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蘋果來

魯永平

支援武漢的呼吸科醫生李大成，結束了重癥病房的工作，送走最后一位痊愈病人出院，他長出一口氣，回酒店開始十四天的隔離。安全度過這十四天，就可以回家了。

就在第十三天，他聽見外面有動靜，透過賓館玻璃窗，看見一個戴口罩的小伙子好像沖他喊著什么。

聲音聽不大清，小伙子索性拿出一張紙寫起來。字很大，李大成這回看清楚了，原來這位小伙子恰恰是最后一位病人———張大爺的孫子。他是奉爺爺之命，來送蘋果的。

李大成忽然想起來，自己在病房時和張大爺聊過天，說自己來自青海，父親住在一個很偏僻的山村里。那里水土貧瘠，父親很少能吃上水果。自己每回家一趟，就給父親帶蘋果。蘋果容易保存，甜美汁多，一向是父親的最愛。

小伙子放下一箱蘋果，在紙上寫著：“這箱蘋果請您收下，轉給您的父親。我爺爺感謝您這些天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之后，一個賓館服務員走出來。小伙子指指李大成住的那間客房的窗戶，和服務員說了幾句。說完，小伙子用兩只手沖李大成比了個心。

李大成在樓上使勁擺手，表示心意領了，但蘋果不能收，可小伙子沒接茬，轉身離開了。

很快，服務員把蘋果送過來，先放在門外，走開后，李大成才出門搬回箱子，拆開一看，蘋果個個又大又紅，透著亮色，十分誘人，真想拿起來咬一口。可他還是忍住了，心想：先把蘋果寄給父親吧，已經有半年沒去看望父親了，自己回去還要等著統一安排，暫時走不了。

兩天后，隔離期結束，李大成馬上按照網上查到的快遞公司地址，扛著一大箱蘋果坐公交車，一家家上門去問。可是，問了好幾家，即使他愿意加錢，也沒有一家肯接單，拒絕的原因都一樣———他父親的小山村實在太偏僻了，是快遞盲點，根本送不了。

李大成在最后一家快遞公司，得到同樣的回答時，心里的失落與難過一下子爆發了，喃喃說著：“父親一個人辛辛苦苦把我養大，現在我能掙錢了，就想孝敬孝敬他，想不到這么一個小小的心愿也實現不了。這箱蘋果不是我從街上買來的普通蘋果，是一位姓張的病人痊愈出院后，特意托他孫子讓我轉送給我爸的，情義重著呢！我該怎么辦？”說到這里，他抹了一把淚。

快遞公司的員工把目光投向一位中年人，他是這里的經理。

“您是支援武漢的醫生？”經理問道，語氣里充滿了敬佩與感激。

“是的，我是從青海過來的。”李大成小心地拿出證件。

“感謝您對武漢的支持！請您把蘋果和郵寄地址留下，我向總公司申請一下。”經理仔細地看了看李大成戴口罩的臉，那瘦削的臉龐，那深陷的眼窩，像極了之前媒體上報道的那些奮戰兩個多月的醫生，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戳了一下。

“救死扶傷，應該的。我要謝謝你們才對！”李大成驚喜不已，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在地上，掏出一張寫了父親地址和姓名的紙片，以及一張五十元的鈔票，遞給經理。

“您不知道，我們王經理參加了志愿服務。整個疫情期間，他天天開車幫社區送菜呢。”一名高個員工自豪地插了一句。

“了不起！”李大成豎起大拇指。

“哪里哪里，舉手之勞罷了，不值一提。比起你們醫務工作人員，我可是小巫見大巫了。你們是冒著生命危險沖在一線救人啊！風險大多了。”王經理謙遜地笑笑，收了紙片，卻把錢還給李大成，說等結果出來再說。李大成千恩萬謝，回酒店等消息去了。

一周時間過去了，快遞公司卻一直沒有丁點消息。打了幾次電話，都是讓他再等等。可是，再過兩天，李大成就要隨著青海救援醫療隊回去了。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要是自己走了，蘋果還沒寄出，怎么辦？要不自己帶走？可是千里迢迢、輾轉奔波，也太不方便了。他決定還是去快遞公司問個究竟，再作打算。

就在這時，手機鈴響了。他一看是父親的電話，一下子慌了：“爸，您沒事吧？”父親嫌打電話費錢，除了生大病，很少打電話給他。

“我好著呢，成兒！那個老張托你寄的蘋果收到了，又大又甜又脆，這是我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蘋果。不過，救人是應該的，以后可不能再收病人的東西……”父親還是這么嘮叨。

“爸，您放心，兒子不是這種人，以后我買給您吃。”李大成驚喜不已，連忙向父親表態。

父親叮囑幾句就把電話掛了。李大成興奮之余，心想看來是快遞公司忘了通知自己。他滿心感激，恨不得立刻跑去快遞公司，好好感謝一下，順便把快遞費也付了，但見天色已晚，只好作罷。

第二天，李大成來到快遞公司，到了經理室，卻沒見到人。這時，那名高個員工走過來，李大成歡喜地連連招呼：“喂，小哥，還記得我嗎？”

“是您呀，抗疫英雄！”那個小伙子也一眼認出了他，咧嘴笑了，“就您那雙眼睛，還有您這沙啞的嗓音，想忘都忘不了！”

“謝謝你們為我破這個例，讓我爸吃到了這輩子最好吃的蘋果！”李大成連聲道謝。

“您謝錯人了吧？”那小伙子指著角落里放著的一箱蘋果，不好意思地回道，“您看，那箱蘋果還沒快遞出去呢。”

李大成一聽，頓時愣住了：“這……除了你們，不可能有誰會寄蘋果給我爸呀。難不成天上掉蘋果了？”

小伙子也被他搞糊涂了，說要問問經理。說著，他撥通了經理的電話：“王經理，是那位青海醫生蘋果的事。他說他爸已經收到了，特意來感謝我們，可是那箱蘋果明明還在公司里啊。啊？是您送過去的？也不對呀，蘋果不是還在嗎？啊……是這樣啊，我明白了。我會告訴李醫生。”

小伙子接完電話，就把“天上掉蘋果”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跟李大成講了一遍。

原來，王經理向總公司申請破例一事沒批下來，畢竟，開辦一個快遞點是很麻煩的，尤其在偏遠山區，非但沒利潤可賺，甚至還要虧本，但是李大成的孝心令他很是掛懷，所以，在等到總公司不同意破例的消息后，他幾次想電話告訴李大成這個結果，卻一拖再拖，因為實在不忍心讓李大成失望。

就在這時，王經理接到了青海老家親戚的電話，說他母親血壓又高了，頭暈得厲害，最好回去看看。王經理很著急，不得不暫時擱下這事，當即請假回去看望生病的母親。當車子開到李大成父親所在的那個鄉附近時，他猛然想起了李大成的心愿，于是索性方向盤一轉，把買給自己母親的一箱更大更好的蘋果，轉送給了李大成的父親。

“王經理說了，他有其他東西送給母親，但您有半年沒見父親了，再說你們是一起戰‘疫的戰友，就沖這份情，也得幫您把這心愿了了。至于快遞費，您不用付了，因為您的孝心遠遠超過這個快遞的價值。”小伙子巴啦巴啦講了一大堆。

李大成心里暖暖的，笑著跟高個子小伙揮手告別。“哎，您等等，把蘋果帶回去。王經理說讓你們救援隊在路上吃！”高個小伙急忙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