與質量的關系

在本次評估中，比較了當前我國內地與海外中國教育主題研究的國際影響力。從圖3可以看出，對內地與海外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內地專家除了肯定成果發表數量多于海外（3.36），其余方面如成果在國際上受到廣泛的重視、成果發表質量、成果被引用頻次、對其他國家和地區教育政策與實踐產生了影響等，都認為是較低于海外的。華人專家則除了認為在成果發表數量上內地與海外基本持平（3.60）外，其他方面看法與內地專家相似。而國外專家卻持有不同意見，他們認為當前中國內地中國教育研究的成果數量（4.63）和質量（3.88）都略高于中國內地以外地區。

（二）對中國內地教育學英文和中文期刊的評價

21世紀以來，不僅我國內地學者在SSCI英文教育期刊上的發文增長迅速，而且在政府與大學等機構的支持下，我國自己創辦的教育學英文期刊也已經成為我國教育學科發展的重要組成部分。自2006年起，我國內地陸續創辦了10種教育學英文期刊（表2），大多與國際知名的施普林格-自然（Springer）出版集團、博睿（Brill）出版社等合作，辦刊起點比較高。教育學英文期刊的發展作為中國教育研究走向世界的重要平臺和載體，也構成了提升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圖3 當前內地與海外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均值）

表2 中國內地高校或出版機構出版的教育學英文學術期刊一覽表

那么，三類專家是如何看待由中國內地高校或出版機構出版的教育學英文學術期刊呢？

首先，專家們閱讀這些英文教育期刊的整體情況如何？

從圖4來看，國外專家幾乎全部都閱讀了中國內地高校或出版機構出版的教育學英文學術期刊，而內地專家和華人專家也都有過半人數閱讀過。對于不閱讀中國內地高校或出版機構出版的教育學英文學術期刊的原因：認為“內地出版的英文教育學期刊質量不高”是內地專家不閱讀的主要原因；認為“內地出版的英文教育學期刊質量不高”和“內地出版的英文教育學期刊未能聚焦主要的本土教育問題”則是華人專家不閱讀的兩個主要原因；個別原因是無法獲取期刊。

其次，專家們具體閱讀了哪些中國內地出版的英文教育學期刊？

圖4 中國內地高校或出版機構出版的教育學英文學術期刊的閱讀情況

圖5顯示，在這10種期刊中，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Frontiers of Education in China，受國外和華人專家的關注度最高，其次為清華大學出版的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hinese Education。這一方面可能因為這兩份期刊辦刊時間較早，另一方面也因為在期刊名稱上就非常明確聚焦中國教育研究的辦刊宗旨。近年由華東師范大學創辦的ECNU Review of Education和北京師范大學創辦的Beijing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Education，也開始受到了關注，其他期刊的受關注度相對較小，只有個別專家閱讀。

圖5 專家對中國內地出版英文教育學期刊的關注度

再次，專家們是否閱讀國外英文教育期刊或中國中文教育期刊？

圖6 內地專家閱讀國外英文教育期刊與華人、國外專家閱讀中文教育期刊的情況

如圖6所示，幾乎所有內地專家都閱讀了國外英文教育期刊，而閱讀國外英文教育期刊的主要原因是可以追蹤學術前沿及追溯學術源流；只有個別專家因為“沒有時間精力”和“英文期刊未能聚焦主要的中國本土教育問題”沒有閱讀。大部分華人專家有閱讀中文教育期刊，他們選擇閱讀的主要原因有“對中國教育的關注”“了解和追蹤中國內地教育學術研究的需要”和“中國教育政策和教育實踐的重要性”；少數華人專家不閱讀中文教育期刊，主要原因是“無法獲取”“學校沒有購買中文數據庫”和“中文期刊質量不高”。大部分國外專家不閱讀中文教育期刊，主要原因是語言問題；少數國外專家閱讀中文教育期刊，主要原因是中國教育政策與實踐的重要性和對中國教育研究的興趣。

（三）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制約因素

通常在評估中，我們只有找到制約發展的因素，才能更好地尋找到促進發展的路徑。這對于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評估也同樣適用。

