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世紀后半葉,英國已進入繁榮富足的工業化社會,而創造工業財富的工人階級,其惡劣而悲慘的生產與生活狀況令人觸目驚心,由此引發社會各界的普遍關注。自19世紀60年代起,英國政府陸續出臺多部工廠立法。至19世紀末,這些法案從范圍上實現了對幾乎所有行業、所有工種的覆蓋,從內容上涵蓋到與生產相關的各個方面,從監管與執行上實現了中央與地方的合作。一系列工廠法的頒布與推行,實現了雇傭關系的規范化,減少了勞資爭議的發生,促進了勞資關系的相對緩和。
關鍵詞?工廠法,英國,19世紀,勞資關系
中圖分類號?K1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57-6241(2021)06-0011-11
19世紀后半葉,英國完成工業革命,樹立起輝煌的全球工業霸權。然而,在繁盛的工業化社會中,創造工業財富的工人階級,其生產與生活狀況卻十分惡劣而悲慘。這不僅成為當時勞資爭議或沖突的焦點,也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為緩和勞資沖突,穩定社會秩序,在多種社會力量的推動下,英國政府在19世紀前期工廠法的基礎上,循序漸進地頒布了一系列新的工廠立法,以規范雇傭行為,改善工作環境,維護勞工權益。國外學術界對于19世紀英國工廠立法的研究起步較早,成果豐富,主要是關于法案的微觀研究以及法案所涉及童工、女工的問題,對于工廠法出臺的動因及成效存在著不同認識。①近年來,國內學界對于工業化時期英國工廠立法有所關注,對于工廠法本身及其所涉及的女工、童工等亦有不同程度地涉及,②但缺乏宏觀層面的系統性分析,尚存在進一步探究的空間。基于此,本文將以英國19世紀60年代后幾部工廠立法的出臺及其實踐入手,系統闡釋工廠立法的推廣與完善歷程,旨在深化學界關于勞資關系治理中政府角色的認識。
一、從紡織行業向其他行業推廣
莫里斯·托馬斯(Maurice Thomas)認為:“工廠立法一開始是為了保護工人不受無情、冷酷和自私的雇主的剝削,而雇主對于工人福利的漠不關心使得國家有必要加以干預。”①從1802年第一部工廠法開始,一直到19世紀中葉,英國政府出臺了多部工廠法,對于女工、童工以及青工的工作時間等做出了具體規定,其中最為矚目的成果就是針對女工與童工的10小時工作制的推行,這是因為“工廠立法從其早期歷史開始就具有性別和年齡的特點”,②由此開啟了政府以立法手段規范雇傭行為的先河。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19世紀60年代前,一方面,工廠法的實施范圍僅限于新興的紡織行業,其他行業不在工廠法管控的范圍內,更不用說當時大量存在的作坊或手工工場了;另一方面,工廠法對于工廠的衛生、環境等問題并未給予較多關注。工廠法存在的這兩方面缺憾顯然引起改革者的關注。因此,到19世紀后半葉,改革者面臨的任務,就是將紡織行業施行的工廠法,推廣到其他所有行業;另一方面,工廠的工作環境,尤其是衛生、安全防護等問題,也逐步成為工廠法關注的新目標。
從19世紀上半葉的經歷看,工廠法出臺程序是:議會授權成立一個專門委員會,對相關行業工作狀況進行調查,委員會完成報告并提交到議會,由議會中的改革派議員提出工廠法議案,在議會兩院討論并付諸表決,通過后成為法案而在全國范圍內推行。在此過程中,專門委員會的調查報告往往成為工廠法議案的基礎。
19世紀六七十年代是工廠法從紡織行業逐步擴散到其他所有行業并從工廠推廣到作坊的階段,經歷了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童工的工作時間及工作環境問題,在紡織行業普遍施行的工廠法中已有明確規定。但根據兒童雇傭委員會發布的報告,紡織行業之外的其他行業,童工糟糕的工作狀況同樣值得關注。報告特別關注到,在漂白、印染、花邊等行業,女工與童工超過12小時的超負荷勞動成為常見現象。報告特別指出:“在最不衛生的條件下,以及在一切兒童可以合用的地方繼續使用甚至年齡極小的兒童從事勞動的情形。花邊制造業的未受限制的部分提供了不堪入目的證據。織襪業、草帽辮業以及其他的輕工業亦復如此。開始從事針織手套縫綴工作的一般年齡是五歲,有一位證人曾經看到‘很小至三歲半。進入草帽辮‘學校的年齡通常是四歲,而三歲或三歲半也并非不普通(遍)。枕頭花邊‘學校的情形也大同小異。”③
在這些與紡織相關的附屬行業引入工廠法,成為當時的社會訴求之一。英國政府無疑順應了這種訴求:1860年,議會出臺法案,將漂白、印染行業納入工廠法的管轄之下。然而,雇傭135000名工人的花邊行業,④卻被排除在工廠法之外。這是因為,盡管花邊行業也采用機器生產,但因機器置于家庭中,工作場所在家庭中,工廠法便無法干預;該行業輪班制被廣泛推行,女工、青工及童工的工作時間相當長。⑤ 1861年,花邊行業納入工廠法的實施范圍,該行業女工、童工的工作時間受到工廠法的約束。根據規定,16歲以下童工的工作時段為早上5點至晚上10點,在這個時間段每天的工作時長不超過9小時。1862年又出臺了印染業新規,禁止在室外染坊從事夜間勞動。⑥盡管1863—1864年,軋光業與成衣業也納入工廠法的涵蓋范圍。同樣值得關注的是,1863年一項針對面包行業的法案規定,在晚上9時至早上5時之間,禁止18歲以下的工人從事夜間勞動。⑦這也就意味著,到19世紀60年代初,工廠法的實施范圍,已經擴散到與紡織相關的各行業。
