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中國共產黨成立前后,是中國社會政治話語發生轉型的重要時期。黨的核心革命話語建構是應中國社會現實需求而生,是對新民主主義革命實踐展開多層次的理解與詮釋。建黨初期中國共產黨圍繞中國革命的性質、對象、動力、手段、目標、前途等基本問題,形成了一系列話語認知。此時,中國共產黨人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加深了對中國國情的認知,逐步勾勒出新民主主義話語體系的雛形。以概念史為視角深度挖掘建黨初期黨的核心革命話語建構,探尋黨的話語體系建設的歷史語境與時代特征,梳理黨的話語體系建設的歷史貢獻與不足,可更好地為當前黨的政治話語體系建設提供基本經驗遵循與現實啟迪。
革命話語是由“話語”一詞延伸出來的,包含于政治話語之中。一般認為,話語是特定社會環境中人與人之間進行溝通的具體語言行為,即一定的說話人與受話人之間在特定社會語境中通過言語或文本而展開的溝通活動,它對人和社會的建構起到重要的作用,是文化和思想的具體方式和形態。政治話語是指說話人以現實實踐為基礎,通過一定的載體,用特定的言語、關鍵詞等來表達自己的政治主張。同時,“政治話語作為一種政治分析和政治實踐的方式,在本質上體現了政治理論、學說由思想向現實轉化的具體過程”[1]劉朋:《政治話語變遷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中共貴州省委黨校學報》2014年第1期。,也即思想與實踐之間的互動過程。中國共產黨的革命話語亦如此,它是黨的政治話語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共產黨通過一定的載體來表達自己革命主張的概念、思想、理論,并把其運用于中國實踐的言語表達。這種表達不僅是對中國革命經驗的科學總結,而且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理論成果。從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到1927年大革命失敗,是中國共產黨核心革命話語建構的重要時期。研究此時黨的核心革命話語建構可為探尋黨的話語體系的出場語境提供支撐。盡管此時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一系列基本概念尚未成型,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基本思想已經萌芽,這一時期所建構的革命話語,實質上是新民主主義革命話語”[1]陳金龍:《辛亥革命與中共早期革命話語的建構》,《中共黨史研究》2011年第10期。。因此,梳理建黨初期黨的核心革命話語建構的歷史脈絡、特點及影響,有助于深入認識核心話語變革對中國社會轉型的影響,并為當前中國社會轉型中黨的政治話語體系建構提供經驗遵循及現實啟迪。
從中國共產黨成立到大革命失敗,是中國社會政治話語體系發生重大變革的重要時期,也是黨的核心革命話語初步建構時期。此時,黨圍繞中國革命的性質、主體、對象、目標、手段及步驟形成了系列具有中國革命特色的話語,這些話語在延安時期最終形成新民主主義話語體系,為指引中國革命勝利提供了重要話語支撐。
建黨初期,黨盡管運用“國民革命”來指中國革命性質,卻具有強烈的“民族革命”內涵。1920年6月,共產國際二大在談及“落后國家的資產階級民主運動問題”時,一致決定“改提民族革命運動”[2]《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76頁。。黨成立后遵循共產國際二大決議,涉及中國革命性質問題時,基本都使用“民族革命”。
“國民革命”真正成為黨的革命話語中一個重要話題是在1922年9月后,以陳獨秀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明確提出“國民革命”口號,并將“國民革命”翻譯成為“national revolution”。陳獨秀在論述如何創造真正民國時,賦予“國民革命”以與法國大革命完全不同的話語內涵。其后,“國民革命”成為一個廣泛流行的革命語詞。1923 年12 月1 日,陳獨秀在《前鋒》發表《中國國民革命與社會各階級》一文,首次明確用“國民革命”一詞指代中國革命性質,并著重強調“國民革命含有對內的民主革命和對外的民族革命兩個意義”,但“革命運動中的形式及要求卻只是一個國民革命”[3]陳獨秀:《中國國民革命與社會各階級》,《前鋒》第2期,1923年12月1日。。黨提出“國民革命”話語概念后,很快得到社會各界廣泛認可。直至大革命失敗,黨關于革命性質的認識也發生深刻轉變,代之而用的是“土地革命”。
