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 航
“喬家大院”位于山西省祁縣喬家堡村。“喬家大院”是俗稱,原名為“在中堂”(圖一)。明清之際,晉中一帶商賈云集。中國當時最為重要的商業團體之一——晉商,以其特有的經營方式,在當時的商界角逐中稱雄一時。這個時期,因為封建社會的制約性,商人們沒有將全部利潤轉為商業投資,而是買田置宅物化了他們相當部分的商業財富,并以此作為傳家守財的首要途徑。“喬家大院”始建于1756 年,屋主曾是被稱為“亮財主”的清朝末年著名晉商喬致庸。現有的“喬家大院”實質上僅為喬家歷史上所經營的建筑群的四分之一左右,因歷史原因僅余“在中堂”尚保存完好。“喬家大院”開發較早,加之其所處的優越地理環境和影視作品的廣泛宣傳,使其成為晉商民宅的典型代表,聲名遠播。
“喬家大院”是一座典型的中國北方家族聚居型院落式建筑群。整座大院由六個主要院落組成,每個院落內又有小院落近20 個,房屋313 間,共計占地8724 平方米,建筑面積達3870 平方米。從東側的大門進入“喬家大院”,先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達80 米的筆直的石甬道,而六個主要院落以此甬道為中軸線分布于甬道兩側,呈南北兩排。本文將“喬家大院”的六座院落以逆時針順序進行編號,便于在下文的論述中說明,即東北面建造最早的“老院”為第1 號院,對稱的東南方向的院落為6號院(圖二)。各院大門都面向甬道,但是門與門不相對照。大院西側甬道的盡頭是喬家祠堂,與大門遙相對應。大院內的多數房屋為單層建筑,僅有東北和正北面兩座院落的“正房”和“倒座”是雙層建筑。位于大院西北的院落是一座空置的院落,沒有完整的建筑物。整座大院接近正方形,如果從空中俯視,會感覺到甬道兩側的所有建筑和各個大小庭院組成了一幅格局緊湊、張弛有度的圖像,人們將之附會為一個象征吉慶如意的雙“喜”字(圖三)。

圖一 喬家大院軸測圖

圖二 喬家大院平面布局示意圖

圖三 大院布局的雙“喜”字概念
作為一種家族聚居型的院落式民居建筑,“喬家大院”集中體現了中國建筑的很多特點。比如說,中國建筑以木構架為主體結構,單棟建筑體量不宜過于高大,一般建筑群都由若干棟單體建筑組成,所以在“喬家大院”中見不到高樓林立,而是多棟獨立的單體建筑有規律的離散型布局,這種組合方式,最終形成一個大型庭院結構,所以又被稱之為庭院式布局。我國古代絕大多數民居、宮殿、寺院等建筑都是這種布局。可以說,庭院式布局在中國古代的官式建筑和民居建筑中屬于主流,是中國建筑組群構成的基本方式。
“喬家大院”被譽為“清代北方民居建筑的一顆明珠”,這一點毫不夸張。中國古代民居型庭院建筑,按照四個方向所聚合的單體建筑的情況,可分為三種基本模式:第一種是四合院形態,即庭院的四個方向都有單體建筑合圍,北京四合院住宅就是這種模式的典型;第二種模式是三合院形態,庭院的三個方向有單體建筑合圍,另一個方向由院墻及院門構成;第三種模式是兩個相對的方向為單體建筑,另外兩個相對方向由院墻(或帶圍廊的院墻)圍合構成,可以稱為二合院形態,部分北京四合院的后院和南方的許多不設東西廂房的民居就是這種形式。這三種模式都有各種各樣的變體,體現出頗為靈活的調節機能(圖四)。
在“喬家大院”里,這三種布局模式都有體現。比如說幾乎所有院落的主院都是四合院,而1 號院和2 號院的偏院的后半部分則是三合院的形態。至于以二合院的形態來布局的院落,我們可以在1 號院和6 號院的第一進院落中看到。除此以外,我們還可以發現因為地理條件的限制而形成的一種特殊的“L”型的院落,如2 號院偏院的前后部分和6 號院偏院的前半部分。之所以會形成如此眾多紛繁的院落布局,是由于不同的使用要求和地理條件所造成的。比如說,所有院落的主院,是主人的居所,并有迎賓、待客的使用要求,所以使用面闊院寬、氣派十足的四合院。而作為進出走廊的穿堂院和仆役傭人所居住的院落則是使用占地少的二合院。但是,還有些地方實在太難以用正規的布局方式來布置,比如2 號院的偏院,原本是1 號院主院與2 號院主院之間的一條村莊里的公共街巷,喬家人擴院建堡時,買下了這條街巷,并把它作為2 號院的偏院。但因過于狹窄,按照正常的布局形態,難以滿足需要。如果必須用常規的二合院或三合院的建造模式,建成后就沒有空間建造庭院;但若要保留足夠的庭院空間,房屋就會太小而失去實用價值,所以“L”型的結構布局保證了房屋和庭院的實用性。