不過,在紡織及相關行業的工人受到工廠法保護的同時,其他行業工人的工作狀況令人觸目驚心,但完全缺乏法律管束。1862年,童工雇傭委員會發布的第3份報告,揭露了未受工廠法約束的其他行業的工人尤其是童工超長時間、超負荷工作現狀。報告指出:在南斯塔福德郡的一些鋼鐵廠中,大量8歲左右的男童被雇傭,從事鋼鐵廢棄物處理及熔爐門開、關等危險工作,工作時間普遍達到12小時。黑鄉(Black Country)的皮具廠中,13歲童工的工作時間為早上6點到晚上7點,有時甚至從早上5點到晚上8點。然而,在紡織行業以外工作的童工,在19世紀60年代之前,完全不受相關法律的管束。①
在另外一些行業,童工及普通工人的工作環境也非常惡劣:在陶器廠中,制陶上釉流程中所使用的紅丹對人體有致命傷害,“上釉工在工作多年后很難不患上絞痛或癱瘓,很多人在年紀輕輕時就落下殘疾了”。同樣的狀況也出現在火柴廠中,“磷燃燒產生的毒煙時刻侵害著工人的下頜和肺部”,倫敦巴萊恩特&瑪麗火柴廠(Bryant & Marys in London)一名監工作證說:很多人由于工作而把身體搞垮了,“好幾個人因為磷侵害到內臟而死亡,另外有18或20名工人失去了下頜”。②
這些不受工廠法約束的行業,勞工的工作環境及工作狀況的披露令整個社會震驚,甚至包括明頓(Minton)、韋奇伍德(Wedgwood)等部分雇主,對此也表示譴責。1862年,這些雇主在致英國內政部的備忘錄中指出:“10歲以下的兒童受到雇傭的情況較為普遍,這會對其身體及心理造成傷害。由于立法舉措的缺乏,用自愿協定方式來匡正這些惡行是不可能的,因為僅靠部分雇主的努力無法達成一項全行業遵守的協定。”③
社會各界力量的共同努力,終于促成了新工廠法的出臺。在1864年《工廠法擴充條例》(Factory Acts Extension Act, 1864)中,更多行業被納入已實施的工廠法的管轄之下。這些行業包括:陶器、摩擦火柴、雷管、彈藥筒制造、紙張染色、棉布剪裁等。④依據法案的規定,工廠的含義擴充到上述行業中“任何雇傭人力勞動的場所”,這些場所不僅包括工廠,而且包含各類作坊。專門委員會中的專業人士,即醫療及衛生委員的意見在1864年法案中得以體現。例如,法案要求工廠主在工廠中安裝通風設備,將機器生產中產生的有害氣體、灰塵,以及其他雜質排出室外,而違反這一規定者將被處以不超過1英鎊的罰款,這也是將礦山法規則體系的相關部分移植到工廠中的首次努力。⑤
概而言之,如果說19世紀60年代初,與紡織相關的行業逐步被納入工廠法管轄之下;那么,1864年工廠法擴充條例的頒布,則意味著工廠法施行的范圍進一步擴大,那些工作環境較為惡劣、對人身健康危害較大的行業,逐步進入工廠法的覆蓋范圍,接受國家的立法監管。
二、工廠法擴充與作坊管理
從19世紀60年代起,納入工廠法管轄的行業越來越多,盡管如此,仍有大量在不同行業就業的工人無法受到工廠法的保護,這些工人主要分布在兩個領域:其一,未被工廠法覆蓋的行業,包括五金、煤炭、鋼鐵、造船、交通運輸等行業;其二,在工廠之外勞動的所有行業,包括倉庫、手工工場、作坊以及家庭生產。
針對上述狀況,1862年成立的議會專門委員會赴各地對這兩個領域工人的工作時間、工作環境等做了充分的調查。伯明翰(Birmingham)是工業化時期五金業的中心,而五金行業,無論是工廠還是作坊,均不在工廠法的管轄之列。據調查,伯明翰五金業大約雇傭了2000名10歲以下兒童,其中有1/4的兒童還不到8歲。這些童工整天在充滿煙塵的環境中工作,極易引發各種肺病以及黏膜疾病。在一些小作坊中,童工雇傭現象更為普遍。可能正因為如此,“許多父母選擇來到伯明翰,是因為他們的孩子在這里能找到工作、養家糊口。而大一點的女孩,如果勤快一點,就可以掙到成人一半的工資,她們中許多人每周能掙到10或12先令”。⑥委員會成員懷特先生(Mr. White)在1863年的一次走訪中發現,一家軍服制造廠雇傭1000~1200名工人,幾乎都是女工;另一家制鞋廠雇傭了1300多名工人,接近一半是童工和青工。⑦
根據專門委員會發布的報告,在英格蘭針織業,共有12000名工人,但是只有4063名工人在針織廠工作而受到工廠法的保護,而其他2/3的工人則因為工作地點的差異而處于工廠法的涵蓋范圍之外,這些工人往往在小作坊、私宅或倉庫中從事針織品的裁剪、折疊、修補、打包、貼標等方面的工作。
根據多個行業的調查結果,委員會認為,將大型工廠置于法律監管之下而將各類作坊等排除在外,是非常不公平的,因為作坊與工廠中的工人從事著同樣的工作,故對作坊加以監管非常有必要。委員會據此建議:“各類作坊,無論其規模大小,均應盡可能地置于工廠視察員的管控之下;如果相關費用成為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那么地方衛生部門應承擔起監管責任。”不過,委員會也認識到,就工廠而言,依據其行業屬性來確定其是否推行工廠法,會引發普遍的不滿以及明顯的不公平,因此,“應該將所有行業均置于工廠法的管制之下”。①不難發現,委員會的調查報告指出了當時工廠法推行面臨的問題,并給出了問題的解決方案。委員會建議的主旨,就是要將工廠法的推行范圍無限制擴大,即一方面要擴大到所有行業的工廠,另一方面要擴大到工廠之外其他所有的工作場所等,由此而讓絕大多數工人能受到工廠法的保護。