“民眾”一詞在中國古代就已廣泛運用。在中國傳統話語中,“民”指平民,與官僚、貴族相對應,具有衡量社會地位的意味;而“眾”是一個數量詞,強調數量要占據一定優勢,也就是多,與寡相對立。在當時語境中,“民眾”是一個內涵單一而又較為中性的詞匯。近代以來,伴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西方近代民權思想及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廣泛傳播,“民眾”一詞的含義日漸豐富,并成為帶有近代啟蒙色彩的詞匯。
早在1919年7月,毛澤東就指出,“農夫,工人,學生,女子,小學教師,警察,車夫等”[4]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湖南省委編:《毛澤東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第377頁。,都屬于民眾的范疇。1922年9月13日,蔡和森發文指出:“革命黨當大大宣傳群眾,大大結合民眾,轟轟烈烈繼續做推倒軍閥和國際帝國主義壓迫的民主革命?!盵5]蔡和森:《統一、借債和國民黨》,《向導》第1期,1922年9月13日。盡管毛澤東、蔡和森兩人對“民眾”理解的角度不同,但他們所指的“民眾”的范圍是廣泛的,并主要指中國社會廣大勞動群眾,特指勞動工農。
“民眾”與“國民”的替代使用主要是在第一次國共合作以后。1923年7月,中共在發布的《第二次對時局的主張》中就使用“國民”指代中國革命主體。盡管表述發生變化,但并不意味著中共對“民眾”內涵的認識發生重要變化。中共之所以用“國民”來替代“民眾”,是因國共合作后,在孫中山重新解釋三民主義的政治基礎上,國共兩黨都希望建立一個與以往革命不同形式、并帶有近代色彩的“共和國”。因此,中國最廣大“民眾”應當是“共和國”重要一分子,也就是“共和國”中的“民”。這里的“民”與以往也不同,它是具有近代意義的公民。當以“民眾”作為革命主體時,與“民眾”對立的革命對象是封建權貴,但當以“國民”作為革命的主體時,其革命的對象不僅僅包含與“共和國”相對立的舊的封建等級制度、思想觀念、言說方式,還包括舊的封建階級階層,帶有明顯的民主革命性質。
“國民”話語概念伴隨著大革命的失敗逐步退出黨的革命話語體系,被“民眾”代之。進入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中共實行戰略轉移,中國革命重心由城市轉入農村,“民眾”話語也發生新的變化。
中共一大對中國革命前途問題的認知較為籠統,如“推翻資本家階級的政權”“消滅社會的階級區分”等。中共二大宣言明確提出革命的基本目標就是建立“真正的民主共和國”。之所以是“真正的”,意為以往中華民國名不副實,徒有民國之名,而無民國之實,不能真正代表廣大人民。1926年12月,共產國際執委會第七次擴大全會召開,布哈林在會上指出中共要建立一個“無產階級和農民專政的國家”[1]《聯共(布)、共產國際與中國國民革命運動(1926—1927)》(下)第4卷,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8年版,第18頁。。這個政權不是純粹的無產階級專政,而要注重農民在這個政權中的地位。同時,共產國際也指出這個政權的“非資本主義前途”,即“將成為無產階級、農民以及其他被剝削階級的民主專政的國家”[2]《共產國際文件匯編》第2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5年版,第382頁。。
北伐戰爭順利推進,革命大好形勢正如共產國際所料勝利在望。然而,經歷國民黨“清共”政策后,中共對國民黨大為失望,加之共產國際決議的指示,中共五大最終提出“工農民主專政”,意為“國民革命的政體應當是民權的,可是對其他階級必須是獨裁的”[3]《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4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223頁。。大革命失敗后,隨著“蘇維?!痹捳Z的引入,中共對未來國家政權的認識,逐步被“蘇維埃工農共和國”話語所取代。