圖四 三種院落平面示意圖

圖五 庭院式與獨立式用地面積比較

圖六 江南毗連型天井布局庭院與北方分離型庭院比較

圖七 故宮太和殿前的庭院示意圖
庭院式建筑布局中,還存在一個如何合理地分配土地使用面積的問題。中國古代民居的庭院布局存在“低層(單層建筑)高密度(一座院落中單棟建筑多)”的特色,這種布局對土地的使用率比“低層獨立式(一座院落中僅有一棟獨立的建筑)”的模式要高得多。據我國古建學者分析,在同一地段布置標準的四合院,建筑面積與庭院面積分別占地基的70%和30%,如果將這一比例顛倒過來,那么在這塊地基上將有足夠的庭院面積可供使用,但是可用的建筑面積就非常少。如果還采用原來的比例,但建筑的布局使用“低層獨立式”,那么在獨立式的低層建筑周邊所余空地已無法利用,如插圖所示(圖五):A 為標準四合院布局的低層高密度結構,建筑占地70%,庭院占地30%,建筑面積多,庭院也寬敞;B為低層獨立式布局,建筑占地30%,庭院占地70%,庭院寬敞,但建筑面積少;C 為假設建筑占地為70%,庭院占地為30%的低層獨立布局,建筑面積雖然達到了A 的標準,但是庭院已經無法利用。證明我國古代庭院式布局對于充分利用土地面積具有科學性和合理性。庭院是組群內部的公共空間,也是組群內部的室外空間,在尺度上既可以縮小到極窄的不到1 平方米的小天井,如南方的水鄉庭院(圖六);也可以放大到超過3 萬平方米的巨大庭院,如故宮太和殿前方的寬闊庭院(圖七)。庭院這種處于組群建筑內部的、可大可小的室外空間,使得它成為了十分重要的、具有多種用途的場所。在居住建筑中,它起到了“露天起居室”的作用,成為家務勞動、晾曬衣物、養殖家禽、副業生產、兒童嬉戲、休閑納涼和慶典聚會的場所。庭院還是組群內部滲透自然、引入自然的場所,具有調節自然生態和點綴自然景觀的潛能。這些都是庭院式布局在民居建筑中得以普遍發展的原因。
在我國古代民居中,庭院組合和相互之間的調節機能,到明清時期已經非常完善。庭院組群的總體布局明顯呈現出兩種不同的格局:一種是規則型的構成,大體上沿用程式化的布局模式;另一種是活變型的構成,是在規則型基礎上的活變,或是不拘一格的靈活多變。這兩種布局方式在庭院式的組群構成中因地制宜,南北方不盡相同。相比而言,北方多為規則型構成的模式,如故宮、大院;而南方多為活變型構成的模式,如江南園林和水鄉庭院。“喬家大院”則是標準的規則型構成的庭院建筑。
“喬家大院”中的規則型構成,最明顯的是串聯和并聯(或并列)(圖八)的結構。串聯結構是指由多進院落沿著縱深軸線串聯布置,這是庭院式組群最基本的布局方式,宮殿、壇廟、寺觀、宗祠、衙署、書院等普遍采用這種格局,也是中國木構架建筑組群的一種最典型的布局形態。這樣的布局,既有實用功能上的需要,也突出地反映了中國古代的“擇中”意識。所謂“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所以一般成為了禮的重要規范。在我國古代禮制中的“五門三朝”、“前朝后寢”等封建等級建筑制度的要求下,門、朝、寢都沿著宮廷的縱深軸線布置。而民間建筑的布局也是一進又一進的門廳形成的串聯空間,少則兩、三進,多則八、九進,以“進”數多為貴。這種串聯式的縱深布局明顯地突出了空間序列感,并形成了嚴密的規整格局,同時也強化了封建等級序列制度。當然,這種布局需要占用較大面積的土地,對地勢的平坦也有要求,同時也帶來了組群布局上的鋪張和對稱格局上的呆板,靈活性受到較大的制約。并聯(或并列)的結構可以說是對串聯院落的調整和補充,以便于更加有效地利用土地面積和更加合理的組群布局。這是古代組群建筑不斷探索和完善的結果。
這種串列布置方式還形成了晉中地區特有的“里五外三穿心樓”的建筑格局,比如“喬家大院”的1 號院和2 號院的主院。這種格局是一座兩進四合院組成的院落,兩進院落可分別稱為“里院”和“外院”,里院的正房和東西廂房是五開間的建筑,而外院的東西廂房卻是三開間的建筑;里外院之間設有穿心而過的廳堂相連接;除了廂房外,“倒座”、過廳、正房都是二層的樓房(圖九)。在“喬家大院”中,這種結構有一個小小的變化,過廳不再是雙層的布局,但這并不影響它的類型定性。
“喬家大院”的“里五外三穿心樓”的布局中另一個特點是:從第一進院門開始由外到里、由南向北,地勢逐漸升高,到最盡頭的正房還要上許多級的踏步臺階,這一建筑的方式符合風水術中的“前底后高、子孫英豪”的說法。另外,這種地勢有利于夏季引導雨水外流,防止庭院內積水(圖一〇)。