圖7 制約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因素（均值）

圖7數據表明，對于制約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因素，內地專家認為最主要的幾個因素依次是國際學術的認可和主流傳播機制（4.36）、中外教育學研究范式的差異（4.00）及中國內地缺乏原創性的教育知識體系（4.00），且認為中國內地學者發表外文教育研究成果的能力相比其他制約因素是最弱的（3.55）。而國外專家則持相反意見，他們認為內地學者發表外文教育研究成果的能力（4.13）才是最主要的制約因素，其次是中外教育學研究范式的差異（3.88）、中外教育研究界所關注主題和問題的不同（3.75）、中外教育研究界所關注主題和問題的契合程度（3.75），而國際學術的認可和主流傳播機制、教育學科作為人文社會學科固有的民族性和國情特征，以及中國內地缺乏原創性的教育知識體系并非主要的制約因素。華人專家認為最大的原因是中國內地的學術評價機制過于功利化（4.40），對其他制約因素的看法則與內地專家比較一致，把中外教育研究界所關注主題和問題的契合程度這一制約因素放在最次要的位置（3.70）。

（四）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提升路徑

制約因素的明晰有利于理清提升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路徑評價。三類專家對問卷中提出的9種提升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路徑大體上都表示贊同，但側重點有些許差別（圖8）。

圖8 提升“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路徑（均值）

與制約因素的認識相應，如何突破國際學術的認可和主流傳播機制？內地專家認為必須在加強原創性的知識生產和理論貢獻（4.82）基礎上，切實增強教育研究的國際交流合作（4.73），由此需要完善科研激勵與評價政策，增強科研人員自主性，減少量化評估（4.46）；但是對于實施激勵中國內地學者發表外文學術成果的政策則給予比較低的評價。

與內地專家具有共識的是，華人專家也把加強原創性的知識生產和理論貢獻（4.70）放在第一位，進而提高國際學術組織與學術刊物的參與程度（4.50），增強教育研究的國際交流合作（4.50），完善科研激勵與評價政策，增強科研人員自主性，減少量化評估（4.40），吸引海歸人才（4.40）等。但他們對通過加強中文教育著作外譯的路徑認可度一般。

國外專家則認為最重要的提升途徑是加強中文教育著作的外譯（4.88）和增強教育研究的國際交流與合作（4.88）。也就是說，先要讓世界了解中國教育研究的重要成果，其次希望中國學者加強原創性的知識生產和理論貢獻（4.63），并且在完善科研激勵與評價政策，增強科研人員自主性，減少量化評估（4.50），吸引海歸人才（4.38），提高國際學術組織與學術刊物的參與程度（4.38），以及增強國內出版英文教育期刊（4.13）等均予以了重視。

（五）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評估方式

至于應該采取哪種評價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方式，專家們意見是相對一致的。

從圖9可以看出，在如何進行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評價方面，三類專家對國內外同行評價，以及量化分析、質性評價與國內外同行評價相結合的綜合評價這兩種方式，意見相對一致。在同行評價方面，更為看重國外同行評價；并在量化分析或質性評價方面，更為傾向于采用質性評價。這與國際上側重于同行專家定性評價的趨向是基本一致的。

圖9 如何評價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均值）

（六）對于提升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建議

最后，在對于提升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有什么具體建議的開放題中，專家們給出了自己的意見，歸納如下：

1.提升研究質量

內地專家特別強調基于中國教育實踐開展原創研究，加強教育知識生產的創新性，是至關重要的。提升國際影響，主要通過中國教育改革提升教育質量，這有個歷史過程。因而有專家建議在“十四五”教育規劃中啟動提升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工程。華人專家則指出，要鼓勵興趣導向研究，激發原創學術成果；嚴格遵循學術研究規范，做好研究本身；應該淡化學科的邊界，要加強高等教育與其他學科的交叉研究，否則很難有理論和實踐上的突破。國外專家同樣關注研究質量，認為需要開展高質量的研究工作，以突破概念界限并建立在中國文化的優勢上；追求快速出成果的強烈壓力文化不利于高質量研究的創建，要確保中國學術保持專業、自主。

2.促進國際合作

華人專家特別指出，中國教育研究學者的研究（學術論文）需要構建在國際學術對話的環境中。例如：就相同主題組織跨國學者進行研究，發表報告或組織期刊專刊；邀請國際學者來內地進行短期交流和參加國際會議；招收國際教育研究生；注重學科建設，鞏固學術共同體。而有的國外專家則強調，國際學者交流包括中國和非中國作者的聯合出版；加強國際參與要更好地交流中國的獨特之處，進一步評估中國學術的基礎是它對全球共同利益的貢獻大于期刊出版物的數量，在學術界和公眾之間建立信任。