黨關于“聯合戰線”話語的建構主要來源于共產國際。1922年,列寧在遠東各國共產黨及民族革命團體第一次代表大會期間,會見國共兩黨代表張國燾、鄧培等人,提出希望國共兩黨進行合作,雙方代表也表示“中國現階段的革命,確應從國共兩黨合作做起”[4]張國燾:《我的回憶》(上冊),東方出版社2003年版,第139頁。。張國燾回國后把共產國際精神傳達到黨內。隨后,陳獨秀指出:“共產黨、無政府黨、國民黨及其他黨派在勞動運動的工作上,應該互相提攜,結成一個聯合戰線(United Front)?!盵5]《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51頁。這是中共領導人第一次公開提出建立“聯合戰線”的政治主張,表明黨已不再堅持中共一大時不與任何黨派建立關系的政策。
中共三大改變了中共二大關于“聯合戰線”話語的內涵。中共黨員以黨內合作形式加入國民黨,以黨內合作取代中共二大關于黨外聯合以建立聯合戰線的設想。中共三大后,黨的對外宣傳資料上不再使用“聯合戰線”的概念。但在黨內,中共在歷次會議上都把落腳點放在保持自身獨立性上面,充分體現黨把與國民黨合作純粹當成一種黨際合作方式。所以,在黨內文件和中共領導人講話中依然有“聯合戰線”的話語表述。
國共合作后,黨雖已不再在公開場合使用“聯合戰線”來描述國共關系,但“聯合戰線”的話語概念卻得到更廣泛地應用。特別是“工農商學聯合戰線”的提出,更加豐富了“聯合戰線”話語的內涵。大革命時期,黨關于“聯合戰線”的話語表述,伴隨著中國革命發展走勢變化而不斷發生變化,這也是黨對中國革命基本問題做出的回應。但黨關于“聯合戰線”話語的表述雖然強調主體獨立性,卻又具有明顯模式化和概念化的特征。
隨著革命實踐的發展,黨逐步認識到中國革命必須分兩步走,首先應該完成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任務,再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由此,黨的革命話語經歷了從“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向“中國革命分兩步走”的轉變。
1.“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話語的提出
“走蘇俄的路”,是當時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的普遍愿望。早在1918年,李大釗就明確指出社會主義革命就是勞工階級推翻資本家并實現社會主義的革命。1920年12月,毛澤東在給新民學會成員回信中表明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堅定走俄國十月革命的道路,“推翻資本主義統治,實行無產階級的革命”[1]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上卷,人民出版社、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74頁。。雖然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對蘇俄社會主義革命的理解并沒有錯,但由于未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有機結合,加之對中國革命和世界社會主義革命的誤判,片面認為能夠像蘇俄一樣通過一次性階級戰爭解決中國革命的難題。顯然這種認識是不成熟的。不僅如此,就連共產國際對東方國家開展社會主義革命也抱有樂觀思考,這對中共領導人產生了深刻影響。
具體而言,中共領導人希望通過無產階級獨立的革命運動來完成社會主義革命,這種獨立性體現為“應始終站在完全獨立的立場上,只維護無產階級的利益,不同其他黨派建立任何關系”[2]《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6頁。。以此可知,當時黨希望在保持無產階級獨立性的前提下,實現一次性社會主義革命勝利的目的。中共一大前后,“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成為當時主要的革命話語之一。然而,這種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道路的預設顯然是脫離中國革命現實的主觀判斷。
2.從“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到“分兩步走”
