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尚坤

圖/視覺中國
“童話大王”鄭淵潔從1986年開始抓盜版,幾乎跑遍了全中國,“疲于奔命”。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稱,現在每天就在網上看誰以4.9折以下賣他的書,“國家規定給兒童的書必須用環保油墨,環保油墨印制我的書不可能賣到4.9折以下”。
2006年8月,《新聞聯播》報道了《皮皮魯總動員》案件告破。該案是建國以來破獲的最大盜版圖書案,收繳盜版書320萬本,涉案金額2000多萬元,8人被判刑。
為拿到證據,鄭淵潔不惜派“臥底”。2011年,他找了幾個人到印刷廠應聘清潔工,某天得到“線報”后,凌晨12點他帶著助理從家出發,差點跟印刷廠工人直接打起來。
除了書被盜印,他書里的經典童話形象如舒克、貝塔、皮皮魯、魯西西等總遭到搶注商標,涉及吃穿住用行各個行業。鄭淵潔早就把商標法全文背得滾瓜爛熟,甚至自信能駁倒律師。2020年8月,鄭淵潔在微博發布了一份《鄭淵潔眼中的各地市場監管依法行政效率榜》,同時在寫名為《我的商標維權路最后一公里》的書,這本書里,鄭淵潔與牙膏品牌“舒客”的官司是個典型案例。目前,該牙膏商標已被宣告無效。
《童話大王》是幾代人的記憶,鄭淵潔一人執筆寫一整本雜志,35年從不間斷,令他名聲大噪。不過他把著作版權長期“揣兜里”,不開發、不推廣,甚至連圖書簽售都不想搞。原因是他不擅長商業運作,雇倆員工就能搞得自己焦頭爛額。這么多年,他唯一的理財方式是五年定期存款。

鄭淵潔編寫的刊物《童話大王》系列。圖/皮皮魯總動員
老鄭苦手的IP開發與運作,后來成了小鄭的工作。
2020年,成立了10年的皮皮魯總動員文化科技公司拿到了C輪融資,它擁有鄭淵潔全部作品的獨家版權,負責品牌開發和運營。起初鄭淵潔表示拒絕,怕自己穩定的收入被“玩沒了”。兒子鄭亞旗天天跟他打辯論——
“當時我說你的書得運作,他說每年賣100萬冊夠吃夠喝挺好。我說太少,《哈利·波特》賣得多火,你的書連排行榜都上不去,你多丟人。你寫得并不比《哈利·波特》差,而且可能更適合中國小孩兒看,為什么不推廣?你在中國市場打不過別人,我覺得很可惜。”
鄭淵潔松口了。
鄭亞旗一直把自己定義為創業者,除了跟鄭淵潔溝通有先天優勢外,他覺得所有事情都是按商業的規矩來:定版稅、簽合同,明碼標價。即便自己賠了,該付的版稅錢也照付。他們達成的協議是:鄭亞旗包裝策劃鄭淵潔的圖書出版,銷售超200萬冊,他再拿分成。
漸漸地,鄭淵潔被鄭亞旗改變了。他開博客、開微博,成了活躍的微博大V,粉絲有近700萬。他上電視節目,當脫口秀主持人,擁有《鄭在說法》與《鄭氏胡說》兩檔節目。他給孩子們上課,是皮皮魯大講堂的老師,還在2015年創造了作家連續簽售15小時的紀錄。