3.推進人才培養

有的華人專家尖銳地指出，提升研究人員的水平，要從培養未來的學者做起。如果不改變當前的博士培養模式，只靠引進國外培養博士，也是有問題的。另外，大學很多教師因為種種原因，不能真正投入到研究中去，申請項目、追求論文數量、急功近利對論文的質量影響很大。國外專家則有認為，與其邀請高水平的國際學者來主導英文期刊，不如將資金用于支持已獲得博士學位并回國的年輕學者，促進他們的學術發展。學術獎金應該多用在國內人才培養，而不是通過支付國外著名專家來“購買”。

三、問題與討論

通過對國內外專家評估意見的分析，綜合起來，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討論如何提升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

（一）如何增強原創性的知識生產和理論貢獻

我國內地成果國際發表數量的增長趨勢令人印象深刻。有研究證明，“進入21世紀以來，SSCI上發表的中國教育研究論文數量在不斷增加，……2018年發表在SSCI上的中國教育研究總量已接近2000年的五倍。”[6]而其中，中國內地的增長幅度最大，速度最快：2017年發文數是2000年發文數的22.1倍，而且在發文數量上首次超過國外，是其1.9倍[5]；至2018年9月已經達到了全球中國教育研究發文數量的39.38%[6]。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提升成果的質量問題成了焦點。而從圖2中三類專家對“提升了中國教育研究在世界學術知識生產體系中地位”均給予了較低評價的情況來看，中國教育理論發展與知識推進方面尚待發力。

其中，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即“國際學術的認可和主流傳播機制”是否主要的制約因素，國外專家與內地專家、華人專家的評價大相徑庭。然而，通過前期的研究，我們已經清晰地認識到這樣的事實：一方面，當前世界知識生產體系的不平等結構和中國的客觀現實決定了中國教育研究在提升國際影響力的道路上不可能也不應追求“一蹴而就”[4]；另一方面，從大量已經發表的研究論文中可以發現，中國教育研究過度依賴西方的理論，解釋路徑基本上來源于自西方學者的理論，甚至是20世紀的理論。其中緣由不僅在于我們在本土理論知識創新上的不足，而且也在于國際學術界對中國教育研究的關注更多是出于對中國教育實踐的興趣，中國教育的實踐或教育現象常常被用來驗證西方理論，這反映了西方學術話語的強勢[6]。

這些情況在我國創辦的教育學英文期刊上的表現也是如此：“受困于國內學術評價體系和期刊評價體系對由西方學者掌握的國際期刊的大力推崇，使得在我國當前教育學研究中西方學術話語導向非常明顯。”因而“我們還需要進一步強化教育學英文期刊發展的質量要求，提升主編團隊的國際影響力，淡化期刊的單位機構屬性，加強同行評議，改變期刊的刊期不定等粗放發展方式，以保證我國教育學英文期刊的長效發展。”[13]誠如有研究指出，中國這些人文社會科學英文期刊旨在通過提供一個平臺，將中國的研究介紹給外部世界，并在研究中促進多角度的觀點，特別是來自周邊社會的觀點，來挑戰全球分層的知識結構；但是為了更好地實現這一點，這些期刊需要在提高它們的國際影響力和對全球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做出貢獻之間取得平衡，并超越全球知識流動中的不對稱[14]。或者說，要提升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還需要站在全球教育發展的視角上考慮，不僅僅是中國教育研究提供了什么樣的實踐經驗，而且是為全球教育知識體系的成長做出了什么樣的理論貢獻，并使內地出版的英文教育學期刊成為立足于中國教育實踐、向世界傳播中國教育知識與理論創新的重要陣地。

因此，中國教育研究如何立足于自身實踐推進相關理論發展，以及逐步確立在世界學術知識生產體系中作為知識推進與生產的地位，使中國教育原創性和規范性的知識生產在世界學術知識生產體系中占有一席之地，顯然已經成為提升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必然面對的挑戰。

進而，中國教育研究面對西方學術話語的強勢，要克服本土理論知識創新上的不足，我們需要清醒地認識到概念是知識生產和理論體系的基石。我們希望從概念入手來建構具有中國原創性教育理論之時，就必須對這些規范性的知識生產范式保持充分的認知，發展適合于我們自身實踐的概念構建方式，以及體系化的概念形成理論。如此，才能使中國教育研究對全球教育學術知識體系產生具有廣泛意義的理論貢獻。