列寧在共產國際三大已認識到世界社會主義革命的曲折性與復雜性,共產國際和各國革命黨領導的革命運動必須改變策略路線。隨后共產國際代表馬林來華,經過考察,其深感“中國革命的艱巨,單靠共產黨怕不能完成”[3]中國社會科學院現代史研究室編:《馬林在中國的有關資料》,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13頁。。1922年6月,陳獨秀在分析了中國社會經濟、政治與階級狀況后,指出中國的階級斗爭不得不分為兩段:“第一段是大的和小的資產階級對于封建軍閥之民主主義的爭斗,第二段是新起的無產階級對于資產階級之社會主義的爭斗。”[4]《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68頁。但是要最終實現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任務,必須共同建立一個民主主義的聯合戰線并進行聯合戰爭,“因為這種聯合戰爭,是解放我們中國人受列強和軍閥兩重壓迫的戰爭,是中國目前必要的不可免的戰爭”[5]《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98頁。。顯然陳獨秀等中共領導人已然認識到中國革命只有先完成推翻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的革命,才能進一步實現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
以中共二大為始,中國革命“分兩步”走基本上成為中國共產黨人的共同革命理念與革命道路。其后,“中國革命分兩步走”的革命話語取代“無產階級社會主義革命”話語。這種轉變是黨對中國革命階段認識的深化,也是黨實現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的話語創新。
中國共產黨核心革命話語是在黨對中國革命基本問題認識基礎上逐步形成的,它是黨的思想、立場、政策、方針在話語上的集中表達,更是黨獲取話語領導權的重要手段。不同派別的政治話語,必然會產生激烈交鋒。也正是在與不同話語的交鋒中,黨逐步擴大了在受眾中的影響力與認同感。
五四運動后,以孫中山為代表的國民黨人拋棄舊三民主義,毅然選擇與中共合作,重新解釋三民主義,這在中國革命史上是一個重要進步。但孫中山逝世后,以戴季陶為代表的國民黨右派一再強調所謂“純正的三民主義”,應當走“中國該走的道路”即“舊三民主義”革命道路。此外,以戴季陶為代表的國民黨右派還攻擊中共與國民黨左派,認為他們依賴蘇俄、盲從蘇俄,提出“中國人總要看清楚自己的需要,尤其是要尊重自己的獨立性,不可把自己民族的獨立性拋棄了,去依賴蘇俄,更不可把自己的必要忘記了去盲從蘇俄”[1]戴季陶:《國民革命與中國國民黨》,上海季陶辦事處1925年印贈,第71頁。。實際上,戴季陶所認為的“純正的三民主義”,是打著孫中山三民主義的旗號,閹割了孫中山新三民主義的內容,以所謂“民族生存”來排斥階級斗爭,排擠共產黨人。
中國共產黨極力反駁戴季陶的荒謬言論。一方面,論證工農階級進行階級斗爭的重要性。由于中國特殊國情決定中國跟歐美式資產階級革命不同,必須依靠國內的“大多數”,“當以工農群眾的力量之發展與集中為正比例”[2]《陳獨秀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87頁。,以工農群眾為主力,充分發揮他們團結的力量,再聯合民族資產階級等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然而,民族資產階級具有兩面性,其既想在反帝反封建革命運動中掙脫出來發展自己,又想利用革命的力量實現本階級的利益。因此,民族資產階級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當作革命動力來維護,但主力仍是工農聯盟。另一方面,深刻剖析戴季陶所謂國家和民族“需要”口號的階級實質。中共明確指出,“純正的三民主義”,“專以反對階級斗爭為宗旨”,“實質上是資產階級的民族主義”[3]《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25頁。,走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才是“解放中國唯一的道路”[4]《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333頁。。國共兩黨關于新舊民主主義革命道路話語的論爭,從根本上反映出兩黨階級利益的差別。事實證明,中國共產黨堅守的新民主主義革命道路是符合中國實際的,是能夠引領中國革命取得勝利的正確道路。