專門委員會提出的建議受到英國政府的重視。于是,1867年,英國議會在工廠立法方面邁出重要一步,即將工廠法范圍無限制擴大到所有行業、所有類型的工廠、作坊以及場所。1867年工廠法分為兩個法案,一個是《工廠法擴充法案》(Factory Act Extension Act,1867)。根據法案的規定,工廠法將適用于使用機器生產的熔爐、制鐵、制銅及機器制造業、五金行業、橡膠業、造紙業、玻璃業、煙草業、印刷業、裝訂業,以及其他雇傭人數超過50人的工作場所。②這也就意味著,工廠法的覆蓋范圍,不再局限于紡織等行業那樣使用機器生產、雇傭大量勞工的加工廠或制造廠,而且將其他不使用機器生產、但雇傭人數超過50人的場所也涵蓋進來。自此,無論是大型工廠,還是員工超過50人的工作場所,均受到此前頒布的工廠法的約束。換言之,這些場所必須遵守1864年法案中的衛生條款,以及19世紀中葉各項工廠法中有關工作時間、童工年齡、機械操作及童工教育等方面的規定,接受內政部任命的工廠視察員的監管。
《工廠法擴充法案》還特別關注工廠的生產安全及工作環境。相關條款規定:經內政大臣許可,高危行業的雇主要制定專門的工作規程,以免危險的工作程序造成人身傷害。對于童工、青工和女工,法案規定:12歲以下男童及所有女工不得受雇從事玻璃的高溫熔化及低溫退火的工作;11歲以下童工不得受雇從事五金行業的碾磨工作;任何童工、青工和女工不得在玻璃廠的任何地方就餐;工廠視察員有權要求雇主使用電扇或其他設備,將磨削、上釉、齒輪打磨所產生的塵埃排出室外,因為這些塵埃極易被工人吸入并危害身體健康。③
不過,考慮到行業的特殊性,法案又附有很多例外和保留條件。例如,法案附屬條款針對部分行業做出特殊規定:在印刷廠,16歲以上的男工,在工作一天、休息一天的情況下,每天的工作時間可長達15小時,并且不受工廠法關于夜班工作的限制;在書籍裝訂的車間,14歲以上的青工以及女工每天可持續工作14小時;在造紙廠與玻璃廠,青工的工作時間不受限制,只要每周工作時間不超過60小時即可;在使用水力機的鋼鐵廠、造紙廠以及大型印刷廠,根據行業工序的需要,可以雇傭男性青工從事夜間工作,只要保證其白天適當休息即可。④由此可見,這些保留條件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立法者的良好初衷,從而影響到法案的推行成效。
1867年工廠法的另一個法案是《作坊管理法》(Workshop Regulation Act,1867),可看作是《工廠法擴充法案》的有效補充,該法案將雇傭人數在50人以下、從事手工制造的所有場所,都置于工廠法的管轄之下。事實上,1864年工廠法已對某些特殊行業的作坊加以管理,而1867年法案則將這種對作坊的管理擴大到所有行業。法案對于幾個關鍵詞做了界定:“雇傭”意味著受雇于所有手工業部門,無論其是否獲得薪水,無論是為雇主還是為父母工作;而“作坊”指的是“雇主有權出入或管理,有兒童、青年和婦女從事任何手工勞動的任何房屋或場所(無論室內還是室外)”;“手工業”則被界定為“以獲取收益為目標的任何手工勞動”。⑤
法案重點關注的依然是童工、青工及女工,對于這3類群體的工作時間做出了嚴格限制,旨在減少超負荷加班的現象。根據規定,任何行業不得雇傭8歲以下的兒童,而8~13歲的兒童在受雇時只能做半日工,這與工廠中的情況一樣。青年及婦女受雇時的工作時間不得超過12小時,其中用餐時間為1.5小時;周六下午兩點后不得雇傭任何兒童、青年、婦女從事勞動,但5人及以下的場所除外。在工作時段上,兒童的工作時段限制為早上6點至晚上8點;青年及婦女的工作時間為早上5點至晚上9點。⑥
在童工的教育方面,法案規定,童工每周必須上學,并接受10小時教育(工廠童工接受的教育時長為15小時),上學費用可從童工工資中扣除。父母或雇主必須為童工的教育負責,如違反規定,雇主被處以的罰金數,按照每位童工20~60先令計算;父母的罰金則為5~20先令。①工廠法關于童工教育的相關規定,為隨后“教育改革的推行創造了前提”。②
19世紀中葉的英國,各行各業的作坊依然眾多,就業人數龐大,如何確保法案在作坊中能有效實施呢?考慮到作坊分布的廣泛性,以及數量的眾多性,法案將監管作坊的權力賦予地方政府任命的衛生官。但不可思議的是,法案對于衛生官的權限又加以限制:即如果衛生官懷疑某個作坊存在違法行為,他并不能直接進入作坊中視察,而必須得到地方法官的授權。③這一規定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法案在實施上的巨大困境。
1867年英國兩部法案的出臺,標志著此前只為某些行業工人提供保護的工廠法條款,現在已擴充到英國各行各業的大工廠及小作坊,這是近代工廠立法史上的重大進步,同時也是國家權力在勞資關系領域強化的結果。那么,1867年兩部法案在實踐中的執行成效如何呢?