圖八 串聯與并聯布局形態示意圖

圖九“里五外三穿心樓”的布局形態示意圖
在我國北方的民居建筑中,包括晉中地區的“王家大院”在內的各類晉商民宅,只要空間允許,主人與仆傭的進出通道通常是分開的,兩條通道穿過待客的廳堂,又交匯于下一進院落之中,如插圖所示(圖一一):一般大院的主仆行動路徑穿過不同的空間,主人和客人可以穿越廳堂,但是仆傭就要走廳堂的外側甬道,而仆人專用的甬道是占用部分建筑使用空間的。在“喬家大院”,不但主仆所走的通道不同,通道所連接的下一進院落也不相同。當然,這是由主院與偏院并聯的組群方式所決定的。筆者分析,還有更深層的原因:如果按常規的布局,在院落的的位置上同時設置供主仆使用的通道,會浪費許多建筑空間。而在主院和偏院的各自軸心線上設置不同的通道,不但增強了各個院落使用的有效性與合理性,而且使主仆的活動空間相對分離,保證了傭人在偏院中的各種家務勞作,不打攪主人在主院的生活、起居和待客。晉中地區“王家大院”的“高家崖”等民居建筑的布局設計與之相類,但是“高家崖”的占地面積卻幾乎等同于整個“喬家大院”的占地面積。而“喬家大院”僅在六分之一的土地面積上,能夠設置這樣的布局,可以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圖一〇 喬家大院2 號院剖面圖