（二）如何增強教育研究的國際交流與合作

通過參與國際學術組織與學術刊物，參與大型國際教育測試項目，以及開展政府與民間的教育項目合作等，國際學術界不斷增強了對中國的教育經驗和實踐的理解與重視。

饒有意味的是，對于積極參加大型國際教育測試項目，內地專家、華人專家和國外專家幾乎都不認為是主要的提升路徑。客觀而言，參與PISA、TALIS等大型國際教育測試項目，為中國教育爭得了國際聲譽，傳播了中國教育經驗，提升了中國基礎教育實踐的國際關注度，吸引了國外學者來研究中國教育。但是這些研究是否真正揭示了中國基礎教育的經驗，以及能否在此經驗上進行知識創新，取決于研究者對中國歷史和現實的體認，這可能也會受到國際學術界對中國經驗的期待（包括成見）的影響。因此，比起原創性的知識生產和理論貢獻的重要性，三類專家并不認為參加大型國際教育測試項目是提升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主要路徑。

然而，從一項對于國外學者的訪談中可以看到，大型國際教育測試項目如PISA、TALIS，以及中英政府之間數學教師交換計劃（MTE）等，推動了國際學術界對中國教育經驗和實踐的理解與重視。受訪者認為，“中國教育學界在較長的歷史時期里扮演著‘創新接受者’的角色。近年來，伴隨著學術成果質量的提升和研究主體國際化程度的提高，中國教育學界開始在一些局部扮演‘創新提供者’的角色。……就空間維度而言，走向世界的中國教育研究顯然不再局限于關注本土問題、服務于本土教育體系的發展。”[10]對于這種從創新接收者到局部創新提供者的角色變化，以及中國教育研究在空間維度上的拓展，顯然提高了中國教育在國際教育體系中的競爭力與知名度，三類專家都是予以肯定的。

隨著近年來中國教育學界基于參與國際大型教育測試項目和政府間的教育合作，在研究上的不斷深入，如何進一步提升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知名度，提高中國教育在國際教育體系中的競爭力，對其他國家和地區教育政策與實踐產生的影響力，將是中國教育研究從局部拓展到全局并影響服務全球教育體系所面臨的挑戰。

（三）如何加快科研激勵與評價制度及機制改革

中國教育研究的國際影響力不能僅僅從國際交流與合作，以及國際發文等方面去看，也需要改革我們自身的科研評價機制，使科研人員獲得進行原創性知識生產的內在活力。尤其是提高科研人員的自主性，防止學術評價機制過于功利化，減少量化評價；在立足于本土師資培養的基礎上，吸引海歸人才、引進外籍師資。

由此，可以歸納出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的提升框架（表3）。

表3中提出了兩個層次的觀察點，也提出了相應的權重。其中，給予原創性的知識生產和理論貢獻50%的權重，是從專家們的評估中、也是從以往的各項研究中得出的結論。

表3 中國教育研究國際影響力提升框架

四、結語

將近20年前，丹麥奧爾胡斯大學教授曹詩弟（Stig Thogersen）就曾提出，“擁有超過兩億的學生和一千萬以上的教師，如此龐大的中國教育體制塑造了中國人口中很大一部分人的日常生活。……整個國際社會都會對中國教育的進展表示濃厚的興趣。但是，關于中國教育的各種論文能否讓閱讀者產生一種興奮感，或者說，這類論文又能向大家揭示什么關于中國社會未來狀況的真知灼見呢？”[15]國際知名的中國教育專家、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教授許美德（Ruth Hayhoe）更是指出，“如果要提起在教育領域為全球共同體貢獻有價值的理念，那么中國又該具體承擔何種責任？……當全球共同體正在尋找新的教育方向時，中國能夠或者應該與全球共同體分享什么？”“我想呼吁所有的中國教育學者都來考慮下面這個問題帶來的挑戰，這個問題便是：面對‘文明間的對話’，你們能夠做出什么樣的貢獻呢？”[16]

可以說，近20年來中國教育研究在國際上的重要程度及其影響力通過成果發表的數量與質量或引用程度等方面，已經得到了巨大的提升。在大型國際教育測試項目尤其是PISA、TALIS中的優異表現，中英數學教師交流計劃等政府與民間的教育項目合作，以及國際學術組織與學術刊物的不同程度的參與，也引起了國際學術界對于中國教育經驗和實踐的關注和重視。然而，回應上述許美德之問，我們還需要大力推進原創性的知識生產和理論貢獻，形成對其他國家和地區教育政策與實踐以及對于全球教育具有啟發和影響的真知灼見與學術貢獻，讓中國教育研究為全球教育共同體貢獻更有價值的理念與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