到底是走“新民主主義”還是走“舊民主主義”道路,從思想根源上來講,是堅守馬克思主義還是以封建主義為指導的根本問題。在戴季陶看來,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只能說明“階級斗爭的社會革命”,卻不是全社會各個階級聯合的整個國民大革命。因此,只有采取與“階級斗爭的社會革命”完全不同的手段才能促使中國革命取得勝利,那就是要“發揚光大”中國固有文化,促起“國民全體的覺悟”,使國民都知道“仁愛”。此外,戴季陶還認為封建“孔孫道統”中的仁愛說是中國優秀文化。中國共產黨人批駁“孔孫道統”中的仁愛說,認為這種“仁愛”本質上是唯心的,而戴季陶關于“仁慈主義”的論述其實就是“感化哲學”,“這種感化的哲學,只是使老虎好吃人,為被吃的超度,使他不怨恨老虎而已”[5]《惲代英全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7頁。。針對戴季陶否認馬克思主義階級斗爭話語適用中國革命的謬論,惲代英指出:“階級斗爭是人類經濟進化中必然應有的命定事實。它不是哪個階級愿意提倡,就能忽然而有;也不是哪個不愿意有它而可以使之忽然而無的?!盵6]惲代英:《唯物史觀與國民革命》,《中國青年》第95期,1925年9月14日。即是說,如若不能從根本上否定階級存在和階級斗爭必然性的事實,攜之而來的階級斗爭話語也就必然存在。中共對戴季陶主義的批駁為馬克思主義話語植根于中國革命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前提和基礎。
“國共合作”話語是大革命時期中共與國民黨左派共有的話語。但孫中山去世后,圍繞堅持還是分裂合作,中共與國民黨右派展開激烈話語論爭。為詆毀共產黨人及共產黨存在的意義以實現分裂國共合作的目的,戴季陶提出:“共信不立,互助不生;互助不生,團體不固;團體不固,不能生存?!盵1]戴季陶:《國民革命與中國國民黨》,上海季陶辦事處印贈1925年,序言。他的意思是說,“純正的三民主義”不能成為“共信”或“中心思想”,就談不到互助合作;互助合作不能建立,國民黨就不能鞏固;國民黨不能鞏固,也就不能生存。這就是他主張“純正三民主義”的“共信”,也就是要建立“單純的國民黨”。同時,戴季陶攻擊共產黨人加入國民黨的行為,認為中共采取“寄生政策”,“只是借中國國民黨的軀殼,發展自己的組織”[2]戴季陶:《國民革命與中國國民黨》,上海季陶辦事處印贈1925年,序言。??傊?,以戴季陶為代表的國民黨右派強調“共產主義”不適用中國國情,意在說明共產黨的組織也沒有存在必要。為駁斥所謂共產主義不適用中國需要的反動觀點,中國共產黨人結合中國國情深刻指出“什么才是中國當前最需要的主義”,提倡遵循“適合于現實社會情勢的步驟”,而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國民革命才是正確之道,才是“最合于中國社會所需要的”,才是“最現實的改造中國”和促進世界革命的“主義”。國共合作話語的論爭實質上仍是階級利益的論爭,也是能否堅守馬克思主義的論爭。由于黨對國民黨反動右派階級面目認識的還不深刻,導致在話語論爭中并未處于優勢地位,并在大革命進程中受挫,直至大革命失敗。這為中國共產黨人重新審視中國革命道路提供了話語借鑒。
從黨的成立到大革命失敗,黨的革命話語變化體現出黨對中國革命基本問題的認識不夠深刻,但盡管如此,黨的革命話語的初步建構,仍為新民主主義話語體系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黨的革命話語建構是適應中國革命發展趨勢的必然產物。由于中國革命的特殊性和復雜性,革命話語必然具有時代獨有的特點。
1.黨的革命話語呈現出對蘇俄與共產國際的依賴性
蘇俄及共產國際對中共革命話語建構產生了深刻影響。如在關于中國革命動力的問題上,共產國際提出,“全部政策的中心問題乃是農民問題”,“力求實現工農聯盟”[3]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譯室編譯:《共產國際有關中國革命的文獻資料(1919—1928)》第一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78—80頁。,等等。其實,這種依賴性產生的影響也并不都是消極的,如共產國際指示要求中共重視農民問題、開展土地革命、建立民族統一戰線等,基本符合中國革命特殊實際。但也正是中共對蘇俄與共產國際指示的過度依賴性,導致其在國共合作進程中對國民黨本質認識產生偏差。