圖一一 院落里主仆行動區間示意圖
從外院通過“過廳”進入里院的后門,是一座精美的“垂花門”,采用懸山半檐挑出頂設計,造型玲瓏,頗為華麗,豐富了內外院之間的景觀。在“垂花門”的檐柱上設有門扇,稱為屏門,作用類同儀門,平時關閉,人由門前的左右廊道繞入,遇大事或貴客蒞臨時才開啟。不僅保持了內院的安靜,同時也含有宗法禮制的意義。宋代的《事林廣記》中寫道:“凡為宮室(指內院),必辨內外,……男治外事,女治內事,男子晝無故不處私室,婦人無故不窺中門”,“女仆無故不出中門,有故出中門必擁蔽其面”,可見中門來源之早,是區別內外所必需的。
這種“里五外三穿心樓”的建筑布局,代表了一種晉中地區官商住宅的文化。在其中,有雙層的樓房(不同于單層建筑中的二層閣樓,因而更為氣派),多進的并呈階梯狀上升的院落,五開間的正房、過廳、廂房,還有在正門上使用的“僭越”等級的斗栱雕梁,所有的這些特色比之北京四合院的儒雅典麗的風格,格調更為豪放、大氣,是三晉地方文化的反映。
“喬家大院”還可以看到一個有趣的現象:在“喬家大院”的六個組成院落分南北兩排對置的布局中,北側的1 號、2 號、3 號院落坐北朝南(3 號院落雖未建成,但依照其開門的狀態可以判斷如果建成此院也應是坐北朝南),而南側的4 號、5 號、6號院落則是坐南面北,呈現一種整體“倒座”的格局形態。“倒座”的結構在我國建筑布局中是一種比較特殊的情況。一般而言,在我國北方一座獨立的宅院以“倒座”的方式布局并不多見,因為這不符合中國傳統的建筑理念——“風水觀念”。
“風水觀念”即是在我國古代的社會生活中有重要影響的“風水術”。“風水術”積累和發展了我國先民相地實踐的豐富經驗,繼承了巫術的精髓。雖然其中包含著大量迷信內容,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窺見其中所蘊涵的和被扭曲了的傳統環境意識。由于中國處于北半球,為了采光充足,中國古建筑形成了坐北朝南的布局模式。但在四合之居中,不能保證每座建筑都是向南的:其正房坐北朝南,古人所謂“陽氣”充足;東廂房則采西南之陽,西廂房采東南之陽;而南房由于其墻體就是整座院落的南圍墻,只能向北開設門窗,所以成為坐南朝北的逆向態勢,故稱之為“倒座”。“倒座”的布局在“風水術”中被認為是“背陽”的格局,所以不能作為重要的居所,僅作為傭人所居或是放置雜物。所以說整座院落以倒座的形式出現是相當罕見的。當然也有特殊情況,因為地形、道路的實際限制,無法直接進入南面的大門,于是建造者就會在院落的東側或西側加上一條甬道(一般是西側)(圖一二),這樣人們可以從甬道繞行至南側進入大門,這是比較“規矩”的做法,很少有不顧“風水”之說,而使整座院落倒座過來,面向北方,向北開門。在“喬家大院”中竟有占二分之一的構成院落以“倒座”的形式存在,這著實讓人感到驚奇。“喬家大院”之所以會形成如此的布局形態,當地的導游解釋說:北邊兩個較大的宅院是長輩所居,而南邊的三個較小的宅院是晚輩所居,如果不用“倒座”的形式,那么就成了背對長輩,是不敬;而且“倒座”后,也便于晚輩經常去長輩那里孝敬和照顧老人。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沒有事實上的根據,僅是今人的一種簡單的臆測。對此,可以作出以下分析:首先,我們可以看出“喬家大院”由多座獨立的院落組成,并形成了一定的規模,說明喬家人是聚族而居、多系同堂,如此各個院落中都將有不同支系的家中長輩,說不上哪一房長輩要敬另一房長輩。我們對比同為晉商民宅的“王家大院”的組成建筑——“紅門堡”等堡院,會發現后者中的獨立宅院都是坐北朝南,每座宅院正房的后背墻都對著后一排宅院的前門,一條中線相連貫通,形成了“王”字型的結構(圖一三)。“王家大院”也是聚族而居、多系同堂,但是并沒有出現“對置”和“倒座”的結構。其次,要孝敬和照顧老人的同系晚輩,只會住在同一座院落的廂房之中,一般不會住在旁系的宅院中。而且,中國封建時代家族正嫡分明,不會隨便錯亂。“喬家大院”的原稱為“在中堂”,取其“不偏不倚,執兩用中”之意,如此因循守教之家不會出現不同支系亂堂而居的現象。因此,“喬家大院”采用這種“對置”和“倒座”的結構形式,一定另有原因。

