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集體主義到個性表達綜藝的微縮社會學

20世紀90年代起，以《正大綜藝》為代表的綜藝節目一度是國人開眼看世界的平臺。此后，隨著電視傳媒的不斷發展，歌舞類、益智類、情感類、親子類、選秀類、競技類等等綜藝節目層出不窮，但大多仍是“合家歡”式的大眾題材。進入2010年代，不僅電視綜藝節目的內容、形式變得更為多元，以“愛優騰”為代表的網絡平臺自制綜藝也在興起，說唱、街舞、音樂劇、樂隊、配音等“小眾”題材也憑借綜藝這一表現形式走入了大眾視野。回顧國內綜藝三十年的歷程，留下的不僅僅是幾代人的共同記憶，更是經濟發展、時代變遷的縮影。

1980年代 夢開始的地方

關鍵詞：宏大敘事、主旋律

代表節目：《春節聯歡晚會》

馬季、姜昆、王景愚、劉曉慶等演藝界明星成了首屆春晚的串場人。

1983年，中國第一屆春節聯歡晚會在中央電視臺開播。

雖然如今的春晚已鮮少能給予我們驚喜，但在那個精神文化生活相對匱乏的年代，它以音樂、曲藝、舞蹈、相聲、小品等多種藝術形式為一體的綜合文藝演出豐富了老百姓的文娛生活，也開辟了綜藝這一節目類型在中國電視媒體上的一席之地。

當時的春晚沒有我們后來熟悉的倪萍、趙忠祥，甚至也沒有專門的主持人，馬季、姜昆、王景愚、劉曉慶等演藝界明星成了首屆春晚的串場人。這臺晚會雖然略顯稚嫩，但卻是中國電視節目跨出的一大步。

李谷一的《鄉戀》（1983），張明敏的《我的中國心》（1984），董文華的《十五的月亮》（1985），蘇小明的《軍港之夜》（1986），費翔《冬天里的一把火》（1987年），毛阿敏的《思念》（1988），韋唯的《愛的奉獻》（1989）……無數感人至深的歌曲由春晚舞臺傳唱至大江南北，成為不滅的經典。

1990 ～1995 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關鍵詞：寓教于樂、開眼看世界

代表節目：《綜藝大觀》《曲苑雜壇》《正大綜藝》

1990年3月一檔叫做《文藝天地》的欄目在中央電視臺一套開播。后來，它改名為《綜藝大觀》。《綜藝大觀》就像是一臺微縮的春晚，集結了歌舞及語言類節目，是當時人們可以看到的為數不多的娛樂類電視節目。在主持人方面，《綜藝大觀》可謂大咖云集，除了趙忠祥和倪萍外，王剛、許戈輝、周濤、曹穎等大腕都曾擔任過這個節目的主持人。值得一提的是，《綜藝大觀》還是一檔直播節目，即便在今天，直播類綜藝也是不小的挑戰。

1991年11月，《曲苑雜壇》開播，大量相聲、雙簧等傳統藝術在節目中的呈現，在滿足觀眾的同時，也為全國各地的曲藝演員提供了平臺。節目中最令人喜愛的莫過于開播于1993年的《洛桑學藝》板塊，1995年，洛桑意外去世，該板塊也隨之停播。

當然，1990年代最火的綜藝自然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的《正大綜藝》。《正大綜藝》由泰籍華人謝氏兄弟的正大集團贊助，當時中國的晚間電視節目內容平淡——每到晚上8點左右，電視上就沒有娛樂節目了，于是，謝氏兄弟便想做一檔兼備娛樂性和知識性的綜藝節目來改變這一狀況。1990年，正大集團與中央電視臺達成合作，正式推出了《正大綜藝》，其核心板塊《世界真奇妙》主要由旅游文化體驗和現場猜謎兩部分構成，旨在向觀眾展示世界各地的自然風光和文化習俗，給了國人一個“開眼看世界”的窗口。

然而，三十年過去，中國與世界的聯結早已不再單薄，互聯網更以飛一般的速度傳播著海量信息，當世界不再奇妙，《正大綜藝》自然也失去了它最初的價值。目前依然在播的它，雖然是中國最“長壽”的綜藝節目之一，但22%的收視神話已是難以重現的過眼煙云。

1996～2002 娛樂哨響

關鍵詞：純娛樂、益智競技

代表節目：《快樂大本營》《歡樂總動員》《幸運52》《開心辭典》

相信不少70后、80后都有青少甚至兒童時代偷架衛星天線接收港臺衛視電視劇及綜藝節目信號的記憶。1990年代起，港臺綜藝節目《龍兄虎弟》《非常男女》等與四大天王、小虎隊、TVB明星等通過這一途徑建立起了自己的影響力。而隨著香港回歸以及改革開放的進一步深化，“集體主義”式的“教化”綜藝已經無法滿足人們不斷發展的精神文化需求。