這些重要指示要求中共要特別重視農民問題與土地革命問題、擴大民眾宣傳與民主政治運動、建立民族統一戰線,而中共在隨后召開的“三大”上也確實貫徹了這些重要指示。從共產國際指示到中共三大決定,中共革命話語多半是對共產國際、俄式革命話語的解讀。包括在俄式革命話語指導下,中共提出建立廣泛的民主聯合戰線,促成第一次國共合作。中共革命話語的形成,具有對共產國際和蘇俄話語深刻的依賴性。
2.黨的革命話語具有受眾階層廣泛的特征
黨的革命話語出場本身就帶有革命的徹底性特征。相較于資產階級,無產階級人數多、革命徹底性強,中共革命話語體系在無產階級中建構,必然能夠促使無產階級成為其話語的支持者與追隨者。中共一大以最高綱領的形式明確這一話語的受眾范圍:“革命軍隊必須與無產階級一起推翻資本家階級的政權,必須支援工人階級”;“承認無產階級專政”;“消滅資本家私有制”;“聯合第三國際”[1]《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94頁。。
雖然中國工人階級特別富有戰斗力,但在半殖民地半封建背景下,僅依靠工人階級孤軍奮戰顯然不行,需要贏得廣大民眾支持。其實,中共早期領導人早已認識到廣大民眾的重要性?!罢胃锩且鲇谟兄R有職業的市民,社會革命是要出于有組織的生產勞動者,然后才有效果。”[2]《陳獨秀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94頁。要“把工人、農民和士兵組織起來”[3]《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1頁。。這足以說明,黨不僅把中國最廣大的無產階級當作中國革命的堅強力量,而且認識到必須聯合廣大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士兵等社會各個階層一起反對共同的敵人,進而完成中國革命的基本任務。之后,中共開始以“各階級的聯合”的話語形式表達自己的政治主張,“各革命階級的聯合”“聯合戰線”“民眾”成為黨的核心革命話語。正是由于中共與其他黨派所代表的受眾階層的差異性,決定了中共與其他黨派的不同命運,決定了中共必然得到多數人的認同與支持。
3.黨的革命話語伴隨新民主主義革命實踐而發展
盡管此時黨的革命話語基本上來源或受限于共產國際,但也體現出一些靈活性的特征。黨圍繞中國的社會性質、革命性質、革命對象、革命動力、革命前途等基本問題形成特定革命話語。由于中國革命性質由社會性質決定,中共在對中國社會性質認識的基礎上,對中國革命性質產生一定認識,構建出“國民革命”話語,并指出中國革命的中心任務是進行反對帝國主義及其在中國的封建代理人的民族革命?!白咛K俄的路”,是當時先進知識分子的普遍愿望。由于成立初期的中共對中國國情認識不深刻,不善于將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在綱領制定方面存在不足。實踐證明,中共一大黨綱中直接進行無產階級革命的主張在中國走不通。經過革命實踐的不斷發展,直到中共二大,中共才逐步認識到中國革命必須分兩步走。因此,黨的革命話語的初步建構也是黨自身對中國革命道路的選擇進行思考的必然結果。
從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發展史的視角看,黨的革命話語建構過程實際上就是馬克思主義話語中國化的過程。雖然這一時期的革命話語不可避免地帶有一定不足,但對中國革命的實踐仍具有重要指導作用,也為此后中共革命話語的建構積累了經驗。
1.為推進新民主主義革命進程提供鮮活的話語資源
從革命話語層面來講,大革命時期黨的革命話語實現了由“社會革命”到“國民革命”的轉變,意味著中共已經開始轉向契合中國革命實際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的話語。中共成立之前,中國先進知識分子就對在中國實行社會主義抱有美好的向往,認為既然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不適合中國,在中國直接實行社會主義革命就是正確的。社會主義革命在蘇俄取得成功,更加促使先進知識分子認為社會主義才是未來世界發展的趨勢。以張太雷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1921 年6 月共產國際大會的報告中就主張“直接進行社會主義革命”[4]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文獻資料選輯(1917—1925)》,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版,第118頁。。盡管中共一大提出直接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的主張不符合中國國情,但它體現出中國共產黨人開始自主探索中國革命道路,已認清中國革命和中國社會發展的大方向,即否定資本主義,走向社會主義。這其中蘊含的革命思想精髓,后來成為新民主主義話語的基本元素。