法案的推行有賴于各類監管,而監管的權力被分別賦予:英國內政部任命的工廠視察員,其職權范圍主要是各類工廠;地方政府任命的衛生官,其職權范圍主要是各類作坊。從實踐成效來看,代表中央政府權威的工廠視察員,大多數盡職盡責,法案在工廠中執行的效果良好;而《作坊管理法》推行的情況比較糟糕,幾乎成為一紙空文。“全國只有五六個城鎮對于法案的執行嚴肅對待,絕大多數城鎮將法案僅視為許可性的”,④往往不予重視。只有極少數城鎮,如萊斯特(Leicester)、諾丁漢(Nottingham)、斯塔福德(Stafford)等對于法案的實施非常重視:萊斯特專門任命三四名衛生官去監管作坊,諾丁漢則任命一位警察作為視察員,效果良好。而在一些較大城鎮,如利物浦(Liverpool)、伯明翰()、布里斯托爾(Bristol)、斯托克波特(Stockport)及柴斯特(Chester),地方當局沒有為法案的推行采取任何行動;在謝菲爾德(Sheffield)、佩斯利(Paisley)、奇切斯特(Chichester),地方當局則拒絕執行法案。1870年的一項統計表明,在352個地方當局中,有172個根本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來執行法案,只有110個對作坊的經常性檢查做了安排。⑤
各地工廠視察員的報告顯示:各類工廠由于監管有力而較好地執行了工廠法;而即便是與工廠毗鄰的作坊,由于幾乎沒有衛生官去視察,因而拒不執行作坊法的規定。由此,為規避法案的約束,不少兒童從工廠流入作坊之中,為掙工資而承受超負荷的勞動。1868—1869年工廠視察員的報告為此指出:在全國各地,《作坊管理法》幾乎成為一紙空文。而究其原因,除了上述的各地方當局不予重視以外,還有如下因素。
其一,遲至19世紀60年代,很多城鎮依然沒有建立起衛生委員會,更談不上任命衛生官,因此無人去監管法案的執行;其二,即便有的城鎮任命了衛生官去監管作坊,但衛生官的數量嚴重不足,如曼徹斯特直到1868年才任命一位衛生官,而由其去監管轄區內所有作坊顯然不切實際;其三,法案本身對于衛生官的權力限制較多,尤其是衛生官在未得到治安法案及地方官員授權的情況下,即便懷疑作坊內有違法行為,也無權直接進入作坊加以查處。
為了改變上述局面,在各地工廠視察員的強烈建議下,從1871年起,作坊監管權從地方政府轉移到中央政府的手中,工廠視察員同時肩負起監管作坊的職責。由此,工廠視察員所巡視場所的數量出現了激增。1867—1871年間,全國工廠視察員巡視的場所從3萬個陡增至11萬個。⑥1876年,黑鄉一位工廠視察員稱,其轄區內膽作坊多達? 1萬個,每個作坊雇傭人數為3.5人。⑦總體而言,盡管1867年《作坊管理法》有種種不完善之處,但它畢竟是個重大進步,因為它將絕大多數工人置于法律的管束之下。
1867年兩部法案雖然涵蓋的范圍較廣,但除了工廠及作坊以外,還有一些勞工并未涵蓋在法律范圍之內,這包括農業工人、家庭生產中的工人,以及一些散工、零工等。將上述工人群體納入國家法律的保護之下,成為工廠立法的新目標。1867年,兒童雇傭委員會發布最后一份報告,對于東英格蘭部分鄉村地區兒童與婦女團隊的雇傭狀況做了披露。報告指出:兒童與婦女團隊在工頭的監視下,在野外長時間勞作,毫無疑問,其工作狀況非常糟糕,工頭經常就跟奴隸主一樣。不少地區的農業工人組織起來,致力于改善其工作條件。于是,1868年《農業團隊法》(Agricultural Gangs Act,1868)出臺。依據規定,所有團隊的工頭都必須從治安法官處獲得資格證,并且不得雇傭8歲以下的男童或女童,如果團隊中有婦女和女童,那么工頭必須由擁有資格證的女性擔任。①
總之,盡管在實踐過程中仍存在諸多問題,但1867年的工廠立法,首次將作坊勞工納入國家工廠法的保護之下,充分體現出勞資關系領域國家干預范圍的擴大。
三、工廠與作坊的合并監管
在1867年的工廠立法中,工廠與作坊單獨立法、獨立監管,但在實踐中遭遇困境。針對這種困境,進入19世紀70年代后,議會頒布的工廠立法,旨在實現工廠與作坊的合并監管。
1871年《工廠與作坊法》(Factory and Workshop Act,1871),對于1867年兩部法案的內容做了稍許調整。法案規定,地方當局不再負責作坊的監管;而自法案通過之日起,由英國內政部任命的視察員承擔工廠與作坊的監管職責,并負責出具相關監管報告。法案還規定,16歲以下的女工以及10歲以下的童工不得受雇于磚瓦及瓷磚制造業。
1872年,針對礦工的《煤礦及金屬礦法案》(Coal and Metalliferous Mine Act,1872)出臺。②法案將下礦井工作的男童年齡限制為12歲以上;而16歲以下的男童,每周的工作時間不得超過54小時。