圖一二 防止倒座的側面通道示意圖
當我們再細看“喬家大院”的整體布局時,會發現雙“喜”字布局的形成得宜于南側院落的“倒座”形態。如果將南側的三座院落按坐北朝南布局,即如同“王家大院”一樣,并且在這三座院落中間和院落的最南側再加一條甬道,以方便出入,那么整體布局就很難像一個雙“喜”字了。因此,討論“倒座”的形成原因可以說就是討論布局特點的成因。
“喬家大院”從規劃建院到最后基本定型于今天的形態跨越了一百七十多年,即從清乾隆二十年(1765 年)到民國二十六年(1937 年),在這一漫長的歷史時期,喬家的財富在一步步地積累。在百余年的經營過程中,后續建造的院落或并列或對置,形成了今天我們從俯視圖中看去呈雙“喜”字的布局結構,成為喬家大院有別于其它晉商民宅的特色,也成為其宣傳上的亮點。但是,如果要說這個結構在最初喬家先輩們經營之時就刻意為之,以求大吉大利;后輩人又悉心遵循,竭力完成祖先遺志,則未免有些牽強。百余年前,喬氏先輩們憑借手中僅有的資產開始慘淡經營時,未必能想到要在百余年后建成如此樣式,后輩人亦未必能完整地領會先輩的主觀意愿,而且在喬家的家史資料中也沒有文獻記載來證實這一說法。更加明顯的是,位于西北的3 號院,是一座未能建成而被后人改建為花園的院落。可以想象,如果建成此院,不論是何種形式的布局模式,都勢必打破現有的雙“喜”字布局結構(有的說法是,如果建成3 號院,則可能形成一個三“喜”連環式的結構)。由此可以推斷出形成這個雙“喜”字的偶然性。因而我們必須從“喬家大院”的歷史情況和其它的建筑結構入手,來分析這個雙“喜”字布局的特殊成因。

圖一三 王家大院平面布局示意圖
首先,“喬家大院”的外圍設有防御高墻。在我國封建時代,地方的社會治安非常不安定,所有的富家大戶都“獨資”或是整個村莊全體住戶“合資”建立城堡式的圍墻,以求得自身的平安。這種情況在全國各地都有,并且因地制宜,形成了具有不同地域特色的、防御型的中國地方民居建筑。“喬家大院”也不例外。據資料顯示,當年喬家人為了擴院建堡,花費了大量的銀兩,買下了當時村中街巷的占用權,建起新的院落,并在四周建立起高墻加固,形成了城堡式的建筑群。但喬家的“集體防御圈”并不是北方常見的“城墻模式”。這種所謂“城墻模式”的防御方式,是指在受防御主體的外圍建立一周城墻。城墻一般由夯土為芯,外層砌磚石用來加固,如同古代大型城墻的修筑方式(圖一四),比如已拆除的北京城墻,現存的西安古城墻、平遙古城墻等等。在這種城墻上有足夠的寬度進行巡視,并設置防御武器。城墻一般距離城中的建筑物有一定的距離,但也有的家族性的和村落性的防御城墻出于節省工料,或由于地形、資金的制約,城墻與城墻內的建筑物相連或緊靠,如“王家大院”的“紅門堡”等堡院的院墻,便是與堡中院落的房屋緊靠相連的。但是“喬家大院”的防御性高墻,僅是一堵緊靠各院正房或廂房的“薄墻”。這堵墻本身并沒有足夠的寬度用來設置防御武器或是用來巡邏,要完成在整個“喬家大院”上的一周巡視,實質上是走了一圈各院的正房和廂房的房頂(圖一五)。筆者猜想“喬家大院”之所以會形成這樣的情況,根本性原因是——資金不足。