誠如楊奎松所指出的,大革命失敗以前,“盡管共產國際事實上制定著中國革命的具體政策,但中共黨人在把馬克思主義應用于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的問題上畢竟開始取得了一些進展”[1]楊奎松:《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進程》,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7頁。。因此,黨對中國革命基本問題的認知所形成的革命話語,不僅對中國革命起到巨大推動作用,直接促成第一次國共合作和國民革命高潮的興起,且為新民主主義話語形成奠定了堅實話語基礎。
2.為實現黨的革命話語大眾化提供基本經驗
革命話語至關重要,尤其對處于話語弱勢的政黨來說,須及時調整策略,提出符合民眾利益的革命話語,才能塑造政黨形象。黨成立之初就認識到,“把工人階級組成一個極大極強的團體,再聯合農民商界學界,同心努力”[2]《鄧中夏全集》(上),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28頁。,方可戰勝帝國主義與封建軍閥的反革命聯合戰線;也認識到中國全部問題的中心是農民問題,要在革命統一戰線中力求實現工農聯盟。為此,黨以大眾化表達方式使工農群眾理解黨的方針政策,提出“民眾”“民眾大聯合”“國民革命”等革命話語,使廣大人民群眾逐漸了解到中共是代表他們根本利益的政黨。大革命時期,以戴季陶為代表的國民黨右派不僅反對建立統一戰線,而且反對工農群眾運動。對此,中共進行了有力駁斥。瞿秋白指出,戴季陶主義撇開大多數工農群眾的利益來談國家利益,實質上是一種“唯心論的道統說”,只有依靠廣大工農群眾,實現民族獨立,才能實現民生問題的根本解決。這使更多工農群眾認識到中共始終是以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為宗旨的,由此增強了黨在廣大人民群眾中的影響力,使黨的話語受眾逐步增多,為中共贏得新民主主義革命話語權奠定了基礎。
3.為實現馬克思主義話語中國化提供基本思路
雖然這一時期黨的革命話語受俄式革命話語的影響,但黨并沒有放棄實現馬克思主義話語中國化,始終在艱難險阻中探索適合中國國情的正確話語。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在中共早期歷史上,一些思想理論的提出、政策的制定,除了依據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以及共產國際的指示外,在思想上還往往直接來自中共對現階段革命性質及使命的認識與理論規定。這是中共早期理論探索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特點。”[3]蔡文杰:《從民主革命到民族革命:中共早期的現時革命觀剖析》,《黨史研究與教學》1996年第1期。
此外,黨的革命話語受眾的廣泛性也為革命話語建構提供了寶貴經驗。中共二大提出建立包括農民階級在內的各個階級的聯合戰線;中共三大也強調“國民革命不得農民參與,也很難成功”[4]《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1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251頁。;中共四大提出農民是無產階級的天然同盟軍。在大革命失敗后,中共重新審視中國革命道路的選擇問題,開始真正扎根農村,強調“工農化”“大眾化”“工農相結合”等話語,充分體現出黨對農民階級的重視,為后來黨把農民階級作為中國革命的主力軍奠定了基礎。
共產國際基于國共兩黨力量的差別給中共下達了一系列妥協退讓的指示,給以后黨內的右傾錯誤埋下禍根。而中共對共產國際指示的一味遵循,也是導致大革命失敗的原因之一。大革命失敗后,中共認真審視革命失敗教訓,在艱難選擇中實現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最終探索出一條符合國情的“工農武裝割據”新道路,為中共革命道路增添了民族特色。
