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奇淵
巨大的國內市場,以及在此基礎上對全球要素資源的強大吸引力,這是我國在全球競爭中的重要優勢。如何鞏固增強、充分發揮這方面的優勢,進而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有機結合?全國“兩會”期間,政府工作報告和“十四五”規劃都再次提到了“擴大內需戰略”。與宏觀調控語境下的“擴大內需”不同,“擴大內需戰略”的著眼點更高、貫穿的時間線更長。可以說,“擴大內需戰略”對于實現雙循環新發展格局具有重要意義。
1997年東南亞金融危機期間、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期間,我國都曾經提出過“擴大內需”的宏觀調控政策。不過這些“擴大內需”的政策都屬于總需求管理范疇,并且以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為抓手。
當前提出的“擴大內需”則跳出了宏觀調控的視角,這和外部環境的變化、國內結構性問題密切相關。2020年4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七次會議上的講話提出了“堅定實施擴大內需戰略”,以及推動“構建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
這次的政府工作報告,以及兩會審議通過的《十四五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都提到了“實施擴大內需戰略”、“強大國內市場”,以及“貫通生產、分配、流通、消費各環節,形成國民經濟良性循環”。其中,生產環節的創新驅動、高質量供給與供給側改革密切相關。而消費需求是擴大內需戰略的最終著力點,分配問題又是擴大內需戰略的重中之重。需求側改革正是跳出了總需求調控的框架,要解決一系列制約消費需求的深層次結構性因素。
過去的國民經濟循環中,分配問題比較突出,甚至在供、求兩者之間的轉化過程中起到了阻滯作用。《2020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全年GDP增速為2.3%,我國成為全球唯一獲得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但是從總需求結構來觀察,最終消費支出拉動國內生產總值下降了0.5個百分點,最終消費需求的負增長是多年來罕見的。最終消費需求負增長,與短期的、臨時性的沖擊有關,具體而言,有疫情沖擊帶來的收入增速放緩、消費者對未來的不確定性預期上升等等因素。
但是也要注意到,在疫情之前,最終消費支出在GDP中的拉動作用已經呈現出一定的下行態勢。其中,2015年最終消費支出拉動GDP增長了4.86個百分點,之后這一力量在波動中逐漸減弱,到2019年疫情之前已經降至3.52個百分點。在同一時期也可以看到,全國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數在2015年降至局部低點之后,在近年來又有溫和上升。
目前還沒有公布2020年的基尼系數,我們可以通過觀察城鎮居民收入的中位數、平均值兩個增速,來對收入差距的變化進行觀察。其中,中位數是指數值大小處于中間位置的數字,在收入差距大的時候,會出現平均值大于中位數的情況——這正是很多人所感嘆的“又被平均了”。作為中間數值,中位數更能反映一種中間狀態。因此,如果中位數增速高于平均值增速,說明收入差距在縮小,反之則收入差距將呈現擴大。
觀察中位數和平均數兩個口徑的城鎮居民人均收入增速,我們看到:2016年之前,中位數增速大于平均值增速,收入差距在持續改善。而在2016年到2019年期間,中位數和平均值增速開始趨同,甚至出現了逆轉。在2020年疫情期間,中位數增速進一步呈現出小于平均值增速的情況。這說明,疫情期間收入差距問題更加突出了,不過即使在疫情之前的幾年中,收入差距的挑戰也已經有所上升。因此,2020年的最終消費下降,除了疫情沖擊帶來的收入增速放緩和不確定性預期上升,也有收入差距問題在趨勢上反映出來的問題。
過往的國民經濟循環中,分配環節的問題比較突出,甚至在供、求兩者之間的轉化過程中起到了阻滯作用。要實現擴大內需戰略,就需要在分配環節打通國民經濟循環,對三次分配的體制、機制問題進行梳理。
其中,初次分配環節同時關注效率與公平,其具體做法蘊含于要素市場改革之中。“兩會”審議通過的《“十四五”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草案)(征求意見稿)》提出,在初次分配方面,應堅持按勞分配為主體、多種分配方式并存,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完善工資制度,健全工資合理增長機制,著力提高低收入群體收入,擴大中等收入群體。完善按要素分配政策制度,健全各類生產要素由市場決定報酬的機制,探索通過土地、資本等要素使用權、收益權增加中低收入群體要素收入。多渠道增加城鄉居民財產性收入。
再分配、三次分配則更側重于關注社會公平正義。《“十四五”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綱要(草案)(征求意見稿)》提出,“完善再分配機制,加大稅收、社保、轉移支付等調節力度和精準性,合理調節過高收入,取締非法收入”。最后,“發揮第三次分配作用,發展慈善事業,改善收入和財富分配格局”。
分配環節之外,消費環節的改革措施對于暢通國內經濟循環也十分重要。事實上,有一些消費不單是需求問題,同時也受到結構性因素的影響和制約。其中,第一類消費需求受限于行政性管制而受到抑制。第二類消費需求則受到公共服務瓶頸、食品安全和質量等因素制約,無法得到有效釋放。第三類潛在的消費需求和未來的科技進步有關,尚待有效挖掘。針對上述三類消費需求環節的疏通,政府工作報告也提出了具體的需求側改革措施:(1)取消對二手車交易不合理限制;(2)推進內外貿產品同線同標同質,改善消費環境,讓居民能消費、愿消費;(3)鼓勵企業創新產品和服務, 便利新產品市場準入。增加停車場、充電樁、換電站等設施,加快建設動力電池回收利用體系。運用好 “互聯網+”,推進線上線下更廣更深融合,發展新業態新模式,等等。

資料來源:國家統計局,WIND數據庫,2021。制圖:于宗文
擴大內需戰略以及相關的需求側改革措施,與總需求視角的宏觀調控并不矛盾,兩者關系可以是一致的。這次政府工作報告當中,涉及“擴大內需戰略”的具體措施,不但提到了前述需求側改革措施,而且也提到了總需求調控的內容。例如,在擴大有效投資方面,“今年擬安排地方政府專項債券3.65萬億元,優先支持在建工程,合理擴大使用范圍。中央預算內投資安排6100億元,繼續支持促進區域協調發展的重大工程”。事實上,“擴大內需戰略”既包括了需求側改革,也包括了傳統的總需求調控。這兩者都是從需求角度出發,前者側重于中長期的視角,后者側重于短期視角。
同時,擴大內需戰略為宏觀調控政策的權衡提供了新的空間。關于CPI是否要納入資產價格因素的討論,關于貨幣政策是否要考慮房價的討論,這都反映了我國經濟金融形勢面臨復雜的挑戰。一方面,宏觀經濟面臨有效需求不足,制造業投資和居民消費增長乏力,疫情沖擊之下這一問題更是凸顯;另一方面,資產價格相對上升較快,尤其是房價對消費、投資行為都產生了一定影響。
在這種復雜、困難的權衡當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十分必要,但仍無法解決全部問題。而以總需求為調控對象的宏觀經濟政策也在有效需求不足、資產價格較高之間面臨兩難選擇。在這樣的兩難選擇之下,擴大內需戰略和需求側改革可以發揮重要作用,為宏觀調控提供更大的政策空間。當然,實施擴大內需戰略并非易事。盡管如此,“擴大內需戰略”的提出以及這方面的努力,仍將有可能為宏觀調控的艱難平衡提供新的政策空間。
(編輯:王延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