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文
歷史、地理與政治之間有著錯綜復雜而又密不可分的關系,構成了人類歷史發展進程中的一條主要線索,不同的地理條件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影響著各國的興衰。正如英國著名地緣政治學家費爾格里夫指出的,“一個地方的歷史的開端,實在是受地理條件影響的結果”。
地緣政治學早期主要研究地理環境和氣候因素對政治制度和人的政治行為的影響,19世紀以后轉為研究國家的領土、疆界、首都、行政區劃、海外屬地等政治現象及國際政治關系格局與發展變化趨勢等。國際秩序是指在一定世界格局基礎上形成的國際行為規則和相應的保障機制,通常包括國際規則、國際協議、國際慣例和國際組織等。海洋秩序則是國際政治秩序的一個組成部分。
海洋與陸地是地球表面兩類分布最廣、面積最大、緊密相連的自然地理單元。在海洋地緣政治領域,海權論與陸權論之爭歷經百年。美國軍事理論家馬漢通過1890年出版的《海權對1660年—1783年歷史之影響》和1911年出版的《海軍戰略論》等系列著作,創建了“海權論”。“陸權論”則是英國地理學家麥金德先后發表于1904年的《歷史的地理樞紐》、1919年的《民主的理想和現實》和1943年的《全世界贏得和平》三篇論文核心思想的概括。在麥金德看來,整個世界的歷史就是大陸強國和海洋強國相互斗爭的歷史。

2012年12月10日,聯合國大會舉行全體會議,紀念《聯合國海洋法公約》開放簽署30周年。《公約》于1982年12月10日開放簽署,1994年11月16日生效。
直至二戰結束之前,世界海洋一直是國際政治格局的真實鏡像——大國爭霸的競技場。15世紀至17世紀的地理大發現時期,也是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英國以及法國等海洋強國的海上爭霸史。這些國家先后通過多種方式,其中包括戰爭、頒布法令和簽定條約等,逐漸構建起以霸權控制和劃分海洋勢力范圍為主要內容的世界海洋秩序。例如,1651年英吉利共和國政府針對當時英國海上貿易主要競爭對手荷蘭而頒布航海條例,此后英國分別于1661年、1665年、1672年和1692年多次修改并頒布航海條例,直至1849年廢除大部分航海條例、1854年準許外國商船從事英國沿海貿易。至此,航海條例所規定的限制完全取消。又如,1479年9月葡萄牙國王阿方索五世和卡斯蒂利亞王國女王伊莎貝拉一世簽訂了《阿爾卡蘇瓦什條約》,開創了殖民帝國瓜分世界的先河。再如,亞歷山大六世教皇為了回報西班牙國王對自己的支持,于1493年5月3日發布了第一道訓諭(被稱為《中間分界線訓諭》),畫出了西班牙與葡萄牙之間的勢力范圍分界線,這條分界線就是著名的教皇子午線。在海外領地和勢力范圍問題上糾纏不清的西班牙和葡萄牙最終于1494年6月7日在托爾德西利亞正式簽訂了瓜分世界的條約——《托爾德西利亞條約》。按照該條約規定,葡萄牙和西班牙在佛得角群島往西370里格(一種長度名稱,是陸地及海洋的古老的測量單位。1里格約為3.18海里)處,從北極到南極重新畫出一條子午線,將歐洲以外的世界一分為二,該線以西歸屬西班牙王國,以東歸屬葡萄牙王國。
17世紀以來最為經典的構建世界海洋秩序的學說當屬17世紀荷蘭法學家格勞秀斯的“海洋自由論”以及對格勞秀斯“海洋自由論”最具挑戰力的英國自然法學家塞爾登的“閉海論”。“海洋自由論”因符合新興資本主義的利益,有利于海洋強國將遍布世界的殖民地財富掠奪運送回國而被廣泛接受,逐步演變成為國際海洋法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一項制度——公海自由。18世紀以來直至1958年簽訂日內瓦四個海洋法公約,海洋強國之間力量此消彼長,它們“輪流坐莊”分割世界海洋勢力范圍,掌控世界主要海上航行通道,逐漸形成了一系列海洋法規則,其中包括劃分領海、毗連區和海上航行等規則,以及海戰法規則。