受此影響，中國的電視人也有了新的嘗試。1997年7月，《快樂大本營》開播，湖南衛視的這一節目幾乎顛覆了人們對于電視綜藝的概念。新穎活潑，甚至略帶夸張的節目形式讓國人耳目一新。綜藝原來不一定非得是晚會，請來的嘉賓原來不一定非得唱歌、演戲，主持人原來不一定非得穩重端莊……《快樂大本營》的成功，迅速被全國各地方電視臺學習借鑒，1999年，上海電視臺和安徽衛視分別推出《歡樂總動員》《超級大贏家》，收視率也是一時無二。

就在純娛樂綜藝大行其道之時，改版后的中央電視臺經濟頻道（央視二套）推出了引進自歐洲的益智類綜藝節目《幸運52》，次年同為益智綜藝的《開心辭典》開播，主持人李詠、王小丫或幽默，或親和的主持風格外加刺激的競賽模式、有趣的文化知識和令人眼花繚亂的獎品讓這類節目迅速贏得了觀眾的心。由于當時《幸運52》節目組采用短信聯系獲獎觀眾，一些不法分子借此機會散布“您被選為幸運52的幸運觀眾，給您發禮品啦！”的詐騙短信，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了該節目的火爆程度。

2003～2009 瘋狂的“選秀”

關鍵詞：我的偶像我做主、草根、煽情

代表節目：《超級女聲》《快樂男聲》《加油！好男兒》《魯豫有約》《藝術人生》

當人們沉浸于益智類綜藝的簡單觀眾互動時，湖南衛視又一次顛覆了國人對綜藝的認知。2004年，《超級女聲》橫空出世，雖然節目形式模仿了當時在美國異常火爆的《美國偶像》，但從國內綜藝市場的角度來說，“超女”首次使觀眾真正參與到節目進程當中，為喜歡的選手投票，并通過短信互動左右選手的去留。放低了門檻的全民選秀讓觀眾能隨著選手一同感受喜怒哀樂，這是前所未有的創舉。

經過第一屆的嘗試后，2005年第二屆的《超級女聲》徹底震撼了中國綜藝乃至娛樂圈。總決賽前，李宇春、周筆暢、張靚穎等選手的粉絲為讓偶像奪取第一用盡了各種方式，各地可以用來投票的手機卡幾乎賣到脫銷，馬路上隨處可見為選手們拉票的粉絲團，甚至還有粉絲志愿者耐心為路人講解如何投票。

綜藝從業者小云回憶說：“為自己喜歡的選手投票，這種動動手指就可以參與別人夢想，或者決定別人名次甚至人生的時候，會有一種強烈的滿足感。”

《超級女聲》的成功令選秀節目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加油！好男兒》《快樂男聲》《我型我show》等選秀節目充斥著國內綜藝市場，可惜大多是曇花一現。從草根到明星，選秀成為了當時素人成名的一條捷徑，煽情的選手自白與成長經歷成為才藝之外的最佳賣點。不過，煽情并不是彼時選秀綜藝的專利，2000年后起步的談話類綜藝經過幾年的發展同樣也瞄準了觀眾的淚腺，無論是鳳凰衛視的《魯豫有約》還是央視的《藝術人生》，能不能把嘉賓“聊哭”，似乎成了收視率的關鍵所在。或許正因如此，開播于2004年的臺灣談話類綜藝《康熙來了》在那個版權意識并不強烈的“共享”年代格外受到年輕人的喜愛——犀利辛辣或許別有一番滋味。

2010～2015 師法海外真人秀

關鍵詞：爆款引進、編劇化、明星化

代表節目：《非誠勿擾》《中國好聲音》《奔跑吧兄弟》《爸爸去哪兒》《我是歌手》《極限挑戰》

進入2010年代，“引進”成了電視綜藝的主流。2012年，《中國好聲音》橫空出世，讓中國電視人注意到“歐美模式”的價值，“大片化”名詞由此而生;2013年～2014年，《爸爸去哪兒》《奔跑吧！兄弟》這兩檔模式引進自韓國的綜藝異軍突起，“現象級”成為衡量中國電視節目的又一標桿，“全明星陣容”+“編劇化模式”開啟中國電視節目新潮流。