歷史是最好的教科書、營養劑,既成為過去的記憶,又流淌在現實之中,影響作用于當下。建黨初期,盡管年幼的中國共產黨對中國國情把握不深刻,但善于及時總結經驗教訓,根據中國社會主要矛盾和中心任務的變化,以符合人民群眾利益訴求的語言詮釋黨的基本方針、政策,及時實現了革命話語的轉變,逐步形成完整的新民主主義話語體系,最終獲得廣大人民群眾的理解和認同,為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奠定了話語基礎。盡管黨的核心革命話語的初步建構是在特殊歷史場景中產生的,具有歷史特殊性,但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話語建構的重要實踐,在當前仍具有重要啟迪價值。
列寧指出:“對社會主義思想體系的任何輕視和任何脫離,都意味著資產階級思想體系的加強?!盵1]《列寧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7頁。一定的階級和政治集團都是通過某種具體的話語體系來掌控其統治的。現實社會中的話語之爭,實際上就是意識形態之爭。誠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要旗幟鮮明堅持真理,立場堅定批駁謬誤?!盵2]《舉旗幟聚民心育新人興文化展形象 更好完成新形勢下宣傳思想工作使命任務》,《人民日報》2018 年8 月23日。對于中國共產黨而言,必須始終占領意識形態領域的最前沿陣地,堅持正確的話語導向,堅決與非馬克思主義和反馬克思主義思潮做斗爭,引導流行話語朝著符合時代發展和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的方向發展。人民群眾是歷史的創造者,黨的話語體系建構必須堅持“人民至上”,堅守人民群眾的主體地位,尊重人民群眾的利益訴求。黨的話語創新必須堅持密切聯系群眾、依靠群眾,一切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只有深入體察民情,了解群眾利益所需,創造出來的話語符合群眾意志,才能夠得到廣泛的擁護與支持。建黨初期,中共之所以能夠獲取群眾的支持在于黨的話語受眾的廣泛性,也即是“大眾化”意味顯著,這也是當時能夠實現“工農聯盟”的話語基礎。當前,實現黨的政治話語創新仍須精準把握話語對象,打造黨群“共同話語”,立足共同的問題域,實現宏大敘事與生活敘事的結合。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走近世界舞臺中央的過程,就是綜合國力不斷提升的過程,就是文化軟實力不斷增強的過程,就是不斷增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話語的吸引力、影響力、輻射力的過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國是哲學社會科學大國,研究隊伍、論文數量、政府投入等在世界上都是排在前面的,但目前在學術命題、學術思想、學術觀點、學術標準、學術話語上的能力和水平同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還不太相稱?!盵3]《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38頁。因此,在新時代要繼續提煉、升華改革開放黨的話語表達內容及形式,把最能夠反映時代脈搏和社會進步主旋律的聲音有效融入黨的政治話語體系建設中,建構既能夠反映社會現實問題,又能夠滿足人民群眾美好生活需要的政治話語以夯實黨的群眾基礎,保持黨的政治話語的生命力。黨的話語不僅是時代的呼聲,還是時代問題的解答。
黨的政治話語體系建構不僅應當具有中國特色,還要具有話語解釋力。在社會文化思潮多元化的今天,面對歷史虛無主義等非馬克思主義話語的挑戰,我們不僅要堅守本來,而且要展望未來,積極主動建構真正與人類命運休戚相關的話語體系,最大程度獲取世界各民族的支持與認同,從根本上打破西方話語霸權,增強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話語體系的詮釋力與認同力。這是實現馬克思主義話語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的必然之舉。為此,必須在堅持馬克思主義根本立場基礎上創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話語體系,從時代語境出發創新話語體系以解決現實問題,吸收和借鑒一切優秀文明成果為政治話語體系提供新鮮的話語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