與此同時,要求縮短工作時間、實現9小時工作制的運動開始興起。從19世紀50年代起,工會曾發起10小時工作制運動,但影響力有限。直到19世紀70年代,工人階級“在爭取9小時工作制方面開始投入持續而成功的努力”。③這場運動發端于英格蘭西北部的建筑及工程行業,并得到了英國各大工會的支持。工廠法改革協會(Factory Acts Reform Association)宣告成立,致力于縮短工作時間、維護勞工權益。作為對這場運動的回應,政府成立了專門委員會,對不同行業的工作時間及勞工的工作狀況加以調查,并出臺報告,認可每周工作54小時。在托利黨執政時期,1874年《工廠(婦女健康)法》[Factory(Womens Health)Act,1874]獲得通過。法案對于特定行業、特定群體的工作時間做了調整,即在紡織類工廠工作的女工、青工與童工,其最長工作時間不得超過56.5小時。④可見,法案沒有完全滿足工人的54小時工作制的訴求,而是在工人與雇主的訴求之間尋求折中。盡管如此,在縮短工時方面,它邁出了重要一步。
1876年,議會授權成立一個專門委員會,開始調查工廠法以及作坊法的實施情況,并了解將兩部法案合并起來的可能性。委員會在調查過程中發現,由于兩部法案在很多方面的規定并不一致,結果在實施過程中出現諸多困難及反常現象,造成事實上的不公正。例如,在紡織業工廠中,童工受雇的年齡為10歲以上,每天只可工作10個小時,其中含兩個小時就餐時間;而在其他行業的工廠中,雖然童工受雇的年齡不變,但童工每天工作時間為10.5小時,就餐時間為1.5小時;在各類作坊中,童工的受雇年齡為8歲,而每天工作時間與就餐時間與工廠童工存在較大差異。
童工在不同行業的就業資格及工作時間的不一致,在實踐中會造成執法標準的差異;當年僅8歲的童工被工廠拒之門外時,作坊則可以堂而皇之地雇傭這些童工。很多工廠主由此抱怨法案的不公正,因為他們發現當自己的工廠受制于法案約束之時,往往作為競爭對手的工廠或作坊卻能免受法案的約束。⑤因此,專門委員會建議簡化并合并已有法案的相關條款,除某些特殊行業外,將工廠、作坊等納入統一的法案管轄之下。
在調查過程中,委員會還發現,在工廠及作坊之外,還有許多在家庭生產中工作的勞工,這些工人實際上不受現有任何法案的管轄。在家庭生產中,雇主往往雇傭家庭成員、親朋好友在自己住所從事生產活動,其工作時間與就餐時間具有不確定性,加班、夜間勞動,以及雇傭低齡童工的現象非常普遍。但無論是工廠視察員還是地方衛生官,都無權進入私宅巡視。委員會因此建議,應該按照作坊法標準,將家庭生產納入法案管束之下。
基于專門委員會提交的長篇報告,揭示了勞工的悲慘狀況,獲得了“暫時的大眾同情”,且“得到了社會的關注”,①進而推動了議會立法的出臺。1878年,英國議會合并了此前的工廠法及作坊法,頒布了一項新的《工廠與作坊法》(Factory and Workshop Act,1878)。新法案取消了工廠與作坊以雇傭50人為界線的絕對劃分,而是將各種工作場所劃分為5類:1.紡織業工廠,其所限定的工作時間比其他工廠要短一些;2.非紡織業的工廠;3.雇傭童工、青工及女工的作坊;4.只雇傭女工、而不雇傭童工及青工的作坊;5.只雇傭家庭成員的家庭作坊。②上述5類場所中,前兩類屬于工廠,即“使用蒸汽、水力或其他機械動力以驅動機器的場所”;后3類屬于作坊,即“雇主有權出入的、以獲取利潤為目標,雇傭人力勞動以從事商品的制造、改裝、修補、裝飾、成型、改造的場所”。③對于以上勞動場所,除非特別標注的以外,法案的條款規定及執法標準相對統一。
為了管理上的方便,法案對于各類場所中工作的勞工,在年齡上做出統一規定,即18歲以上的女工、14—18歲的青工以及10—14歲的童工。④法案推行的目標,“旨在改善制造業中女工、青工及童工的健康狀況,保障兒童的受教育權利,并力圖彌補此前法案中的不足”。主要內容如下。
在衛生方面,所有工廠(包括作坊,但家庭場所除外)必須處于整潔的狀態,保持良好的通風,遠離惡臭的侵擾,避免過度擁擠,如果視察員發現工廠內有穢物,須立即向當地衛生部門匯報,并協同衛生官一同進入工廠進行查處;工廠墻壁必須每14個月粉白一次,如果是刷油漆,則必須每7年重刷,刷后每14個月清洗一次,但經內政部特許、無須保持清潔的工廠除外;濕紡行業不得雇傭女工、青工及童工,除非已采取相關措施保證工人遠離濕漉及蒸汽。
在安全與事故方面,起重機、卷揚機、蒸汽機、水輪、礦機齒輪等,均必須采取相關的安全防護措施。不得雇傭童工、青工及女工對正在運轉中的機器從事清洗工作;工廠發生的任何事故均必須向視察員與執業醫生報告;因機器安全防護不當而致工人身體遭受傷害,則雇主將被內政部處以100英鎊罰款,以作為受害者的傷殘補助。
在工作時間與就餐時間上,青工及女工每天的工作時段為早上6點至晚上6點、或者早上7點至晚上7點,周六只能安排半天工作,連續工作4.5小時后,必須休息0.5小時;童工的工作時段與青工一致,但童工只能安排半天工作,或者工作1天、休息1天。童工每天工作時間不得超過10小時;不得雇傭童工、青工及女工在周日工作。