從節目形態的角度來看，《中國好聲音》屬于演播室節目，《爸爸去哪兒》和《奔跑吧！兄弟》屬于戶外真人秀;從國際上看，這類真人秀在本世紀初已經成為熱點，《老大哥》《幸存者》等美國綜藝是其典型，而中國電視直到最近幾年才借助韓國綜藝興起真人秀熱。不同于歐美以純素人為主角的真人秀，這個時期的國內真人秀更偏重韓國綜藝編劇式的明星真人秀，有腳本、有主題，嘉賓圍繞這一預設的編劇主題完成挑戰。

與此同時，隨著青年人“婚戀難”成為社會現象，以《非誠勿擾》為代表的相親類節目從真人秀中殺出重圍，成為常青的國民綜藝，不僅“爆燈”“心動女生”“色彩心理學”等與節目相關的詞匯成為當時的網絡熱詞，節目播放權甚至遠銷海外。

2016至今 拓展品類“小而美”

關鍵詞：垂直細分、網綜崛起、流量為王

代表節目：《奇葩說》《偶像練習生》《中國有嘻哈》《聲入人心》《向往的生活》《乘風破浪的姐姐》

《這！就是街舞》是舞蹈類綜藝細分品類的成功案例。

2016年起，隨著綜藝受眾的不斷細分，垂直品類增多。打開某視頻網站綜藝板塊，類型有脫口秀、益智、游藝、競演、訪談等十數個之多，題材也包羅萬象，默默經營了多年的網絡綜藝走入了大眾視野。《奇葩說》《拜托了冰箱》《中國有嘻哈》《這！就是街舞》等優秀的網絡綜藝爭相出現，相比傳統電視臺的綜藝而言，網絡綜藝基于互聯網平臺，審查更寬松，制作也更為靈活。同時網絡的參與性、互動性也使得網絡綜藝更加“接地氣”，更具話題，吸引了大批流量。

2018年，隨著《偶像練習生》和《創造101》兩大現象級網絡選秀綜藝的出現，讓蟄伏了十年的選秀類節目再次爆發。網絡平臺的優勢，加上粉絲的病毒式營銷，使得新生代國產偶像獲得了流量和商業價值的迅速提升。

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選秀”綜藝已不再能用煽情和才能滿足觀眾的娛樂心理，明星評委/導師陣容的話題度才更為吸睛。因而此時的評委/導師不再像初期選秀節目時如同“打分機器”般幾乎不發表任何言論，反而會積極發表與自己“人設”相符的點評，甚至毫不掩飾和同席導師的爭執，制作方也會以此作為真人秀“秀”起來的宣傳熱點。比如《演員的誕生》第一季中，章子怡、劉燁現場摔鞋;《演員請就位》第二季郭敬明每期都要和李誠儒或爾冬升來一場“熱搜上的罵戰”;《追光吧！哥哥》又靠以“毒舌”著稱的金星、于正出圈——導師們的“戲”永遠比選手們更足、更精彩。

當網絡綜藝如火如荼之際，電視綜藝的腳步似乎有所放緩。曾紅極一時的“綜N代”疲態盡顯：《我是歌手》收視慘淡，決賽日收視率也僅有1.264%;前三季備受觀眾好評的《極限挑戰》，到了第四季無論是口碑還是收視率都遭遇滑鐵盧……

于是，電視綜藝的選題也不再鬧鬧哄哄。輕松的生活/旅行類綜藝（如《向往的生活》《中餐廳》《花樣姐姐》），紀實的觀察類綜藝（如《我家那閨女》《媽媽是超人》），聚焦音樂劇、舞劇等舞臺藝術的新式“選秀”（如《聲入人心》《舞蹈風暴》）等題材，以悠閑、溫情、職業技能展示占據了電視綜藝的主流。

另一方面，無論是電視綜藝還是網絡綜藝都受到了劇集市場的影響，刮起了“懸疑風”和“姐姐風”。

劇本殺、密室逃脫這類代表Z世代的線下娛樂活動成為平臺制作懸疑推理綜藝的“新寵”，芒果TV《明星大偵探》馬上迎來第六季，“愛優騰”也在綜藝片單中透露了懸疑推理類綜藝片單。

主打“三十而驪”的《乘風破浪的姐姐》可謂是2020年最火的一檔女性選秀綜藝，節目的火熱成功讓“姐姐力量”成為了熱門社會話題，各大平臺也開始打出“姐姐”“姐妹”的包裝策略，瞄準成熟女性的關切，以此開拓綜藝新市場。

現象級和高口碑的綜藝給未來綜藝市場提供了更明確的參考方向，視頻平臺能否利用“女性”和“懸疑”兩大元素制作出新穎節目？今年或許便會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