聯合國為討論制定海洋法召開過一系列會議。第一次會議于1958年2~4月在瑞士日內瓦舉行。第二次會議于1960年3~4月在日內瓦舉行。第三次會議自1973年12月召開, 1982年12月結束,共舉行11期會議。圖為1975年在日內瓦舉行的聯合國第三次海洋法會議第三期會議。
二戰之后,世界政治力量格局發生巨變,廣大發展中沿海國紛紛獲得政治獨立,于1973年推動召開了第三次聯合國海洋法會議,歷經十年談判,于1982年簽署了《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繼承并發展了傳統的領海、毗連區、大陸架和公海等制度,也增加了專屬經濟區、島嶼、群島國和國際海底區域等許多新的法律制度,廢棄了有史以來由海洋強國以海上實力為基礎構建的傳統海洋秩序,構建起相對公平合理的全新的當代海洋秩序。
全新的海洋秩序給世界海洋地緣政治帶來了許多新變化和新挑戰。新國際海洋法律制度將沿海國管轄海域范圍從傳統的3海里領海擴展到了12海里領海以及200海里專屬經濟區、自然延伸超過200海里的海床和底土(大陸架),由此引發許多管轄海域范圍重疊的海洋糾紛;不斷發展的海洋科技,極大地提升了開發利用海洋及其資源的能力,由此引發許多新問題;隨著重視海洋生態環境保護等新發展理念的深入人心,歐洲國家與小島嶼國家在海洋生物資源養護和大范圍地設立海洋保護區等立場上趨同,“77國集團+中國”出現分化;關于國家管轄范圍外海洋生物多樣性養護與可持續利用新協定和國際海底區域采礦規章等新的國際海洋法談判不斷推進,極大地改變了傳統的公海自由等原有的海洋法規則。這些新問題、新發展和新變化已經引起海洋地緣政治格局的重大變化,改變了由地緣政治單向塑造海洋秩序的歷史。
當今世界正經歷著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全球海洋也正處于維持現有秩序與不斷推出新規則的快速變化進程中。美國繼續推行其傳統海上霸權路線,歐盟倡導新興的海洋環境治理路線,發展中國家集團利益出現重大分化,分別強調海洋保護和可持續利用。從各類涉海的雙邊和多邊機制看,促進海洋可持續發展是主流思想,代表了時代發展趨勢。可持續發展需要和平的海洋、環保的海洋,全球海洋治理的主導方向是在維護現有海洋秩序的框架下修訂和拓展現有海洋規則體系。目前,全球海洋治理的熱點問題頗多,主要包括北極治理、南極海洋保護區、沿海國200海里以外大陸架外部界限劃定、海洋垃圾治理、國家管轄范圍外海洋保護區的設立、公海漁業管理、“區域”礦產資源開采技術裝備研發及海底生態環保新要求、國際航運新規則等。上述新規則和法律制度的國際磋商與談判,均應充分考慮當前的時代背景和地緣政治格局,并應全面分析正在制定中的新規則和新制度將對現有國際海洋秩序可能產生的影響,尤其是對我國現有利益和長遠利益的可能影響。
研究地緣政治不是為了重復歷史,而是要以史為鑒,去分析當代國際海洋秩序形成的歷史背景和主要驅動因素;分析海洋領域諸多新規則談判進程對現今海洋秩序的影響、對構建全球海洋新秩序的作用,以研判發展新趨勢;探討中國在新時代海洋秩序構建中的戰略定位、方向和目標。在當今地緣政治格局快速變化、海洋戰略博弈方式發生重大變革的時代背景下,有必要回溯歷史、放眼全球,結合我國的國情,深入思考中國在全球海洋秩序變革進程中應有的定位和戰略重點方向。