關于童工受教育方面,童工的父母必須承擔起送兒童上學接受教育的責任;適齡兒童只有獲得相關學校開具的上學證明才能被雇傭,任何人不得雇傭未獲得上學證明的兒童;工廠視察員有權向雇主查驗所雇傭童工的上學證明;童工的學費每周不得超過3便士,或者不超過童工每周工資的1/20,學費由雇主繳納,并從童工工資中直接扣除。
關于就業健康證,任何16歲以下者獲得雇傭的前提是從執業醫生處獲得一份健康證,而健康證不得發放給無出生證者或者不能證明其真實年齡者。工廠視察員如果發現就業健康證上的信息與實際情況不一致,可宣布其無效;健康證一旦發放,在執業醫生所統轄的范圍內的所有生產場所均有效。⑤
1878年法案,成為此前英國各部工廠及作坊立法的集大成者。這部法案涵蓋到所有的勞動場所,因而其內容比起以往各部立法都要詳盡得多。法案涉及女工、青工及童工工廠生活的各個方面,尤其是強化了關于工廠童工受教育方面的管理。這充分顯示出,隨著工業化的完成以及工廠各類問題被披露,在新自由主義思想影響下的政府,已開始通過立法的國家干預手段,來改善工人階級的工作狀況,保障工人的權益,進而從根源上化解日益普遍化的勞資沖突。
1878年法案也是一部跨越各行業的工廠立法,雖然法案關注的勞工群體僅限于女工、青工與童工,但實際上,其受益群體不可避免地擴及成年男性工人。因為,在幾乎所有的工作場所,女工、青工、童工及成年男性工人共同勞動,在工作及就餐時間、工作環境等方面具有共同性或相似性。由此,法案的溢出效應擴大到了幾乎所有的勞工群體,這也為后來不分工人群體的普遍意義上的工廠立法出臺提供了前提。
四、在縱深推進中走向完善
在19世紀最后20年,一方面,工廠法開始推進到此前法案未能覆蓋的特殊行業;另一方面,立法對于工作場所的環境、安全防護,以及特殊群體的工資與工時等做出了規定。這表明,英國的工廠立法在縱深推進中逐步走向完善。
為了應對1878年法案執行中遇到的難題,相關工廠立法開始關注一些特殊行業工人的工作環境及工作狀況等。考慮到對于身體的危害,1878年法案明令禁止白鉛等行業雇傭童工與青工,但這一條款遭到相關行業雇主的反對。基于此,1883年《工廠與作坊法》(Factory and Workshop Act,1883)出臺。法案規定:白鉛工廠必須具備“通風設備、帶盥洗室的宿舍、帶有冷熱水的女性浴室、舒適的餐廳、全套的工作服及口罩、工廠所有員工可隨時飲用的充足的酸性飲料的供應”。①符合上述條件的白鉛工廠,經工廠視察員現場巡視、確認并經英國內政部批準后,方可向該工廠簽發運營執照;未取得運營執照而私自開工的任何工廠,將被簡易裁定為不超過2英鎊的罰金;已獲得運營執照的白鉛工廠,一旦在巡視中有違反上述規定之行為,工廠巡視員將對其發出警告,限期整改,在規定期限內仍未達到整改要求者,工廠視察員在英國內政部的批準下,可收回工廠的運營執照。法案還重申了1878年法案中關于青工、女工及童工的相關條款,即青工每年加班的工作日不超過48個,女工不超過96個,童工每日只能安排工作半天。②
由此可見,法案一方面滿足了雇主的訴求,解除了白鉛行業雇傭特殊勞動人群的限制,從而擴大了雇主在勞動力市場上的自由選擇權;另一方面,出于對特殊勞動人群的保護,法案對于白鉛這種易于危害身體健康的行業,又制訂出特別規定,并以頒發運營執照的方式加以約束及管理,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勞工的利益。
1883年法案還對面包房的衛生狀況,以及工作條件等做出了詳盡規定。在衛生要求方面,法案規定:任何面包房都必須配備抽水馬桶、土廁或灰坑;面包房的供水箱必須與任何廁所的供水箱完全分離;面包房內用于排污的下水道必須完全封閉。任何人在不符合上述衛生條件的場所開辦面包房,將被簡易裁定為不超過40先令的罰金,在做出裁定后繼續運營的,每天將追加5先令的罰金。關于零售面包店,依據1878年法案,有關店內的整潔、通風、寬敞及其他衛生狀況,由地方當局任命的衛生官而非工廠視察員來監督實施,衛生官有權出入、巡視面包店,并依法采取各種整治措施。③由此看來,有關面包房及面包店的規定,主要集中在公共衛生及食品安全方面,這可看作是公共衛生相關立法向工廠法領域滲透的結果。
隨著工廠法的逐步推廣及完善,人們越來越關注工廠工人的工作環境及個人健康、安全等問題,棉布行業中有害健康的潮濕、蒸汽等特殊問題,成為新法案關注的對象。1889年8月30日,英國議會出臺旨在解決這一問題的《棉布廠法》(Cotton Factories Act,1889)。該法案不僅適用于使用機器動力的棉布工廠,而且適用于從事織布的各類場所。