圖一四 夯土磚砌城墻剖面示意圖

圖一五 喬家大院外圍防御高墻剖面示意圖
資金的限制是建筑規模的瓶頸,對此我們可以從另一個方面獲得證實。“喬家大院”很明顯的一點是整體規劃不足,單個組成院落相對獨立,特別是南側的三座院落的南墻也并不連貫。“喬家大院”的總體建筑面積不大,對比與之相去不遠的“曹家大院”或“王家大院”,其建筑布局的統一性有著明顯的差距。后兩者有著完整的、一步到位的整體規劃,整座宅院的各個有機組成建筑體安排非常嚴整、合理,走在其中的每個院落,都有相連貫的整體感。然而“喬家大院”的布局,就明顯地表現出有些局促,六個宅院雖排列于一條甬道的兩側,但是依然有種生硬感,院落內的布局也是因陋就簡。比如,為了適應原來院落之間狹窄的道路空間,就有了“L”形院落的形成。這些應當是喬家人在近百年的時間里,一步一步地資金積累的過程中,逐漸完善建筑組群的最好證明。這種建筑布局上缺乏整體規劃所造成的硬傷,在以后的補充建筑中是難以彌補的。
“喬家大院”是由商人起家投身地產的結果,喬家人可以說是“新興地主階層”。在其經營早期,手中的資產有限,不足以在初始階段就完成大規模的圈地,并建設防御體系(夯土式城墻)。可以試想,“喬家大院”位于整個村落的中心,要不停地購買土地建造宅院已屬不易,再買地建造夯土式城墻的堡院院墻,更要花費大量的資金。所以喬家人只好在已有的各院建筑主體外圍,加固一圈高墻了事,雖然有些“寒酸”,但也不失為一種簡單有效的辦法。所以這種相對簡單的防御體系,就要求高墻與院落互相協調利用:院落中的最外圍建筑物就是城堡的堡墻,城堡的堡墻也就是宅院中建筑物的組成部分,互不分離、相成相因。而且各獨立的院落的“對置”布局,也有利于堡墻一周的完整性。“倒座”的布局也減少了一條需要繞行的甬道,更有利于合理利用緊張的土地面積,并相應降低建筑成本。無防衛功能的甬道居中,方便各院的通訊聯系。
所以說,在“喬家大院”中出現的這種“倒座”和“對置”的布局,并最終形成雙“喜”字形態的根本性原因,是由于為了防衛性的需要、在村莊中心為建筑堡院而購買土地的局限性,以及建筑經營資金的緊張,所想出的一種折中的辦法。這也體現了喬家人的智慧和一種時代的無奈,并成就了今天我們所看到的“喬家大院”的特殊布局。
在“喬家大院”的布局中,我們看到,雖然中國古代還沒有完整的、常規性的建筑理論,在建筑技術的傳承中也缺少系統的教學體系,但是建筑技師們通過一代又一代的言傳身教,在數千年中完成了中國古代建筑文化的傳播和繼承工作,并且在中國建筑文化中形成了一種深刻的環境意識,一種因地制宜、因材致用的理性思想,雖然其中還攙雜了許多的“風水術”之類的對自然界扭曲的理解,但還是充滿了濃厚的人文精神。
“喬家大院”的建筑布局,雖然有許多不盡完美的地方,但其中的理性因素,依然是很鮮明的。為了能夠在有限的土地面積上,建成一個家族日常的生活起居和經年的生息繁衍所需要的屋宇廣廈,喬家人和那些無名的建筑技師們,共同創造了這一中國建筑文化史中的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