謝娜做客鄭淵潔主持的《鄭氏胡說》節目。圖/ 魯西西微博

鄭淵潔的圖書以及改編的影視作品
據官網介紹,鄭淵潔的童書被統一打包成了《皮皮魯總動員》系列圖書,總銷量近4億冊。根據童話翻拍的網絡電影《馴兔記》和動畫片《舒克貝塔》相繼上映。《舒克貝塔》在騰訊平臺的播放量已超9億,收視率排在央視所有動畫片中的第一位。至于繞不開的IP授權,單就目前看,也就郵票、銀行卡、手機主題、交通一卡通等不多的幾種產品形式。
“你不還是靠爹吃飯嘛”,鄭亞旗已經習慣別人說他靠爹吃飯了。
即便當初住家里,鄭亞旗要實實在在地按市場價交房租和水電費。“18歲前要啥給啥,18歲后要啥都不給。”鄭淵潔一度是鄭亞旗的心結。當時,誰要是知道了鄭亞旗的爸爸是誰,他就不跟誰玩。他努力不努力,人家都會說他是靠他爸爸。這個結,他解了又結,結了又解。
在中國,鄭淵潔和鄭亞旗都具有標本意義。他們都是“私塾教育”的產物,二人加起來在學校讀書的時間還不超過10年。如果不了解他們過去的“奇葩”成長經歷,恐怕鄭亞旗怎么講他現在做的事,都會被當成笑話聽。
比《童話大王》早出生兩年,鄭亞旗在工廠筒子樓里踉踉蹌蹌學走路。鄭淵潔看著兒子旁邊的燃氣灶和滾燙的高壓鍋,覺得自己是個不合格的父親:他想掙錢改善生活。
鄭淵潔只上四年小學,各種闖禍,然后被開除。好在他有個愛讀書的父親。他記憶最深的,是當教員的父親天天在家備課,“七平米的平房,三分之二是一張炕,爸爸在炕上支個小桌子,盤腿看書,他抱著我看完了整部《資本論》”。
1978年,鄭淵潔開始寫童話,因為不認識的字太多,他拿著字典寫。到1984年時,他先后創作了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等童話人物。不過,鄭淵潔的稿費收入依然無法改善生活。他覺得自己是吃了“大鍋飯”——和別人的作品混登,大家拿一樣標準的稿費。
他琢磨獨立辦份刊物,自己做唯一撰稿人。1985年,《童話大王》面世。當時合作的出版社甚至還沒有聽過“版稅”的概念,接受了他按發行量比例抽成的提議。
奇葩的是,鄭淵潔跟出版社一次性簽了30年的供稿合同。
自此,他養成了雷打不動的作息:每晚九點睡覺,凌晨四點半起床,不到截稿日基本寫不完,鄭淵潔說自己甚至曾穿著紙尿褲寫稿。
鄭淵潔筆下,權威是被挑戰對象,好學生常常是可憎的,差生變得有尊嚴。那些虛偽、丑惡以及道貌岸然的形式主義都讓他寫進童話里,另外還有冒險精神和一股朦朧的早戀氣息。
《童話大王》創刊第三年,發行量就破了100萬。20世紀80年代,童書作家鄭淵潔就已經月入3萬,住大房子、開小轎車,是全國第一個購買數字移動電話的人。
家庭生活環境讓他改變了。同時改變的,還有他兒子鄭亞旗的成長軌跡。要不是鄭淵潔用實踐證明小學沒畢業也能發家致富,還真說不好他是否會讓鄭亞旗走同樣的路。
鄭亞旗的反叛精神一點不亞于鄭淵潔。他的學歷停留在了小學六年級。
鄭亞旗回家后,鄭淵潔以他為主人公編寫了10本教材。直到18歲前,鄭亞旗都沒單獨出過門。就算看電影,鄭淵潔都會在后邊跟著。不過社交問題并沒有出現在鄭亞旗身上,因為他10歲時就接觸了計算機,11歲學會了上網并陸續約見網友。

鄭淵潔(左一)與父親(左二)、兒子鄭亞旗(右一)的合影。圖/視覺中國
鄭淵潔不混作家圈,跟文化界也沒什么往來。他毫不避諱講童書市場的亂象與潛規則,比如在行政指導下引入校園,強迫學生購買。
不靠鄭淵潔的資源,鄭亞旗通過給電腦雜志寫游戲攻略賺了第一筆錢。他接著找人合伙倒騰網頁。18歲生日那天,鄭淵潔送了兒子一輛60萬的奧迪。樂呵呵的鄭亞旗沒想到,真到投簡歷找工作時,他的小學學歷遭到了歧視:他第一份工作是開著奧迪去超市搬雞蛋。
后來,他進了一家報社的網絡技術部并做到主管。再后來,他開始考慮創業。
鄭淵潔不混作家圈,跟文化界也沒什么往來。他跟童書作家曹文軒的罵戰引網友熱議。“中國是全世界唯一給作家評職稱的國家。給作家評級,只有讀者有此權力。倘若清朝給作家評職稱,曹雪芹會被評為一級作家嗎?估計不會,名額肯定得先給太監。”鄭淵潔毫不避諱講童書市場的亂象與潛規則,比如在行政指導下引入校園,強迫學生購買。
考慮當初看《童話大王》的讀者都長大了,鄭淵潔又寫了一批小說,另外在新童話故事里加入了成人元素。結果,《今日說法》《北京晚報》等點名批評鄭淵潔的作品“少兒不宜”。執拗的鄭淵潔發聲明稱,他未來寫的小說要在他死后100年才能出版。
2020年5月10日,《童話大王》創刊35周年那天,鄭淵潔的父親鄭洪升寫了篇文章。文章中提到了鄭淵潔很少對各路媒體提及的一件往事:
1986年5月5日,鄭淵潔到山東煙臺開會。會上,他認識了一家出版社新上任的社長。社長想做些成績,希望鄭淵潔給出出主意。鄭淵潔建議這位社長扶持一批年輕兒童文學作者。社長讓鄭淵潔給他列名單。鄭淵潔寫了16人,并建議社長給這些人出三本合集圖書,分別是童話卷、小說卷和詩歌卷。
當時已經在童話領域小有名氣的鄭淵潔,自告奮勇主編童話卷。不過,當鄭淵潔推薦的小說卷主編與社長見面后,另向社長推薦了一位女士出任童話卷主編。在沒有被提前通知的情況下,鄭淵潔的位置就由人取代了。于是他退出該叢書編委會,并電話通知不授權其童話卷使用他的童話作品。
那份“鄭淵潔退出xx兒童文學叢書的聲明”被鄭淵潔裝進鏡框掛在家里。他將那位當初推薦的小說卷主編的名字,一直貼在他寫字臺前方的墻上。他一人寫《童話大王》月刊35年,不抽煙不喝茶不喝咖啡。父親讓他把名字摘下來,說看著別扭。他始終不肯,到現在還貼著。
老父親鄭洪升就此想到一句話:要想成功,得有朋友。要想特別成功,得有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