關于織布場所的溫度及濕度方面,法案以表格方式做出了詳細規定:任何因為工藝要求而需要改變溫度及濕度,均應獲得英國內政部批準;棉布廠必須保持良好的通風狀態,以便讓廠內人能呼吸到新鮮空氣;棉布廠至少每3個月要接受一次巡視,視察員將檢查廠內的溫度、空氣濕度、通風狀況、新鮮空氣流量,并核對與表格規定是否一致。棉布廠必須采取措施,減少工人對于塵埃的吸入。一旦視察員發現棉布廠內存在違規行為,如屬于首次,將通過簡易裁定的形式,向工廠主處以5~10英鎊的罰金;如此后再犯,每次增加10~25英鎊罰金。④不難發現,1889法案對于棉布廠工作環境的特殊規定,在很大程度上保障了織布工人尤其是女工的身體健康。
在改善工廠及作坊的衛生條件、保障勞工身體健康以及擴大法案的推行范圍方面,1891年《工廠與作坊法》(Factory and Workshop Act,1891)又向前推進了一步,此法案被看作是對1878年工廠法的有效補充。在工廠及作坊的衛生狀況方面,法案做出了強制性的明確規定:任何工作場所不得出現危害公共健康的惡臭或穢物,也不得違反此前法案關于整潔、通風、寬敞空間以及粉刷墻壁等方面的規定;經英國內政部授權,視察員可隨時進入各類工作場所,如發現工廠或作坊中存在違規行為,將協同各地衛生部門進行查處;在規定期限內未做出整改者,將被處以每天10先令的罰金。①
在生產安全方面,法案首次做出了具體規定:凡雇傭工人達到40人以上的工廠,均須配備必要的防火及逃生設施,并從當地衛生部門領取許可證;不符合消防安全要求而私自開工的工廠,每天將被處以1英鎊的罰金。法案還“授權內政大臣對于本人已經證明對健康有危險或有害,或對生命或四肢有危險的任何行業——但非家庭工業;一個重要的例外——頒布特殊法規,并強制執行”。②這些涉及生產安全的法規,雇主必須告知每一位工人;違反法規的工人將被簡易裁定為不超過5英鎊的罰金,而如果雇主未盡到安全職責,將被簡易裁定為不超過10英鎊的罰金。③
關于雇傭時間,對于只雇傭女工的作坊如洗衣房來說,女工每天的工作時段為早上6點至晚上10點,最長工作時間為12小時,其中含1.5小時就餐時間;周六工作時間為8小時,其中含0.5小時就餐時間;雇傭童工、女工及青工從事加班工作的,雇主必須在規定時間內將加班詳情的告示張貼出來,違者將被處以不超過5英鎊的罰金。在雇傭條件方面,任何人不得雇傭生育未滿四周的婦女;自1893年起,雇傭童工的年齡提高到11歲。④在雇傭童工與青工時,必須獲取對方的出生證明,而該證明可由當事人從地方政府部門申請獲得。
值得注意的是,法案還首次對于外作工與雇主之間的雇傭關系做了規范化管理。法案規定,任何受雇于紡織行業的外作工,均有權從雇主處獲取生產細節的相關信息,使其在完工后能以計件工資的方式獲取報酬,未向外作工提供上述信息的雇主,每次將被處以10英鎊的罰款。
為了便于視察員巡視工作,法案特別規定,所有工廠主、作坊主,以及受雇于工廠或作坊的承包商,依據英國內政部要求,必須以規定格式,制訂一份涵蓋其雇傭的所有人員的姓名、從事工種以及工作地點等信息的列表,該列表必須向工廠視察員以及地方衛生部門的官員報備。⑤
由此看來,1891年法案在工廠與作坊的管理方面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工作場所的衛生狀況、工作時間、生產安全等,均納入國家法律的監管之下。同1878年法案相比,1891年法案的一個重要變化在于法案的執行方面。該法案首次將工廠所具備的衛生條件附加到各類作坊上,而監督執行權則被賦予地方衛生部門。正如內政大臣在議會發言中所說:“將工廠法中的衛生條款推廣到全國所有作坊,無論是哪種類型的……這樣,全國每個鎮上的每一家補鞋鋪、鐵匠鋪、裁縫鋪都將處于衛生法的管理之下。如果不利用地方政府現有機構的便利去執行法案,看起來是很愚蠢的。”⑥
這樣一來,所有工廠與作坊實際上處于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的雙重管控之下,這種雙重管控模式是否奏效呢?相關調查表明:在一些大城市,市鎮當局很好地履行了自身職責,工廠及作坊法的推行情況較好。尤其是肯辛頓,成為1891—1895年間履行這一工作義務最為成功的地區。⑦而在一些小城鎮或農村地區,“市鎮議會成員為了避免令人生厭,因而不愿意打擾居民,不肯為支付額外官員的薪水而征稅”。⑧很多地方的衛生巡視員數量嚴重不足,難以對數量眾多的作坊加以巡查,法案執行的成效因此大打折扣。
為彌補1891年法案在實踐中的不足,英國議會于1895年頒布新法案,作為對1891年法案的有效補充。法案對于某些特殊行業計件工資制頒布了特別條款,這些行業包括:棉布、羊毛、毛發、絲綢、亞麻、大麻、黃麻、麻繩、芒麻、椰殼纖維及其他類似材料的加工與制造業,這些行業在推行計件工資時,雇主必須:1.在每個工作間張榜公布影響到受雇者計件工資的細節條款;2.以書面形式告知榜單中未列出的受雇者相應的計件工資條款;3.以書面形式告知那些外作工有關計件工資測算等方面的細節條款。如果有雇主未執行上述規定,則將被處以10英鎊罰金;而工人中沒有按照細節條款行事、進而以欺騙性手段獲取報酬者,同樣也會被處以10英鎊罰金。一視同仁原則在法案中由此得以體現。由于計件工資主要針對外作工,因此,這一條款有利于保障此前法案所未能涵蓋到的外作工的權益。
1895年法案在諸多方面加強了對工廠與作坊的監管。例如,任何雇主必須將其所雇員工的姓名、從事工種、工作地點等登記造冊,每半年要向視察員提交一份,以備后者隨時核查。法案對于工作場所的環境也做出特別要求:“每一家工廠及工場均須采取足夠措施,以使每個工作間都能確保和維持舒適的溫度。”①
法案還進一步強化了中央政府的權威。例如,針對那些對人身健康具有危險或傷害的行業,內政大臣有權制訂特別規則,以對這些特殊行業受雇人群的工作時間加以修改或限制。②法案還要求地方當局必須向視察員匯報其所接到的投訴以及懲處情況,這對于各地衛生部門的監管工作是一個巨大的推動。
1895年后,地方當局的職責已被廣為認可,在一些大城市,如利物浦、曼徹斯特、諾丁漢、利茲(Leeds)、布拉德福德(Bradford)以及倫敦的幾個區,都任命了專門監管作坊的視察員,尤其是倫敦的肯辛頓(Kensington)、伊斯靈頓(Islington)、圣潘克拉斯(St Pancras)、哈克尼(Hackney)、馬里波恩(Marylebone)等幾個區,地方當局還任命了女性視察員,監管工作的成效顯著。
由此,到19世紀即將走向終結時,無論在覆蓋范圍上還是在法案內容上,英國工廠立法在推廣中走向完善,這為20世紀新的工廠立法出臺,以及福利國家興起提供了前提。
五、結 語
綜合而言,19世紀成為出臺工廠立法最為集中的時段,以60年代為界線,19世紀后半葉工廠立法數量遠遠超過前半葉,立法進程大大加快。縱觀這一時段的工廠立法,可以發現如下特點:其一,工廠法的實施范圍逐步擴大,先是從紡織行業擴散到與紡織相關的行業,后來擴大到所有工廠與作坊,最后擴及所有外作工,從而實現了對所有行業、所有類型工作場所的全面覆蓋。其二,工廠立法關注對象越來越廣泛,涉及內容越來越豐富,從初期的童工、女工及青工的工作時間、雇傭條件,逐漸發展到生產安全與防護、工作場所衛生狀況,以及雇主責任等,所有與生產相關的各類問題,先后都進入工廠立法的關注范圍。其三,在法案監管與執行上,從中央政府單獨監管發展為中央與地方聯合監管,英國內政部任命的工廠視察員、地方當局任命的衛生官,在敦促法案貫徹與執行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19世紀后半葉英國工廠立法的演進,也反映出新自由主義思想的影響下政府在勞資關系領域的角色變化。以約翰·密爾(John Mill)、托馬斯·格林(Thomas Green)、霍布豪斯(Hobhouse)等為代表的新自由主義者,從工業化社會現實出發,對“自由”概念做了重新思考和界定,提出了經濟社會領域有限的國家干預思想。約翰·密爾指出:“一切政府的活動,只要不是妨礙而是幫助和鼓舞他人的努力與發展,那是不厭其多的。”③密爾為此規劃了國家干預的若干范疇,如通過立法來“規定勞動時間的長短”,通過法律將“信以為真的默契”轉變為“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契約”。④在新自由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勞資關系領域的政府角色,逐步完成從自由放任向有限干預的轉變。
利物浦大學教授羅恩·比恩(Ron Bean)在《比較產業關系》一書中,談到勞資關系中政府扮演的角色,其中就包括:如果出現勞動爭議,政府提供調解和仲裁服務;法律制定者的角色,即通過立法規定工資、工時、安全和衛生的最低標準。⑤與此相對應,在勞資關系治理方面,作為第三方的政府,其對策通常分為兩種:其一,在糾紛或沖突出現后,政府充當調解、仲裁者,實現沖突的事后化解,這被視為“治標之策”;其二,作為法律制定者,頒布與實施工廠立法,以規范雇傭關系,協調勞資雙方權益,以避免或減少勞資糾紛,這被視為“治本之策”。從英國的經歷看,19世紀后半葉,英國不僅出臺《仲裁法》(Arbitration Act,1872)、《調解法》(Conciliation Act,1896)等治標之策,而且更加關注勞資爭議的根源,出臺一系列工廠立法,力圖從本源上減少勞資爭議或沖突。這種雙管齊下、標本兼治的政策取得一定成效,促進了19世紀中后葉勞資關系的相對緩和。
【作者簡介】劉金源,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英國近現代史。
【責任編輯:豆艷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